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的译者主体性研究
2016-04-12罗晓燕
罗晓燕
(广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的译者主体性研究
罗晓燕
(广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摘要:《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彰显了译者主体性。译者葛浩文译自己喜欢的小说时,有意美化代表自由与正义的人物,根据英语思维对文章进行重组,巧妙译出原文含义;在重量与距离的翻译上,将便捷性与精确性置于首位,特意增译对比,突显表达效果。
关键词:《天堂蒜薹之歌》;葛浩文;译者主体性;人物塑造;增译对比
《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于1995年在美国出版,后陆续再版。该小说在英语世界的成功离不开译者葛浩文的功劳。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美国著名的汉学家,被誉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首席翻译家”[1],现已成功将中国20多位作家的50多部作品译入英语世界,“他让中国文学披上了当代英美文学的色彩。”[2]莫言在《我在美国出版的三本书》说:“我更愿意相信,葛浩文教授的译本为我的原著增添了光彩。”[3]这里“披上当代英美文学色彩”和“增添光彩”就是指葛浩文的译者主体性。孟祥春在《葛浩文论译者——基于葛浩文讲座与访谈的批评性阐释》一文中指出:“葛浩文明确反对译者的‘隐形’,他主张译者非但不能放弃自我,而且还要凸显自我。”[4]“凸显自我”指的是葛浩文在文本客观性及目的语环境制约之下体现的主观能动性。“制约”与“能动”是译者主体性的表现。
一、译者主体性
译者的翻译活动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与制约,翻译是“戴着镣铐跳舞”。随着翻译的“文化转向”,译者的地位开始受到关注。谢天振在其《译介学》专著中引用郭沫若的话:“翻译是一种创造性的工作,好的翻译等于创作,甚至可能超过创作。这不是一件平庸的工作,有时候翻译比创作还要困难。翻译既是创造性工作,译者的主观能力性就显得尤其重要。”[5]许钧在《“创造性叛逆”和翻译主体性的确立》一文中提到:“我们不得不遗憾地看到这样一个事实, 那就是长期以来, 翻译研究几乎把重点局限于语言层面的探讨, 而忽视了翻译活动中最积极的活动因素,即翻译主体的主观能动作用。”[6]可以看出,翻译离不开译者能动性的发挥,译者能动性是译者主体性的表现。
袁莉在《关于翻译主体研究的构想》一文中指出,从阐释学的角度出发,翻译是译者能动的理解诠释过程,是译者主体自身存在方式的呈现, 同时也是译者在理解他人的基点上对自我本性的一次深化理解,因此译者是翻译中的“唯一的主体要素”[7]。经过翻译界十多年的讨论,“翻译主体是译者”这一观点已被广泛认可。王晓农在《论翻译主体及其范畴与译者主体性的本质》一文中指出:“译者主体性在本质上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能动性、受动性和为我性的统一。”[8]主体性表现为主观能动性;能动性发挥受到客观环境和条件的制约,即为受动性;为我性指翻译的目的性。查建明等在《论译者主体性——从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谈起》一文中给出了这样一个界定:“译者主体性是指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译主体自觉的文化意识、人文品格和文化、审美创造性。”[9]可以看出,译者的文化背景和个人素养对译文有很大影响。冯文坤等在《论译者主体性之构成》一文中指出:“译者主体既受到译入语诸环境的制约又受到译出语的规范。”[10]因此,译者的翻译有一定的目的,原文本和译入语诸环境为翻译客体,客体制约译者能动性同时又激发译者的能动性或创造力。
葛浩文在《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中体现的译者主体性是以尊重客体为提前的。文军在《葛浩文翻译观探究》一文中认为,“虽然葛浩文认同翻译是一种背叛和重写,但忠实仍然是指导自己翻译实践的第一准则,并且在不同情境之下灵活运用不同的翻译方法使得译文既传达了原文的形和神,又易于目标语读者的理解。”[11]《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大体忠实,英文地道,可见译者的受动性;葛浩文灵活翻译体现了译者的能动性或创造性;其目的是使译文易于目标读者的理解,体现了译者主体性中的为我性或翻译的目的性。
二、《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的译者主体性
(一)选材
译者的翻译选材,无论是出于自身兴趣爱好,还是承接来自外界的有经济回报的稿件,很大程度上都彰显了译者的主体性。李雅琳在《译者主体性及其在翻译选材时的彰显》一文中指出:“为了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译者总是根据自己的行文风格、气质风度和美学倾向来选材。”[12]诗人更倾向于翻译诗歌,如江枫和许渊冲;翻译理论家喜爱翻译国外先进的翻译理论书籍,如李德凤和谭载喜;研究汉赋及六朝文学的美裔研究专家康达维为中国古代辞赋的译介作出了突出贡献;同样地,喜欢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葛浩文也倾向于承接中国现当代文学文本。葛浩文曾在采访中透露过自己的选材偏好,据《洛阳日报》报道:“葛浩文有自己的选择:‘我只译我喜欢的小说’。”[13]选材偏好实际上是译者主体性在翻译最初阶段的彰显。
(二)人物塑造
葛浩文的译者主体性可在人物翻译方面得到彰显。葛浩文发挥主观能动性,使小说人物更符合西方审美期待。对比研究莫言《天堂蒜薹之歌》与葛浩文译作The Garlic Ballads,不难发现葛浩文塑造出了更加成熟勇敢的金菊和更加沉着冷静的青年军官。
莫言笔下,金菊有其顾家、懂事的一面,心怀对父母的感激之情,因而在决定和高马私奔之际负有愧疚感;但在追求婚姻自由时又有其倔强勇敢的一面。当她被方四叔打骂时,金菊也有孩子般的哭闹表现。然而,葛浩文笔下只保留了金菊性格中成熟与勇敢的部分,例如:
“你要嫁给谁?”四婶问。
“Who do you want to marry?” Fourth Aunt asked her.
“高马!”金菊说。
“Gao Ma,” she said defiantly.
四叔把滚烫的铜烟袋锅子抡起来,打在金菊头上。她听到头盖骨响了一声,一阵刺痛,一阵愤怒,一阵委屈,使她做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动作: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撒娇的女孩子一样踢蹬着脚,把饭桌上的水碗都踢翻了。她哭叫着:
“噢——你们打我——你们打我——”。
Fourth Uncle hit Jinju on the head with the redhot bronze bowl of his pipe. She crumpled to the ground,angered and humiliated. “Brute!” she shrieked, “You hit me!”
在回答母亲的质问时,葛浩文为金菊增加了态度词defiantly(大胆对抗地),用文字点明了金菊的态度,突显金菊在追求爱情上的勇敢。莫言描写被打后金菊小孩般的表现,在英文版中所刻画金菊被打后的囧态描写却被有意地省去,只用“crumple to the ground”(坐到地上)的概写,塑造了一个较成熟冷静的金菊。自从跟高马好了之后,莫言笔下的金菊一直处在追求爱情自由与听从父母的话的矛盾中挣扎,总的来说比较孝顺温和,所以“Brute”(畜生)一词在中文版本里并未出现。葛浩文加上此词使金菊变成了一个敢于正面反抗顽固封建父母的人,更加突显了金菊的果敢与坚定。
在“天堂蒜薹案”开庭之时,这位曾经帮过高羊的青年军官又一次出现了。他为他的父亲郑常年辩护,同时也为参与天堂蒜薹案的所有农民们辩护。青年军官表现出色,义正辞严,但同时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一些表现欠佳的地方;而葛浩文却塑造出了一个更加沉着冷静的青年军官:
这时他把脸转向了听众,他稍微有些口吃,个别字眼也有些含糊,但他的语调富有感情,充满感染力。
He turned to face the spectators, speaking with a passion that touched everyone who heard him.
“您……你要干什么?你是在煽动!” 审判长说,“书记员,记下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
“What…what do you think you’re doing?”the aghast judge shouted. “Clerk, make sure you take down every word!”
青年军官脸色苍白,脸上浮现出可怜相来。
(未译)
译文中,青年军官在为民辩护时的口吃和字眼含糊的缺点被省略。在审判长要求书记员一字不漏地记下他所说的话之后,青年军官表现出了受到威胁后的恐惧,浮现了窘迫的表情,这也是普通人会表现出来的恐惧。但葛浩文却将青年军官表现出的不足之处省略,重点描写其慷慨陈词、为民辩护的英勇表现,塑造出了一个更加沉着冷静的青年军官。
金菊是追求婚姻自由的人物,青年军官是追求正义的人物。两人均有常人有的不足之处,而葛浩文却有意将这两个角色塑造得像英语文化中的英雄一样完美。对人物塑造的能动性体现了他作为译者的主体性。
(三)文章衔接
对比《天堂蒜薹之歌》与中英文本,不难发现,英文版中多处段落的开始和结尾与中文版并不对应,段落衔接调整显而易见。虽然译文内容大体是忠实于原著的,但调整段落衔接后的英文译文更加紧凑。张耀平评价葛浩文的翻译观是“拿汉语读,用英文写”[14]。葛浩文在用英文写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创造出了符合英语国家阅读习惯的译文。
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采用章节叙事,章节中夹杂着一些采用意识流手法的插叙,完全没有任何过渡提醒。错综复杂的描写使文章更具趣味性。然而对于不了解中国文化与叙事方式的英语读者来说,不加解释容易引起阅读误解,清晰有序的描写反而更易理解。比如,在小说第二章的第一节中,高马在心里非常渴望牵金菊的手。听着张扣的演唱,看着近在咫尺的金菊,高马的思绪就突然回到了一年前,文章接着就描写了他们一年前在田里一起割麦的场景: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张扣一张一合的嘴,这张嘴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周围一片咝咝的声响,玉米叶在微风中摩擦着,好像我的心脏在跳动。
这句话无痕地过渡到了回忆部份。为了便于英文读者理解,葛浩文在这句话后面增译了过渡句:
And he remembered when he first felt his heart moving toward Jinju, a year earlier.
点明了接下来的场景发生于一年前。
小说第十三章中高马欲砍断绳子放下吊死的金菊,奈何菜刀已被方家大哥夺去。突然他想起了梁头上祖传的腰刀。莫言先描写了腰刀的特征,进而回忆起小时候与爷爷和妈妈的场景,再写高马拿到刀之后用此刀砍断金菊绳子的场景。在翻译腰刀部分时,葛浩文的译文再次彰显了译者主体性。葛浩文稍微调整了衔接顺序,先翻译其小时候的场景,拿到腰刀之后再对其特征进行描写,接着再描写用刀砍绳之事。细微的调整可以看出葛浩文严谨的英语思维。作为美国人,葛浩文深知英语读者的语言习惯。从英文本身的语言特征来看,拿到腰刀之后再对其特征进行描写使文本衔接更加得当。
(四)换算重量和距离
中文有很多的重量或距离单位与英语单位不对等。葛浩文在处理这些具有“文化空白”的内容时,遵循理解便捷性与精确性原则,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如:
一斤蒜薹一元挂零——
One yuan a pound
蒜薹脖子一丈多长。
His neck a ten-foot garlic stalk
上了柏油路,便听到前边不远处有辚辚的车声和老人的歌唱声。
As he set out on the new road, he heard the rumbling of another cart twenty or thirty yards ahead and an old man’s coughs.
1斤为1.102 311 3 pound(磅),一丈为10.936 feet(英尺)。在中美度量衡的转换问题上,葛浩文尽量贴近原文真实数据,译文中采用英语文化的度量衡。前人遇到此问题多为音译加脚注的方法。葛浩文这一方法能使英语读者一目了然。在此翻译过程中,译者的受动性、能动性和为我性显而易见。连淑能在《英汉对比研究》一书中指出:“模糊性是古代思维的共同特征,中文思维虽然吸收了西方思维的精确性,但仍有古代模糊思维的特征。”[15]模糊性在汉语中显而易见,在莫言的作品中也不例外,如例子中的“前边不远处”。葛浩文将其译为“twenty or thirty yards ahead”(二十到三十码),使之符合西方的精确性思维,这一举措也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
(五)转译中式表达
虽然语言具有共性,但是要把有些中式表达翻译成对等的英文表达还是比较有难度的。针对这类表达,葛浩文采取的措施是转换思维角度进行诠释,比如:
事情都这样颠三倒四。
Life is full of mysteries.
你一脸福相。
I can see that life has smiled on you.
你这个拒捕的反革命!
You’ll only make things worse by resisting arrest!
“颠三倒四”在文中的意思是变来变去,没办法预测。葛浩文转换思维,从另一角度巧妙地用地道的英文将变化这一大体意思表达了出来,且英文也同样具有哲学意味。中国的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在农村更为明显,若字面翻译一脸福相,普通的英文读者或许难以理解,葛浩文选择从另一角度进行诠释,译文大体意思为“生活一直对您不错”,巧妙地解释了“福相”,彰显了译者的主体性。“反革命”一词在汉语口语中已经逐渐获得了新释义,指不听政府指挥的人。字面翻译“反革命”会与语境不符。葛浩文采取转译的方法,将语境中的大体含义用英文思维转译出来,既传达了原文意思和韵味,又不显突兀,这在汉英翻译实践中值得借鉴。
(六)增加对比,突显效果
为了真实地再现场景,使文本更加引人入胜,译者葛浩文在文章多处采用增译的方法,最为成功之处当数增译对比,突显效果。葛浩文增译是忠于原文意境的增译,且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他把她的手紧紧捏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周身发冷,心里一片灰白。
He gripped it tightly. His eyes were open, but he saw nothing. It was not cold, yet he was shivering; his heart pale.
中年犯人把被子蒙在他身上,
He covered Gao Yang with a blanket—almost tenderly—this same man who had forced him to drink his own piss.
“县长出来!仲为民出来!”
“ Come out, County administrator! Come out here,Zhong Weimin! If your name really means ‘Serve the People,’ then do it!”
高马牵到金菊的手之后“周身发冷”,葛浩文增译天气并不冷,与之形成对比,突显高马的紧张情绪。第二个例子增译了中年犯人前后的行为对比,一个曾经逼高羊喝尿的人此刻却帮生病的高羊盖被子,让人对此人物的性格捉摸不透,更具思考性。在描写蒜农们在县政府门口呼喊县长出来给说法时,葛浩文发挥译者能动性,在呼喊声中,增加了县长仲为民的名字含义,与他害怕面见人民的行为形成对比,更具讽刺性。
三、 结论
葛浩文英译《天堂蒜薹之歌》过程中,在人物塑造、行文衔接、中式表达等方面的翻译彰显了译者主体性。在尊重原文本和英语特征的基础上,葛浩文发挥主观能动性,使译文在译入语环境里更易理解,更具可读性,这也是为何莫言夸赞他“为原著增添了光彩”。随着翻译的文化转向,译者的地位得到了应有的关注。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中心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译者主体性是主动性、受动性与为我性的统一。翻译的受动性与为我性决定了其本身是创造性很强的活动,任何翻译都离不开译者的选择与加工过程。在忠实于原文的前提下,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不仅无伤大雅还能使文章更加精彩,更能被目标读者接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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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许钧. “创造性叛逆”和翻译主体性的确立[J]. 中国翻译,2003(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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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张耀平.拿汉语读,用英文写——说说葛浩文的翻译[J].中国翻译,2005(2):75-77.
[15]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319.
(责任编辑:廖铭德)
The Study of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The Garlic Ballads
LUO Xiao-yan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Guangdong, China)
Abstract:Howard Goldblatt’s subjectivity as a translator can be traced in The Garlic Ballads. Specifically speaki ng, he only translates what he likes, deliberately improves the merits of the characters that represent freedom and just ice, makes reorganization between or within paragraphs for better effect sometimes, observes the principle of quick un derstanding and precision, ingeniously interprets unique Chinese expressions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and adds co ntrast in some places on purpose to improve the reading effect.
Key words:The Garlic Ballads; Howard Goldblatt;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character shaping; adding contrast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348(2016)01-0042-05
[收稿日期]2015-09-17
[作者简介]罗晓燕(1989-),女,广东韶关人,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英美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