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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译英中称呼语的语用身份

2016-04-12

关键词:屠户范进身份

段 燕

(河海大学 文天学院,安徽 马鞍山243031)



汉译英中称呼语的语用身份

段燕

(河海大学文天学院,安徽马鞍山243031)

基于语用身份论的核心思想,以《儒林外史》杨宪益夫妇译本为语料,采用案例分析、文本分析和对比研究法,阐释和分析会话中称呼语的语用身份在原著及其译本中的构建与实现,探究特定语境中称呼语与说话者的社会地位、交际目的、情感态度和亲疏关系等互动作用,并揭示称呼语在反映、投射甚至形塑说话者身份以及人与人之间角色关系中的指涉意义和话语功能。研究发现,译文在意义和口吻上都存在一定程度的违背或不尽贴近原文的现象,这导致称呼语所蕴含的语用身份在汉英语际转换过程中发生了信息过载、缺失和变异等。

称呼语翻译;语用身份;语用翻译;《儒林外史》

称呼语是指人们彼此当面招呼时所使用的名称,包括“称语”和“呼语”。作为说话者内在身份表达的外显标记,称呼语可以提示自己、对方或他人的身份。由于中西方文化传统的差异,人们对称呼语的使用也大不相同。中国的称呼语注重尊卑有序,而西方的称呼语则注重人际平等。因此,称呼语翻译一直是翻译的难点和译界争论的焦点。本文基于语用身份论的核心思想,以《儒林外史》杨宪益夫妇译本为语料,阐释和分析会话中称呼语的语用信息在原著及其译本中的实现,探究特定语境中称呼语与说话者的社会地位、交际目的、情感态度和亲疏关系等互动作用,以期为称呼语的翻译研究及其实践提供一些参考,也为《儒林外史》专书研究略尽绵薄之力。

一、相关理论综述和研究设计

(一)称呼语研究回顾

国内称呼语研究由来已久,相关著述颇丰。刘超班(1991)、蔡希芹(1994)、吉常宏(1998)等是近二十年来重要的称谓词典。专著方面,重要的有陈夏芳(2002)、陈毅平(2005)、胡士云(2007)等。进入90年代末期,称呼语研究迎来了“井喷式”发展,如卫志强(1994)、李明洁(1996)、赵军峰(1999)、潘之欣、张迈曾(2001)、朱晓文(2005)、李淼(2006)、张征(2008)、熊永红(2010)、朱红(2012)等。然而,称呼语的翻译研究却一直是被忽略的一隅。1982年,胡文仲先生在《文化差异与教学》一文中首次提到称呼语翻译的文化差异问题,使该领域研究实现“零”的突破[1]。之后是近二十年的沉寂,真正意义上的称呼语翻译研究直到进入21世纪才开始出现。就研究主题而言,普通翻译研究(主要以方法论研究为主)和文学翻译研究是当今国内有关称呼语翻译研究的主流。其中,方法论研究方面,又以文化翻译、语用翻译、功能翻译和语义翻译等研究视角为主(如潘炳信,1998;尹富林,2002;李先进、黄信,2011等)。特别随着语用学的迅猛发展,称呼语的语用翻译备受学者们的广泛关注。但是,研究者往往侧重于称呼语的普遍语用功能描述,究其根本还是一种静态描写,缺乏对称呼语的动态考量[2]。文学翻译研究方面,绝大多数以《红楼梦》的称呼语翻译研究为主(如陈毅平,2012),对于其它作品的涉猎则凤毛麟角,研究范围亟待拓展。

(二)语用身份论

“语用身份论”最初由南京大学陈新仁教授在其相关论著及讲座中提出,指的是说话者在特定语境下为了服务于特定交际目的而临时建构的身份[3]。袁周敏认为,称呼语是说话者内在身份表达的外显标记,构成说话者实现语用身份建构的重要手段之一[4]。根据指称对象不同,称呼语可分为自称称呼语、对称称呼语和他称称呼语。自称是个体身份的典型表达方式,而对称、他称则反映的是通过人际交往以及人际角色划分所获得的身份特征。换而言之,从称呼语的使用中可以清楚地辨认和界定谈话双主的身份,尤其是说话者某个特定社会身份在具体语境中的真实呈现。所谓社会身份,是指说话者进入交际前所具有的固有身份,如在社会——公民、在单位——员工、在家庭——父亲、母亲或子女等。可以说,说话者在进入社会互动情景前往往拥有多重社会身份。但是,伴随交际的不断推进,说话者可能会根据彼此话语角色、亲疏关系、语用距离、情感态度、交谈话题和心理因素等变化,打破原本静态的社会身份,而临时选择一种身份(偶尔不只一种)与当前的交际目标发生关联。这时,说话者其他社会身份仍旧存在,但处于暂时屏蔽状态,而被选中的那个社会身份则被转化为语用身份[5]。因此,事实上,语用身份也源于社会身份,是语境化的某种具体社会身份。与社会身份相比,语用身份最大的特点是动态性、可变性和主观性。例如,在某餐厅,某部门主任与下属朋友李某交谈。部门主任:“作为朋友,你辞职我理解,人往高处走,我支持你;但作为你的上司,我还是想你留下来,再说公司也需要你。”李某:“你这人,这里是茶餐厅啊,朋友之间谈谈不好吗?”部门主任:“对!朋友闲聊,你看我。”[4]在这个例子中,交际双方原本都有着相对固定的社会身份——上级与下级,或朋友关系;但由于处在“茶餐厅”这个特殊的语境中,双方最终定位在朋友的身份框架中交谈;而在部门主任的第一句话中,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说话者可以出于交际需求随时选择和变换自己的身份,这就是社会身份的语用化。

(三)研究设计

本文基于语用身份论的核心思想,以湖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一次印本大中华文库丛书《儒林外史》(清吴敬梓著,杨宪益等英译)汉英对照本为语料,旨在考察和分析会话中称呼语的语用身份在原著及其译本中的实现。本文采用案例分析、文本分析和对比研究法,例句均经过精心挑选,确保语料可比性。具体而言,研究问题涉及以下几个方面:在原著中,称呼语是如何随着说话者之间的社会地位、交际目的、情感态度和亲疏关系等变化而发生转换?在特定的语境中说话者构建出何种语用身份?在译文中,译者使用了何种翻译策略来表现原作称呼语所传递的身份信息,哪些出现了语用缺失,哪些出现了语用过载,哪些发生了语用变异,何种变异?

二、分析和讨论

《儒林外史》虽是一部以知识分子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长篇讽刺小说,但在这部长达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中,“士农工商、医卜僧道、流民胥役、妇女奴婢等无所不具”[6],其中人物形形色色,对话异彩纷呈,这无疑为我们探索和发现会话中“称呼语”与“人物身份”之关系和互动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语料。下面本文结合前述理论和具体实例,分析会话中称呼语“语用身份”在《儒林外史》原著及其译本中的实现。

(一)社会地位

在日常交流中,说话者通常根据自身与他人的现实关系,对彼此的身份进行界定。然而,随着交际双方社会地位的变化,说话者往往借助元语用意识不断调整称呼语,从而改变常规角色关系,构建新的语用身份。《儒林外史》中脍炙人口的“范进中举”这一段,其中有关胡屠户人物对话的描写,便集中体现了说话者通过称呼语的转换,在特定的交际阶段选择和建构新的语用身份。

例1范进中举前,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 你这现世宝穷鬼……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

范进想去参加乡试考举人,向胡屠户借盘缠,被一口啐在脸上:“……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

范进得知自己中了举人,欢喜得疯了时,众人让胡屠户打他一个嘴巴,胡屠户说:“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当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

范进醒过来之后,胡屠户对范进说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而后又洋洋得意当众吹嘘,“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我小老这一双眼睛是认得人的……”

胡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第三回)

“Since I had the bad luck to marry my daughter to a scarecrow like you…of course, men in my profession are decent, high-class people; and I am your elder too…”

“… but your mouth sticks out and you’ve a chin like an ape’s. You should piss on the ground and look your face in the puddle… you can make a few taels of sliver to support that old, never-dying mother of yours …”

“He may be my son-in-law, but he’s an official now - one of the stars in heaven.”

“Worthy son-in-law, I would never presumed to slap you just now if not for your mother…”

“I always said that this worthy son-in-law of mine was very learned and handsome… I have always been a good judge of character…”

“The master is back.”

上述例子中,随着范进从“秀才”变为“举人”,胡屠户对其称呼也由“你这现世宝穷鬼”“你这尖嘴猴腮”,变为“我女婿”,再到“贤婿老爷”“我的这个贤婿”,最后称为“老爷”。范进中举前,家中穷苦不堪,12月的天气“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这时的胡屠户称其为“你这现世宝穷鬼”“你这尖嘴猴腮”,这两个词都属贬义词,几近侮辱和谩骂的字眼,可见胡屠户对秀才范进极度鄙夷和嫌弃,哪里还有半点“翁婿之情”;然而,当范进得知自己中了举人欢喜得疯了时,胡屠户改口称其“我女婿”,该称呼的运用算中规中矩,并没有过多的粉饰雕刻,表明胡屠户暂时认可范进“女婿”身份,尽管范进此时已是举人,但目前不过是个疯子,因此两人其实还存在一定距离;随着范进醒来,进而成为真正的举人,胡屠户立马见风使舵称呼“贤婿老爷”,其赞扬和恭敬之情溢于言表,而“我的这个贤婿”一词更是瞬间修复了两个人的翁婿关系,虚荣心理暴露无遗;范进中举回到家,胡屠户高呼一声“老爷回府了”,其奴才根性和奴才嘴脸呼之欲出。与此同时,胡屠户对范进母亲的称呼也发生了相应变化,从“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到“你老太太”。自称方面,则由“你的长亲”变为“我小老”,先是以高高在上的长者自居,后是彻底放低姿态备示谦逊。这一系列称呼语的转换,充分展现了胡屠户面对范进社会地位的变化,不断选择和建构新的话语身份。来看译文。首先是范进的称呼:“你这现世宝穷鬼”译成“a scarecrow like you”(像你一样的衣衫褴褛的人),译者巧妙地运用了“scarecrow”一词,帮助英语国家读者理解原文大意 ;“你这尖嘴猴腮”译成“your mouth sticks out and you’ve a chin like an ape’s”(你嘴巴凸出、有着像猿一样的下巴),译文虽在人物感情色彩方面表现一致,但是语义却有所偏离,汉语“尖嘴猴腮”形容人相貌丑陋粗俗,而英语ape比喻人狡猾多端;“我女婿”译成“my son-in-law”,达到了翻译对等;“贤婿老爷”和“我的这个贤婿”分别被译作“worthy son-in-law”“this worthy son-in-law of mine”,“worthy”意指“杰出的”“崇高的”,表达了胡屠户对范进的肯定和赞赏,尤其后者物主代词“mine”的运用,真实呈现了胡屠户的沾沾自喜,但是,此处译者对于“贤婿老爷”的“老爷”二字却未施笔墨,抹去了原文说话者所包含的恭敬之情;“老爷”译成“the master”,即主人的意思,生动刻画出了原文胡屠户的奴性本色。其次是对范进母亲:“你那老不死的老娘”译成“that old, never-dying mother of yours”,此处直译很好地实现了语用对等;“你老太太”译成“your mother”,即“你的母亲”,原文的尊敬之情无从寻觅。再看胡屠户的自称:“你的长亲”被译作“your elder”,直译准确阐明了原作意图;“我小老”则被译作“I”,即普通的第一人称单数“我”,显然遗失了原文说话者的谦卑之意。由此可见,译文对范进称呼的翻译虽有所失真,但基本还原了原著的语用身份信息,体现了交际双方的上下关系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但在范进母亲和胡屠户自称的翻译上,分别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语用缺失。

(二)交际目的

根据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说话可以在三种意义上被看成做事,分别为发话行为、行事行为和取效行为[7]。语言学家感兴趣的是行事行为,即说话者通过话语实践想要达成某种交际目的,如陈述、指令、表达、威胁、恐吓、问候等。称呼语作为言语交际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具有行事的功能。在特定语境中,称呼语的使用和转换往往传达了某种特殊的语力,反映了说话者希望被怎样理解而刻意构建特定的语用身份。

例2 范学道道:“朝廷功令,本道也做不得主。左右!将他扯上凳去,照例责罚!”

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爷!看生员的先生面上开恩罢!”

范学道道:“你先生是那一个?”

梅玖道:“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讳进的,便是生员的业师。”

范学道道:“你原来是我周老师的门生,也罢,权且免打。”

范学道吩咐道:“……此后需要洗心改过。本道来科考时,访知你若再如此,断不能恕了。”(第七回)

“This is the order of the Imperial Court which I can not change.Attendants! Drag him to the bench and punish him according to the rule!”

“Sir! Have pity for my patron’s sake.”

“Who was your patron?”

“The present Vice President of the Imperial College, Zhou Jin.”

“So you were Vice-President Zhou’s students? In that case, I will let you off this once.”

“In future, mend you ways. If I find you writing like this at the next examination, I shall not pardon you again.”

例2是秀才梅玖和时任山东学道范进之间展开的一段对话。范进传齐童生发落,梅玖考出一个四等,按例本该受罚。对话中,范进不以“我”自称,而是直接以官职功名作称呼,称“本道”,这不仅表明了说话者特殊的身份地位,更彰显了为官者行使权力的身份实践,他们利用权力发号施令、驱使听话者执行“责罚”,包括在后文告诫和威慑梅玖“洗心改过”时也是如此。梅玖眼见自己要受罚,磕头如捣蒜,称呼对方“大老爷”,“老爷”一词,主要用于对贵族、官员、富豪、士绅及神明等尊称,而“老爷”前再加上“大”字,除了体现出梅玖对在上者范进的“焚香礼拜”之意,更饱含了说话者意欲逃避问责之实。而后,范进问其老师是哪一位,梅玖自称是周进的学生,原本简单的师生关系却冠之以“官职全称+姓名全称+先生尊称”,此时的“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已完全失去了称呼功能,而演变为一种临时的语用资源,说话人在特定语境中从其多元身份中调用并突显,建构其社会地位高的身份角色,同时激活了依附于身份的各种资源(如权力、地位、人际关系等)以此为说话者带来价值增值,于是梅玖传递出了“不敢责罚、不能责罚、不想责罚”等多重言外之意,而下一话轮范进言及“权且免打”以及门斗动作“把他放起来”等都是由称呼语所引导的言后行为。这一类称呼语在小说中可谓不胜枚举,如第九回邹三与蘧太守亲内侄娄三、四公子攀亲道“小人便是先太保老爷坟上看坟的邹吉甫的儿子邹三”、第十八回匡超人结交胡尚书家三公子道“他一个冢宰公子,怎的敢有人欺”、第三十九回木耐偷袭萧云仙不成向其求饶道“小人姓木,名耐,是郭孝子的徒弟”、第四十一回船家向差人收船钱反遭其啐了一口“我们办公事的人,不问你要贴钱就够了,还来问我们要钱”。正如《论语·卫灵公》记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言是行之器,行事必以言,言之工夫不到家,行之效果必不到位。此后,范进称呼梅玖为“我周老师的学生”,“同门之谊”身份的确认进一步证明了称呼语具有实施某种交际目标的功能。来看译文。“本道”被译为“I”,即普通第一人称“我”,这完全体现不出说话者的言外之意,更抹去了范进出身进士、位居提督学政与秀才梅玖之间的身份悬殊。“大老爷”被译为“Sir”,即“先生”“阁下”“长官”,英文里常用作对位高者的尊称,较好地实现了语用等值的翻译效果。“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被译作“The present Vice President of the Imperial College, Zhou Jin”,此处直译真实再现了原作称呼语所传达的语用身份意识,有效地实现了语义和语用的双重等值。“我周老师的学生”译作“Vice-President Zhou’s students”,即“周司业的学生”,“周司业”一词显然与原文“我周老师”所指的涵义南辕北辙,前者因职务称呼拉长了交际双方的语用距离,后者则明显突出强调双方“师从身份”,正因为梅玖是“我周老师的学生”,所以“免罚”才有理可依、有据可循。

(三)情感态度

在人际交往中,说话者可能会受到主观情感态度的制约不断调整语用身份,这种主观性甚至体现在说话者在特定交际阶段,将选择或建构一个未必与其社会身份相符的语用身份。换而言之,称呼语的转换可以折射出说话人的情感变化和内心活动,而此时交际者所构建的语用身份将成为一种阐释资源,解释该特定话语特征形成的深层动机。

例3石老鼠道:“相公,我听见你恭喜,又找了亲在这,甚是得意!”

石老鼠冷笑道:“你这小孩子就没良心了!想着我当初挥金如土的时节,你用了我不知多少……”

石老鼠道:“牛浦郎!你不要说嘴!想着你小时做的丑事,瞒得别人,可瞒得过我?……”(第二十四回)

“I hear you are in luck, and I see you’ve married again here!”

“You ungrateful cub! Think how much you had from me when I was spending money like water!...”

“Niu Pu! Be careful what you say! Think of all the crooked things you did early days! You may still fool others, but you can’t fool me…”

上述例子,是芜湖旧邻石老鼠向牛浦借盘缠的对话。对话开始时,石老鼠刚见到牛浦,称呼对方“相公”,即古代对读书人的一种称呼,虽不带过多的感情色彩,但多有礼貌、亲近之意,同时也是石老鼠对牛浦身份的正面肯定与认可;当牛浦拒绝“帮衬”自己,并说彼此“从未通过财帛”,这时石老鼠有些不高兴了,改称“你这小孩子”,埋怨对方不懂事“没良心”,凸显了自己长辈的身份;等到牛浦发了急全盘否定,“你一个尊年人,不想做些好事,只要在光水头上钻眼——骗人”,石老鼠真的恼火了,直呼对方的全名“牛浦郎”,这不仅瞬间拉开了说话者与听话者之间的距离,更直接宣泄了说话者“愤怒”“厌恶”“不痛快”等负面情绪[8]。正如《指南录后序》中文天祥奋笔所述,“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 这一系列称呼语的变换,便是石老鼠内心情感从礼貌、高兴,到不高兴,最后到恼火的真实写照。再看译文。“相公”一词采取了省译,变为“you”,原文所传达的客气、寒暄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这小孩子”译为“You ungrateful cub”,意思是“你这没良心的毛头小伙子”,完整复制了小说中称呼语所蕴含的语用身份信息,即长辈对晚辈的训诫;最后“牛浦郎”直译为“Niu Pu”,再现了原文所披露的内人与外人、熟人与陌生人身份迥异。由以上分析可知,译者对牛浦称呼的翻译与原文虽有差异,但整体而言基本还原了原著称呼语所建构的语用身份转换,诠释出了说话者的内心情感变化。

例4杜少卿问道:“臧三哥,我且问你:你定要这禀生做甚么?”

杜少卿道:“你这匪类!下流无耻极矣!”(第三十二回)

“Tell me,Third Brother. What made you so set on this salaried scholar’s rank?”

“You ruffian! You are utterly contemptible.”

例5汤镇台道(对汤六爷):“我出门三十多年,你长成人了,怎么学出这么一般下流气质!”

汤镇台怒道:“你这下流!胡说!我是你叔父,你怎么叔父不叫,称呼老爷?”

汤镇台大怒道:“你这匪类!更该死了!你的两个兄弟,你不教训照顾他,怎么叫大爷、二爷!”(第四十四回)

“In the thirty years I’ve been away, you have grown up, but where did you learn this low-class ways?”

“What gibberish is this,you ill-bred boor? I’m your uncle, aren’t I? Why don’t you call me uncle instead of Your Worship?”

“You brigand! You deserve to be killed for this: instead of advising and keeping an eye on your cousins, you call them First Master and Second Master!”

例4和例5的称呼语转换,都使用了“你这匪类”。但是,此“匪类”却非彼“匪类”。首先,这两个“匪类”明显都是说话者虚构出来的非真实身份。臧蓼斋,人称臧三爷,小说中和杜少卿是同学,杜称他是学里翘楚,自然不是“匪类”;而汤六爷是汤镇台——贵州镇远府镇台的侄子,也不是“匪类”。虽说这二人都是吴敬梓笔下的负能量,一个是自命风雅的假名士,一个是人心不古的市侩之徒,但都算不得上是纯粹意义的“匪类”。这充分说明了说话者发出当前话语使用的语用身份其临时性、主观性和交际依赖性[9]。例4,杜少卿询问“为何补禀”,先是称呼对方为“臧三哥”,这是“姓氏+拟亲属称谓”,表明了说话者之间关系亲密;待臧蓼斋解释说“禀生一来中的多,中了就做官……就是不中,十几年贡了,朝廷试过,就是去做知县推官,穿螺蛳结底的靴,坐堂,洒签,打人”,杜少卿称其为“你这匪类”,表面上是在训斥、责备和批判,实际上更多的是戏谑和调侃的感情色彩,而他拿出三百两银子为臧补禀的行为也证明了其“浪漫不拘”、“诚挚纯洁”的人生态度。例5,汤镇台降级回老家仪征,汤六爷一直迎到黄泥塘。汤镇台见他油嘴滑舌,先是称呼对方“你”,即普通的第二人称,此时并未带过多感情色彩;后来见他开口就是“禀老爷”,汤镇台有些生气了,改称其“你这下流”,语义明显指向贬义;再后来见他讲到两个公子又喊“大爷”“二爷”,汤镇台愤怒之情顷刻爆发,怒称其“你这匪类”,此乃名副其实长辈训斥和谴责。上述两例中,这一系列称呼语的转换都真实记录了说话者内心的情感变化。再看译文。例4,“臧三哥”译作“Third Brother”,即“三哥”的意思,“你这匪类”译作“you ruffian”,意思是“你这无法无天的流氓、恶棍之类”。例5,“你”直译为“you”,即普通的第二人称“你”,“你这下流”译作“you ill-bred boor”,意思是“你个没教养的粗鲁之人”,“你这匪类”译作“You brigand”,意思是“你这土匪、强盗之类”。可以看出,上述两例翻译都很好地捕捉到原文称呼语变换所表达的情感态度转变,还原了原著所传递的语用身份信息。

(四)亲疏关系

称呼语的变换不仅可以界定交际双方的角色关系,还可以指示交际双方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既包括交际双方的社会距离,还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也就是所谓的亲疏关系。由于主客观因素的影响,为了达到最佳交际目的,原本相对固定的称呼语在实际交谈中会发生变换,这可能标记着交际双方的人际距离在逐渐“拉近”或“疏远”。

例6周进道:“俺这顾东家,老先生也是相与的?”

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又是拜盟的兄弟。”(第二回)

“Do you know my former employer, Mr. Gu, Sir?”

“Mr. Gu is one of the secretaries in our office. He is one of my sworn brothers too. ”

上述例子中,周进和王举人对于同一个人使用了不同的称呼语,前者称其为“顾东家”,即佣工对雇主的称呼,显然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身份差距和语用距离;而后者称其为“顾二哥”,这是拟亲属称谓的使用,说话者明显突出了与之关系亲密。这正是传统中国由“礼义”所规定所制约的社会秩序。《温公易说》“履”卦中,司马光说:“先王作为礼以治之,使尊卑有等,长幼有伦,内外有别,亲疏有序,然后上下各安其分而无觊觎之心。此先王制世御民之方也。”但是,在译文中“顾东家”和“顾二哥”均被翻译为“Mr. Gu”。根据《柯林斯词典》,“Mr.”指男子的称呼,尤为儿语或用于称呼不知姓名的男子,这显然与原文所描述的身份事实不符。需要指出的是,译文中“Mr.”被不同的身份的人广泛应用于各种社会关系,实际上,伴随着资产阶级民主制度构建的合法化,平等观念逐步深入到人际关系中,而“Mr.”一词在英文中所映射的人际关系多为礼节性的客套或者人与人之间一般的社交关系[10]。由此可知,这两处翻译不仅掩盖了原著称呼语所建构的语用身份,更完全抹杀了对话者之间以及对话者与所提第三者之间亲疏之别。

例7匡超人道:“贱姓匡,请问尊客贵姓?”

匡超人道:“原来就是潘三哥。”

匡超人道:“小弟来省,特地投奔三哥,不想公出。今日会见,欢喜之极。”(第十九回)

“My unworthy name is Kuang. May I ask your honorable name?”

“So you are Mr. Pan!”

“I came here especially to throw myself under your kind protection, but you were away on public business. I am delighted to meet you today.”

匡超人事亲孝顺,勤学上进,被李知县提携中了秀才,岂料李知县被人诬告,可能连累匡超人。于是,匡超人奔赴杭州想要投靠潘三。例7是匡超人首次见到潘三的情景。起初,匡超人称呼对方为“尊客”,即“尊敬的客人”,这表现了说话者对来访者的客套、尊敬,交际双方的关系为一般距离或礼貌距离;待来人表明身份“在下姓潘”,匡超人知这便是自己要投靠的对象,立马改口称“潘三哥”,这种姓名后加上拟亲属称谓的称呼方式,将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一下子拉近,从而构建一种和谐、亲切和熟悉的氛围;而后,匡超人为了进一步实现“投靠”目的,更是打破两人的异姓差异,直接称呼对方为“三哥”,并谦称自己“小弟”,将素未谋面的彼此化为血缘至亲往来的私人距离。这一系列称呼语的变换,完整地呈现了匡超人试图不断缩短双方人际距离的整个过程。正如明代胡应麟《诗薮外编·六朝》所书,“凡词场称谓,要在适齿牙而已”。再看译文。“尊客”并没有采取直译,而是与后文“贵姓”合译为“your honorable name”,即“您尊敬的名字”,这在语义和语用上都实现了翻译等值。“潘三哥”被译为“Mr. Pan”,即“潘先生”,这显然违背了原文“距离拉近”之意。“三哥”和“小弟”的翻译,则直接简化成了“you”(你)和“I”(我),不难看出,译文此番所建立的交际双方之亲疏关系较原文而言,截然不同!

在中国,对于翻译原则和方法,在汉唐译经时已曾有探讨。到了近代严复提出“信”“达”“雅”,成为后来的翻译家遵从的纲领。林语堂提出“忠实”“通顺”“美”的标准,并认为“忠实”并不意味着“字字对译”,只是“需求传神”。傅雷进一步结合“信达雅”与“忠实”“通顺”“美”的标准,提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这里的“传神”“神似”都旨在强调翻译要在表达原文思想内容的完全准确和作用与原文一致。我们从语用身份视角重新审视了《儒林外史》原著会话中动态称呼语的使用情况及其译本再现,研究发现,译文在意义和口吻上都存在一定程度的违背或不尽贴近原文的现象,这导致称呼语所蕴含的语用身份在汉英语际转换过程中发生了信息过载、缺失和变异等。称呼语的翻译不仅受到译者主体性和自身性的制约,也与中西方社会文化差异密切相关,译者需要根据语境和语义表征所提供的命题内容及其它语用信息,进行充分挖掘和阐发。

注释:

本文所有例子均出自:吴敬梓.杨宪益,戴乃迭译. 儒林外史// 大中华文库(汉英对照) [M]. 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北京:外文出版社, 1999.

[1]胡文仲. 文化差异与外语教学[J]. 外语教学与研究, 1982(4):45-51.

[2]刘永厚. 汉语称呼语研究路向综观[J]. 语言文字应用, 2010(3):89-97.

[3]陈新仁. 语用学视角下的身份研究:关键问题与主要路径 [J]. 现代外语, 2014(5):702-710.

[4]袁周敏. 语用身份建构的动态顺应性分析 [J]. 外语教学, 2014(5):30-34.

[5]陈新仁. 语用身份:动态选择与话语建构 [J]. 外语研究, 2013(4):27-32.

[6]段江丽. 大中华文库之《儒林外史》(汉英对照)[M]. 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北京:外文出版社, 1999: 前言21.

[7]Stephen Levinson. Pragmatics [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98.

[8]刘光正. 主观化对句法限制的消解 [J].外语教学与研究, 2011(3): 335-349+479.

[9]陈新仁. 语用学视角下的身份与交际研究 [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3.

[10]田惠刚. 中西人际称谓系统 [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98.

(责任编辑吕晓英)

On Pragmatic Identityin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 of Address Forms

Duan Yan

(Wentian College, Houhai University, Ma’anshan, Anhui 243031)

Based on the core idea of the pragmatic theory of identity, taking Yangs’ version ofTheScholaras data, and using case analysis, text analysis and comparative study, the present paper interprets and analyzes the construction and implementation of the pragmatic identity of the address forms in the original text and translated version, attempting to explore the interplay between the address forms and the speakers’ social status, communicative purposes, emotional attitudes and intimacy degrees in particular contexts and reveal their referential meaning and discourse function in the reflecting, projecting and even shaping of the speakers’ identity and rol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 It is found that the translated version, to a certain extent, is contrary or not close to the original text in meaning and tone, thus leading to the information overload, deletion and mutation of the pragmatic identity contained in the address forms in the transition from Chinese to English.

translation of address form; pragmatic identity; pragmatic translation;TheScholar

H315.9

A

1008-293X(2016)04-0099-07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4.017

2016-04-06

安徽省人文科学项目“汉译英中的称呼语语用再现研究”,项目编号:WT2015sk006;江苏省社科项目“应用研究精品工程外语类课题”,项目编号:14jsyw-11。

段燕(1987-),女,湖南郴州人,河海大学文天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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