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形象的经典化重构
2016-04-12曹培会
曹培会 滕 梅
(1.同济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200092;2.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266100)
《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形象的经典化重构
曹培会1滕梅2
(1.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092;2.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翻译是在具体的政治、历史和文化环境下进行。受译文产生环境的影响,译文形象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原作产生偏离。《中国文学》(英文版)从源语文化出发,按照主流意识形态的需求对译作进行改写,从而塑造出了多重的鲁迅形象。以《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形象的重构为着眼点,详细分析后可知其塑造的五个重点的鲁迅形象:共产主义者、反修战士、批孔先锋、“四人帮”批判者、作家。
《中国文学》;鲁迅形象;重构
作为中华民族的“民族魂”和“中国现代文学之父”,一直以来,鲁迅不仅是国内宣传的重点,而且在对外译介中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与1949年以前以译者个体翻译为主的译介情况不同的是,1949年后对鲁迅的译介则是由国家翻译机构(如外文局)*全称为“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发起的有组织、有规划、全面系统的译介,其译介的主要阵地是外文局直属机构外文出版社和《中国文学》杂志。这两个机构译介的鲁迅作品成了20世纪后半叶西方读者了解、认识鲁迅的重要的,也是权威的译本。*在上世纪末美国学者威廉·莱尔(William A. Lyell)翻译的《狂人日记及其他》(Diary of Madman and Other Stories)问世出版之前,由在外文局工作的杨宪益和戴乃迭翻译的鲁迅作品英译本基本是西方英语读者了解鲁迅及其作品的唯一以及权威的参照译本。同时,这两个机构的译介活动又各有特点:外文出版社多以作品集的形式出版鲁迅作品,而《中国文学》的对外译介则是以篇为单位,这种以篇为单位的译介特点造就了《中国文学》在选材方面的灵活性和时代性,因而更能反映出其译介活动与所处时代背景的关系。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一个文学进入另一国语境,形象的建构活动就开始了。”[1]翻译则是文学作品在不同文化国度之间旅行所不可或缺的,也是最有效的载体。“通过翻译不仅可以在本文化中塑造出文化‘他者’,而且还可以在异文化中塑造出文化‘自我’。通过翻译行为塑造本文化自我形象的手段有两种,一是介入异文化中对本国作品的翻译过程,促进或促成本国作品的输出,二是对外翻译。”[2]翻译是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下进行,受外界多种因素的影响,因而受到翻译活动加工的源语文本在进入译入语文化系统的过程中,其原作形象也会发生偏离。尤其是在对外翻译中,当源语文化要求能够体现本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作品充当本文化的代表,并在异文化中塑造出“理想的”自我文化形象时,源语文化系统中的翻译发起人往往会预先设定译作在异文化中出现的形象,有时这种形象甚至会背离原作。
《中国文学》(英文版)(1951-2000)是一份国家赞助期刊,办刊期间一直承担着向国外介绍中国文学和文化的传播重任。鲁迅是《中国文学》(英文版)办刊期间被译介次数最多的作家。从1952年刊登《阿Q正传》开始到1984年*1984年以后,《中国文学》(英文版)就停止了对鲁迅作品的译介。,历经30多年,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反右倾”“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政治运动。不同的历史环境使得各个时期《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的译介各有侧重,因而,《中国文学》(英文版)通过译介鲁迅作品所塑造出来的鲁迅形象也各有不同。
那么《中国文学》(英文版)塑造出了哪些鲁迅形象?这些不同的鲁迅形象背后的言说机制又是什么?《中国文学》(英文版)作为中国历史上一次“走出去”的伟大实践,尤其是在如今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现实要求下,这些都是值得分析和探讨的问题。本文以《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的译介为考察对象,以上述问题为切入点,试图对《中国文学》(英文版)的译介和改写模式做一个初步探讨。
一、《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作品的译介
《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的译介跨时30多年,译介篇目高达105篇,涉及杂文、小说、回忆性散文、寓言、诗歌等多种体裁。同时,作为译介鲁迅的一部分,《中国文学》(英文版)还刊登了大量有关鲁迅及其作品的评论文章(共58篇),这些文章对塑造译入语中的鲁迅形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此外,1961年,《中国文学》(英文版)还为纪念鲁迅诞辰八十周年特别编辑了一期“鲁迅纪念专刊”(1961年第9期),并且分别在鲁迅逝世三十周年(1967年第1期)以及鲁迅百年诞辰纪念(1981年第9期)的时候开辟了“纪念鲁迅专栏”。从这些数据不难看出,自创刊到20世纪80年代,鲁迅一直都是《中国文学》(英文版)译介的重要作家。即使是在1965年,《中国文学》(英文版)决定“停发‘五四作品’”[3],文革期间,根据《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的指示,“要破除对所谓三十年代文艺的迷信”[4],鲁迅在《中国文学》(英文版)上的“合法地位”仍没有动摇,反而作为唯一一个免于被“破除”的19世纪30年代作家,又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政治高度,成了为文化大革命摇旗呐喊的旗手。
鲁迅之所以能够在《中国文学》(英文版)的对外译介中享受如此不可动摇的“合法身份”和“特权”,与以下三个因素密不可分。
第一,《中国文学》(英文版)的刊物属性。《中国文学》(英文版)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家专门成立的,“以介绍我国文学作品为主的综合性刊物。”[5]它的译介活动属于国家对外翻译的一部分,译介内容符合对外宣传的需要是一切工作的根本出发点。对外翻译是“在异文化中塑造本国文化‘自我形象’的过程”[6],翻译主体往往根据自身的需求,对本国文化进行过滤,筛选出符合本文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作品进行译介,试图使目的语读者据此形成对源文化的印象。1949年新中国成立至20世纪80年代是新中国巩固和发展政权的探索阶段,其间经历了“大跃进”“反右倾”和“文化大革命”等政治运动,“阶级斗争”仍然是时代的主题词。而鲁迅的创作活动深受当时社会背景的影响,因而其作品也大多富有斗争性和批判性。这两者之间的契合点也就成了《中国文学》(英文版)译介鲁迅的基础。
第二,毛泽东对鲁迅的推崇。延安时期,毛泽东就将鲁迅与孔子并称,称“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则是现代中国的圣人”[7],后来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又将鲁迅定义为“三家五最”*“三家五最”:“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 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 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这个评价一直影响着国内对鲁迅的定位,此后一直到文革,国内对鲁迅的解读都是在这个框架中进行的。到了文革后期,毛泽东更是将鲁迅置于孔子之上,称鲁迅是“中国的第一个圣人”[8]。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对鲁迅的推崇对后来在极左的政治环境下对鲁迅的政治化阐释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第三,《中国文学》(英文版)的选刊原则。《中国文学》(英文版)是一种选刊型刊物,通常由中文编辑从国内主流出版社或者杂志上挑选文学作品或评论进行翻译和译介。这种选刊原则“虽使得其在译介作品上比普通文学刊物滞后,但时间上的间隔有利于刊物对主流意识形态的把握”[9],所以《中国文学》(英文版)选取和译介的作品一般都是主流意识形态认可的,并且已经被经典化、合法化的作品。由此看来,由于鲁迅的作品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契合,以及国家领导人对鲁迅的推崇,鲁迅成为《中国文学》(英文版)译介的重要对象存在着深刻的必然性。这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中国文学》(英文版)不是单纯地翻译介绍中国文学,其译介活动是涉及政治、意识形态等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复杂行为。
二、《中国文学》(英文版)塑造的多重鲁迅形象
勒弗费尔(Lefevere)提出的改写理论认为,“翻译当然是对原作的一种改写”[10],通过改写,翻译可在译入语文化中塑造出原作的一个新形象。阿尔瓦雷兹和维达尔也曾说:“翻译通常会塑造出一种原作形象,特别是对于接触不到原作的读者们而言,翻译即是原作。”[11]由于对外翻译是一种以源语文化为中心,主动在译入语文化中塑造自我文化形象的译介行为,更易受到本国文化系统内因素的影响。文化政治因素的参与,也导致了《中国文学》(英文版)在不同时期对鲁迅译介的过程中都深深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因而,《中国文学》(英文版)也塑造出了多重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鲁迅形象。
(一)共产主义者鲁迅
《中国文学》(英文版)在办刊第二期(1952年第1期)就刊发了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同时刊登的还有冯雪峰的一篇评论——《鲁迅:生平与思想》。文中冯雪峰引用了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中对鲁迅做出的“三家五最”的高度评价,从而奠定了《中国文学》(英文版)译介鲁迅的正统地位。在文中,冯论述了鲁迅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一个“马列主义者”,并称鲁迅是一个“肩负着工农大众普通士兵的职责,用马列主义思想武器,扫除工农大众革命、思想和文化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由于笔者查阅资料有限以及所涉及到的文献年代相对来说比较久远,许多刊登在《中国文学》上的文章都无法找到相对应的原文,故本文中大部分引用(除标注外)均由笔者自译,且引用的文章内容会以脚注的形式标注在文章下方,以供读者参考。,“在中国共产党的旗帜下积极战斗的战士”*“using the ideological weapon of Marxism-Leninism, he took upon himself the duties of a rank and file soldier of the worker-peasant masses, sweeping away the obstacles blocking the progress of the revolutionary, ideology and culture of the worker-peasant masses. … a supremely active warrior fighting under the banner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Feng Hsueh-feng. Lu Hsun: His Life and Thought. Chinese Literature, 1952(1): 158-159.),同时还重点强调了鲁迅与工农大众的密切关系。
接着,《中国文学》(英文版)在1956年第3期刊登了鲁迅的四篇回忆性散文,即:《五猖会》《无常》《藤野先生》以及《女吊》,导言中介绍道:“鲁迅对劳苦大众怀有非常热烈的爱。这种爱,根植于他的革命民主理想之中,萌发于童年时期,并逐渐发展为连接他与人民大众和他们的文化之间的、永久的情感纽带。*“Lu Hsun had a passionate love for the labouring people of his country. This love, grounded in his revolutionary democratic ideals, grew out of the emotional ties which bound his from his childhood to the common people and their culture- ties which could never be broken.”( Chinese Literature, 1956(3): 101.)”之后,在1959年第5期,《中国文学》(英文版)又刊登了许广平的“The Path of Lu Hsun”一文,文中许广平不仅将鲁迅作品中塑造的知识分子(如孔乙己,《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以及《孤独者》中的魏连殳)的悲剧全部归咎于他们与工农群众的疏离,而且还明确地指出鲁迅创作的目的是“服务工农群众”*“serving the workers and peasants, ”Chinese Literature,1959(5): 162.。
毛泽东在1942年发表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12],这一论述几乎影响了整个中国20世纪后半叶的文学和翻译活动。尤其在新中国刚刚成立之后,出于巩固新生政权的需要,新中国急需让世界了解自己,进而树立自己的国际形象。此时不管是导言还是评论文章中对鲁迅及其作品中的马列主义和工农兵思想的挖掘也正是顺应了这一需求。因而,鲁迅被刻画成为一个积极拥护马列主义,积极响应中国共产党的文艺政策,并献身于服务工农大众的共产主义者,也就不难理解了。
(二)反修战士鲁迅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中国开始了“反修防修”政治运动。随着国内阶级斗争的不断扩大,《中国文学》(英文版)的译介重点也开始转向了鲁迅的斗争性。1967年,《中国文学》(英文版)第1期上开辟了“鲁迅纪念专栏”,除了刊登鲁迅的6篇*这六篇杂文是:《灯下漫笔》《论“费尔泼赖”应该缓行》《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论第三种人》《答托洛斯基派的信》和《死》。极富斗争性和批判性的杂文之外,还转载了1966年鲁迅逝世三十周年纪念活动时,刊登在《红旗》杂志上的7篇*这七篇文章是:《毛泽东思想的阳光照耀着鲁迅》(许广平)《纪念鲁迅,革命到底》(姚文元)《学习鲁迅,永远忠于毛主席》(黄平稳)《斥西蒙诺夫》(刘路)《纪念鲁迅的造反精神》(郭沫若)《纪念鲁迅——我们文化大革命的先驱》(《红旗》社论),以及《鲁迅纪念大会闭幕词》(陈伯达)。纪念文章(包括一篇《红旗》社论)。这些文章不仅言辞激烈、政治气息浓厚,每篇文章结尾还会出现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鲁迅的造反精神不朽!”等口号式呐喊。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文章热烈赞扬了鲁迅的斗争精神以及毛泽东的伟大思想之后,都将矛头转向了同一年苏联某些报刊为纪念鲁迅所刊登的文章。姚文元在文章中义正词严地指出:“最近,以苏共领导集团为中心的现代修正主义者,竟利用纪念鲁迅的机会,无耻地用污蔑鲁迅来诽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The modern revisionists, with the leading clique of the CPSU at their center, have of hate been using the occasion of the Lu Hsun commemorations to vilify Lu Hsun and so shamelessly slander the great proletaria cultural revolution. ”Chinese Literature, 1967(1): 17.同时,姚文元还在文章中指明了鲁迅对周扬等“国内修正主义分子”的批判,强调了鲁迅的反修精神。同样,署名为“刘路”的文章也针对苏联纪念鲁迅的言论而展开:“苏联有个家伙叫西蒙诺夫的,……,在今年十月十八日的苏联《文学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借口纪念鲁迅,攻击我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决不允许这个大叛徒玷污鲁迅的光辉名字。*“There is a fellow in the Soviet Union revolution,…, wrote an article in the Soviet Literary Gazette of October 18 calumniating the great communist fighter Lu Hsun and attacking China’s great proletarian cultural revolution. We will never tolerate the besmirching of the glorious name of Lu Hsun by such a renegade. ”Chinese Literature, 1967(1): 31.”在文章结尾他振臂高呼:“我们毛主席的红小兵、红色的造反者,坚决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红旗,……,要把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插遍全世界!我们要革命到底!造反到底!*“We are the young red fighters of Chairman Mao, we are red rebels. Holding aloft the great banner of Mao Tse-tung’s thought, … , we will plant the great red banner of Mao Tse-tung’s thought all over the world! We will make revolution to the end! We will rebel to the end! ”Chinese Literature, 1967(1): 31”不难看出,这些文章表面上以纪念鲁迅为由,实则是以鲁迅为批判修正主义的工具,捍卫文化大革命的合法性。
通过竭力挖掘和强调鲁迅的斗争精神和反修思想,鲁迅被塑造成了一个批判周扬等国内修正主义分子,以及苏联修正主义分子的怒目圆睁的文革旗手和战士。鲁迅的纪念活动也就逐渐升级成了“修正主义”和“反修正主义”两大阵营之间的政治斗争。为了配合国内的政治斗争,鲁迅被选为意识形态的代表被译介出去,从而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
(三)批孔先锋鲁迅
文革期间阶级斗争不断扩大,政治上的斗争也决定了需要在阵营与阵营之间、阶级与阶级之间划清绝对的界限。在此期间,不管批判的对立面是什么,鲁迅总是站在批判者的这一个派别,成为批判“叛徒”“走资派”“卖国贼”“投降派”“修正主义”及革命队伍内部“蛀虫”的角斗士。
70年代初期,文革还在继续,“批林批孔”运动又开始了。而这时的鲁迅则从延安时期与孔子齐名的“中国圣人”变成了孔子的对立面,成了“反儒反孔”的代表人物。从1974年到1975年短短两年间,《中国文学》(英文版)刊登了8篇鲁迅作品:《狂人日记》和《现代中国的孔夫子》(1974年第4期)《礼》和《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1974年第9期)《风波》和《白光》(1975年第2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1975年第5期)以及《祝福》(1975年第11期)。我们不难看出,这一时期《中国文学》(英文版)译介鲁迅的侧重点转向其作品中反孔反旧礼教的批判性。不仅如此,在译介过程中,其反孔反儒的思想还被扩大并明晰化了。比如,1961年第9期,《中国文学》(英文版)首次刊登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中对“朱熹”的注释为“A well known Sung dynasty philosopher”(ChineseLiterature, 1961(9):56),而在1975年第5期,《中国文学》(英文版)再次刊登该篇散文时,对“朱熹”一词的注释则变为了“the reactionary neo-Confucian scholar of Sung Dynasty” (ChineseLiterature, 1975(5):72),这前后两个对比鲜明的注释反映了政治因素对《中国文学》(英文版)译介活动的介入以及对鲁迅作品的政治化解读。
除了对鲁迅批孔作品的译介,《中国文学》(英文版)还在每一期上相应地刊登了对该作品的评论文章,比如1974年第4期署名为“Lin Chih-hao”的“Lu Hsun, A Great Fighter Against Confucianism(《鲁迅:深刻批判孔家店的伟大战士》)”、1974年第9期署名为“Yuan Liang-chun”的“On Lu Hsun’s Essay ‘Propriety’《论鲁迅的杂文〈礼〉》”等共7篇文章。在这些文章中,作者除了深入挖掘鲁迅作品的批孔思想外,更是将鲁迅直接定位为“打倒孔家店的伟大战士”*“a great fighter against Confucianism ( Chinese Literature, 1974(4): 81.)”“反倒退复辟的先锋”*“one of the vanguards opposing this revival of Confucianism (Chinese Literature, 1974(9): 11)”等,文章的结尾又会跟当时的“批林批孔”运动相结合,指出对鲁迅作品的学习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看清林彪修正主义路线的极右主义本质”*“…can help us to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ultra-Rightist character of Lin Piao’s revisionist line. (Chinese Literature, 1974(9): 15)”,从而将译介鲁迅作品上升到了政治斗争需要的高度,对鲁迅的工具化和政治化阐释显而易见。
(四)“四人帮”批判者鲁迅
文革期间,“四人帮”为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将鲁迅塑造成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士和反对一切对立面的先锋。但讽刺的是,文革一结束,鲁迅则又迅速变成了“四人帮”的批判者。1977年,《中国文学》(英文版)第1期刊登了鲁迅写于20世纪30年代的杂文《三月的租界》,文章内容主要是批判了狄克(即张春桥)的文艺论。首先,参照该篇杂文的批判对象,这篇文章刊登在打倒“四人帮”之时,就已有明显的政治指向性了。而该篇文章之前的“编者按”(The Editors)中,更是旗帜鲜明地论述了刊登该篇杂文的目的,即“为帮助读者更好地看清楚‘四人帮’的反动本质”*“To help our readers gain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reactionary nature of the ‘gang id four’,…(Chinese Literature, 1977(1),83)”。紧跟该篇文章之后,《中国文学》(英文版)还刊登了署名为“Jen Ping”,题为“An Out-and-Out Old Time Capitulationist”的文章,该篇文章同样将矛头直指“四人帮”,指出只要紧紧团结在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周围,认真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并像鲁迅一样战斗,那么像“狄克”之流早晚会被历史批判。
1977年第3期,《中国文学》(英文版)又刊登了鲁迅的两封信,一封是《答托洛斯基派的信》,另一封是《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战线问题》。不同的是,这封《答托洛斯基派的信》不再是文革初期被称为是鲁迅向党提交的“入党申请书”,而成了鲁迅同“革命阵营中隐藏的敌人进行战斗”*“Lu Hsun’s struggle against hidden enemies in the revolutionary camp. (Chinese Literature, 1977(3),81)”的战书。在刊登在同一期上署名为“Chung Shu-chih”的 “Lu Hsun’s Struggle Against Hidden Enemies in the Revolutionary Camp”文章中,作者指出,鲁迅在这两封信中展现出的同革命阵营中隐藏的蛀虫之间的斗争精神仍有现实的指导意义,并称“四人帮”就是这类“蛀虫”,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两面派”*“…are ‘maggots’ of this kind, out-an-out counter-revolutionary double-dealers. (Chinese Literature, 1977(3): 86)”,而鲁迅则是打倒这些反革命的战士。
从“四人帮”对立面的批判者转而成为“四人帮”的批判者,鲁迅似乎是一个永远站在正确立场上的、无所不能的批判者。其实,这背后却蕴藏着复杂的政治斗争和权力交锋,而在这一系列的交锋中,鲁迅一次次地被推出去,成为主流意识形态的“代言人”。
(五)作家鲁迅的回归
随着文革的结束,国内政治气氛逐渐宽松,文艺领域逐步恢复元气。1979年10月召开的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也重新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作了阐述:“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13]在宽松的译介环境中,政治尺度不再是衡量文学作品的主要依据,鲁迅的作家身份开始得到重视。不同于之前对鲁迅的“三家五最”[14]定位,《中国文学》(英文版)1979年第9期刊登了杨宪益《淡淡的血痕中》一文,文中的鲁迅抛去了“革命家、战士”等头衔,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作家”*“China’s greatest twentieth-century writer(Chinese Literature, 1979(9): 35)”。之后在1981年第9期《中国文学》(英文版)开辟的“纪念鲁迅专栏”中的“编者按”也称鲁迅为“伟大的作家”*“To commemorate this great writer our magazine has…. (Chinese Literature, 1981(9): 91)”。由此,鲁迅的作家身份终于得以回归。此外,文革后《中国文学》(英文版)刊登的对鲁迅及其作品的评论文章中的政治论调也大大降低,不再一味挖掘鲁迅作品的政治性,而是开始注重其作品的文学性和思想性。比如,署名“Wang Yao”题为“Lu Xun and Foreign Literature”(1981年第9期)的文章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论述鲁迅的行文风格和写作特点,而这种情况在之前《中国文学》刊发的评论文章中几乎是见不到的。
1982年第1期,《中国文学》(英文版)刊登了署名“Ji Lu”题为“Symposium on Lu Xun”的文章,总结了1981年国内为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开展的学术研讨会的状况,文中提到,此次大会上提交的论文有160多篇,大致可分为7类:“鲁迅思想的发展;鲁迅对改造国民性的看法;鲁迅对美学、艺术与文学的看法;鲁迅的短篇小说;鲁迅的杂文、散文和诗歌;鲁迅对中国和国外文学的对比研究;鲁迅的生平事迹以及之前选集中没有出现过的鲁迅作品。”*“The contents fell roughly into seven categories: the development of Lu Xun’s thinking; his views on the remoulding of the national character; his views on aesthetics, art and literature; his short stories; his essays, prose and poetry; his comparative study of Chinese and Foreign literature; facts about his life and writings not included in previous collections.” (Chinese Literature, 1982(1): 131)从这个分类我们也可以看出国内对鲁迅研究已经从单一的政治阐释的框架内走出来,逐步趋向多元化。
这些变化在《中国文学》对鲁迅的译介活动中也有所表现。表现之一是,《中国文学》(英文版)在对鲁迅作品的选材逐步多元化,不再是之前杂文一统天下的局面,而是开始译介多种体裁,如,散文诗《自言自语》(1981年第1期)、讽刺诗《南京民谣》和《公民科歌》(1981年第4期),以及寓言《古城》和《立论》(1984年第4期)。表现之二是,对鲁迅及其作品的评论角度趋于多元化。比如,论述鲁迅与中国木刻画发展的Lu Hsun and Chinese Woodcuts”( 1978年第8期),讲述鲁迅趣闻轶事的“Notes on Lu Xun”( 1982年第7期)等。研究方向的多元化使鲁迅从政治神坛上走了下来,褪去了“圣人”的光圈,成了一个可以接近、研究和评判的“凡人”。
虽然《中国文学》(英文版)从1985年开始就停止了对鲁迅的译介,但是从文革结束到1984年这短短的几年间,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中国文学》(英文版)对鲁迅的译介开始向其作家身份回归。在被塑造成了“共产主义者”“反修战士”以及“批孔战士”等形象之后,鲁迅也终于重新获得了“作家”的身份。
形象是一个历史范畴中的概念,如若要考察翻译在译入语文化中塑造了何种自我文化形象,就需要还原当时的历史背景,从中发掘自我文化形象塑造背后的言说机制。《中国文学》(英文版)代表了官方主流话语权,其塑造出的不同的鲁迅形象体现了这种话语权对译作形象的不同设定,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中国文学》(英文版)完成了对鲁迅形象的经典重构,使鲁迅成为源语社会塑造的自我文化形象的代表,进入到译入语文化读者的视野中,完成了本国的文化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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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吕晓英)
The Canonization of Lu Xun’s Image by Chinese Literature (English Version)
Cao Peihui1Teng Mei2
(1.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Shandong 266100)
Translations occur in concrete political,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contexts. Influenced by the context in which the translation is produced, the translated image tends to deviate from that of source text to some degree.ChineseLiterature(English version) rewrites the source texts so as to be in line with the main ideology, thus building a multi-facet image of Lu Xun. Targeted at the image-rebuilding of Lu Xun byChineseLiterature(English version), the present paper analyzes the five main images of Lu Xun portrayed by this magazine: a communist, an anti-revisionist hero, a Confucius-criticizing pioneer, a critic of “the Gang of Four” and a man of letters.
ChineseLiterature; Lu Xun's image; re-building
I210.96
A
1008-293X(2016)04-0040-06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4.007
2016-04-3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东西方翻译政策比较研究”,项目编号:14BYY009。
曹培会(1990-),女,河南新乡人,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
滕梅(1969-),女,山东青岛人,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