APP下载

略论晚清三大词话的词学得失

2016-04-13李国栋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词话词学王国维

李国栋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略论晚清三大词话的词学得失

李国栋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人间词话》的词学贡献主要是王国维的“境界”说,但却只是一种审美偏好,并不能彰显兼容并包的现代美学精神;《白雨斋词话》的词学贡献主要是陈廷焯的“沉郁”说,但却扩大了“沉郁”的义界,没有摆脱本初和本质之间的思维混乱;《蕙风词话》的词学贡献主要是况周颐的“重、拙、大”说,但他在袭古的同时难以化合变古的旨趣,其理论体系具有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性。

王国维;陈廷焯;况周颐;《人间词话》;《白雨斋词话》;《蕙风词话》

“晚清三大词话”是指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和况周颐的《蕙风词话》。这三部词话均被公认为体大精深之作,对后世影响甚巨。尤其特殊的是,它们恰处于“古今之变”的历史结点上,代表了千年词学的最终走向和结果。因此,考量三部词话的理论得失和词学价值,乃成为近代词学史﹑文学史研究的重要内容。学界历来对这三部词话的研究不乏问津,但对其词论的现代贡献则往往言之不清,对其艺术得失的评判亦总是含糊笼统。因此,本文试以王国维的“境界”说,陈廷焯的“沉郁”说,况周颐的“重﹑拙﹑大”说为批判中心,以期呈现出晚清三大词话相之于现代词学的得与失。

1 《人间词话》:主观偏狭的“境界”说

王国维(1877—1927)的《人间词话》刊登于《国粹学报》1908—1909年,之后王国维立即与罗振玉逃亡日本,《人间词话》并未产生影响。第一个整理《人间词话》的人是俞伯平,他在1926年为《人间词话》作序并交由朴社出版,《人间词话》才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这是其经典化的起点[1]。据统计,《人间词话》现有的版本众多,较为重要的即有17种,其版本衍生过程也十分复杂,大体经历了“从简约到复杂继而返本归真”的过程[2]。《人间词话》的研究数量在建国前三十年(1920—1949)﹑建国后三十年(1950—1979)﹑近三十年(1979—2009)成倍增长,而“境界”说则是《人间词话》研究的“统帅”,几乎所有的研究都涉及了“境界”说,可谓众流为之所归[3]。截止到2015年底,以“人间词话”为主题在中国知网上检索,竟有一千七百余条结果,近来每年的论文产量都近百篇,可谓洋洋大观,其中还不乏大量的会议论文和硕博学位论文,与《蕙风词话》《白雨斋词话》的研究相比真乃天上地下。在海量的研究成果中,《人间词话》词学意义已有颇多总结;但是,历来研究者往往忽略了《人间词话》的理论缺陷和价值缺失,致使对《人间词话》的理解往往以偏概全。王国维的词学贡献主要在于“境界”说,但仅从“境界”说对审美规律的客观阐释来说,它的审美取向是十分狭隘的。另外,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体现

的词史观和批评意识也有相当的主观性,这实际上仅是王国维自身审美趣尚的表现。

首先,王国维专倡“境界”说,最倡“无我之境”,但却只是一种审美偏好。“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4]191要让词有境界,写词需“不隔”,“白石写景之作,……虽隔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4]210正如唐圭璋先生所斥:“王氏既倡境界之说,而对于描写景物,又有隔与不隔之说。推王氏之意,则专赏赋体,而以白描为主。”[5]94王国维的“境界”说强调的是用白描手法寓情于景,细微深刻﹑婉转新奇的都归之于“隔”,也就没了“境界”,可见“境界”说乃是王氏的一种审美偏好,并不是具有普遍意义的美学尺度。吴征铸先生评价道:“铸恐读《人间词话》者,狃于词必五代北宋之说,学步邯郸,不敢稍越,终乃满纸斜阳芳草,秋月春风,自许境界甚高,实皆陈言习套。静安先生救世之意,反足以误世矣。吾欲为先生进一解曰:词以境界为主,但不以隔不隔分优劣。五代两宋词,各有不同之境界,学者各就性之所远近以师之可也。”[5]99倘若把“境界”说放到晚清之前,它会不会和宋之“点铁成金”﹑明之“性灵”﹑清之“义法”等学说那样走向拘泥不化的地步呢?其未可知。但以单一的风格尺度衡量所有词作之高低,并不能体现出王氏具有兼容并包的现代美学精神。

其次,王氏的词史观亦有偏狭。《人间词话》云:“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4]211“南宋词人,白石有格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顽者,唯一幼安耳。”[4]213王氏过度推崇北宋,处处贬低白石﹑玉田﹑梦窗﹑美成,忽略了南宋词的艺术成就,反倒不如陈廷焯的观点通达。陈廷焯说:“国初多宗北宋,竹垞独取南宋,分虎﹑符曾佐之,而风气一变。然北宋﹑南宋,不可偏废。”[6]1202孙维成先生认为,王国维是以诗学者的宗尚来看待词的,尤其是小令,从这一点来说他还未能走进词的领域[7]418。这个评价是十分中肯的。

再次,王氏在评点历代词家词作时虽有精到之处,却乏客观﹑开放的态度。如《人间词话》第二十九则:“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4]204唐圭璋先生批评道:“东坡赏少游之‘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两句,亦以其情韵绵邈,令人低徊不尽。而王氏讥为皮相,可知王氏过执境界之说,遂并情韵而忽视之矣。‘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二句固好,但东坡所赏者,亦岂皮相?东坡既赏耆卿所写之‘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境界,以为唐人高处,不过如此。而又赏少游郴江二句,可知东坡以境界情韵并重,不主一偏也。且前人所谓缠绵悱恻,在合于温柔敦厚之旨者,皆就情韵言之;苟忽视情韵,其何以能令人百读不厌?”[5]94刘逸生先生在《宋词小札》中也认为王国维所说“皮相”,还是“未能领会秦少游心中的惨痛的”[8]。王氏并没有注意到的“审美主体”的差异性,他所欣赏的两句在“隐”,而东坡欣赏的两句在“显”,王氏以己度人,显示出了自身的局限性。再如第三十八则:“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则何如耶?”[4]204后人批评道:“至如《暗香》《疏影》二词,在隐约的意象背后,寄托着作者的国家之感和身世之叹,其‘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辞婉而意微,实比直露无余为好。从吴文英到周密﹑王沂孙﹑张炎等人,多以咏物词寄托情志,这固是惧于文网,避时之所忌,但更是藏情于内,欲露不露,是反复缠绵,深加锻炼的结果。”[9]再如王氏批评周邦彦,认为永叔﹑少游与美成相比,“便有淑女与娼伎之别。”[4]205“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4]206但是后来在《清真先生遗事》中对周邦彦评价甚高,称之为“词中老杜”[4]251,可见王氏的思想在《人间词话》中并不成熟,后来亦自悔之。

就《人间词话》对于词学﹑美学的贡献来看,其“境界”说确实将传统诗学中的意境论﹑境界论做出了更为深入的阐释和发挥;然而其缺陷亦十分明显,以上几点互为因果,构成了《人间词话》最大的价值缺失。但即便如此,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仍不失为一部词学经典。人间词话以“境界”说为

核心,将人生境界与词的境界相连,其“人生三境界”说感染了无数人。顾随﹑叶嘉莹﹑吴世昌等一大批学者都受到《人间词话》的影响,甚至达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10]。“境界”说彰显生命之“真”,将人格境界与词格词品相连,超越了传统的﹑伦理的﹑功利至上的词学批评模式,照亮了一个自由的精神世界。他的“隔”与“不隔”﹑“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等慧语,超越了主客二分,找到了人的精神家园。审美是自由的“体验”,是直接性和本质性的超越,这体现为对生命及其无限性在整体上对于现象的不经反省的参悟和穿透[11]。王国维以“自然”和“真”的体验,实现了“美的超越”与“美的复归”的统一,这是其他词话都难以企及的境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间词话是一部能够“照亮”人生的美学经典,它超越了词话或词学,因此走上了经典化的道路。

2 《白雨斋词话》:义界含混的“沉郁”说

陈廷焯(1853—1892)的《白雨斋词话》较其他两大词话出现最早,写成于光绪十七年除夕(1892),三年后由其门人许正诗整理,其父铁峰审定,将所书十卷删定为八卷,并附《白雨斋诗钞》《白雨斋词存》刊行[12]289。目前来看,有三种版本影响最大:一为1959年杜未末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白雨斋词话》六卷本;二为1983年屈兴国校注,齐鲁书社出版的《白雨斋词话足本校注》,此本对原本进行了极具价值的加工和整理,纠正了八卷本的勘误,补有《云韶集》《词则》的相关评语,是较为完备的研究文献;三为2013年孙克强等辑校,中华书局出版的三册《白雨斋词话全编》,该本辑录了陈氏《词坛丛话》《白雨斋词话》二部词话专著及《云韶集》《词则》两部词选的全部批语,是目前最为完备的研究文献。

《白雨斋词话》刊行之后,很快便引起了现代词曲大师吴梅的注意。吴梅于1917年在北京大学教学,曾采用《白雨斋词话》作为讲义,后又任教南京,加快了《白雨斋词话》的传播速度。他张扬陈廷焯的“沉郁”说,对扩大“沉郁”说在20世纪的影响,确立其词学地位作出了突出的贡献[13]477。1949年后,《白雨斋词话》的研究也随着“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发展逐渐增多,诸多版本的批评史比较全面地分析了《白雨斋词话》的词学贡献与理论得失。陈水云先生全面地梳理了20世纪《白雨斋词话》的研究史,认为《白雨斋词话》的研究与《蕙风词话》《人间词话》相比仍旧是一块尚未开垦的“处女地”[13]495。至今为止,《白雨斋词话》的研究虽然不多,但仍出现了可喜的成果。一方面,许多年轻的学者以传统词学作为研究兴趣,展开了对《白雨斋词话》的研究,甚至出现了相关的硕士论文。虽然有些观点不尽成熟,但却体现了学界的新兴力量;另一方面,长期从事于词学研究的学者对《白雨斋词话》的研究进一步深化,如陈水云﹑孙维城先生的词学研究。总的来说,其研究重心大体有三个方面:一是对“沉郁”说的研究;二是对陈廷焯词学观念及其前后转变的研究;三是对《白雨斋词话》品评历代词人的研究。而其中研究的重中之重,就是“沉郁”说了。

陈廷焯以传统诗学“捍卫者”的姿态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萧奇岑寂,撰词话十卷,本诸《风》《骚》,正其性情,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引以千端,衷诸一是。”[6]1162其基本要义约有三端:首先,深沉而蕴藉为其外部风貌;其次,哀怨而忠厚为其内在精神;再次,变风和楚骚为其艺术典范[12]300-306。以此来看,陈廷焯的词学思想与传统诗学思想在内在精神上几乎一致,正应和了他“诗词一本”的观念。陈廷焯的词学思想经历了从前期的尊浙西派到后期的常州词派的转变,但在主张雅正﹑兴寄,提倡尊体等方面都存在着与诗学传统的一致,因此与“沉郁顿挫”都有联系[7]262。在后人的评价中,陈廷焯的词学思想固然有一定的合理之处,阐释了词学的某些审美特质,但也深陷常州词派的理论窠臼中,受到了“温柔敦厚”的传统诗教观的影响。“在经历了道﹑咸﹑同时期的浙派渐衰之后,以谭献﹑陈廷焯﹑刘熙载等人为代表,词坛重心渐由前期对浙派的批判﹑修正转向对张惠言﹑周济比兴理论的接受,并进一步加以完善,从而形成了以诗教范式为核心,吸纳诗化﹑雅化的若干要素的一个完整体系。”[14]尊体运动固然让词摆脱了“诗余”“小道”的地位,但同时也对词的本体论﹑创作论﹑风格论套上了诗教的枷锁。

另外,“沉郁”说很大程度上是诗坛“格调”说的延伸,因此也引向了“格调”说的流弊。“诗坛的格调说由明七子首倡,而为清代叶燮﹑沈德潜等郑重提出,指一种发抒襟抱学识,结体端翔朗练,声调抑扬抗坠,具有阳刚之气,更重要的是体现儒家大道的诗作。作为诗坛学说也不能涵盖陶渊明﹑王维﹑孟浩然一类山水田园诗,因为这类诗是中和恬淡的,移植到词坛来就更加勉强。词坛的现实不同于诗,不但有大量中和恬淡的词,更多的是一些阴柔的写男女爱情的情词,与格调说的体性实在不吻合。”[7]295固然陈廷焯认为:“诗之高境,亦在沉郁,然或以古朴胜,或以冲淡胜,或以钜丽胜,或以雄苍胜:纳沉郁于四者之中,固是化境;即不尽沉郁,如五七言大篇,畅所欲言者,亦别有可观。”[15]但“沉郁”二字从诗学传统看并不包含古朴﹑冲淡等审美范畴,而更多的是感怀时事,忧国忧民的风格特征。因此陈廷焯乃是削足适履地运用“沉郁”的含义,扩大了二字的义界,以自圆其说。也正是在“沉郁”义界的不同理解上,产生了颇多争议。吴世昌先生便对《白雨斋词话》大加鞭挞,认为“亦峰论作词……云云,全是故弄玄虚,以欺初学。为学不诚,直乃大言欺人耳。”“二语为全书本旨,亦为作者狭见,实不足取。”“真文字游戏,了无意义。”“又弄玄虚。何谓‘沉郁’,何谓‘顿挫’?造此二怪名词,连自己也不知所云,若知所云,为何说不明白?”[16]全指《白雨斋词话》软肋。

总的来说,陈廷焯发展了张惠言﹑周济﹑谭献诸人的“比兴寄托”“柔厚”等常州词派的理论,明确提出了“沉郁”源于“风骚”,将词﹑诗一体,越来越偏向于“诗教”的路子,继承的内容多,创新的因素少。“从这个意义上说,常州词派如浙派一样,是一个有较多保守成份的传统词派。”[17]但我们需要警惕的是:“新”并不代表“进步”;“继承”并不代表“落后”;“保守”并不代表“反动”。孙维城先生认为:“检讨陈廷焯的沉郁说,可以说有得有失,但似乎失要大于得。”[7]295“沉郁”说与词坛的实际依然有一定隔膜,对词的要求也显得过于偏颇和沉重。值得肯定的是,尽管陈氏的“复古”思想没有摆脱本初和本质之间的思维混乱,但他在“复古”的同时也尊崇了“变古”,这对研究词体本性上也有一定的启迪性[18]。

3 《蕙风词话》:袭古难化的“重、拙、大”说

况周颐(1859—1926)的《蕙风词话》出现得最晚,刊行于1911年,共五卷,后有《续编》两卷于1936年连载于《艺文》月刊,凡136则。现流行的版本主要有四种:一为1962年王幼安校订,人民文学出版社将之与《人间词话》合编出版,此版本影响力最大;二为2000年屈兴国辑注,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蕙风词话辑注》,此版本将况周颐散落在其他期刊上的零星评论汇为补编,为研究况周颐的词学思想提供了比较全面的资料;三为2003年孙克强辑考,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此版纠正了校勘中的讹误,又更为全面地收录了况周颐各处的词学文献。四为2006年余润生笺注,巴蜀书社出版出版的《蕙风词话·蕙风词笺注》,此版本将况周颐的《蕙风词》收编在内,对于研究况周颐词作与词学思想之关系等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龙榆生曾评价况周颐道:“近代词人,致力之专且久,而以词为终身事业,盖无有能出周颐右者。”[19]况周颐的词学要旨是“重﹑拙﹑大”说,乃是发展了同为桂派词人的“清末四大家”之首王鹏运的词学理论,因此刊出后影响更甚。此时对况周颐及四大家的批评,或分为两派:一派是常州词论的推崇者和拥护者;另一派则是对其贬斥和批评的南社诸人。“南社”作为一个革命团体,其思想观念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因此多认为其词论观点不符合时代要求。当时况周颐正处于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其思想难以维继,晚年以逊清遗老自居,退居沪上,这似乎正应了南社诸人的批评。《蕙风词话》的研究在1949之后随着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建立大量地出现在各类文学史论著中,较为全面地评价了况周颐理论的得失。新世纪以前,对《蕙风词话》较为深入的专著有孙维成《况周颐与蕙风词话研究》(黄山书社1995年出版)﹑张利群《词学渊粹——况周颐〈蕙风词话〉研究》(广州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两部,也有多篇论文;新世纪以后,《蕙风词话》的研究随着清代词学研究的进展进入

到了新的阶段,研究成果倍增。虽然这仍无法与《人间词话》的研究相比,但亦有不少喜人创获。总的来说,对《蕙风词话》的研究成果可分为两类:一是对《蕙风词话》的词学思想﹑审美范畴等理论的研究;二为对《蕙风词话》的词学发展流变﹑词史观的研究。考量《蕙风词话》的词学贡献,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他以“重﹑拙﹑大”为“词格”,其主要精神是“强调词有寄托,主旨重大,而其感情需至真,流露任自然,风貌呈浑厚,格调具深沉。”[12]315这也是针对于当时词坛的“轻﹑巧﹑纤”的不良词风而提出的。这既是创作论,又是批评论,并且这一理论处于动态发展的体系中,点出了词的某些艺术规律,也为“尊体”作出了贡献。其次,他还从“词心”“词径”“词笔”“词境”几个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词学主张,阐释了作词的心理状态﹑精神境界﹑艺术技巧﹑学词路径等问题,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12]317-326。再次,他改造了常州词派的“寄托”论,提出“性灵”即“寄托”的观点。“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4]127他的性灵论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他一方面秉承温柔敦厚的诗教,弘扬至正之情,风人之旨,另一方面,又以莫可名状﹑无可化解的人间至情为最高境界。对于至情真情的推重,使之突破了诗教传统,走向了性灵与自我。”[20]这是他的词学理论中最有价值的地方。

《蕙风词话》的缺陷也是十分明显的。第一,况周颐的词学学说仍缺乏理论的严密性,许多地方有搪塞之疑;第二,况周颐的“重﹑拙﹑大”说虽然改造了传统词论,但在一定程度上也犯了类似于《白雨斋词话》的通病,即扩大概念的义界以自圆其说,而缺乏原创性;第三,况周颐的词学理论虽然意在拯救词坛,但是实践性不强,或者说缺乏实践品格,没能革除词坛的弊病。“况周颐的词学思想很丰富,但也很矛盾。他一方面接受了常州派的某些僵化而迂腐的教条,一方面又由于他那率真之性的驱使,在很大程度上冲破了那些教条的束缚,体现了理论上的创新。他的‘词心说’最有价值,而他对‘重﹑拙﹑大’的解释, 对‘穆境’ 的提倡, 对‘词径’的指引,则精华与糟粕并存, 这是我们应该加以区别对待的。”[21]据此以论,《蕙风词话》在袭古的同时难以化合变古的旨趣,其理论体系具有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性。

4 结语

晚清三大词话的诞生昭示了千年词学最终的走向和结果。这三部词话在撰写时序上大体相连,但却以不同的方式推动了传统词学走向现代词学的进程。以“境界说”为旨趣的《人间词话》确立了词学的审美主体性,标志着词学转向了以美学经验为阐发理路的研究范式;但是,《人间词话》的“境界说”在美学风格上却有偏见,致使其词学批评有很大的局限性。《白雨斋词话》和《蕙风词话》作为传承多于创新的词话,对现代词学也有很大贡献。在其词学批评中,他们试图改造已有的诗学思想以化合自身的词学旨趣,从而形成了以“沉郁”说和“重﹑拙﹑大”说为核心的批评理念,这为现代词学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但是,他们的思想却没能突破旧有的诗学套路,且多有生搬硬套之嫌,因此构成了其理论体系的价值缺失。总之,这三部词话都有不同程度的价值缺失,但所提供的理论资源和启示却相当丰富,因此加快了词学由传统走向现代的研究范式的转型。孙维成先生评价道:“陈廷焯是传统诗教的守望者,况周颐是传统的审视者,而王国维则是传统的批判者,他站在西方与现代的高度,站在诗学与美学的高度,批判了传统词学,把词学推向现代化。”[7]423从这一点看,《人间词话》对于现代词学的贡献是最大的。事实上,在晚清民国思想蜕变的特殊时期,这三部词话无论是创造或是继承,均是以不同方式对旧有诗学思想的历史回应。“诗学思想自身永远寻求自由创造,这种创造,也可能是复兴或还原古老的已经被人遗忘的诗学类型,因此,那种得势一时的诗学思想,最终也会面临被淘汰的命运。”[22]在现代词学建设发展的今天,我们更需要以新的艺术眼光来还原和考量晚清三大词话的意义;但是,如何来弥合传统与现代的不同美学尺度,以衡量其典范性﹑普适性﹑永恒性,仍是我们亟需进一步思考的难题。

[1] 彭玉平.俞平伯与《人间词话》的经典之路:《人间词话》百年学术史研究之一[J].学术研究,2008(2):132-138.

[2] 张晓芝.《人间词话》百年研究反思[J].许昌学院学报,2013(6):48-53.

[3] 沈文凡,张德恒.王国维《人间词话》百年研究史综论[J].中外文化与文论,2010(1):129-160.

[4] 况周颐,王国维.蕙风词话·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191.

[5] 姚柯夫.《人间词话》及评论汇编[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94.

[6]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全编[M].孙克强,等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13:1202.

[7] 孙维城.千年词史待平章:晚清三大词话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0:418.

[8] 刘逸生.宋词小札[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155.

[9] 方智范,邓乔彬,周圣伟,等.中国词学批评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478.

[10] 陈水云.《人间词话》与中国现代词学[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2):48-55.

[11] 叶朗.现代美学体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448.

[12] 王熙运,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通史:第七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89.

[13] 陈水云.清代词学发展史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477.

[14] 苏利海.晚清词坛“尊体运动”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75.

[15]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M].杜未末,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4.

[16] 吴世昌.词林新话[M].吴令华,辑注.北京:北京出版社,1991:20-22.

[17] 莫立民.近代词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54.

[18] 杨伯岭.晚清民初词学思想建构[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320.

[19] 龙榆生.龙榆生词学论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462-470.

[20] 刘红麟.晚清四大词人研究[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59.

[21] 曾大兴.况周颐《蕙风词话》的得与失[J].文艺研究,2008(5):54-62.

[22] 李咏吟.诗学解释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8.

A Brief Exposition on Gains and Losses of Three Great Cihua in Late Qing Dynasty

LI Guodong
(College of Literary Arts,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The main contribution of Renjian Cihua is Wang Guowei's theory about "realm",but it is just an aesthetic preference,and cannot demonstrate modern aesthetic spirit. The main contribution of Baiyuzhai Cihua is Chen Tingzhuo's theory about "gloomy",but he expanded the meaning of the word,so he cannot get rid of the confusion between beginning and nature. The main contribution of Huifeng Cihua is Kuang Zhouyi's theory about "heavy,clumsy,big",but he cannot achieve the goal of reforming classic idea,so his theoretical system has irreconcilable inherent contradictions.

Wang Guowei;Chen Tingzhuo;Kuang Zhouyi;Renjian Cihua; Baiyuzhai Cihua;Huifeng Cihua

I207.23

A

1672-6138(2016)04-0055-06

10.3969/j.issn.1672-6138.2016.04.012

[责任编辑:钟艳华]

2016-07-04

李国栋(1992—),男,山东潍坊人,硕士,研究方向:文艺理论与文化研究。

猜你喜欢

词话词学王国维
增山词话
半梦庐词话
江顺诒《词学集成》的特点和意义
分春馆的词学传承
张雪明《王国维·集宋贤句》
新词话
词话三则
王国维“古雅”话语的阐释
在神不在貌——论王国维的“眩惑”
2016年山东词学理论研讨会在济南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