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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山四皓隐居与出山事迹述论

2016-04-13杨增强

商洛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商山张良太子

杨增强

(商洛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商山四皓隐居与出山事迹述论

杨增强

(商洛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商山四皓于秦末汉初隐居在商山,在太子刘盈位危时挺身而出,使刘盈免于被废的危险。他们之所以隐居,与秦始皇、与刘邦对儒士的轻侮有直接关系。而其之所以出山保太子,体现了他们作为有正义感、有担当精神的儒士的价值追求。他们的隐居、出山和复隐,彰显了其智慧与积极进取、淡泊名利的高尚品质。同时,也为我国古代的隐逸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商山;四皓;儒士;隐逸;文化

商山四皓,秦末朝廷四位博士官,因避秦末焚书坑儒之人祸,不约而同隐居于秦岭之中的商山(今商洛市丹凤县境内)。又因为他们“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1]2047,世称商山四皓。唐朝司马贞《〈史记〉索隐》云:“四人,四皓也,谓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按:陈留志云‘园公姓庾,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角里先生,河内轵人,太伯之後,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1]2045。关于东园公的姓氏问题,唐人司马贞在《史记》中的注文的注文与元代人胡三省在《资治通鉴》中所做的注文说法各异[2]399。胡三省认为东园公姓唐。他们所据都是《陈留志》。究竟是姓庾还是姓唐,我们在这里不做考证。《商山四皓研究》已经有信据,东园公姓唐[3]41-45。

长期以来,商山四皓之隐居商洛,在史学界、哲学界、文化界等都引起了极大的影响。2013年8月,中国秦汉史研究会与商洛市政协联合举办了“商山四皓文化学术研讨会”。会议涉及了“四皓现象与秦汉政治”“四皓与传统文化”“四皓文化解析”“四皓现象对当代社会的影响”“四皓研究的价值取向”等议题[4]。西北大学魏敏、李浩撰文《新时期以来商山四皓研究述评》回顾、总结、评析了1978年以来学界及地方文化届对商山四皓的研究成果,表明对商山四皓的学术关注和产业关注。然而,这些研究和关注,更多的是从商山四皓隐居的文化意义和产业意义予以思考,包括对四皓隐居的贬抑、四皓隐逸与升仙、四皓诗歌、仕与隐的探讨、文献辑佚、地方文化建设等[5]35-40。蒋波、朱战威撰文,对四皓的“隐”和“出”做了初步评析[6]39-41。然而对商山四皓为什么隐居、为谁隐居,他们是道家的隐逸还是儒家的隐士,他们的隐居向世人宣示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出山、为谁出山等等问题,了无论及。事实上,这些问题恰好是揭示商山四皓隐居事件的根本问题。有鉴于此,本文拟根据文献记载予以探讨,以求证于方家。

一、四皓为什么隐

商山四皓约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逃出咸阳城,隐居于商洛山中。其隐居地主要在商鞅邑城附近的商山,活动范围当在今商洛市境内的丹江流域。在这里,他们的足迹遍及山川邑聚,留下了著名的《采芝歌》:“莫莫高山,深谷逶迤。烨烨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安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7]382诗中反映了他们逃离了繁华的帝都,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常年岩居穴处,以野菜充饥。然而他们并不以此为意,心中担忧的是天下的安定祥和。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咸阳帝都,隐居在荒山野岭中呢?

(一)秦末文化的浩劫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秦始皇在咸阳宫设宴,博士七十人参加。这次宴会其实是秦王朝建立后、天下基本平稳的情况下,君臣讨论国家治理、议定大政方针的一次特别会议。在宴会上,仆射周青臣歌颂秦始皇的丰功伟绩,而淳于越则忧心秦始皇不效法古人、不搞分封会给秦朝带来不利。“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1]254丞相李斯驳斥淳于越的观点,并且提出了一个导致我国古代文化遭受千古之灾的建议:“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1]255这个建议得到秦始皇的赞同,并下令立即实施。于是,除过法家、医药、卜筮和农林之类的书籍之外,民间拥有的以儒家为主的其他各家的书籍一律被焚烧。这样一来,一方面造成了自古以来的各类文化典籍荡然无存,另一方面,各家各派的文化传人失去了自己的经典,失去了自己在新建立的秦王朝立足的地位。虽然规定相关的博士官可以保留诗、书和百家语,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们表达、宣扬所宗之学说的精神空间和活动空间几乎被窒息。但更为严重的是,这对儒士们的人格侮辱是空前的。他们遭受到了沉重的精神打击。

(二)秦末知识分子的浩劫

秦朝建立以后,秦始皇继承和发展了秦孝公以来秦国重法的治国思想,“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这表现在:以严厉的军事手段镇压和打击原六国地区的反抗者,对于战败者“军吏皆斩死”,对于叛乱者“车裂以殉,灭其宗”;设置郡县以全面替代战国时期的分封制;“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徙天下豪富於咸阳十二万户”[1]239。正如王英在《四皓歌》中所说的:“一朝遁入山中去,何事终身甘隐沦?是时秦皇御环宇,法令繁苛暴如虎。儒生既坑六籍焚,黔首悲愁盈道路。渭川东绕咸阳城,流水犹如带哭声。”[7]386

在秦朝苛法的高压之下,以儒生为代表的文化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前212年,博士官侯生、卢生便在一起商议,罗列了秦始皇的六大罪状:一是刚愎自用,狂妄自负;二是专任狱吏,阻塞仕途;三是滥使淫刑,法律严苛;四是博士备员,形同虚设;五是不自省查,骄横任蛮;六是事无巨细,贪权揽政。以至于官员们“莫敢尽忠”。于是,他们不愿为秦始皇效力,相约逃离了咸阳城。秦始皇听到这个消息,以他们“为妖言以乱黔首”为由[1]258,立即下令对儒生们逐一审查。结果,四百六十余人被活埋,其余的被发配到边疆荒蛮之地。

(三)汉高祖刘邦的轻侮

汉高祖刘邦对人尤其是对知识分子轻侮的态度和放荡不羁的行为,在中国历代君主中是最突出的。正因为这一点,他的人格品行在历史上是备受诟病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四皓才会坚决拒绝他的征召。根据史书记载,刘邦一贯不务正业,从未踏踏实实地从事实业生产。性格散漫,盛气凌人,大大咧咧,无所顾忌。他的父亲对他的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常常严厉斥责。然而,刘邦并未遵从父亲的教诲,依然我行我素。成人后,刘邦做了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1]342-343在加入农民起义后,他依然如此。前202年,刘邦最终打败项羽后,他在洛阳南宫大摆筵席庆功。在讨论刘胜项败的原因时,高起、王陵直言不讳地当面评价刘邦:“陛下慢而侮人。”[1]381刘邦在平定英布时,被流矢射中,伤情严重。吕后为他请来名医诊治。刘邦问可治不可治,医生说可以治。“於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1]391周昌是刘邦任泗水亭长时的卒吏,跟随刘邦南征北战。汉朝建立后任御史大夫。有一次,他有事奏报,恰遇刘邦拥抱着戚姬玩乐。周昌尴尬地急忙退出。刘邦见状,放开戚姬,撵上去扑倒周昌,骑在他脖子上,问:“我何如主也?”周昌仰躺在地上,说:“陛下即桀纣之主也。”刘邦不但不怪罪,反而哈哈大笑[1]2677。

刘邦对人的轻侮,甚至连他的父亲也不放过。前198年,在未央宫落成的庆贺宴上,刘邦没有忘记嘲笑父亲一番。他端起酒杯,“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1]387

秦末文化的浩劫、知识分子的艰难处境,导致了四皓的出逃与隐居。而刘邦的种种劣迹,即使身隐在山中的四皓也是知道的。所以,作为有着坚定高尚的操守及道德价值追求的知识分子的代表,四皓说什么也不会从内心臣服于这样的皇帝。在刘邦广招天下名士时,四皓坚决不出,毅然隐居在商洛山中。

二、四皓为谁而出

四皓隐居商山期间,并未像真的隐士巢父、许由那样,从此不过问世间之事。他们其实在通过不同的渠道,时时关心着天下大事。他们知道汉初天下大定,黎民安乐;他们也知道,建立汉王朝的刘邦,是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但是,他们更知道刘邦是一个散漫之人,尤其是对知识分子极不尊重。“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1]2692郦食其以六十多岁高龄去拜见刘邦时,刘邦正在两名侍女的伺候下洗脚。郦食其愤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刘邦见状,毫无修养的骂郦食其是“竖儒”。郦食其正色说道,你如果想聚集天下义士消灭暴秦,那你就不应该对长者如此无礼!因此,汉朝建立后,四皓在刘邦征召他们入朝为官时,断然拒绝。然而,他们在后来为什么又欣然一起出山入朝呢?他们是为谁入朝呢?这本来不是问题。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历来有许多看法。

明代陕西抚治商洛道苏浚在《重修四皓庙碑》中说到:“则其(四皓)出也,非为汉也,为子房也。”[7]302明代商州知州王邦俊在万历乙卯年(1615年)的《书四皓碑后》中也赞同苏浚的观点。他说:“良遇汉祖,其荐四皓也,必子房;其脱四皓也,亦必子房。”“不虞高车之迎不出,安刘几于灭刘,则四皓真为子房非为高帝也。”[7]303清代抚治商洛道许宸在《重建四皓庙碑记》中说,“四皓之出,为子房,非为汉祖,此紫溪苏子之言也。其云为子房出者何?盖据子房遗四皓札,情好绸缪,以为四皓与子房善。非子房,四皓洁身去乱,断不肯轻出,故曰:‘为子房出,非为汉祖’。意自了了,而论亦未尝不确也。”[7]317他们的观点,集中在四皓的出山是为好友张良一己之私,而不是为代表汉家天下的刘邦。因为他们都是在商洛做地方官的人,因而他们的观点势必影响到历史的实际,影响到对四皓的人格、价值追求、胸怀等方面的判断,也影响到了对一段历史事实的判断。

(一)保太子之位始末

西汉建立后,刘邦立元配吕后之子刘盈为太子。然而,早在刘邦与项羽争战期间,在山东定陶收得戚氏美女,生子如意,后来被立为赵王。因为“戚姬幸”,且“如意类我”,戚姬又“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而刘盈“为人仁弱”,高祖刘邦总是认为他不像自己一样英武,于是“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1]395。吕后因为年长,在刘邦出征时,总是留守在后方,很少见到刘邦并与之朝夕相处,因而渐起生疏。

在废旧太子、立新太子的问题上,大臣们议论纷纷。然而,议论者多摇摆不定。“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1]2044作为正宫皇后的吕后虽然坚决不愿看到这件事陡生变故,但又不知所措。有人便给她出了一个主意,“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于是吕后便立即命太子的舅舅建成侯吕泽,强行要张良想办法挽救局势。张良一再推脱不过,只好告诉吕泽:“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1]2045吕后、吕泽如获至宝,即派使者带上太子刘盈的亲笔书信,“卑辞厚礼”,赴商山恭迎四皓。四皓到长安后,秘住在建成侯吕泽府中,静观时局变化。

前196年,九江王黥(英)布恐惧刘邦的灭除异己的残暴行为,起兵反叛。此时恰遇刘邦有病在身,便打算派太子刘盈领兵平叛。这本来是一次锻炼太子的机会,同时也是太子为国效力的机会。但是,在当时的局势下,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因此,四皓得到消息后,立即看出了问题。他们认为,“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1]2045于是,他们立即向建成侯吕泽做了详细分析:“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建议吕泽急请吕后抓住机会请刘邦改变成命。理由是:“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彊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彊。’”刘邦在吕后苦求后,说了一句“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1]2045-2046于是,刘邦强撑着病体,领兵平叛去了。太子刘盈算是渡过了一次危难。

前195年,刘邦平定英布叛乱后班师回朝,但是病越来越重了。因为此次平叛,他没有如愿看到一个英武的太子,加之天下初定,暗流依旧。所以,他“愈欲易太子。”张良为了稳定局势,防止朝内横生事端,再次进谏,希望刘邦不要废太子。但是,刘邦不听。张良便称病休假。太傅叔孙通也引古据今,“以死争太子”[1]2046。刘邦假意应允,心中仍未放弃念头。

在这种情况下,一直躲在幕后出主意的四皓,只好亲自出面了。在朝宴上,太子刘盈依例出席。四皓便跟随太子入朝,毕恭毕敬的跟随在太子左右,默不作声。“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刘邦猛然见到他们,奇怪的问:“彼何为者?”四皓便趋前自报姓名。刘邦闻听大惊,说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皓也不客气,纷纷说:“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1]2047刘邦见废太子之事大势已去,只好悻悻地说,烦请你们好好调教保护太子啊!宴会结束时,刘邦无奈的目送他们离去,“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所以,司马迁认为,刘邦“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1]2047

(二)四皓为张良出山辩证

在前述苏浚、王邦俊和许宸三人看来,四皓是为张良而出山的。事实果真如此吗?

张良是战国时期韩国人。其祖父、父亲相继为韩国丞相。前250年,其父张平去世。二十年后(前230年),韩国被秦始皇灭除。张良为报国仇家恨,与招慕的勇士一起,在秦始皇东巡时,“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结果误击副车,从此更名改姓逃匿。后来先后遇到黄石公,得兵书;又与项伯结交,组织义兵参加秦末农民起义;再与刘邦相遇,加入到刘邦的队伍中,成为刘邦的得力谋士,为刘邦建立汉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在汉朝建立后,张良意识到打天下时自己的地位作用和坐天下时自己的地位作用发生了质的变化。在随后的时间里,他开始有意淡化自己的角色。加之他体弱多病,不愿参与重大事务。甚至在前201年正月,刘邦大封功臣时,他也只愿做个小小的留候,“乃封张良为留侯”[1]2042。后来,孝惠帝立,吕后专权,张良更是表示:“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于是常常像以前那样云游四方,潜心道学,“乃学辟穀,道引轻身。”张良隐居期间,曾经居住在商洛境内的书堂山。“四皓隐于地肺山,子房隐于书堂山,商、洛相距不百里而遥。”[7]303因而与四皓结下了不解之情缘。

在这种情况下,四皓之出为张良之说便有了根据。苏浚、王邦俊和许宸从四皓与张良的私交角度,认为四皓之出是为好友挺身相助。那么,以张良在汉朝创建过程中的功劳与影响,他为什么要请四皓出山为他助力呢?在《留侯世家》中有这样的记载,吕后、吕泽要求张良在刘邦面前力保刘盈太子之位,但张良一再拒绝,理由是在与暴秦、与项羽的争战中,刘邦离不开张良为他出谋划策。汉王朝建立后,军事斗争退居到治国理政之后,不再那么重要了,所以刘邦也就不再倚重张良了,此其一。其二,刘邦废立太子,不是因国家需要之公,而是因为戚姬意愿之家私。于公,张良和大臣们完全有理由据理力争;于私,他们便不便说话。否则,会有逆龙鳞之怒而惹祸上身。张良为此才不愿为太子说情。再者,张良一直体弱多病,意欲隐退,从道休养,不愿过问政事。所以,当吕泽要张良力保太子时,张良无奈,才把这事推给商山四皓。但是,张良真的给四皓写过邀请他们出山的书信吗?商洛地方志中倒是收录了他与四皓的来往书信[7]236-237。然而,这两封如此重要的书信,却不见任何官方或重要的史书记载,真伪莫辨。足见张良向吕泽推荐四皓不过是推脱之举。论者非要说四皓是为张良而出山,显然是牵强附会。

那么,四皓究竟为什么要出山呢?

保太子以“悦安社稷”。众所周知,嫡长子继承制是我国古代一项非常重要的宗法制度。这个制度的核心是王位继承制。这一制度的建立,确立了王位继承的原则,避免了许多法律问题、政治问题和财产分配问题,对于厘清封建国家的治理、权力分配、大宗小宗、长幼有序等一系列涉及儒家伦理纲常的问题,都有重要的原则性意义。所以,长期以来,历代封建政权在太子问题上,都是非常慎重的。在一定意义上讲,废立太子关乎到国家的稳定、社会的稳定和宗社的延祚。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太子是不能轻易被废立的。刘邦因为宠爱戚姬而欲废掉刘盈另立赵王如意,根本上是因为个人喜好之私情。这既伤害了与他出生入死相伴的正宫皇后吕雉的心,也危及到与此相关的一大批元老大臣的利益。因为,旧太子格局下的官僚集团一旦因为新太子格局的变动,势必造成旧官僚集团与新官僚集团利益的重新建构。这必然会导致政局的变动甚至混乱,由此带来的危局是难以预料的。更何况,刘邦建立汉王朝,在治国政策上采用的是无为而治,在思想观念上却明显的是依据儒家的孝道和仁道理论。因此,当废立太子问题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时,四皓必然抛弃所有的心结,当机立断出山,力挽狂澜于将发。正所谓“四老实不忍宗社大计摇于衽席之私情,偕入汉庭,一言悟主,国本以定”[7]317。这其实也是张良的苦衷与初衷,所谓四皓“委屈以求,必济正子房悦安社稷之苦心”[7]317。

安汉以匡救时势。汉王朝建立后,虽然建立了中央王朝,但是,当时的局势依然是暗流涌动,存在着许多问题。一是封功臣问题,二是异性诸侯王问题,三是同姓诸侯王问题,四是社会流民、恢复生产、稳定秩序、建立新制度和国策问题,等等。以封功臣为例。前201年正月,刘邦封功臣。因为张良是文臣,一直为刘邦出谋划策,没有直接的军功战绩,但是,刘邦认为张良的功劳在于“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所以让张良“自择齐三万户。”但被张良婉拒,只愿封留侯这一较低的爵位。此外,除过被封的大功臣二十余人外,其余的战将们“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1]2042。他们三五成群的秘密积聚在背人处,议论纷纷。刘邦偶尔见到这种景象,问张良这是怎么回事?张良告诉他,这是在商议谋反。刘邦问为什么啊?张良说道:“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1]2043遂建议刘邦先封一个曾经得罪过刘邦的战将,以稳定军心。刘邦便急忙将战功大而又“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的将领雍齿封为什方侯,又命丞相等抓紧定功行封。结果,将领们在庆功宴结束后,兴高采烈的奔走相告:“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1]2043同属功臣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问题?

由此观之,汉王朝初建时期,任何一个问题都有可能触发大规模的危机。在这些问题中,太子的废立又是最根本也最敏感的问题。一旦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四皓置个人名利于不顾,在汉王朝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危则助之”。正如北宋商州团练副使王禹偁在《四皓庙碑》中说:“是知先生之出非独谋汉也,实将救时也;先生之退非独全身也,亦将矫世也。危而护之,不宴安于独善,可谓救乎时矣;定而去之,不乘时以聚禄,可谓矫乎世矣。”因此,这是一种“至公于万民”的博大胸怀[7]246。

三、四皓隐居的意义

四皓的隐居和复出,出而后再隐,历代以来有很多的评价,褒贬不一。明代商州知州王邦俊甚至认为,四皓“安刘几于灭刘”。但这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件。这里要讨论的是,在四皓的隐居事件中,他们的隐与出、出而后再隐的行为,向世人宣示了什么?

(一)儒士抗争的典范

如前文所述,秦王朝的暴政,尤其是秦始皇时期的焚书坑儒,对知识、对文化、对儒士(知识分子)的人身伤害,是空前的、是致命的。在这种情况下,直言相谏者,身死。其死,固有价值。然而于文化的延续无益;怒而私议者,逃匿。其逃,固显抗议。然而于局势的改变无益;恐而屈招者,俱亡。其亡,固可悲怜。然而于正气的彰显无益。惟四皓之逃、隐、拒、出、出而后再隐,均彰显了知识分子的真正意义的抗争。他们与其他儒士和知识分子相比,真正做到了保身而不惜身,重名而不惜名,抗命而不拒命,避祸而不避责,建功而不耽功。

如前文所述,四皓在宴会上,面对刘邦的询问和惊诧,直言不讳地说“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明白无误地指出刘邦的轻侮、四皓的“义不受辱”,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的高尚品德,因而表示他们也是“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阵容中的一分子,表明他们不怕以身犯死的无畏精神。正如明代光禄寺正卿马理在《修四皓庙碑》中说,当时其他所谓的隐士、抗争“英雄”,“虽雠依岛处,随所招麾,咸不宁而来,无敢后者”,唯独四皓截然相反:“然卒不可屈者,天下惟四先生而已”[7]278。清代抚治商洛道胡定在《祭四皓文》中说:“呜呼!世谓先生徒隐者,恶知先生!先生徒隐者乎?嬴秦暴虐,亡礼仪,焚诗书,僇辱学士、大夫,先生弃之;汉祖轻士谩骂,先生逃之;太子危,社稷几摇,先生出而康之;孝惠幼冲,高后称制,牝鸡晨鸣,先生义不受辱去之。去而避秦,出而扶汉,进不失仪,退不言功,先生出处进退之义俱矣。”[7]353李白在《商山四皓》诗中赞扬他们:“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8]1846

(二)儒士智慧的典范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9]63四皓并非腐儒,尽管中国古代不乏这样一些人。真正的知识分子是知识丰富而又融会贯通、豁达大度而又应变以时、纯洁清高而又正气凛然、敢作敢为而又善做善成的智者。四皓对秦始皇、对刘邦可谓知人的智者,对自己又是自知的明白人。对保太子一事,四皓也表现出了极高超的智慧。柳宗元在《四皓碑赞》中评价道:“苟蔑嫡崇庶,则乱是用长,而公偻然俯定储后,权也。处则以时,出则以权。时以全己之道,权以安天下之器,得非知几者欤?〈易〉谓‘知几其神乎’?四公体之,故曰‘时合道合,时塞道塞。生非其时,与道消息’”[7]243。王禹偁《四皓庙碑》:“〈易〉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惟圣人乎?’先生避秦,知亡也;安刘,知存也。应孝惠之聘,知进也;拒高祖之命,知退也。四者之备,而正在其中矣。”[7]245马理更是认为四皓是智慧的龙:“时潜而潜,时见而见,跃而不亢,游而在渊”,因而是不多见的“圣人”[7]279。

(三)儒士担当的典范

中国古代儒士的担当精神,自古以来就有所表现。它既有其形成过程,又有其确立的标志。大致说来,北宋以前,是它的形成期。北宋时期,以范仲淹为代表的士大夫,发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宣言,标志着中国儒士和知识分子的担当精神的确立。四皓的行为和事迹,其实就是最早的担当精神的体现者之一。

四皓在当时,预见到因为刘邦废立太子而必定引起的混乱(礼制的混乱、朝政的混乱、社会的混乱、黎民百姓的灾难),因而才会不惜自身声名的毁誉,不惜因为此前拒绝刘邦而可能的危险,不惜被人误解而可能遭致的诟病与污名,毅然出山,挺身为太子刘盈助力。作为四皓来说,他们其实在出山前,已经得知废立太子的前前后后。在“谏臣争之不得,谋臣争之不得”[7]302的情形下,他们知道刘邦曾经非常敬重他们(“上高此四人”),因此他们才会冒着因为拒绝刘邦而可能存在的生命危险出山。在见到刘邦后,他们依然正气凛然,直面刘邦,表达了让刘邦尴尬的意见。刘邦对他们也只能是礼敬三分,请他们好好调教保护太子。对此,许宸认为,四皓不是“徒隐”,也即不是为了单纯的隐居而隐居,而是为了“安汉、尊主、庇民”[7]317。这种隐居,其实包含了适时而出的一种担当。

在中国古代的历史中,把四皓作为一种担当的典范,用以鼓励应该担当的人勇于担当,不乏其例。唐太宗在太子承乾获罪被诛、魏王李泰“有夺嫡之渐”,李治被立为太子后,以魏征为太子太师,在魏征以病请辞时,特地说道“汉之太子,四皓为助;我之赖卿,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护之。”[10]唐高宗巡游嵩山,亲自到隐士田游岩居处,郑重其事地说:“朕今得卿,何异汉获四皓乎?”[11]随之让田游岩及其家人跟随巡游仪仗一同回到都城,授田游岩崇文馆学士,令与太子少傅刘仁轨一同辅佐太子。

(四)儒道哲学融合的先行者

四皓的事迹,从史学的角度看,反映了秦末汉初的一段历史。从哲学的角度看,则揭示了我国最早的儒道哲学的本质互通和融合的积极探索与实践。如果说,汉武帝时期的儒道之争,最终奠定了儒学的统治地位;魏晋玄学表明了儒学的困惑;三武灭佛反映了儒学与佛教哲学的斗争;韩愈和弟子李翱对佛教的思考,宋明理学对道教、佛教的融合最终形成了理学思想体系,是中国历史上儒学、道家哲学和佛教哲学走向融合的一个简要历程的话,那么,显而易见,四皓的事迹及行为,则是我国儒道哲学融合的先行者。

在四皓的行为中,我们很容易的发现,他们实际上是在用自己的行为,向世人证明了儒家的处世哲学。孔子有言:“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12]93。四皓正是这样的“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人。他们在秦末暴政时,坚持自己的主张,“乱邦不居”,用自己特有的行为方式,守住他们的“道”。当汉王朝建立,刘邦的种种劣行,又使他们坚持“无道则隐”,拒绝刘邦的征召。因为他们知道,以刘邦的修养以及汉王朝初建时的形势,他们作为知识分子,在当时的情形下,是不可能发挥应用的作用的。“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12]146孔子在谈到逸民问题时,评价了几个著名的逸民:“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欤?”“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12]222。因而,许宸认为,四皓的作为是“合乎中庸”,“得孔氏之家法”的高明之举[7]317。

同样,道家哲学在谈及修身与处世时,也表现了极高的智慧。“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9]29“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9]39“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其虚言哉?诚全而归之。”[9]49在“善为道”方面,道家给出了系列方式:迟疑踌躇、犹豫狐疑、恭敬庄重、融化疏散、纯厚自然、空旷宽阔、浑厚质朴、宁静深沉、飘扬放逸等等。这些方式,既有智慧的修炼,又有积极进取以弘扬“道”的追求。四皓的行为及其反映的思想,正是道家哲学中的“无私”“不争”和“善为道”。

两相比较,儒家哲学和道家哲学在修身养性、积极进取和价值追求上,表现了同质化的旨趣。而四皓则是最早将这两种哲学思想融合为一体的先行者。

(五)隐逸文化的开山者

隐逸行为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处世哲学。隐逸文化则是由这种隐逸行为、观念、思想等而形成的一系列物态和心态的过程和结果。根据史书记载,我国古代有众多的隐逸之士。传说中的黄石公、赤松子及见诸史端的巢父、许由等,是“徒隐者”,而四皓堪称我国古代隐逸文化的开山者。四皓隐居商山后,在“商洛山中鸿冥凤栖,采芝考槃”[7]278,常年岩居穴处,游历山野。在这样的生活经历中,他们留下了千古名篇《采芝歌》,留下了出山匡扶太子刘盈从而稳定汉王朝江山,留下了居功不自傲、复又隐居深山终老的美谈。此后,围绕四皓事迹及其诗歌,历代文人骚客创作了大量诗文歌赋,使四皓本身的隐逸文化现象及其次生文化现象不断张扬放大,形成了隐逸文化的系列形态,蔚为壮观。根据统计,历代咏、记四皓或借四皓抒怀的诗文歌赋多达189首(篇)。其中唐人作品有100首(篇)。在唐人的作品中,尤以白居易最为突出。他曾在七年中,三次往复商山道,创作了29首与四皓有关的诗歌[13]。因此,四皓、紫芝、商山等词语,俨然成为隐逸文化的文化符号和标志,从而使隐逸成为一种文化现象。

四、结语

四皓隐居商山,是因为当时的时势阻断了知识分子正常作为的渠道。以知识分子的独特性,他们无法左右强大的社会局势。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处世方式就是寻求一块能够安身立命之处,以待时机。当他们有作为的机会和社会条件时,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担当。做到“惟心与事直与日月争光”[7]317。所以,四皓的出山,既反映了他们不忘时局、关心时事、关注社会的基本良知,也反映了他们主张正义、匡救时艰、积极进取的基本价值追求。他们并不是单纯的为太子刘盈、或是为汉高祖刘邦、或是为好朋友张良而出山的。他们的出而复隐,并不是他们再次躲避责任的表现,也不是他们厌世的处世选择,而是他们居功不自傲、有功不自耽的高风亮节的表现。正如许宸所说,他们“不尸其勋”,“不糜其爵禄”,是一种难得的“达识”[7]317。在这样的历史事实面前,我们看到的是正直的四皓,智慧的四皓,敢于担当的四皓,儒道哲学融合的先行者四皓,在真正意义上开拓了隐逸文化的四皓。这正是我国知识分子的最高品质的体现。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3]郝臣杰,陈道久.商山四皓研究[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12,41-45.

[4]题名.光明日报[N].2013年8月22日第十一版,理论.史学http://big5.gmw.cn/g2b/epaper.gmw.cn/gmrb/html/ 2013-08/22/nw.D110000gmrb_20130822_4-11.htm.

[5]魏敏,李浩.新时期以来商山四皓研究述评[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45(1):35-40.

[6]蒋波,朱战威.商山四皓汉初事迹述论[J].商洛学院学报,2010,24(1):3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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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老子孙子兵法[M].饶尚宽,骈宇骞,注译.北京:中华书局,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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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刘眴.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5117.

[12]王国轩,张燕婴.论语大学中庸[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3]李文实.历代商山四皓诗文集注[M].香港:新天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李继高)

Review on Deeds of Shangshan Sihao's Renouncing and Naturalizing the World

YANG Zeng-qia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Shangluo University,Shangluo 726000,Shaanxi)

Sihao went into seclusion in Shangshan at late Qin and early Han.They stepped forward when the prince Liu Ying was in danger,which protected Liu Ying form the danger of being abandoned.Their seclusion had a direct relationship with First Emperor of Qin and Liu Bang's insult to the Confucian scholar.They were coming out to protect the prince,which embodied their value pursuit as Confucian scholar with a sense of justice and spirit.Their seclusion,getting back and implicit revealed their virtue of wisdom and aggressive and indifference to fame,which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hermit culture in ancient China at the same time.Therefore,academia should correctly view and understand SiHao's seclusion and its positive significance.

Shangshan;Sihao;Confucian scholar;seclusion;culture

K207

A

1674-0033(2016)03-0025-08

10.13440/j.slxy.1674-0033.2016.03.005

2016-03-16

商洛学院科研项目(13SKY-FWDF019)

杨增强,男,陕西临潼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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