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第十二夜》中死亡因素的消解
2016-04-13叶程林颜静兰
叶程林 颜静兰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237)
莎士比亚《第十二夜》中死亡因素的消解
叶程林颜静兰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37)
莎士比亚喜剧《第十二夜》处处流露出死亡意识,究其原因,无不与莎翁所处的时代社会关系密切,剧中角色在薇奥拉和小丑费斯特的教化下一步步消解死亡意识,最终朝着积极乐观的人生道路奋勇前行。
莎士比亚;《第十二夜》;死亡因素;消解解构
喜剧充满浪漫情怀,处处洋溢着抒情诗意和田园牧歌气息,同样也能够荡涤大众的灵魂。像《错误的喜剧》《爱的徒劳》《维洛那二绅士》《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驯悍记》《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无事生非》《皆大欢喜》《第十二夜》《终成眷属》等,无不教化人们要重视现世生活,赞美人们的聪明才智,基调活泼、乐观向上,提倡个性解放,追求自由意志。当然,希望的亮色背后,我们也能看到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晦暗色彩。这些晦暗的色彩,即使在他欢乐的喜剧中,也或明或暗地存在,它们就像是欢快曲子中揉入低沉阴暗的音符,不经意提醒观众和读者注意暗藏在欢快主旋律之下的另一种声音。
一、《第十二夜》的死亡意识
死亡的阴影几乎在莎翁每部喜剧中如幽灵般飘荡。刘继华在其博士论文中将这些死亡意象命名为“暗色因素”,因为它们不但包括了“悲剧因素”和“严肃因素”,而且它们可能对人物命运带来死亡的威胁,或由于一些严重事件而给剧中人物带来危险、困难或挫折。刘继华博士分别以三部具有代表性的喜剧《爱的徒劳》《仲夏夜之梦》和《第十二夜》为例,分析了剧中的暗色因素,具体提到了“毁誓、不忠、对女性的贬低、爱情中参杂的其他东西、对教育启示的不敏感、时运、死亡,等等”[1]。约翰·多佛·威尔逊说,从一开始,“悲剧的莎士比亚就在喜剧的莎士比亚中藏而不露。从《第十二夜》之后,那个始终表达我们的声音的最伟大的人物就从阳光灿烂的花园里走到了另一边。”[2]虽然莎士比亚的悲剧中也暗含着喜剧因素,但“莎氏喜剧中的悲剧比悲剧中的喜剧因素占有重要地位。它们在推动剧情发展,加深人物性格刻划,增强作品批判力度等方面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其表现方式也极具特色。”[3]本文主要以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为例,分析该喜剧背后的死亡意识。
喜剧《第十二夜》中一开头就出现了死亡,“假如音乐是爱情的食粮,那么奏下去吧;尽量地奏下去,好让爱情因过饱噎塞而死……它有一种渐渐消沉下去的节奏。”[4(P225)[5]然而,这段高格调、高品位的独白中渐渐消沉下去的节奏却让爱情濒临死亡,音乐的动听却导致了爱情的毁灭,读来不禁令人扼腕叹息。敏感而活泼的爱情就是这样兴象朦胧,富于幻想,就像剧中的奥西诺公爵一样,追求美丽的奥利维亚不遂,只得将自己的忧郁情感表露在这段充满死亡意识的音乐评论中。
此外,第一幕的前三场都以奥利维亚哥哥的去世带来的悲伤为主题,第一场在公爵府中凡伦丁向公爵汇报:“除非再过七个寒暑,就是青天也不能窥见她的全貌;她要像一个尼姑一样,蒙着面幕而行,每天用心酸的眼泪浇洒她的卧室”[4](P227);第二场船长在海滨向薇奥拉陈述她“为了对于她哥哥的深切的友爱,她已经发誓不再跟男人们在一起或是见他们的面”。虽然公爵和薇奥拉没有亲眼目睹奥利维亚哥哥的死亡,但侍臣和船长对奥利维亚的描述却将奥利维亚哥哥死亡的沉重笼罩在各自的心头;第三场中托比老爷则说:“我的侄女见什么鬼把她哥哥的死看得那么重?悲哀是要损寿的呢。”[4](P233)这里又从奥利维亚的至亲叔叔托比老爷之口,再次渲染侄子死亡给侄女带来的莫大悲哀。
《第十二夜》中的死亡象征处处可见,可以说喜剧《第十二夜》自始至终就是一首死亡之歌。这里所说的死亡并不仅仅指使主人公无辜受难的因素,还包括许多其他与喜剧结局、氛围不相符合的因素。奥利维亚哥哥的真实死亡和薇奥拉哥哥西巴斯辛的疑似死亡,奥利维亚对死去的哥哥过度悲伤以及发誓不要看到男人,奥利维亚不接受公爵的求爱;马伏里奥的囚禁;小丑费斯特的歌中“死神”、“柏棺”、“被害”、“殓衾”、“棺材”、“尸身”、“骨骼”、“埋葬”及“凭吊”这些无不透露出氛围的死亡意象,虽然这只是一首普通的表达青年求爱拒绝的歌曲,但诗中的这些死亡意象令人不寒而栗,给坚贞不渝追求爱情的青年以沉重的打击。
最后,他感慨人生短暂,“浮生”毫无意义,呼唤死神的到来,唱到此处,不免道出了费斯特心中的凄凉;薇奥拉陈述女人内心中的抑郁像蓓蕾中的蛀虫一样,侵蚀着其绯红的脸颊,因相思而憔悴,受疾病忧愁的折磨,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就这样被死亡折磨缠身,就这样像花儿一样落寞凋谢。人物的死亡总是使其他人物想起死亡的存在,就连小丑费斯特给公爵所唱的那首歌描述的都是时间的流逝和无法避免的死亡。随着剧情的上演,死亡的威胁随着喜剧的发展愈演愈烈:安德鲁爵士和西萨里奥在托比老爷和费边的怂恿下展开的“生死”较量;西巴斯辛给安德鲁爵士致命一击;安东尼奥在战争中使公爵侄子失去了一条腿,安东尼奥说是他将西巴斯辛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牧师作证奥利维亚和薇奥拉婚姻的合法性时,牧师说了一段具有死亡意识的话:“这婚约的一切仪式,都由我主持作证;照我的表上所指示,距离就在我不过向我的坟墓走了两小时的行程。”[4](P418)
坟墓即意味着死亡;甚至在俩兄妹相认之时,西巴斯辛称薇奥拉为“溺死了的薇奥拉”;最后小丑费斯特唱的对伊利里亚的最后一瞥都是一首死亡之歌,一首吟唱归于死亡的《当初我是小儿郎》的闭幕歌,“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朝朝雨雨呀又风风”,虽然喜剧结尾是作者费心费力安排的欢喜结局,但这些死亡意识使该剧伪装成了一部喜剧的悲剧。因此,这虽然是一部喜剧之歌,但在观众和读者快乐喜悦的背后,隐藏的却是一团团更为严肃、甚至让人毛骨悚然的黑影。
二、薇奥拉和小丑费斯特的死亡救赎
第一幕前三场都叙述了奥利维亚兄长的死亡给其带来的伤痛。在此,再次引用凡伦丁对公爵说的那段话:“除非再过七个寒暑,就是青天也不能窥见她的全貌;她要像一个尼姑一样,蒙着面幕而行,每天用心酸的眼泪浇洒她的卧室。”父亲和哥哥的死亡让奥利维亚彻底对人生绝望了。其实,现实生活中,亲人的离去可能会让生者陷入一段时间的悲痛之中,哀悼怀念他们的离去,但生者生活还得继续,所以哥哥的离去在让奥利维亚悲伤的同时也应该激励她去努力经营婚姻,相夫教子,繁衍后代,延续家族香火,这才是符合时代潮流的聪明做法。
相反,奥利维亚发誓永不见男人,每天用心酸的眼泪浇洒卧室。Anne Barton(1974)认为,奥利维亚哀悼哥哥死亡的做法甚至有点畸形,咸咸的泪水浸透抹不去的悲伤,这种消极的意象并不是正常人的节哀顺变。相反,在失去亲人的时候,我们应当像薇奥拉一样,她同奥利维亚一样,也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但她教育我们的却是拒绝悲伤,擦干眼泪,继续前行。
Fred Turner(1971)认为,仪式也告诉我们,死亡虽然应该祭奠,但我们不应该一直停留在死亡的阴影里,更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人应该往前看,奥利维亚选择用7年的时间纪念哥哥的死亡,这对于一个伯爵小姐来说无疑过度了,更何况按正常的心理发展,没有人会保留某人在自己活生生的记忆中长达7年时间。Barton(1974)指出:“奥利维亚其实一直深陷在一场与时间和人类遗忘的斗争中,抵抗人正常的心理发展过程。”[6]而且,一直沉浸在人类悲伤中并不能给我们的伤痛带来任何安慰,唯有走出伤痛,学会在短暂的人生中乐观前行。
也许因为有过痛苦的经历,薇奥拉意识到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不应该让自己剩余时间沉湎于毫无意义的悲伤情怀中,人文主义情怀在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性身上得到了体现。在第一幕第五场中,薇奥拉在赞美奥利维亚美貌的同时,希望她能给世间“留下一份副本”,其实就是让她将自己的美貌通过结婚生子养育后代的方式延续下去,而奥利维亚的回答却是用“列下一张我的美貌的清单,一一开陈清楚,把每一件细目都载在我的遗嘱上,例如:一款……一款……”[4](P269)用这种遗嘱般方式保存自己的美貌,何其沉重!每次奥利维亚沉浸在悲伤中,消极地对待死亡时,薇奥拉就立马站出来为奥利维亚消解死亡意识,转消极为积极乐观。就像薇奥拉对奥利维亚所说的那样,她不愿像她的主人奥西诺公爵一样“热情地爱着您,也是这样的受苦,这样了无生趣地把生命拖延”。
“莎士比亚的小丑是善良机智、玩世不恭的卑贱者,但也往往是剧中最有理智的聪明人。小丑的滑稽模仿和幽默讽刺能渲染喜剧气氛,预示情节,帮助观众理解剧情。”[7]
《第十二夜》中,小丑费斯特通过机智的话语开导奥利维亚。对于奥利维亚的过分悲哀,小丑费斯特通过自己调皮的话语点明了奥利维亚的傻,他故意对奥利维亚说她哥哥的灵魂是在地狱里,结果奥利维亚急忙反驳道:“傻子,我知道他的灵魂是在天上”。小丑机智回答:“这就越显得你的傻了,我的小姐;你哥哥的灵魂既然在天上,为什么要悲伤呢?”[4](P255)同薇奥拉一样,小丑费斯特也在尽可能地教化奥利维亚,帮助她走出悲伤。
奥西诺公爵一心得到奥利维亚的欲望在第二幕第四场达到了高潮。没有恒心像猫眼石那样闪烁不定的奥西诺上一刻说着“自己所爱的人儿的影像永远铭刻在他的心头”,下一刻立马教育薇奥拉“我们的爱情总比女人们流动不定些,富于希求,易于反复,更容易消失而生厌”[4](P299),这样一位善变的公爵,认为自己的“爱像饥饿的大海,能够消化一切”,即使得到了奥利维亚,他也会对她感到不满。因为他只知道去歌颂美化自己爱情的伟大,只是一味靠自己的幻想,想象丘比特之箭射中奥利维亚,那么自己会多么幸福,不会去理性分析,其实这种想象的爱根本就不是爱情。要知道真正的爱情需要真正设身处地为心爱的人着想,为对方做尽可能有益的事情。在本剧中,奥西诺应该站在奥利维亚的角度为她着想,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人怎么可能马上考虑自己的婚事呢。相反,奥西诺公爵当听到奥利维亚为了她的哥哥挚爱到如此地步,竟说出“假如爱神那支有力的金箭把她心里一切其他的感情一齐射死”,幻想自己的爱情占据奥利维亚的头脑。在此,霸道的奥西诺甚至嫉妒奥利维亚对死去哥哥的悲伤之情。
第二幕第四场小丑费斯特和薇奥拉双双出马,希望能让奥西诺走出悲伤。小丑用青年为爱而死的悲惨结局告诫公爵要珍惜时间和生命。只是公爵对小丑的死亡救赎并没有予以理会,反而转身让西萨里奥回到奥利维亚那去歌颂自己爱情的无私伟大。虽然薇奥拉一遍又一遍地企图唤醒公爵,但没有痛苦经历的公爵根本没有这种时间和死亡意识。反复劝说无效后,薇奥拉不得已杜撰出自己有一个姐姐也在为爱情而日益憔悴。当公爵问道薇奥拉姐姐的历史时,西萨里奥说道:“一片空白而已,殿下。她从来不向人诉说她的爱情,让隐藏在内心中的抑郁像蓓蕾中的蛀虫一样,侵蚀着她的绯红的脸颊;她因相思而憔悴,疾病和忧愁折磨着她,像是墓碑上刻着的‘忍耐’的化身,默坐着向悲哀微笑。这不是真的爱情吗?我们男人也许更多话,更会发誓,可是我们所表示的,总多于我们决心实行的;不论我们怎样山盟海誓,我们的爱情总不过如此。”[4](P305)
这段话表面上看是薇奥拉在诉说着自己的爱情,诉诸深深地埋藏在内心里对公爵痛苦不堪的爱,但其实也是在映射出公爵的处境。虽然公爵不像故事中西萨里奥的姐姐,大胆向奥利维亚表明自己的爱意,但结果还是正如奥利维亚向薇奥拉所说那样——“deadly life”。所以公爵和西萨里奥的“姐姐”遭受爱情痛苦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形式,爱情过程都一样会经历痛苦、悲伤。薇奥拉似乎在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教育奥西诺公爵关于爱情的定义。
综观全剧,奥西诺得到薇奥拉全然没有费力,更不会像恋慕奥利维亚那样历经相思之苦,费尽各种想象。正如PorterWilliams(1961)分析的那样:“公爵得到薇奥拉靠的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坚持,更不会有薇奥拉对待他那样的感人至深、可歌可泣的无私的爱。”[8]在公爵用“我的灵魂已经用无比的虔诚吐露出最忠心的献礼”后,奥利维亚仍然无动于衷,请殿下自己斟酌办法,结果狠心的公爵扬言要向“临死时的埃及大盗”一样,把一心爱着自己的薇奥拉“杀死”,把薇奥拉从奥利维亚“那双冷酷的眼睛里除去”,谗言“我要牺牲我钟爱的羔羊,白鸽的外貌乌鸦的心肠”。面对这些冷酷无情的暴行和威胁时,勇敢无畏的薇奥拉仍坚守着自己的爱,丝毫不惧死亡的威胁,女性主义的光辉正淋漓尽致地照耀在薇奥拉身上,无可挑剔。薇奥拉高呼“我甘心愿受一千次死罪,只要您的心理得到安慰”后随公爵受死,像一个忠于国家的勇敢战士奔赴战场一样豪迈,雄赳赳气昂昂,“追随我所爱的人,我爱他甚于生命和眼睛,远过于对于妻子的爱情。愿上天鉴察我一片诚挚,倘有虚谎决不辞一死”,[4](P415)如此豪情壮语,对一个伊丽莎白时代的女性来说何其可贵。在薇奥拉承认自己身份后,牺牲自己跟奥西诺,这显示了某种悲剧的回音。
《第十二夜》中奥利维亚和托比老爷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托比老爷、玛利亚和安德鲁爵士整天唱歌跳舞、饮酒作乐、插科打诨;奥利维亚整天抑郁消沉、无精打采,这两种生活方式都是不健康的,然而都可以在费斯特和薇奥拉的教育策略下转向健康。
在费斯特问托比老爷要听爱情歌曲还是劝人为善的歌,虽然要求听情歌,但费斯特巧妙演绎过程中,珍惜生命之情呼之欲出:“欢笑嬉戏莫放过了眼前,将来的事有谁能猜料?不要蹉跎了大好的年华;来吻着我吧,你双十娇娃,转眼青春早化成衰老。”把握生命,在人生有限的生命里追求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东西。小丑眼中看到的并不都是欢乐,他深透到社会阴暗死亡的一面,及时矫正人们的观念。在托比老爷与马伏里奥打口水战时,托比唱道“可是我绝不会死亡”,小丑巧妙地“托比老爷,您在说谎”来指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尽量避免死亡的话题,积极劝人为善,乐观积极。
“我们知道,在我们所说的喜剧性的悲剧里,高贵的丑角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想必是为了永远保存我们先人的风格……”[9]在马伏里奥被托比老爷一伙人当做疯子关在暗室后,为试试马伏里奥是否发疯,小丑费斯特假装托巴斯牧师向马伏里奥提出了一个很有哲学意义的问题,即“关于毕达哥拉斯认为我们祖母的灵魂也许曾在野鸟的身体里寄住过”的看法。这个问题表面上是在测试马伏里奥,实际上具有教育意义。这个问题其实是暗示马伏里奥要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不要自以为是。“毕达哥拉斯认为,人的灵魂除了感觉部分之外,还有一个理性部分。人之所以具有理性,正是由于人具有了理性灵魂。理性灵魂是作为始基‘数’的一种特性存在于人脑中的,因此,灵魂的理性部分是不死的,其余的部分则会死亡。”[10]因为作为“数”的一种特性的理性灵魂,能够“从一个生物体中转移到另一个生物体中”。人在活着的时候,通过感官获得对事物的感觉,形成认识,当人死后,其感觉的活动便告终结,感觉部分的灵魂随之进入坟墓,但他生前所形成的认识即理性灵魂,都能在他生前和死后脱离其躯体而转移到其他人体,动物和自然中被继承下来,这就是“灵魂的转移”或通常所说的“灵魂轮回”[11]。小丑费斯特在这里用毕达哥拉斯的关乎人死亡问题的“灵魂轮回说”其实是提醒作为管家的马伏里奥与小丑、野鸟、仆人的灵魂都是相通的,前世今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无什么鄙贱之分。
三、时代语境与莎士比亚喜剧的死亡意识
莎士比亚总是怀着人道主义精神,敏锐地观察社会各阶层人性,深刻地思考各种矛盾冲突,力求把“政治的黑暗,社会的不公,人民疾苦”融入戏剧创作中,故其剧作处处发出人民的心声,欢乐是人民的喜悦,痛苦死亡则是对人民苦难的深刻揭露。正如约翰逊指出的那样:
“莎士比亚的剧本,按照严格的意义和文学批评的范畴来说,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而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创作;它表现普通人性的真实状态,既有善也有恶,亦喜亦悲,而且错综复杂,变化无穷,她也表现出世事常规,一个人的损失便是另一个人的得利;往往在同一个时刻,一个作乐,赶赴宴会,而另一个人埋葬亡友,哀伤不已……莎士比亚不仅本人兼有引起读者发笑和悲伤的本领,而且能在同一作品里达到这样的效果。几乎在他的全部剧作里都是严肃的和可笑的人物平分秋色,而且在情节的先后发展过程中,时而引起严肃和悲伤的感情,时而令人心情轻快,大笑不止。”[12]
所以,在约翰逊看来,一个诗人必须认真细致地观察自然,直接从生活中汲取素材,而不应当亦步亦趋地模仿古人。而莎士比亚的作品之所以跨越时间空间始终经久不衰,正是因为他始终忠实于生活的真实。生活的真实寓教于乐,这就是文学的教化作用。
伊丽莎白一世时期,英国整体上安定繁荣,但“第一等级是贵族,第二等是乡绅,第三等是城市居民、商人、自耕农,第四等是‘挣工资的’”[13],各种矛盾也因等级森严而层出不穷。
《第十二夜》的马伏里奥,表面上假装恪守传统清教徒的系列生活原则,内心里却隐藏着对权欲、金钱甚至美色的强烈渴望。当托比老爷、安德鲁爵士和玛利亚一伙人在轮唱时,被小姐奥利维亚都认为是“自命不凡”的管家马伏里奥却举止高超地进来教训与奥利维亚有着同宗血缘关系的托比老爷。马伏里奥总是自以为是地混淆自己的身份和欲望,就像小姐所说的,他“缺少一副健全的胃口”,幻想着“做了马伏里奥伯爵”,“脱去卑恭的旧习……对亲戚不妨分庭抗礼,对仆人不妨摆摆架子”“对他们表示我知道我的地位”。但马伏里奥永远都达不到痴心幻想的那个地位。因为在伊丽莎白时期,尽管管家行使了奥利维亚的父亲和哥哥死亡后的家庭主人特权,但实际上他不可能得到相应地位。在这种社会身份和个人身份的差异下,这位“待人刻薄为人傲慢,骨子里潜伏着自恋和愚蠢”的马伏里奥注定会因为自己的疯癫幻想而受到惩罚。
不仅在马伏里奥身上体现了地位的不可跨越性,在年轻一代身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例如薇奥拉第一次替奥西诺公爵去向伯爵小姐奥利维亚求爱时,在感受到奥利维亚“颇堪造就的口才”后,奥利维亚便问道薇奥拉的家世,一个只是去替公爵跑腿的仆人也要被问及家世,这不免让人诧异伊丽莎白时代的等级关系。第二幕第一场中,西巴斯辛执意要离开时,作为好朋友的安东尼奥再三挽留,西巴斯辛此时用自己高贵的身份“威胁”着安东尼奥。讽刺安东尼奥“我看您这样有礼,您一定不会强迫我说出我所保守的秘密来……”实际上西巴斯辛是在谴责安东尼奥无礼,认为自己“父亲是梅萨林的西巴斯辛,我知道您一定听见过他的名字”,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结果安东尼奥只得臣服于西巴斯辛做他的仆人,安东尼奥于危难中相救了西巴斯辛,最后也不得不败在自己的身份地位上。
四、结语
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在《笑的研究》中提出,喜剧是“把有生气的和机械的嵌合在一块”,形成矛盾。他认为:“所谓有生气便是有生命的活动,它瞬息万变,不断发展,能灵活地适应环境。而机械的东西是呆板的、凝固的、僵死的、笨拙的、缺少弹性的。一个人也好,一件事物也好,如若处在两者矛盾之中,即生气的机械化状态下,那就是滑稽可笑的。喜剧冲突是机械性与生命变化之间的矛盾。”[14]喜剧《第十二夜》中伊利里亚的每个市民之间都处在一种互相孤立的局面,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薇奥拉的到来化解了这种局面,将大家相聚一起,使马伏里奥、奥利维亚、托比·培尔契爵士、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这些或呆板笨拙、或积极向上的一批人最终和谐相处在一个屋檐下。
“《第十二夜》最大的内在魅力是薇奥拉这个人物”[15]。在《第十二夜》甜蜜和幽默中,在这些死亡阴影背后,处处都有主人公在进行着与死亡作斗争的场景,督促其他人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第十二夜》中或隐或显的死亡意识,透露了这部喜剧背后的死亡阴影,而薇奥拉和小丑费斯特尝试着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去改变身边人的价值观,一点点消弭这种笼罩在空气中的死亡阴影,一步步消解教化死亡意识,最终让观众获得轻松欢快、愉悦乐观的情感。在喜剧《第十二夜》谢幕之时,无论台上人物还是台下观众,都应该在薇奥拉和小丑费斯特的“洗礼”下,学会了如何更好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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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占峰]
I478.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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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6)11-0074-05
2016-05-06
叶程林(1991-),女,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学位在读,研究方向:英美文学;颜静兰(1956-),女,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跨文化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