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代主流学术思潮对方志影响
2016-04-11韩章训
韩章训
论古代主流学术思潮对方志影响
韩章训
古代主流学术思潮对方志的影响问题是一个有关方志发展的重要课题。对此问题,此前学界未曾有过专题论述。本文分列四部分。第一部分分别简要论述了宋前子学、经学、佛学对方志的影响,第二部分具体论述了宋、元、明及清初理学对方志的影响,第三部分具体论述了清代朴学对方志的影响,第四部分具体论述了民国西学(含进化史观、唯物史观两部分)对方志的影响。
古代;主流学术思潮;方志;影响
主流学术思潮即时代思潮。民国梁启超论时代思潮曰:“凡‘时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时代,必文化昂进之时代也。其在我国,自秦以后,确能成为时代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①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一,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主流学术思潮是一代精神文化之表征,决定着包括方志在内的一代文化的发展方向。民国郑丰稔说得对:“一代之著述必以一代之思潮为依据,反是则背。国史之与方志,盖著述中之尤重要者。”②郑丰稔:《云霄县志序》,《民国云霄县志》卷首。
一、子学、经学、佛学对方志影响
宋前之子学、经学、佛学等,它们作为一种主流学术思潮,必然会对方志产生一定影响。但由于彼时方志尚处萌芽状态和现存可稽史料不多,故将它们并为一目以作简述。
1.子学对方志影响
这里所言“子学”指先秦诸子之学。子学对于后世方志是有明显影响的。其中影响较大的是孔子和孟子思想。孔子思想影响方志主要体现于二端。一是影响了志文的笔法。孔子把自己作《春秋》笔法概括为“述而不作”。他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③孔子:《论语·述而》。后东晋常璩率先把孔子作《春秋》的“述而不作”笔法移用到修志领域。他说:“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又说:“善志者述而不作,序事者实而不华。”④常璩:《华阳国志》之《序志》《后贤志》小序。由此可见,常璩把“述而不作”视为志文笔法完全是受孔子思想启迪的结果。二是影响志书的内容。孔子从来不言“怪、力、乱、神”。《论语·述而》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后世学界对于志书是否该记神释、鬼怪类内容是有争议的。有的以孔子之言为依据,认为志书不应记载仙释、鬼怪类内容。如宋赵抃说:“神怪死生之事,不可以为教,书之何也?”①赵抃:《成都古今集记序》,《成都文类》卷23。又如明人说:“寺观、仙释,非志所急,故略之。”②《瑞州府志凡例》,《正德瑞州府志》卷首。有的从存史需要考虑,认为志书该记神释、鬼怪类的内容。如宋罗愿说:“自《唐书》始列神秀于传,至国朝景德中,诏纂其源流为《景德中传灯录》,此其人皆著见于世,不可揜矣。”③罗愿:《新安志叙仙释》,罗愿著《罗鄂州小集》卷5《叙》。又如明人说:“寺观之类亦仍志体采入。旧志卷末类载事多奇诡,皆孔子所不语也。兹特纂其有关名教者,以具见一郡之概云。”④《南昌府志凡例》,《万历戊子南昌府志》卷首。有的则取折衷态度,既记之又贬之。如《万历江浦县志》卷首《凡例》规定:“寺观附建置后,而仙释即附寺观下,抑异端也。”孟子思想影响方志主要体现亦有二端。一是影响志书体式的发展。《孟子·尽心(下)》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此言就是明人创编“三宝体”志书的思想源头所在。如明董份述《湖州府志》编纂思想曰:“土地、人民、政事侯邦三宝,舍是未有能为志者也。于是,召诸弟子而分授纂之。数其总,条其目,类以灿然,目以不紊类。土地则郡建以下其条十类,人民则户口以下其条十类,政事则守令以下其条十类。”⑤董份:《湖州府志序》,《万历湖州府志》卷首。二是影响了后人对志书起源的认识。如清章学诚说:“国史、方志皆《春秋》之流别也。”⑥章学诚:《方志立三书议》,《章学诚遗书》卷14《方志略例》1。此类例子还有不少,这里就恕不逐一引述了。
2.经学对方志影响
“经学”本泛指关于各家学说要义的学问,但自汉代独尊儒术始,则特指解释儒家经典的字面意义和蕴含义理的学问。经学影响方志的主要体现有二。一是对方志概念流变的影响。“方志”一词始见于先秦古籍《周礼》。其文曰:“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小史掌邦国之志。”“外史掌书外令,掌四方之志”。东汉郑玄注“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曰:“说四方所识久远之事,以告王观博古所识。”注“小史掌邦国之志”曰:“郑司农云:志谓记也。《春秋传》所谓《周志》,《国语》所谓《郑书》之属是也。”注“外史……掌四方之志”曰:“志,记也,谓若鲁之《春秋》、晋之《乘》、楚之《梼杌》。”郑玄此说对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如清钱大昕说:“志之为言,识也。《周礼》小史掌邦国‘志’与‘识’通。”⑦钱大昕:《凤阳县志序》,钱大昕著《潜研堂文集》卷24。钱氏此言的思想源头就是郑玄《周礼注》。二是对修志方法的影响。如东汉《三辅黄图》佚名序曰:“昔孔子作《春秋》,筑一台,新一门,必书于经,谨其废农时夺民力也。今裒采秦汉以来,宫殿、门阙、楼观、池苑在关辅者著于篇,曰《三辅黄图》云,东都不与焉。”⑧佚名:《三辅黄图序》,《三辅黄图》卷首。又如北宋李宗谔曰:纂修图经当“举《春秋》笔削之规,遵史臣广备之法。”⑨李宗谔:《诸州县图经序》,王应麟编《玉海》卷十四“祥符州县图经”条。
3.佛学对方志影响
东汉时,佛教自印度传入中国。至南北朝,佛寺已遍布各地。唐人有诗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⑩杜牧:《江南春》。此两句即言彼时佛寺建造之盛。佛学影响方志的主要表现有二。一是影响志书内容。自汉以降,政区总志对于佛寺皆有记载。如东汉《三辅黄图》卷首佚名《序》曰:“昔孔子作《春秋》,筑一台,新一门,必书于经,谨其废农时夺民力也。今裒采秦集以来,宫殿、门阙、楼观、池苑在关辅者著于篇,曰《三辅黄图》云”。这里所言“楼观”自然包括佛寺。唐、宋的一般地方志书,对于佛教皆有记载。如唐陆广微《吴地记》、宋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元徐硕《至元嘉禾志》等皆如此。二是引发了佛教专志的编纂。六朝时开始出现佛教专志。如南朝梁释慧皎撰《高僧传》、释宝唱撰《比丘尼传》等。至隋唐,由于帝王的支持,佛学发展出现高潮。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佛教专志迅速增多。如唐释道宣撰《释迦方志》、释道宣撰《续高僧传》等。这些佛教专志编纂皆与佛学发展密切相关。如北魏杨衒之就是因有感于古都洛阳佛寺盛衰而作《洛阳伽蓝记》。杨氏曾自叙曰:历乱后,只见洛阳“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今日寮廓,钟声罕闻,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①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自叙》,《洛阳伽蓝记》卷首。至明代,因明太祖朱元璋鼎力支持佛教,故佛学再度大兴。与此同时,佛教志编纂也空前兴盛。据明《千顷堂书目》著录,明代就有盛时泰《祈泽寺志》、文伯仁《栖霞寺志》等佛教寺观志25种。据当代学者曹刚华统计,明代佛教志有152种,其中现存者有87种,亡佚者有65种。②详见曹刚华《明代佛教方志研究》第二章第三节《笔者所见现存的明代佛教方志》《亡佚明代佛教方志表》二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但自明后,佛学对方志影响则日益变小。
二、理学对方志影响
理学亦称道学,为宋明时代官方哲学。理学流行时间较长,包括宋、元、明及清初。宋程颐、程颢、司马光均为理学创始者,朱熹为理学集大成者。淳熙间,朱熹两次说自己“到任之初”便“考按图经”。淳熙六年,他在《晓谕兄弟争财产事》一文中说:“当职昨来,到任之初,询访民俗,考按图经。”次年,他又于《书石经及国子监九经(四)》一文中说:“蒙圣恩,假守兹土,到任之初,考按图经,询究境内民间利病。”③见朱熹著《晦庵集》第99、16卷。理学对方志影响可归纳为如下两方面:
1.对编纂思想的影响
自宋始,修志界多把理学的基本思想和某些理学家的修志主张作为修志指导思想。如北宋李宗谔曰:修志“立言之本劝戒为宗,守令循良罔不采寻。”④李宗谔:《景德诸州县图经序》,《玉海》卷14“祥符州县图经”条。这里所言“劝戒”思想与后理学家、史学家司马光《资治通鉴》所表达的戒鉴思想显然是相类似的。南宋周应合曰:“尝闻南轩先生因修郡志而示训曰:‘削去怪妄,订正事实,崇厚风俗,表彰人才。’是编也,于前之八字无能为役,于后之八字或庶几焉。”⑤转引自周应合《修志本末》,《景定建康志》卷首。这里所言“南轩先生”即为南宋著名理学家张栻(字南轩)。有的还把理学所崇“义理”作为诗文选录的基本标准。如南宋黄岩孙说:“诗文取其义理法度,否则辞虽工而弗录焉。”⑥黄岩孙:《仙溪志跋》,《宝祐仙溪志》卷末。这些都是理学影响宋代修志的一些具体例子。
元代理学对于修志的影响大于宋代。元人修志多把理学思想作为内容取舍的基本准则。如冯福京就把有关“风教”和合乎“义理”作为材料取舍的基本标准。他说:“事不关于风教,物不系于钱谷,诗不发于性情,文不根于义理,皆一切不取。”⑦冯福京:《大德乐清县志序》,《光绪乐清县志》卷二。在彼时修志界,有的还把宣传理学家和理学思想作为修志的一个要旨。如《至顺祁阊志》编修要旨之一就是为了宣扬著名理学家朱熹。该志纂者汪元相曰:“新安郡文公朱夫子阙里,祁为属邑。教化渐被,有邹鲁之遗风。地灵人杰,代不乏才。况大夫过化之粹、政事之嘉、文学之美,是宜有以志之。”⑧汪元相:《至顺祁阊志序》,《同治祁阊志》卷首《原序》。
在强大理学思潮笼罩下,故在明代修志思想中,出现了浓烈的理学色彩。如《弘治永平府志》卷首《凡例》曰:“郡志之作以端教化、励风俗为本,故虽穷乡下士有以行之善、一事之义,必谨录之,示激劝也。”有的明志还专设“教化”门,以彰理学思想。如《嘉靖香山县志》卷四即为“教化志”,内含学校、社学、国礼、县礼、乡礼、弦歌六目。有的明人还把理学思想作为修志材料取舍的一个基本价值取向。如《嘉靖蕲州志》卷首《凡例》曰:“诗文有关世教,堪以垂范者录之。他如荒唐幻语,文理谬戾者去之。”在明代修志界,还盛传程、朱重视志事的佳话。如正统间朱晅称:朱熹出任南康军,“始至问及志书,识者谓其知所当务。”①朱晅:《正统南雄府志序》,《嘉靖南雄府志》卷末《附录旧志序》。正德间石禄称:“昔紫阳公作郡,下车首访郡志。盖亦知其重而不敢易焉耳。”②石禄:《大名府志后序》,《正德大名府志》卷末。嘉靖间毛德京亦称:“昔朱子守南康,下车问志,议者以为知务。”③毛德京:《象山县志序》,《嘉靖象山县志》卷首。在明志中,此类例子不胜枚举。
至清初,虽然诸儒开始批判理学,但就整个文化界而言,仍未摆脱理学的影响。一般文化界是如此,修志界也是如此。在清初修志界中,有的仍然继承前代余绪,主张应像宋理学大师程颢、朱熹那样重视志事。如康熙间王兆鳌称:“昔明道官鄠,考亭官南康,皆首重志事”。④王兆鳌:《朝邑县后志序》,《康熙朝邑后志》卷首。但同明代相较,此类言论已经日趋少见。
2.对志书内容的影响
宋欧阳修等纂《新唐书》首设儒学传。这对宋志编纂有明显影响。如南宋王称《东都事略》设《儒学传》,南宋《景定建康志》在人物门中设《儒雅传》目等。元脱脱等撰《宋史》更加推崇道学,设有道学、儒林传。这对元志编修有直接影响。如《至正金陵新志》在《人物》门中设《儒林》目,《至正四明续志》在“学校”门中设《儒学》目等。
至明代,理学对志书内容影响更为明显,主要体现于记人物和记学校两方面。在明志人物门中,设道学或理学目者比比皆是。《嘉靖广东通志稿》卷首《凡例》述于人物门中增设“道学”目用意曰:“旧志自昔无道学,均平等条,乃今创为此例何,亦以见世俗诵法圣贤,而不知道学之所以然,均平因旧无则例,而有司渔猎竭尽錙铢,以致民益迯窜,田率芜莱,故今以一得之意附于下,使人知天下有正学,而不敢立异沽名,以自附乱贼之流。有司知均平之有正法,则亦不敢以假公营私而疮痍亦少甦云。”在明志中,设“道学”目者,如《弘治保定郡志》《嘉靖延平府志》等,但数量较少。设“理学”目者,如《弘治衢州府志》《嘉靖宁波府志》《万历新昌县志》《天启衢州府志》《崇祯尤溪县志》等,数量较多。这些都是理学影响明志内容的一些佐证。有的明志还在人物门中创设道学或理学世家。如《嘉靖建阳县志》卷八设置《二世家》《朱子世家》《蔡氏世家》三目,《嘉靖邵武府志》在卷十一人物门设《李忠定公世家》《何李二氏世家》二目。《嘉靖徽州府志》设《朱子世家》目等。明志还普遍重视对学校的记载。如《隆庆仪真县志》卷首《例言》曰:“安国家,淑人伦,美风俗,莫重于学校。”对此问题,《嘉靖广平府志》卷五《学校志》小序还有更为具体的阐述。其文曰:“叙志学校者,尊教化也。今之学校,有宸翰之奉焉,有明禋之萃焉,有天叙之昭焉,有艺业之地焉,有廪号之室焉。诸制备而后可以言学,尊之乃专志之也。是故学亦宫室也,上不同于建置者,以非诸建置之比,不敢以一类而合也。庙亦秩祀也,下不同于坛宇者,以舍庙不可以言学,不敢以二类而分也。尊教化,所以尊道也。”
时至清初,有些志书人物门仍袭旧例,设道学、理学和理学世家目。例如,《雍正浙江通志》和《雍正广西通志》皆设《儒林》门,《康熙建宁府志》在人物门中设理学目,《康熙徽州府志》在人物门中就首列《朱子世家》目。康熙间面世的《灵寿县志》则是较多表现理学思想的一部名志,故民国梁启超称之曰:“陆稼书之《灵寿县志》借之以昌明理学,而世人亦竞誉为方志之最良者。”⑤梁启超:《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方志学》,《东方杂志》1924年第21卷第18期。但从总体上,入清后,理学对于方志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
三、朴学对方志影响
清代朴学又称汉学、考据学、考证学。朴学流行时间包括整个清代。民国梁启超述朴学流变曰:“此派发源于顺康之交,直至光宣,而流风余韵,虽替未沫,直可谓与前清朝运相终始。”①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十九,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朴学作为一个学术流派,于乾嘉间就已赢得主流学术思潮的地位,故学人无不从之。其状况恰如梁启超所云:“乾、嘉间之考证学几乎独占学界势力,虽以素崇宋学之清室帝王,尚且从风而靡,其他更不必说了。所以稍为时髦一点的阔官乃至富商大贾,都要‘附庸风雅’,跟着这些大学者学几句考证的内行话。这些学者得这种有力的外护,对于他们的工作进行,所得利便也不少。总而言之,乾、嘉间考证学,可以说是清代三百年文化的结晶体,合全国人的力量所构成。凡在社会秩序安宁、物力丰盛的时候,学问都从分析整理一路发展。乾、嘉间考证学所以特别流行,也不外这种原则罢了。”②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5页。乾嘉朴学大兴必然会影响到方志界。彼时方志界所以迅速接受朴学,还有一个特殊原因,那就是彼时朝廷实行严厉的思想专制,大兴文字狱,学者不能随意著书立说,故便把精力投向具有官书性质的志书编纂领域。民国徐国桓说得对:“满洲定鼎乾嘉之际,名儒硕学综合古今,既不得行其志于史官,乃一意致力于方志。踵事增美,引伸滋繁,由省而府而州而县。自山川、郡邑而外,典礼、食货、兵制、职官、选举、星纪、灾祥,旧闻新事,旁逮古今人物、金石、艺文,靡不甄录,隐然成一方之史盛矣哉。”③徐国桓:《沧县志序》,《民国沧县志》卷首。朴学对方志影响主要体现于如下两方面:
1.考证旧志蔚然成风
自清初始,尤其是在乾嘉之后,考据之风大兴。对此问题,民国于乃仁有言:“乾嘉而后,朴学大兴,一代知名学者,或开府大邦,力振文业,或传食名都,从容载笔,故勒成诸志,颇复斐然。”④于乃仁:《方志学述略》,《建国学术》1942年创刊号。彼时许多学者除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古籍整理外,还在在旧志考证方面做出很大贡献。例如,阮元将其珍藏5部旧志交给刘文淇考证。刘氏考证出其中“宋本”《通州志》系伪本。又如毛奇龄作《杭志三诘三误辨》《萧山县志勘误》等。至清后期,参与考订旧志的学者越来越多。如王棻就对光绪前编修的《杭州府志》《仙居县志》进行仔细考证,且作《杭州府志辨误》《仙居旧志辨误》等。刘光谟也对各类旧志作过深入考订,并有专门论述。他说:“曩撰旧志诸君,皆邑前辈,后生略有所见,起而诃之。儇俗也,薄行也,是奚可哉!”他还强调说:“补阙订伪,著述之要。旧志偶有阙,确为考订可也。动辄痛诋,不可也。”⑤刘光谟:《射洪县修志议》,刘光谟:《高石斋文钞》。此类例子在清代修志界中是屡见不鲜的。
2.把考证方法用于修志
清考据家们普遍认为,旧志所载内容真实度不高,故今撰志当详加考证。如姚鼐曰:“余尝病天下地志谬误,非特妄引古记,至纪今时山川、道里、远近、方向,率与实舛,令人愤叹。设每邑有笃好学古、能游览者,各纪其地土之实,据以参相校订,则天下下地志何患不善。”⑥姚鼐:《泰山道里记序》,姚鼐《惜抱轩文后集》卷1。自乾嘉始,重视考据之法已成修志中的一个流派。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戴震。他着重于考证地理沿革与方位,且赢得可喜成就。时人段玉裁述戴震修志曰:“盖从来以郡国为主而求其山川,先生以山川为主而求其郡县。其叙《水经注》曰:‘因川源之派别,知山川之逶迤,高高下下,不失地阞。’为《汾阳志》发凡曰:‘以水辨山之脉络,而汾之东西,山为干、为枝、为来、为去,俾井然就序。水则以经水统其注入枝水,因而遍及泽泊井源。令众山如一山,令众川为一川。府境虽广,山川虽繁,按文而稽,各归条贯。’然则先生之《水地记》固将合天下之山为一山,合众川为一川,而自《尚书》《周官》《周礼》《春秋》之地名,以及我国历代史志建置沿革之纷错,无不以山川之左右曲折安置妥贴,至迹而不乱。”①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水地记”条。这段话详细说明了戴震把考据法用于修志的具体做法,即以水系辨山脉,以山川形势考察郡县建置和地理沿革。其他朴学家如钱大昕、孙星衍、洪亮吉等,虽各有不同主张,但都未越考据规范,皆都重事考证史事。自乾嘉始,考证史事不仅已经成为修志的一项不可或缺的工作,而且还被视为修志的一项基本功。如光绪间有人说:“修史具有三长,而修志宜兼两事。盖考据、著述不可偏废。无考据之学,则援引失实,辩证不精。无著述之才,则叙次繁芜,敷陈鲜当。”②见《同仁府志凡例》,《光绪同仁府志》卷首。
四、西学对方志影响
西学又称西方新学。西学影响方志时间包括晚清和民国。自清末严复翻译《天演论》后,西学著作传入中国则迅速增多。民国梁启超有言:“自清末以来,西学东渐,西方学术传入中国,受到重视。许多学者都在一定程度上参考了西方的治学方法,致力于中西学术的会通与融合,因而达到了学术研究的较高水平。”③张岱年:《清代学术概论序》,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卷首,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其中对中国史志界影响最大的要数进化史观。时人顾颉刚曰:“中国人向来有个‘历史退化观’的谬见,以为愈古的时代愈好,愈到后世便愈不行,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地种在每个国人的脑海中,使大家对于当世的局面常抱悲观,而去幻想着古代的快乐。目前我国民族文化的不易进步,这也是一个大原因。海通以来,西洋的新科学和新史学输入到中国,使国人思想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开始发现过去历史观念的错误,于是对古传说,便渐渐开始怀疑了。”④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第五章第一节《古史研究兴起的背景》。西学传入中国,对中国方志发展有很大影响。时人傅振伦经指出:“近代方志学本身的兴起就与西学重民生民主的思想有千丝万缕的关系。”⑤傅振伦著、陈怡整理:《傅振伦学述》,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3、144页。西学对晚清和民国方志的影响主要体现于如下两方面:
1.进化论对方志影响
时至晚清,西方进化论开始影响方志。如光绪三十三年,罗宝书曰:“于地理之沿革、历史之变迁、物产之进化,沿旧志而纪之至今。且旧志目例于现时观念不合者,宜增者增,宜删者删,务期于人心社会进化概念能相合,而借以鼓吹其精神。”⑥罗宝书:《开原县志序》,《光绪开原县志》卷首。时至民国,进化史观对方志影响日益增大。其总态势恰如《民国青县志》卷首《凡例》云:“新旧之争于今为烈,方志之作亦其一端。”彼时梁启超、李泰棻、傅振伦等率先以进化论观点审视方志。梁启超以进化论观点研究方志发展历史,认为中国方志及其编纂方法“代有进化”。⑦详见梁启超《说方志》,梁启超《饮冰室文集》卷41。李泰棻认为,方志就是“纪载及研究一方人类进化现象”。⑧详见李泰棻《方志学》第一章第一节《方志之定义》。傅振伦认为,史志必须体现“社会进化之精律”。⑨详见傅振伦《编辑北平志蠡测》,《傅振伦方志论著选》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除此三家之外,还有不少学者也以进化论观点去审视方志。如李礼耕就把“适合人群进化”视为修志的最高原则。他说:《修武县志》编纂“遵省颁之大纲,将科学化与新潮流之结晶兼收幷蓄,是可谓会通新旧两方面之演进实录,适合人群进化之最高原则。”⑩李礼耕《修武县志叙》,《民国修武县志》卷首。后来傅振伦也曾追忆曰:“在我年轻的时候,当时国内的学术界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几乎所有的学科都受到了西学思想的强烈冲击,从而在思想和内涵上都发生了裂变。方志学也不例外。”①傅振伦著、陈怡整理:《傅振伦学述》,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3、144页。除前述之外。彼时刘师培还把进化论观点运用到乡土志编纂领域。他认为,编撰乡土志必须反映出本地历史进化的基本轨迹。他说:今编乡土志“宜搜集人世之现象,推记古今之迁变,以验人群进化之迹。盖人类举止悉在因果律之范围,惟即果以溯其因,使民之阅于习俗者,各明其所以致此之由,并证明迁化之无穷。”②刘师培:《乡土志凡例》,刘师培《刘申叔遗书·左盦外集》卷11。总而言之,进化史观对民国修志界的影响是比较普遍和深入的。
2.唯物论对方志影响
自1917年苏联“十月革命”爆发后,唯物论开始传入中国。彼时一些具有先进思想的方志工作者,开始接受唯物论,并把它运用用到方志领域。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李泰棻、傅振伦。李氏根据唯物史观的要求,认为新编方志当注重反映“社会”、“民生”和“生产样式”。他说:“近半祺来,世界史家咸重唯物,故作史须重社会,关系民生,尤贵生产样式。方志既为地方之史,则于时代史潮岂能独外。”③李泰棻:《原阳县志序》,《民国阳原县志》卷首。傅氏认为,新编方志当依照唯物论原理,注重记载“社会嬗变”和“当代经济状况”。他说:“自马克思唯物史观表扬于世以来,而社会嬗变(社会之嬗变即人类之历史)恒视经济之变更为转移之理大明。故欲阐明事理,须求当代经济状况。是扩充旧史志食货门类目,诚当今修志之要义矣。”又说:“自马克思唯物史观之说兴,历史始可以一定之法则解释之,而史学逐成专门之学。唯历史之科学化也,则必第一,须为实录。第二,须注重进化方面;第三,须为真理公例之探求。此外又须兼重科学之记录。”④傅振伦:《编辑北平志蠡测》,《傅振伦方志论著选》,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后来傅氏在总结自己在民国修志经验曰:“从1927到1943年,我先后主持了《新河县志》《北平志》《河北通志》《北碚志》的编纂,以实践对方志进行了改造与创新。我以为我和旧志的编撰者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以唯物史观作为修志的指导思想。”⑤傅振伦:《傅振伦学述》,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17-118页。除李、傅二氏之外,还有一些人也主张以唯物论和辩证法观点去审视方志。如高锡攀说:“尝读唯物辩证法,知在空间上全面考察事物,须于其‘连系中、矛盾中、实质中、实践中’考察之,以认识事物对立之统一与统一之分解,非可划然以一事物之单独形式而求得事物之内容也。又在时间上全面考察事物,须明其‘到反对物去之转变发展,即是对立物之斗争由量到质之突变,否定之否定’诸定律,以认识事物,只是变动发展之过程非可截然以一事物霎时之静态,而求得事物之生命也。衡天下之事物如是,读国史、方志亦莫不如是。”⑥高锡攀:《柳城县志序》,《民国柳城县志》卷首。在民国方志界,虽然此类言论并不多见,但终究出现了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古代主流学术思潮对方志的影响问题,应该说是一个有关方志发展的重要课题,因它与修志宗旨问题密切相关。但此前学界尚无人对此问题做过专题研究。笔者有感于此,故不揣浅陋,试就此问题谈点管窥之见,以求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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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章训,浙江省衢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研究员 (浙江 324002)
刘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