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铁凝小说《玫瑰门》的叙事策略

赵 佳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00

略论铁凝小说《玫瑰门》的叙事策略

赵 佳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00

铁凝在《玫瑰门》中用儿童视角表现充满暴力与谎言的“文革”，给文本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同时在行文过程中插入两个眉眉的对话，在叙事时间与人称上不断发生转换，以传达多重信息。总体而言，《玫瑰门》的叙事策略在形式上达到了“陌生化”的阅读效果，促使读者在反复阅读与思索中体味作家对真实与虚构的思考。

两个眉眉；儿童视角；叙事时间；叙事人称；陌生化；真实与虚构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代小说的形式探索取得了重大突破，“打破了单一的文学规范和创作方式。”[1]铁凝的小说《玫瑰门》在叙事上进行了突破性尝试，随后评论家对《玫瑰门》的叙事策略进行了很多探讨，有的研究整个文本的叙事人称[2]，有的从整个文本的叙事时间、空间、角色角度进行文本分析[3]。总体而言，这些评论集中于女性主义或整个文本结构的分析上，而对《玫瑰门》结构上的突出特点——整章对话模式关注很少，故本文拟从两个眉眉的对话入手，分析《玫瑰门》独特的叙事策略。

1 以儿童视角叙述“文革”历史的厚重感

铁凝在创作《玫瑰门》时，融入了她个人的生命体验。铁凝的父亲是画家，母亲是音乐家，浓厚的艺术氛围熏陶和西式民主教育方式，赋予了童年的她更多的自我意识。1966年，铁凝9岁时，政治风暴冲击了她的家庭，她的父母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改造，幼小的她被送到北京的外婆家。在那个四合院里，她亲眼目睹了“造反派”抓院里崔太太的场面。后来她在《想象胡同》里描述道：“我看着他们扭着她的胳膊把她押回院子锁进西屋，还派专人看守，我曾经站在院里的枣树下希望崔太太逃跑成功。”[4]铁凝谈到儿时的经历时说：“几岁远离父母，走进四合院的一瞬间，与亲戚相处和个人境遇的改变……可能，我不敢保证，也许对我成为作家是一个重大影响……一下子就使一个少年没有防备地看到听到许多她本不该看到听到的人生变故，必须过早地看一些不明白的人和事。”[5]

“文革”结束后，不少作家如王蒙、张贤亮、谌容、张洁等人在写“文革”反思小说时，多以青年知识分子的际遇为叙事的着力点。《玫瑰门》在反思“文革”历史时，却以少年眉眉的儿童视角来叙述当时的荒谬与残酷。铁凝以儿时记忆重现社会现实，融入了作者个人的生命体验。与知青自我情绪的书写相比，铁凝选择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拉开了故事与读者之间的审美距离，挖掘出了“文革”较多的深层意蕴，给文本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

不同于一般作品更多地展现儿童的天真与理想化，铁凝设置的少年眉眉既具有成年人的聪慧，又有女性特有的敏锐意识。这样的设置，源于铁凝对题材与写作目的的考量。懵懂天真的儿童无法感受到“文革”的厚重感，更无法展现“文革”的残酷性。儿童的世界本该是快乐、单纯的，可眉眉眼前却充斥着暴力、语录以及疏离的亲情。她亲眼目睹了姑爸死前的惨状，撞见过竹西与大旗之间的不光彩，见识了司猗纹为求生存使出的手段。姑爸死时的惨状尤其让人心惊，眉眉被恶梦侵扰，梦中的情形透着诸多诡异：姑爸竟然在挠她的胳肢窝，在梦境中眉眉变成了“猫”。在“文革”那个残酷的年代，强如男人的姑爸尚且无法自处，更何况是眉眉这样的小姑娘。在梦境中人的潜意识经过变形得以释放，姑爸——掏耳朵——猫，在梦境中变形为姑爸——挠胳肢窝——眉眉。可见，在潜意识中眉眉意识到了自己也是如猫一样的弱小生命体，内心充满着生存危机。即使多年之后眉眉依旧能梦到这样的情形，“文革”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是无法抹去的沉甸甸的历史。

当然,早熟、聪慧的眉眉也会像普通儿童一样求取大人的关注、渴望平等。眉眉与司猗纹初见时就不愉快，婆婆低估她的智力，让她认茶杯，嘲笑她的口音，聪慧的眉眉故意不理会婆婆。大人习惯性地以俯视的眼光看待儿童，殊不知儿童对人心的洞察有时胜过成年人。再如，小时候，眉眉推过有孕在身的妈妈的肚子，当整个家庭在“文革”中发生变故，眉眉便以为是自己当初推妈妈造下的祸根。这种因果联系毫无逻辑性，却符合儿童的心理特质。这样的人物身份设置，坚持了现实主义作品的真实性原则，也便于读者理解和接受。

2 以叙事时间及人称的不断转换传达多重信息

铁凝在设计《玫瑰门》的叙事结构时，每隔几章就会插入少年眉眉与成人苏眉间的对话，故意造成文本叙事链条的中断。铁凝不仅仅是为了让读者阅读一个悲剧故事，而是有更多的期待，所以她会不时打破读者的阅读节奏，在文本时序以及人称上不断转换，故意给读者阅读设置障碍，从而使读者在反复思索中更深入地体味文本的深层意蕴。

《玫瑰门》文本的叙事时间是多变的，在两个眉眉进行对话的简短章节中亦有明显的体现。例如眉眉被送到北京第一次见过姑爸后，成人苏眉与少年眉眉展开了首次对话。谈起唱歌，她们二人对话时，眉眉声音的清亮是进行时，苏眉述说自己现在的声线以及很久不唱歌是现在时，苏眉回忆不会唱歌是由于婆婆的嘲笑以及声乐教授告诉她并非五音不全，只是没有信心才唱不好歌，用的又是过去时。叙事时间在如此简短的段落中不断变化，并没有显得突兀，因为铁凝在此插入两个眉眉的对话，目的就是探寻真相。她需要将事件发生的不同时间段集中到一起描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作详细的解释，才能勘破谎言。这样的叙事策略，可以传达更多的信息，扩大文本的表现范围。

在叙事人称上，铁凝同样作了多样化的处理。仅眉眉推怀孕的妈妈的肚子这一事件，就涉及了三种人称。铁凝首先以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讲述了五岁的眉眉推了妈妈后害怕地大哭起来，并解释说是因为妈妈肚子太大太难看她才推的。之后又在两个眉眉对话的过程中，用第一、二人称对话的方式，说明眉眉在潜意识里感觉新生命的降临将会争夺她的生存空间，以自我解剖的形式暴露了儿童本性中恶的一面。如果铁凝仍用第三人称讲述眉眉推妈妈时心存的恶念，恐怕会使读者心中存疑，认为她纯粹在虚构故事，人称的转换让故事更具有真实性和说服力。总之，正是通过两个眉眉的对话以及对话中时序、人称的不断转换，使文本的叙事链条中断，才使得《玫瑰门》在内容和结构方面的意蕴得到不断彰显。

3 以“陌生化”的叙事形式揭示谎言的双重内涵

正如前文所述，铁凝在处理文本结构时，没有按照传统小说的叙述方法按部就班地安排情节结构，而是在视角、时间和人称上不断转换，这一叙事策略赋予文本以新的结构形态，带给读者“陌生化”的阅读体验，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新的语言感觉，因而具有了新的艺术审美价值。

形式的“陌生化”很大程度上是为内容服务的。铁凝插入两个眉眉的对话，摆脱了女性成长小说以及反思小说的常规模式，给读者阅读增加了难度与新奇感，使读者不再仅仅关注故事情节，而是更多地思考文本的深层内涵。

在两个眉眉对话的章节中，反复提及的就是“真实”这个概念。铁凝在叙述故事时不断插入两个眉眉的对话，重述人的自欺性与欺他性，重述伴随着深化。铁凝之所以有这样的行文设计，与“文革”话语对真实性的解构有很大关系。作为一部反思性的小说，必然要对问题作最本质的解读。铁凝就把对“文革”的反思落到了“真实与欺骗”上。

《玫瑰门》中既有眉眉撒谎的故事，也有关于撒谎的议论：“我不想听什么关于伟大的谎言和卑下的谎言的那种分析，谎与谎之间的确有本质的不同。我想说的是藏匿灵魂的谎，那种捍卫灵魂自由的谎，也许它本不该被称作谎，它是灵魂勇猛的卫士；也许它才是不折不扣的最纯最地道的谎，它欺骗一切，有时候也迈着怯怯的步子想蒙蔽灵魂，却总是败下阵来，它不是灵魂的对手。”[6]93议论有时充满整个章节。谎言在特殊时期具有了双重内涵，撒谎既可以自卫，又足以自毁。

司猗纹惯于撒谎，她欺骗红卫兵小将说屋后埋有公公藏下的金如意，以此换得平安。她为姑爸的死歉疚，因为她觉得是自己交家具、交房子才引来了罗主任一家，造成了姑爸的死亡。但她也在歉疚中迁就了自己，因为姑爸死亡可以让很多真相埋入地下。她还捏造妹妹的父亲去了台湾，以此迎合“调查人员”而换取自身的安全。事后，司猗纹看望了妹妹，想以此抵消她对妹妹的出卖。然而，司猗纹这种对他人和自我灵魂的欺骗都不能瞒过儿童的眼睛，眉眉目睹了司猗纹所有的谎言和谎言背后的生存困境。

当然眉眉也撒谎，她推妈妈的肚子，撒谎说是因为妈妈肚子难看，事实上却是由于潜意识里对肚子里的孩子的排斥——她用撒谎掩饰了灵魂中恶的一面。两个眉眉在进行对话时，苏眉不断地审判着眉眉，审视其体内的灵魂，以期重新唤回真实，洗涤灵魂。

眉眉在“文革”中成长起来。在四合院中，司猗纹要看罗大妈的脸色行事，她降低伙食标准，蒸窝头吃素菜，还用一些艰苦朴素的真理去开导眉眉。眉眉努力吃得香甜，“她自信婆婆看见的她的吃是香甜的，是经过婆婆言传身教之后的香甜感”[6]146，即使那味儿使她一阵阵头晕恶心。时代话语挤压着这样一个幼小的孩子，对真实的追求才会频繁出现在两个眉眉的对话中。

铁凝是一个常常审视自己的人,《玫瑰门》中包含了她对自身“文革”记忆的审视。铁凝在《玫瑰门》中设置儿童视角来审视他人，又用眉眉与苏眉的对话来自审自查，由此来辨证地看待“文革”这段历史和被时代浪潮裹挟的人和事，对善恶真假作出更深层次的阐释，摆脱了一元化的思维模式，做到了真正的反思。

4 结 语

《玫瑰门》最鲜明的特色就在于它的叙事策略。叙事形式的“陌生化”，不仅给读者带来了新的审美体验，还增加了阅读难度，刺激读者寻找真实、反思“文革”。形式的“陌生化”源于铁凝在叙事过程中插入两个眉眉的对话，并且在叙事时间和人称上不断转换，多层次、多角度地再现“文革”，力求最真实、最全面地还原历史，而以儿童视角呈现罪恶的一切，更是让历史事实充满了厚重感。

[1]程文超.新时期文学的叙事转型与文学思潮[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5:224

[2]张福新.《玫瑰门》叙事人称的特点及艺术效果[J].林区教学,2010(1):39-41

[3]刘莹.打开女性沉重的命运之门：论铁凝《玫瑰门》的叙事艺术[J].井冈山学院学报,2007(3):96-98

[4]铁凝.《铁凝文集》之五[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17

[5]贺绍俊.作家铁凝[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16

[6]铁凝.玫瑰门[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6.12.016

2016-09-26

赵佳(1991-)，女，山西大同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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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6)12-005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