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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教化行为及其文献的生成

2016-04-13

关键词:孔子文献

夏 德 靠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先秦教化行为及其文献的生成

夏 德 靠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早期文献与行为方式之间存在紧密联系,教化行为是考察先秦文献生成、流传的重要环节。教化活动促进先秦文献生成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乐语模式使大量的诗说文献得以出现,而这些文献最终影响《诗经》相关阐释文本的形成;二是箴诫风尚极大影响先秦文献特别是史传文献文本的生成与编纂;三是先秦时期的官学、私学影响教材与学习笔记的出现,而这些教材与笔记最终促使五经文献以及诸子文献的生成。整体来看,伴随先秦教化行为,除了相关文献的生成之外,同时还存在文献的编撰、流布乃至经典化诸方面的事项。因此,教化行为对于早期文献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早期文献的很多问题只有置于教化行为才能得到比较好的理解。

教化行为;乐语;箴诫;官学;私学;五经;诸子文献

人们已经注意到早期文体往往是基于特定行为方式而生成的,“人们在特定的交际场合中,为了达到某种社会功能而采取了特定的言说行为,这种特定的言说行为派生出相应的言辞样式,于是人们就用这种言说行为(动词)指称相应的言辞样式(名词),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地生成了特定的文体”[1]29。由此可见,文体与行为方式之间的密切联系。然而,我们也不能不看到早期文献与文体乃至行为方式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早期文献的生成在很大程度上其实也可理解为特定文体的形成,这样,文献与行为方式之间也存在某种联系。事实也确实如此,比如早期史官记事、记言分职载录行为而形成记事文献与记言文献。另一方面,由于各种原因,早期文献的形成一直是人们关注的问题。尽管在这方面已经取得瞩目的成绩,但是,在一些地方或者是环节上仍然还存在有待澄清之处。就先秦文献来看,目前已经注意到当时教育制度在文献推广方面所发挥的作用[2],这是很有意义的,然而仅限于此无疑是不够的,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到教育在早期文献生成方面的地位。因此,本文主要从教化活动这一基点出发,通过对先秦时期若干教化方式的分析,即遴选乐语、箴诫及官学私学这些形式来具体考察相关文献的生成、编撰乃至流传诸问题。

一 乐语传统及其文献生成

先秦时期非常重视“乐”的教育与“言”的教育,清人俞正燮通过对相关记载的考察,提出“通检三代以上书,乐之外无所谓学”的看法[3]65。依据《周礼》的记载,早期社会确实存在一支数目庞大的乐官队伍,他们的职能之一就是负责教育。《尚书·舜典》载舜命夔典掌乐事,其中就包含“以诗乐教训世適长子”的内容[4]80,《礼记·内则》篇也提及“十有三年,学乐诵《诗》”[5]869,表明了早期的贵族子弟从小就接受“乐教”这样的事实。同时,先秦时期也非常关注“言”的训练。《周礼·秋官·大行人》载:“七岁属象胥,谕言语,协辞命;九岁属瞽史,谕书名,听声音。”孙诒让解释说:“此谓行人召侯国之象胥、瞽史来至王国,则于王宫内为次舍,聚而教习言语、辞命、书名、声音之等也。”[6]2982-2984又《周礼·天官》提及九嫔“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郑《注》谓“妇言谓辞令”[6]552。郭店简《尊德义》也有“教以辩说,则民势陵长贵以妄。……教以言,则民訏以寡信”的说法[7]133。我们还必须看到“乐”与“言”这两种教学活动之间的密切联系。《论语·季氏》篇载孔子“不学《诗》,无以言”之语,皇侃《疏》谓:“言《诗》有比兴答对酬酢,人若不学《诗》,则无以与人言语也。”[8]1170有关“诗”与“言”的论述,值得注意的是《周礼·春官》的记载:“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孙诒让在分析“乐语”时说:“谓言语应答,比于诗乐,所以通意旨、远鄙倍也。”[6]1723-1725这就是说,人们在言语交际过程中,通过对诗乐的运用来达到沟通双方的目的,由此表明乐语实为上古贵族独特的话语方式。就乐语教育的六种形式而言,讽、诵、言、语主要是学会如何在现实交际场合中对《诗》加以具体运用,可以说是用诗的技巧;而兴、道主要表现为对《诗》的理解,是对《诗》的一种阐释。这样,乐语六体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赋诗行为,二是释诗行为。这些行为也就形成两类文献:赋诗文献与释诗文献。

先秦时期许多文献均有赋诗的记载,其中又以《国语》、《左传》最为突出。借助这些记载,可以发现当时的赋诗形式非常灵活,因而赋诗文献也就呈现多样化特征。具体来看,赋诗文献大体包括如下几种:一是诵诗,二是言诗、语诗,三是引诗。这些形态不但常见,而且也比较容易辨认,在此不拟展开。至于先秦释诗文献,其留存下来的相对较少,但影响却比较深远,因此需要做一些说明。一般而言,释诗文献主要生成于乐语之“兴”、“道”。“兴”不仅在于培养人们的联想能力,而且还在于能够领会《诗》的意义,能够将《诗》与实际特别是与修身联系起来,亦即“兴于《诗》”[8]529。可以说,“兴”是乐语最基本的能力,其它诸目均是奠基于此。在“兴”这一方式中,包含对《诗》意的把握与阐释。比如《论语·八佾篇》载: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8]157-159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见于《卫风·硕人》,这两句诗描绘庄姜的笑态与眼神。“素以为绚兮”据说是佚诗。对于子夏的疑问,孔子用“绘事后素”作答。全祖望说:“盖《论语》之素乃素地,非素功也,谓其有质而后可文也。何以知之,即孔子借以解《诗》而知之。夫巧笑美目,是素地也。有此而后可加粉黛簪珥衣裳之饰,是犹之绘事也,所谓绚也,故曰绘事后于素也。而因之以悟礼,则忠信其素地也,节文度数之饰,是犹之绘事也,所谓绚也。”[8]158可见,孔子的回答虽然只是一个提示,但显然包含对《诗》意的一种把握与阐释,而借助这个提示,子夏领会“礼后”的要旨,从而领会修身的道理。其实,孔门说诗大都建立在“兴”之基础上的,《论语》及相关文献的记载很好地表明了这一点。比较起来,“兴”这种阐释方式还比较隐晦,“道”则明朗得多。“道”是一种历史言说方式,表现为对诗篇所包含历史的一种呈现与揭示。《礼记·乐记》载子夏答魏文侯时说:“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5]1120-1121卫湜《礼记集说》引方悫的话解释说:“道古即语也,以所作者古之乐,故从而道古之事。”[9]148这其实是对乐所蕴含之史事的阐发。《乐记》又载:

宾牟贾侍坐于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对曰:“病不得其众也。”“咏叹之,淫液之,何也?”对曰:“恐不逮事也。”“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对曰:“及时事也。”“《武》坐,致右宪左,何也?”对曰:“非《武》坐也。”“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大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且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投殷之后于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禄。济河而西,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车甲衅而藏之府库而弗得用,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将帅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5]1129-1135

《大武》乐章是表现武王克殷、平定天下的大型歌舞,孔子与宾牟贾谈论《大武》属于典型的“道”的言说方式。孔子在解释《大武》时对周初历史进行了回顾,这种回顾其实就是解释《大武》乐章所蕴含的意义。在对话过程中,孔子还特别提到“牧野之语”,俞樾《湖楼笔谈》卷二指出《牧野之语》乃周初史臣记载之书[10]191。按照俞樾的理解,《牧野之语》作为一种历史文本在周初业已存在,其内容关涉武王灭商之后襃封等系列政治举措,这段历史被孔子与宾牟贾谈论《大武》时引述,这不但暗示《大武》乐章与《牧野之语》所可能存在的内在关联,更为重要的是孔子在此运用《牧野之语》这种语类文献来阐释诗篇。后者这种文献方式催生一种新的释诗文献,最为典型者如《韩诗外传》,李炳海先生说:“该书是韩诗学派经师为阐释《诗经》要义所作,每个故事的后面引《诗经》的句子作为结论。表面看来是故事在先,《诗经》的句子在后,……实际是根据讲述《诗经》的需要,援引或编造出相应的故事。”[11]14这种“故事+诗”的阐释样态实际上就是乐语之“道”这一言说方式的具体运用。

其实,乐语传统在一定程度上还影响其它《诗经》阐释文本的形成。《国语·周语下》记载晋国大臣叔向到周室聘问,单靖公设宴招待,宴会中单靖公谈及《昊天有成命》,事后叔向对此进行评论,其文云:

晋羊舌肸聘于周,发币于大夫及单靖公。靖公享之,俭而敬,宾礼赠饯,视其上而从之;燕无私,送不过郊;语说《昊天有成命》。单之老送叔向,叔向告之曰:“……且其语说《昊天有成命》,颂之盛德也。其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亶厥心肆其靖之。’是道成王之德也。成王能明文昭,能定武烈者也。夫道成命者,而称昊天,翼其上也。二后受之,让于德也。成王不敢康,敬百姓也。夙夜,恭也;基,始也。命,信也。宥,宽也。密,宁也。缉,明也。熙,广也。亶,厚也。肆,固也。靖,龢也。其始也,翼上德让,而敬百姓。其中也,恭俭信宽,帅归于宁。其终也,广厚其心,以固龢之。始于德让,中于信宽,终于固和,故曰成。单子俭敬让咨,以应成德。单若不兴,子孙必蕃,后世不忘。”[12]114-116

对于单靖公在宴会上称及的《昊天有成命》,叔向首先从整体上指出《昊天有成命》是称道周成王之德,认为成王能够绍承文武之功烈,敬重百姓;接着具体解说诗中的语句,同时还总结该诗的意义及其对单靖公的评论。这个事例虽然带有赋诗言志的特征,可是叔向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这种风气,而是特别注重诗文本意义的阐释。就叔向的这个解释而言,它深刻影响《毛诗》等传释文本的形成,《毛诗·昊天有成命》孔《疏》说“此篇毛传皆依《国语》”[13]1298,同时据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齐、鲁《诗》之解释也是如此。可见,汉代四家诗中有的阐释确实接受了乐语的影响。

二 箴诫传统及其文献的编撰

先秦社会很早就存在箴诫现象。《吕氏春秋·自知篇》云:“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14]310到了周代,箴诫的价值得到进一步的推崇。邵公在规谏周厉王“弭谤”时说:“故天子所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12]9-10邵公指出,天子在处理政事时必须多渠道广泛听取各种意见,以供自己参验。《国语·晋语六》载范文子在赵文子行冠礼时也说:“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吾闻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听于民,于是乎使工诵谏于朝,在列者献诗使勿兜,风听胪言于市,辨妖祥于谣,考百事于朝,问谤誉于路,有邪而正之,尽戒之术也。”[12]410这也表达了与邵公相近的看法。其实,这种重视箴诫的做法也为各诸侯王国所效仿。《楚语上》载卫武公不顾年迈要求卿、大夫、士、师、长等各级官员每天应向他提出箴儆:“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耋而舍我,必恭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必诵志而纳之,以训导我。”[12]551周代盛行的箴诫风尚自然是着眼于现实统治的需要,然而,邵公、范文子的谏辞不但明确强调若干文献被运用于箴诫活动,而且还揭示一些文献的生成。这里主要以邵公之言为例来分析箴诫行为中文献的生成状况。

邵公谏语首先提及公卿列士献诗。洪湛侯先生指出:“所谓献诗,指贵族文人有目的的作诗以献,主要是为了补充其政,揭露时弊,也有一些所作所献之诗,是倾诉个人的怨恨和愤懑的。除此以外,民间风谣有可采者间亦有采而献之的。采诗、献诗,都是《诗三百篇》的主要来源。”[15]4可见公卿列士献诗这一行为事实上为《诗经》文献的生成、编撰提供重要条件。有趣的是,《诗经》在汉代仍被当成谏书使用。至于“史献书”,韦昭解释说:“史,外史也。《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12]11韦氏将“史”解为“外史”,很可能是据“书”而得出的结论。《周礼·春官》有云:“外史掌书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书,掌达书名于四方。若以书使于四方,则书其令。”[6]2136-2139此处明确说到外史掌书,但外史的职责并不限于“掌三皇五帝之书”,同时还“掌四方之志”,郑《注》指出:“志,记也。谓若鲁之春秋,晋之乘,楚之梼杌。”[6]2137也就是说,外史还掌管诸侯国史。因此,即使按照韦昭的理解,所谓“史献书”,除了三皇五帝之书外,外史所献之书很可能还包括各诸侯之国史。其实,“史献书”之“史”不必仅限于“外史”。《周礼》有“五史”的说法,即除了外史,还有大史、小史、内史、御史,这些史官也掌管文献。比如小史“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孙诒让谓:“‘掌邦国之志’者,谓掌王国及畿内侯国之史记,别于外史掌四方之志为畿外侯国之志也。”[6]2098又内史:“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孙诒让指出:“‘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者,掌受王命作策书,以颁爵位。……‘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者,贾疏云:‘诸侯凡事有书奏白于王,内史读示王。’”[6]2130-2132另外,《周礼·地官》载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掌道方慝,以诏辟忌,以知地俗。王巡守,则夹王车”,孙诒让解释说:“方志,即外史四方之志,所以识记久远掌故。外史掌其书,此官则为王说之,告王使博观古事。”[6]1196-1197又《夏官》载训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与其上下之志,诵四方之传道”,郑《注》:“传道,世世所传说往古之事也。为王诵之,若今论圣德尧舜之道矣。”[6]2698-2699从这些记载来看,“史献书”在周代社会确实存在深厚的传统,韦昭的理解似乎显得狭隘。需要注意的是,各类史官向周王所诵读的史书,大都应是经过遴选、编撰的。《逸周书·史记》载:“维正月,王在成周。昧爽,召三公左史戎夫。曰:今夕朕寤,遂事惊予。乃取遂事之要戒,俾戎夫言之,朔望以闻。”[16]1006-1008这则记载是说,周穆王要求史官戎夫编撰历史上可资鉴戒的事件,并按时讲诵给他听。据此可知箴诫传统下的“史献书”行为,应该包括文献特别是史传文献的编撰。

在此,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先秦语类文献的编撰。“语”作为一种文体的原初含义是指有教益的人物言论,然而综合目前这一文体在先秦的发展来看,大致经历格言体、对话体及事语体这些类型[17]。“格言”在形态上呈现为富于教益、短小精悍的特征。由于这个特征,先秦时代人们往往喜欢在论述中征引格言来加强、印证自己的看法,如盘庚引述迟任之言“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4]232,周武王引述古人之言“抚我则后,虐我则仇”[4]280等。在当时,人们不仅喜欢征引格言,而且还出现辑结格言之现象。传世文献《逸周书》之《周祝》、《殷祝》,《淮南子》、《说苑》之《说林训》、《谈丛》,出土文献《为吏之道》、《语丛》等,这一类格言集都是有意识辑结的结果。李学勤先生指出:“祝专掌文辞,在工作时收集一些格言谚语,《殷祝》末尾及《周祝》来源或即如此。”[18]301-304这种推测应该是有道理的。祝官收集这些格言主要出于箴诫之目的。潘振释《殷祝》时说:“祝,祭主赞辞者。臣下作此解,借殷以戒王。祝官读之,见配德如汤者王,不配德如桀者亡也。”[16]1111又解《周祝》云:“臣下作解,设为王训民之辞,祝官读之以讽王也。”[16]1120当然,先秦时期格言的辑结者不必限于祝官,这从《说林训》、《谈丛》、《为吏之道》可以看出,并且,格言辑结所形成之文献亦不限于上述几种。《老子》这部文献实与格言辑结之现象有关,司马迁对于《老子》的成书提出这样的看法:“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19]749这段叙述的关键点在于关尹求书。上古社会存在乞言、赠言之现象。乞言是上古社会养老礼的重要环节。《礼记·内则》载:“凡养老,五帝宪,三王有乞言。五帝宪,养气体而不乞言,有善则记之为惇史。三王亦宪,既养老而后乞言,亦微其礼,皆有惇史。”[5]854-855所谓“乞言”,即是向老人“从求善言可以为政者”[5]1079。这类善言文献由惇史负责记录和保管。同时,先秦社会还存在赠言现象。《说苑·杂言》载:“子路将行,辞于仲尼。曰:‘赠汝以车乎?以言乎?’子路曰:‘请以言。’仲尼曰:‘不强不远,不劳无功,不忠无亲,不信无复,不恭无礼。慎此五者,可以长久矣。’”[20]742同书《谨慎》还载录魏公子牟赠言给穰侯的事例。特别是《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19]658此条资料直接论及老子的赠言行为。从早期社会这些事实来看,关尹向老子提出著书的请求实际上是乞言、赠言传统的隐射,而乞言、赠言本质上属于箴诫传统。老子利用史官的身份,平时有意识地收集、编撰格言,将之用于箴诫实践,并最终编成《老子》这部文献。

邵公在谏辞中谈到“瞽史教诲”的问题,徐中舒先生分析指出:“当时有两种史官,即太史与瞽矇,他们所传述的历史,原以瞽矇传诵为主,而以太史的记录帮助记诵,因而就称为瞽史。所谓‘史不失书,矇不失诵’,即史官所记录的简短的历史,如《春秋》之类,还要通过瞽矇以口头传诵的方式,逐渐补充丰富起来。……瞽矇传诵的历史再经后人记录下来就称为‘语’,如《周语》、《鲁语》之类;《国语》就是记录各国瞽矇传诵的总集。”[21]由于瞽史的这种身份与条件,他们可以凭借所掌握的文献来进行规诫,王树民先生说:“瞽史掌握了大量的历史情节,会逐渐摸索出一些自然规律来,因而能够指出一些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这就是所谓‘知天道’了。……瞽史既掌握着主要的历史情节和规律,所以对天子可以‘教诲’,对诸侯可以临事‘导’之。”[22]213从这里不难看出,瞽史在教诲时很可能使用《国语》这样的文献。然而,就《国语》而言,我们又不能不看到,在文献渊源上,《国语》收录的主要是谏辞文献。也就是说,《国语》具有双重身份,它的材料源于箴诫,结果又用于箴诫。邵公还谈到“庶人传语”,韦昭认为:“庶人卑贱,见时得失不得达,传以语王也。”[12]11这个解释有其合理性。《晋语五》载晋国梁山崩塌,晋侯急召伯宗,伯宗在途中遇到车夫指点,回到都城后将车夫的建议转告晋侯,晋侯照此处理。这应为“庶人传语”的一个例证。然而,“庶人传语”还具有更深层次的文化意义,可以说它在很大程度上奠定后世小说的传统,并且形成最早的一批小说文献。《汉书·艺文志》指出:“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23]1745余嘉锡先生曾推测“稗官”为天子左右之士,其中重要的依据就是邵公的谏辞及韦昭之《注》:“夫庶人传以语士,则士必当入告于君,正所谓士传言也。由是观之,则传街谈巷语之稗官,非即天子左右之士耶。”[24]247周代统治者非常重视民间的议论,这除了邵公、范文子的说法之外,还见之于其它文献的记载。如《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然明与子产讨论乡校作用问题。《汉书·食货志》云:“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23]1123又《公羊传》宣公十五年《解诂》指出:“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25]361这里虽然讨论的是采诗行为,但这种行为应该不限于采诗,故《隋书·经籍志》指出:“孟春,徇木铎以求歌谣,巡省观人诗,以知风俗。过则正之,失则改之,道听途说,靡不毕纪。”[26]652也就是说,伴随采诗还有采“语”的行为。这样,按照《汉志》的记载,街谈巷语这样的庶人之语构成“小说”的源始文献。《汉志》著录的十五家小说中有九种为先秦之作品,这些作品的内容有些就采自民间资源,比如《伊尹说》,余嘉锡指出其“所言水火之齐,鱼肉菜饭之美,真闾里小知者之街谈巷语也”[24]252,王齐洲先生亦谓《伊尹说》乃“解说《伊尹》大义,辅以闾巷传说”[27]。

上面主要借助卲公谏劝厉王这个实例来分析箴诫传统下若干文献的生成,其实就先秦箴诫传统而言,还有很多文献源于此种背景,比如箴,《尚书》之训、诰等,这方面已经有很多研究,此不赘述。

三 官学私学及相关文献的生成

先秦时期的教育经历了官学与私学两个阶段,亦即由“学在官府”到私学的兴起。据文献的记载,虞夏时期就已经设置学校,《孟子·滕文公上》说:“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28]202又《礼记·王制》云:“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国之西[四]郊。”[5]425这些记载描叙先秦官学的演变状况。至于私学,其产生当在春秋晚期,而大盛于战国。《吕氏春秋·离谓》篇说:“子产治郑,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之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29]1178这是说郑国的民众向邓析交纳一定的费用就可以学习如何打官司。《论衡·讲瑞》篇载:“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颜渊独知孔子圣也。”[30]164《荀子·宥坐》篇记载少正卯“聚徒成群”,又《正论》篇谓:“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曲。然而说不免于以至治为至乱也,岂不过甚矣哉!”[31]230这是描述宋钘聚徒讲学之事。《庄子·德充符》载:“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32]85-86王骀在鲁国开办私学,竟然与孔子平分鲁国的学子。《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19]666战国时代的私学风气依然浓厚,比如《苏秦列传》载苏秦“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19]785,《张仪列传》载张仪“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19]797,可见鬼谷先生是当时有名的教授纵横术的专家。

官学时代的教育内容,《周礼·地官》载大司徒教万民:“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郑《注》:“礼,五礼之义。乐,六乐之歌舞。射,五射之法。御,五御之节。书,六书之品。数,九数之计。”[33]266据贾《疏》,郑氏注解源自《保氏》,《周礼·地官》载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33]352。这里除了礼乐教育之外,五射、五驭、九数这些名目大都属于技术层面的教育。《礼记·王制》说:“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5]404除《礼》、《乐》外,《诗》、《书》也被纳入教学内容,这些文献后来成为五经的核心部分。讨论先秦的教育,一般依据《礼记·王制》及《周礼·地官》的记载,后来儒家的教育也大致沿袭这种传统。然而,官学的教育似乎还存在其它形式,《国语·楚语上》载:

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焉。[12]528

上述内容是申叔时回答士亹如何教育太子时所提出的,因此至少可视为楚国的官学模式。这种教育使用了九种教材,其中春秋、诗、礼、乐与《礼记》、《周礼》记载相似,其余五种似乎为楚国教育特色,需要做一些说明。《世》,韦《注》说:“谓先王之世系也。”[12]528按照这个解释,与《周礼》瞽矇所传诵的《帝系》当属同类文献。然而,阎步克先生指出:“《孔子家语》所谓‘《诗》、《书》’《大戴礼记》记作‘《诗》、《世》’,是《书》、《世》相近。古之所谓‘书’,看来不仅是指《尚书》而已,也可能泛指古书而含《世》在内。”[34]10也就是说,《世》这种文献有可能包含《书》的因素。王树民先生认为,瞽史所保存的历史故事主要是历史情节或纲目。然而,据《瞽史记》,这些历史情节或纲目描述的是世系方面的内容。《晋语四》载《瞽史之纪》曰:“唐叔之世,将如商数。”[12]342又载《瞽史记》曰:“嗣续其祖,如穀之滋,必有晋国。”[12]365可见《世》这种文献很可能不是单纯记载世系,还应包括相应的一些史事。韦昭在解释《世》的作用时说:“为之陈有明德者世显,而闇乱者世废”,也可以说明这一点。《令》,韦昭解释说:“谓先王之官法、时令也。”[12]529按《周语中》载单襄公对周定王说:“《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12]68又说:“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非彝,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12]74前者指时令,后者所引为官法。传世文献如《逸周书·时训》篇、《大戴礼记·夏小正》篇、《管子·玄宫》篇、《吕氏春秋·十二纪》及《礼记·月令》当属于《令》类文献,它们偏重于时令方面。俞志慧先生指出:“在依时授政的时代,人们特别讲究谨守明时,历法的确立、颁布、推行皆是一种非常严肃而隆重的政府行为,故而时令与官法具有同样的意义,百业之兴作、百官之政令都与相应的时节互动,并皆得以冠名为‘令’。”[35]5联系韦昭对“物官”的注解,可见《令》应该是有关制度的文献。《故志》,韦昭说:“谓所记前世成败之书。”[12]529《吴语》提及“此《志》也,岂遽忘于诸侯之耳乎”[36]542,吴曾祺说:“《志》为记事之书,如《春秋》之类。”[36]542但正如学者所言:“这个判断极可能将‘志’与《春秋》相混淆,这显然不符合申叔时将二者区别对待的态度。”[35]7王树民先生指出:“‘志’的性质是略以类分,故有《军志》、《礼志》之称,又或以人或以国为区别,情况相当复杂,而主要为杂记有关言论与事实之书。其本身亦随时间而有发展,大致早期的‘志’以记载名言警句为主,后经发展,也记载一些重要的事实,逐渐具有史书的性质,其后则追记远古之事,杂记明神之事,泛记当时之事,成为别具一格的史书了。”[22]225据此,《楚语上》提及的《故志》有可能属于记言文献。《训典》,韦昭解释为“五帝之书”[12]529。“训”与“典”在先秦属于两种文体,《尚书》有《尧典》、《舜典》、《伊训》、《高宗之训》等,《逸周书》有《度训》、《命训》、《常训》、《程典》、《宝典》等,因此,先秦时期的“训”与“典”大致可归入语类文献的范畴。至于申叔时论及的《训典》,《晋语八》载范宣子家臣訾祏论及“缉训典”,俞樾分析说:“辑与集古字通。襄十九年《左传》:‘其天下辑睦。’《释文》曰:‘辑,本作“集”。’《诗·板》篇:‘辞之辑矣。’《新序·杂事》篇引作‘辞之集矣’。辑训典,谓集合先代之训辞及其典礼也。”[36]425可见《训典》包含有记言的成分。上文已经讨论《诗》《书》的整理,因此,这些被用作教材的文献应该也是被整理、编撰过的。

“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传统官学在春秋时期的裂变,导致私学的兴起。在进程上,私学承官学而来,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它们之间也存在分歧。大体而言,儒家与传统官学比较密切。《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19]666可见儒家显然继承官学的教学内容。但是,在实际教学中,孔子对这些内容曾进行甄别、整理。如《孔子世家》又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19]665-666《尚书序》载录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4]11。孟子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28]266依据这些记载,诚如徐复观先生所指出的那样,“综合以观,则孔子之删订《六经》,并各赋予以新的意义;一面总结了在他以前的文化,同时即通过他所整理阐述过的文献,以启迪后来的文化,这是决无可疑的。在先秦时代,由孔子所开创出来的一个伟大的教化集团,是以《诗》《书》《礼》《乐》《春秋》《易》为中心而展开的。”[37]48这也就表明,孔子的私学教育在承继传统官学之同时,对官学的内容作了改造,使旧六艺转化成新六艺,最终奠定六经之格局。就儒家教育而言,我们还应该注意其他文献的生成。据沈文倬先生的考证,孔子时代由礼物和礼仪所构成的礼典正在盛行,而关于礼的书面文献尚未撰作,《仪礼》文本的形成“是在公元前五世纪中期到四世纪中期这一百多年中,由孔子的弟子、后学陆续撰作的”[38]17-47。又如《礼记》,尚学锋先生分析说:“《礼记》并非仅仅是采集旧文,而包含着记者进行旧文‘序次’的意识。孔子之言如果在《论语》中属于如实记录的语录体的话,而《礼记》中的孔子之言,则为‘寓述于作’的一种材料。《礼记》尽管己有了‘以类相从’和‘序次’的编撰意识,但是‘述而不作’的学术传统依旧尽量保留原来的圣人之言。”[39]对于教学过程中的孔子之言,还必须讨论《论语》的编撰。《汉书·艺文志》有这样一段说明:“《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23]1717按照这个说法,弟子们平时对于孔子的言论十分留心,常常会将它们“记”下来。《论语·卫灵公》篇提及“子张书诸绅”[8]1065-1067,《孔子家语》也多次提到这种现象,如《弟子行》载子贡跪曰:“请退而记之。”[40]99这样,众多弟子无论在课堂还是私下有选择性地载录孔子的言论,形成孔门讲学实录,《论语》的编撰就是在这些材料之基础上进行的。墨家也形成一个学团,这一学派从将来所从事的工作出发,采取不同的教学内容与方法。《墨子·耕柱》篇就指出:“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41]257这就是说,墨家弟子有谈辨、说书、从事之分。据郑杰文先生的考察,谈辨者学成之后主要从事游说从政,说书者则传播学说,而从事者负责制器守卫[42]31-36。《墨子》这部文献的很多内容其实就来自教学过程。比如从事这一派弟子,要学习“为方以矩,为圆以规,平以水,直以绳,正以县”这些技艺,“而《墨子》之《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极有可能就是接受这五种技艺的弟子所记录的课业内容”[42]27。同时,《墨子》书中的一些篇目往往分上、中、下三篇,据俞樾的推测,这很可能是因为墨家曾经分为三派,这样墨子之《书》存在三本,后来合三为一,从而出现一篇而三的现象[43]111。当然,这些内容大致相同的篇目应该出自三派的学习笔记。再如纵横派文献,刘向在《书录》中指出《战国策》源于《国策》、《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这些文献,然而,据我们的考察,《短长》、《长书》、《修书》很可能是教授或学习揣摩纵横术的人所编撰的。前面已经提及战国时期出现教授、学习纵横术的现象,在这一过程中,必然会抄录或编撰一些游说事例用作教材。《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明确记载:“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非忠也;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于齐,非勇也;功败名灭,后世无称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说士不载。”[19]871此处的说士就是那些靠游说诸侯而获取功名富贵的纵横之士,他们不屑载录非忠、非勇、非智之人、之事,但对于成功的策士言行应当是有兴趣记录的。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战国纵横家书》,杨宽先生推测它“应该是从一部有系统的原始的苏秦资料辑录出来的”[44],这样,尽管最初纂辑苏秦资料之人不知是谁,但《战国纵横家书》这部文献应该出自策士之手,大约是为了便于学习的缘故。还有,《汉书·艺文志》载录《苏子》,而没有提及《鬼谷子》,后者直到魏晋时期才进入人们的视野。我们认为,《鬼谷子》最初当依附于《苏子》,属于师徒文献合编,而《鬼谷子》的很多内容其实多出自教学。其实,作为弟子的苏秦,将其师鬼谷子的作品整理,这在当时是常见的现象。其它诸子文献,有很多内容与教学实践也是紧密相关的。这样,在先秦时期,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都出现文献的编撰现象,就其结果而言,官学教学主要奠定五经文献,而私学模式则促使诸子文献的生成。

然而,伴随先秦教化行为,除了相关文献的生成之外,同时还存在文献的编撰、流布,乃至经典化诸方面的事项。上面主要讨论文献生成问题,同时也涉及文献的编撰、流布,这里就经典化再做一些说明。先秦文献总体上可以划分为官学文献与诸子文献(私学文献),官学文献最终孵化出五经文献,这些文献经典地位的确立,一个重要的因素在于它们曾经作为教材,参与教化的过程。也就是说,正是教育活动的选择,使这些文献得以不断完善、不断经典化。至于诸子文献,它们很多是私学教育的产物,可是在经典化方面,更多的是出于学派建设的需要。比如《论语》,它的原初材料是孔门弟子平时累积的笔记。孔子去世之后,儒门内部发生裂变,然而为了应对外界特别是其它学派的挑战,儒门不得不通过编纂本学派的经典来团结、加强本学派的力量。这样,孔门弟子不断集结、完善孔门语录,最终完成《论语》的编纂工作。又如《老子》,从郭店简来看,当时的文本还比较质朴,然而今本却呈现三重传释结构,这种局面的形成,显然是在学派建设需求下不断经典化的结果。整体上来看,教化行为对于早期文献的影响是多方面的,而且,早期文献的很多问题只有置于教化行为才能得到比较好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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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唐 普]

Cultivation and Its Document Formation in Pre-Qin Period

XIA De-kao

(Liberal Arts School, Huzhou Teacher College, Huzhou, Zhejiang 313000, China)

There is tight relationship between early documents and behavior patterns. Cultication is the key to the survey on document formation of pre-Qin period and its circulation. The promotion of cultivation on document formation of pre-Qin period can be seen in three aspects: musical language which enables the formation of documents on poems, warnings which greatly influenced pre-Qin documents, especially in their formation and compilation, as well as official and private schools which lead to the appearance of textbooks and notes, resulting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Five Classics and other works by pre-Qin thinkers. Besides the formation of document, there are other matters such as the compilation, circulation and canonization of documents. Thus, the influence of cultivation on early documents is so various that many issues on early documents should be put into the background of cultivation before they are understood.

cultivation; musical language; warnings; official school; private school; the Five Classics; works by pre-Qin thinkers

2016-03-20

国家社科基金2011年重大项目“中国上古知识、观念与文献体系的生成与发展研究”(11&ZD103)。

夏德靠(1974—),男,湖南溆浦人,文学博士,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I206.2

A

1000-5315(2016)06-013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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