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门广牍》的编纂与文献学价值考论

2016-04-12孙新梅河南省图书馆河南郑州450052

图书馆学刊 2016年2期

孙新梅（河南省图书馆，河南郑州450052）

《夷门广牍》的编纂与文献学价值考论

孙新梅
（河南省图书馆，河南郑州450052）

[摘要]周履靖为避免古书散佚，搜罗了许多记载明人饮食、风水占卜、保健养生、休闲娱乐等生活方面的书籍，汇刻成《夷门广牍》这一丛书。该丛书所载内容反映了明人多元的休闲娱乐活动和高雅的文化风尚，不仅有包罗万象史料和保存孤本典籍的文献学价值，且国内、国外广泛流传。

[关键词]《夷门广牍》周履靖编纂动机文献学价值

[分类号]G256

1　周履靖与《夷门广牍》

周履靖是《夷门广牍》的编纂者。由于周履靖于《明史》无传，故当今对于他生平的介绍多依赖其自传，亲朋好友为之传、赞，以及地方志中的相关资料。一是周履靖自传7篇：《螺冠子自叙》、《梅颠道人传》两篇、《茹草翁赞》、《梅颠自赞》3篇。《螺冠子自叙》是周履靖托他人之名所为自传，此篇前半概述生平背景和生活环境，以及往来60余位友人；后半胪列其创作、编纂、刊刻、拓摹之百余种成果。因为自传，是故可信度较高。《梅颠道人传》两篇分见《闲云稿》卷四和《五柳赓歌》之卷四，仿陶渊明《五柳先生传》而作，叙述乐居林泉烟霞之志趣。《茹草翁赞》和《梅颠自赞》3篇，颇与人物肖像上之题识语相类。二是亲朋好友之传、赞。表侄李日华于万历七年所作《梅墟先生别录》，详记其家庭、婚姻、志趣、交游、义行与轶事，此周氏生平事迹记载之较为完备者。踵起之传多出于此，郑琰《梅墟先生别录》、刘凤《螺冠子传》、《贫士传》、包柽芳《梅颠道人小传》是其例。他如屠隆《梅花庵记》、严绍峰《梅墟书屋记》、王寅《梅墟记》、茅坤《闲云馆赋》等多围绕其园林设计进行论述。另，《梅墟先生别录》下卷，并收有周氏友人茅坤、陈继儒、项元汴等9人为其画像所题赞语。三是万历《嘉兴府志》《秀水县志》、崇祯《嘉兴县志》、康熙《嘉兴府志》、乾隆《浙江通志》、光绪《嘉兴府志》等，亦略存周履靖事。根据以上史料考证，周履靖，字逸之，浙江嘉兴檇李人，唯喜种梅，故以梅墟为号。人以其溺于梅，称之梅颠，别有梅颠道人、梅颠居士之号。其游于海上，获大螺以为冠，又号螺冠子。据周氏所撰《写兰诀》《写翎毛诀》，知其尚有“鸳湖钓徒”“物外散樵”二号。

就其生卒年而言，有以下两种观点：第一种认为周氏生于嘉靖二十九年（1549），卒于崇祯十三年（1640）；[1]第二种认为他生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卒于崇祯五年（1623）。[2]生于嘉靖二十九年说，以《闲云稿》卷首彭辂序与斯《稿》中《己卯除夕》一诗为断。序末落款“万历己卯三月三日前刑部尚书郎彭辂撰”，则诗题之“己卯”，乃万历之己卯，即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己卯除夕》云“忽惊三十载，世事几变迁”，换言之，万历七年，周氏而立，前推三十年，即嘉靖二十九年。庄一拂在《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中引述《檇李诗系》《静志居诗话》《嘉禾徵献录》等文献，称周氏“卒年九十一岁”，则周氏卒于崇祯十三年。生于嘉靖二十一年说，主要依据其表侄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万历三十九年（1611）八月十九日”下云：“梅墟周表叔七旬诞日，扶家君率儿子往称觞。以陈白阳画《古桧水仙图》为寿。”准此，前推七十年，则其生于嘉靖二十一年。因《己卯除夕》之“忽惊三十载”之“三十”，当古人取其成数，未必实指，[3]故可认为，周氏生年当以李日华《日记》为信。无论怎样，周履靖主要活动于嘉靖、万历间是没有疑问的。

周履靖前半生可谓艰辛，自幼体弱多病，然以科举入仕为志，“攻举子业日益精，艺林中莫不推毂先生者[4]。”但因父亲东庄翁病逝，家中失去支柱，“甫弱冠，弃去制举业[5]。”科举之路中断。而后，他因身体不佳而学剑，并对文学、书法产生了浓厚兴趣，这都为今后广博的知识储备打下了基础。据徐朔方《周履靖年谱》，周氏三十而婚，妻顾氏早逝，这对他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他因病幽栖于郁秀观，识紫霞道人，学黄老之术，疾病因而痊愈。这令他对黄老之学兴趣倍增，研习医学及导引术，编刊了养生导引书《赤凤髓》，同时亦接受了道家的出世思想。直到他与本郡桑贞白结为伉俪，生活才逐渐走向平静。周履靖虽家贫体弱，但孝心备至，兼具义风。父逝，他鬻家而厚葬之，为此颇受家人非议，周言：“吾不忍以此物薄吾父也。”[4]郡中大疫，他主动出资制药救济，活人无算。刘凤《贫士传》记载了周氏负义任侠之事，多为后来文献所征。

周履靖极喜购书，一般明人所崇尚的宋元善本他并不重视，反而对那些题材边缘、内容稀见者感兴趣，为求遍览各地奇书异册，不惜散尽千金而购置。李日华尝云：“性好读书，尝散赀购书，披帙满架。”[4]张献翼在为《夷门广牍》所作序中言道：“散金罄橐，购缃盈素，覃精艺藻，郁志儒林，糟粕城旦之书[6]。”友人包柽芳称其：“性好藏书，每每留意古迹。馆名‘闲云’，其所朝夕居也。左列诸品丹经及诸子史，右列鼎彝古墨及晋梁隐君子图像[7]。”闲云馆是周氏藏书、读书之处，除了己之诗文、唱咏外，收有大量石室秘本、晋唐妙墨、鼎彝诸谱，因其“草木禽鱼、天星地术、异域方言无不涉入[5]”，故对此类书籍也多有所庋，加上诸位博雅文士之邮寄相赠，经年而后，汗牛充栋已不足述其藏书之富。购藏书籍既然是周氏的爱好，就为《夷门广牍》的辑刊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经过周履靖有步骤、有意识地编辑，这套融入了周氏理念、心血的生活丛书《夷门广牍》终于在万历二十五年刊刻完成。该丛书收书百余种，所收书籍除经过周氏校理外，尚有其他襄助其事者，如表1。

表1　

由表1可知，陈继儒、刘凤、茅坤、吴显科、文嘉等人也参与了该丛书的校订整理，其中陈继儒、刘凤二人出力最多。可以推想，在周氏编纂《夷门广牍》的时候，是有一个编辑群体为其出谋划策的。这一编辑群体除陈继儒、茅坤、文嘉等几位名人外，其他绝大部分属于默默无闻的布衣之士。

2　《夷门广牍》的编纂动机

丛书的编纂者通常具备足量的藏书，随藏书日增，有担心散亡之虞，于是从藏书中汰芜存菁，挑选出某一主题的书籍编为丛书。周履靖《夷门广牍》的完成亦如是，他在《夷门广牍叙》中谈道：“仆诛茅多暇，性有索隐之癖，而家苦贫悴，不能储书，间从博雅诸公游，多发枕秘，好事者雅相慕，亦时时不远千里邮致焉。繇是日积月累，几阁间缃帙恒满。每晨露宵膏，披襟解带，未尝不迥然自适也。因叹年已及衰，懒慢日甚，不以时刊定之，俾公同嗜，徒归帐中饱蠹鱼腹耳。”随着自己的努力购藏和四方朋友的赠送，闲云馆的藏书逐渐形成一定规模。面对满架卷帙，周氏“叹年已及衰，懒慢日甚，不以时刊定之，俾公同嗜，徒归帐中饱蠹鱼腹耳”，虽没有资料证明周氏曾开放藏书室供人借阅，但以“俾公同嗜”的心态编刊丛书，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公开的藏书方式，尤其是《夷门广牍》所选择的书籍，多是罕见的奇文异册或海内稀见本，更彰显了其不藏私、不独享的心态。周氏为了避免书籍遭受蠹鱼蚁虫的咬噬破坏，从中选出精品编刊，充分体现了藏书者为读者服务的精神，正如胡应麟所言：“夫书好而弗力，犹亡好也；夫书聚而弗读，犹亡聚也；夫书好而聚，聚而必散，势也。”[8]如果散佚注定是书籍的命运，藏书者只有认真研读，将书籍的知识化为己用，方能延续书籍的寿命；第二种手段，大量刊行，散存于诸文士之手，就更能降低古籍亡佚的风险了。鉴于此，周氏整理平日所收藏的书籍、图本和自己的作品百余卷，于万历二十五年付之剞劂，一方面为古籍续命，另一方面嘉惠同嗜之人。

3　《夷门广牍》的文献学价值

3.1包罗万象的史料

《夷门广牍》收书上起先汉，下迄明代，凡107种，多图文并茂，且附载序跋。条为十三类，“序称‘所辑有艺苑牍、博雅牍、尊生牍、书法牍、画薮牍、食品牍、娱志牍、杂占牍、禽兽草木牍、招隐牍，终以别传，寓闲适、觞咏二类于其中，凡一百有七种’。《四库存目》称‘尊生、书法、画薮三牍，皆未列入’。是本所载，一一俱存，盖馆臣仅见残本，故误为八十六种耳”。[9]有万历二十五年（1597）自序，刘凤序，万历二十六年黄洪宪序，张献翼序，万历二十六年何三畏序。可谓内容丰富庞杂，与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笔者将从饮食、保健养生、娱乐、陶冶情操、风水占卜等为着眼点，挖掘明代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当时文人的生活爱好和生活需求。

“艺苑牍”所收以诗文和诗文研究类书籍为主，如任昉《文章缘起》，阐述了文学体例的演变；周履靖《骚坛秘语》，讲述作诗的敲门，提供文体的范本。书中“养气八要”：“朝廷宗庙宜肃，山河军旅宜庄，山林神仙宜清，欢娱通达宜和，幽显豪侠宜奇，宫苑佳丽宜丽，鉴古搜玄宜古，登临志士宜远。”惟40余字即道出了歌咏不同对象时，文字所应具备的相应特点。《广易千文》是为蒙童认字设计的四字文。周履靖认为对于前人之书，应“巧拙具存，瑕瑜相掩”，[10]所以对于诸如《籁纪》《啸旨》等不受重视的小书，亦为采入。“博雅牍”，闻名而达意，广收风雅之书。周履靖认为人生在世如“醯鸡耳”，万里之行、万卷之览较难实现，而“手兹一编”，则“以当九鼎”也，为读者提供多元的文化视野。如《异域志》描写域外四夷的人文、地理；《溪蛮丛笑》记录少数民族的风物、乡俗，兼及特有的称谓；《格古要论》《墨经》二书详述古铜器、古画、古墨、古碑法帖、古琴、古砚、珠玉、异石等的真赝优劣，为文人雅士提供参考，为普通民众增长识见，丰富生活兴趣的同时，也陶冶了情操。“尊生牍”，尊生，尊重、珍视生命，时下所谓养生者也。下专门述及。“书法牍”主收书法评论、书写知识类图书，如《法书通释》胪列晋唐以来各种书体的相关评论，以及苏轼、黄庭坚、姜夔等人的见解；《干禄字书》考察了唐代的用字情况，起到规范汉字的作用；《学古编》主要为篆刻图章而作，辑录各种字体和字书的相关知识，附注前人评论，间抒己意。“画薮牍”，与书法牍的作用相类，在读者得到绘画知识的同时，也收获了美的感受。是牍搜罗了诸多周履靖的画论和画作，如《画评会海》旨在讨论绘画要旨；在《画树论》中，周氏指出树木的荣、枯、古、健、硬、坚、重、密等都可以通过笔势运劲的浓淡来表现，殿以唐代诸位名公的山水画诀。它如《天形道貌》《罗浮幻质》《春谷嘤翔》等书，不仅讲授作画方法，且附有画作直接体现画诀的要义。“食品牍”，强调饮食调理对于改善人体机能的重要性。所收《山家清供》《易牙遗意》《续易牙遗意》等书记载了脯鲊蔬菜、糕饼斋饭、果实汤药的制作方法，以飨读者。“娱志牍”，专为游戏、技艺而立。如博弈、马戏者，往往不被重视，而周履靖认为此种亦有吉光片羽之珍，故予立目。《缘绮新声》是一部琴学启蒙书，讲授弹琴要旨、指法、五音、乐谱等；《投壶仪节》记录了各种投壶规则，并介绍相关器具；此外《马戏图谱》《诗牌谱》《丸经》《五木经》《胟阵篇》等都详细记载了各类游戏的玩法和所需器物。实则，当今的许多游戏，大都能在娱志牍找到原型。“杂占牍”收录占卜、风水类书籍。占验之术常被视为毫末之学，然而周履靖有不同的看法，以为“术虽纤细，寔开吉凶顺逆之途，又可废乎”[10]。《黄帝宅经》《葬经》二书讲授居家、丧葬的风水原理，从另一视角，可视其为建筑理论书籍，兼涉哲学思想。《探春历记》《四字经》《土牛经》《天文占验》等书通过对岁时气节的占卜，配合农事和人文活动。总之这些占验之书是以人为本，为了让人们更好的生活。“禽兽牍”“草木牍”收录花木种植、禽鱼虫兽驯养类书籍，《兰谱奥法》《梅品》《菊谱》教导民众如何栽培花卉；《耒耜经》《理生玉镜稻品》《芋经》介绍农具、农作物，指导民众耕植；《禽经》《兽经》《鱼经》《相鹤经》记录禽鱼鸟兽的蓄养方式。通过对鸟兽草木虫鱼的介绍，不仅能丰富人们的日常生活，同时也令读者从豢养种植间得到田园风光之美的感受。“招隐牍”“闲适牍”“觞咏牍”，主要体现了周履靖对闲隐生活的追求。周氏将自己闲情逸致、修身养性的精神世界寄托于茶、酒、琴、花、竹、琴鸣、书帖中，将自身与外在相谐和，进而达到自足、自得、自娱、自乐的境界。他的生活模式为当时的文人提供了借鉴。

3.2《夷门广牍》对孤本典籍的保存

丛书是书籍的群体，那些篇幅短小、不受重视的零散著述以单刻形式很难长久保存，而丛书则是它们很好的归宿。明代通俗丛书中所收书籍，多稀见之本，亦有孤本。比如《夷门广牍》所收《赤凤髓》一书，未尝单行，《夷门广牍》本是目前所见唯一的孤本。《赤凤髓》，明周履靖撰，凡三卷，属于气功导引类书籍。全书对于前代同类文献广为搜罗，图文并举，最切实用，对当时和后世气功导引术的发展贡献很大。其内容主要包括太上玉轴六字气诀、幻真先生服内元气诀、李真人长生一十六字妙诀、秘要歌诀、去病延年六字法、五禽戏圈诀、八段锦导引图诀、圣真秘传四十六长生图诀和华山十二睡功图诀等。

3.3《夷门广牍》收藏情况

通过核查《中国丛书综录》《中国丛书广录》《中国丛书综录续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以及诸多大陆、台湾的善本书目，《夷门广牍》收藏于大陆及台湾约十多个图书馆。《夷门广牍》不仅在国内广泛流传，而且流传到海外，日本、美利等国家皆有庋藏。其收藏情况见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