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质媒体影响下的当代中国建筑批评场域
2016-04-09李凌燕支文军LILingyanZHIWenjun
李凌燕,支文军/LI Lingyan, ZHI Wenjun
纸质媒体影响下的当代中国建筑批评场域
李凌燕,支文军/LI Lingyan, ZHI Wenjun
摘要:中国当代建筑批评与大众传媒一路相伴而来,彼此影响,共同塑造了建筑批评的公众认知形象。其中纸质媒体以其时间偏向特质贡献了不同于新媒体的特征面向。本文从建筑批评核心区域的划定、场域特征、批评主体圈层等方面对纸质媒体在中国当代建筑批评传播中的影响进行了研究。
Abstract:Contemporary Chinese architectural criticism and the mass media are closely related. Together, they shape the image of architectural criticism in public cognition, to which the print media has contributed with time-oriented characteristics that are different from the new media. This paper aims to illustrate the print media's influence on the transmiss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chitectural criticism in term of the architectural criticism's core area demarcation, fi eld characteristics, and mainstream circle.
关键词:建筑批评,纸质媒体,传播
Keywords:architectural criticism, print media, communication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 (批准号:51278342)
作者单位:李凌燕,同济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支文军,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The Field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chitectural Criticism Under the In fl uence of Print Media
1 媒体的偏向
多伦多派传播学理论家哈罗德·亚当斯·英尼斯(Harold Adams lnnis,1894-1952)在其《传播的偏向》(The Bias of Communication)一书中提出,任何一种媒介“都对于在时间或空间范畴内传播知识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若某种媒介本身很重、不易腐坏,那么它更适宜在时间的延续中保存与传递知识;若某种媒介很轻且方便运输,则它更适宜在空间范围内散播知识”[1]。这可以理解为:偏向时间的媒介,如纸质媒体(以下简称“纸媒”),便于小范围区域垄断,实现对时间跨度的控制,有助于权威的敬仰和崇拜,形成森严的等级制度;而偏向空间的媒介,像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体,便于对空间跨度的控制,有利于权力的开展和分散。在这样的定义之下,英尼斯以“时间-空间”为坐标轴来区分与定义单个媒介乃至多种媒介聚合的差异,以此“为勾勒与分析纠结于历史中、错综复杂的传播媒介设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标准体系,对传播系统、社会及传播中的文化都产生了影响”[2]。英尼斯之前的学者查尔斯·霍顿·库利(Charles Horton Cooley)1)更是以表达性、持久性(“对时间的征服”)、讯散性和扩散性(将空间范围作为衡量受众群大小的标准)使时间与空间正式构成传播矩阵中的基本变量。他们都认为,“若一种传播媒介在相当漫长的时期内被人们持续地使用,那么这种媒介便可以于很大程度上决定知识在传播中的属性”[2]。即传媒的力量是通过时间与空间的占有、争夺、并存、循环而影响着其嵌入的社会文化传播形态。以此来理解1980年代以来的中国大众传媒2)发展轨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当代中国建筑批评事实上是在经历了时间偏向的纸媒与空间偏向的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体两种不同偏向的媒介发展、交织、抗衡力量之下,谱写了自身的当代传播图景。
新世纪之前,纸媒以绝对宰制地位形塑着中国建筑批评的特有传播形象。在这一区间里,传媒的作用力是相对平稳的,更多的是社会、文化、建筑等因素的合力映射于传媒而发挥着作用。1994年,网络传媒的兴起。1998年,中国当代建筑批评图景的一个重要节点事件——国家大剧院——被推送至公众视野,刷新了建筑批评的公共言说版图。同时期,以ABBS、Far2000为代表的一批专业网络论坛的出现,催生了以朱涛、冯路等人为代表的中国新一代批评力量,形成了当代建筑批评场域中的重要一极。这些变化都标志着之前纸媒主宰的当代中国建筑批评场域被打破,当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等以空间为特征的新媒体持续涌现,纸媒这种以时间为特征的媒体及其所塑造、主宰的建筑批评传播体系空间维度疾速扩张。在新旧两种性质偏向、多种形式的媒介更替中,建筑批评实现着最多元、最有意义的转变。这是中国建筑批评新时期的到来,亦是不断构造的结果。而这种新特征的确认势必需要建立在与旧有图景的比对中,以此追问纸质媒体对建筑批评产生的影响也就更有意义。
2 纸媒塑造的当代建筑批评场域
在百废待兴的中国当代之初,建筑批评遭遇的首要问题不是“批评什么”,而是“在哪里批评”的问题。期刊、报纸、图书等主要的纸媒形式,以文字语言符号为主传递信息,能容纳的信息较多,内容也可以很具深度,因此在揭示事物本质、发表评论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成为建筑批评的重要发表阵地。纸媒的逐步复苏为建筑批评场域的建立与维系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载体与空间,并塑造了当代建筑批评场域的早期特征。
2.1专业批评场域的建立
当代建筑批评被持久、集中地关注,源于建筑专业媒体的复苏与建立。建筑期刊、专业书籍、专业报纸在此时期纷纷进入视野,并在很大程度上直接成为建筑批评传播的参与者,这使得学者之间的思想交锋能够迅速得以发表、传播与反馈[3]。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的这批专业媒体,也构成了中国建筑传媒的基本框架,至今仍然是建筑批评坚实的专业阵地。这一时期《建筑学报》复刊 , 《建筑师》《世界建筑》《新建筑》《时代建筑》等约16种建筑专业期刊集中创办(图1),并大量登载建筑评论类文章。其中,《建筑学报》凭借其与学会的紧密关系,笼聚着当时业内最重要的作者群,具有强大的学术研讨与活动的组织能力,对建筑批评起着举足轻重的推动作用。其余各期刊也都以不同的角度与侧重点,为当代建筑批评开辟了宝贵的园地。如《世界建筑》将“研究国情、了解世界、探讨规律”作为自身的办刊定位。面向更广阔的领域,使其拥有着与其他专业传媒完全不同的视角,这在当时国内专业期刊一片建筑创作与思潮的本土讨论中,无疑是非常引人注目的。这一时期《世界建筑》介绍国外建筑思想与作品的文章占大多数,对建筑批评的思想源头产生着巨大影响,其中不乏名家力作,如贝聿铭的《论建筑的过去与现在》等[4]。这些专业期刊在解放建筑思想、繁荣建筑创作、讨论建筑核心话题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极大地增加了建筑批评的传播速度与影响范围,聚焦了以专业院校、学者、研究人员为主的建筑批评核心主体区域。直到2000年后,随着新刊的加入、外刊的引入,专业期刊才出现了版图的扩张。创建于1980年代的老刊在新一代杂志主编带动下逐渐完成了接班的过程,大量新生代编辑加入到杂志编辑行列的架构下,普遍进行了定位的调整,并催生了以《时代建筑》为代表的专业期刊主题式批评模式,建筑期刊从原来的建筑批评登载功能逐渐转向了有传媒立场的批判性报道。建筑期刊以自身的主题式视角为建筑批评打开了一种发展的可能,贡献了一批具有批判精神的专业媒体人士。他们以开放的姿态以及对学术、时尚、实践、大众事件的积极参与和多方向努力,为活跃建筑批评顶层的专业圈层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1 当代中国建筑期刊创刊分布图
2 1980年代建筑批评类文章分布
1990年代中后期,建筑文化类图书开始强势崛起,形成了由冷门到热门、由专家到大众、由专业到普及的兴旺,数量和质量都呈现出空前盛况。建筑出版行业“一超多强”的格局由此被打破,出版专业分工边界逐渐模糊,三联书店、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江苏美术出版社等不少文化艺术出版社也加入到建筑出版版图中,开始成为主力队伍。由此,一批具有较高文学素养的优秀编辑开始介入建筑批评领域:吴良镛、陈志华、楼庆西、陈从周等实力强劲的高校建筑教师成为实力最强的作者群;刘心武、刘元举、赵鑫珊、冯骥才等作家学者也借文化之名发出建筑批评的声音。1998年5月出版的刘心武《我眼中的环境与建筑》可被称为建筑文学的开山之作,其中的第一辑即是对长安街上35座建筑物的评论。作家刘元举对建筑批评的介入更深,他的《原谅城市》《走近赖特》等文章影响深远。1998年出版的散文集《表述空间》,是中国第一部写建筑的散文。《中国建筑师》 更是被《建筑报》 连载、被《建筑学报》评介。这些不同类别的作者、编辑出版、图书市场和阅读趋向之间的深层互动,通过建筑文化图书的积累与传播职能,将大众对建筑物、建筑业、建筑师的理解推向新的高度(图2)。建筑文化图书的兴旺,为建筑批评的大众传播提供了新的通道,由此也为自身带来更社会、更综合的视角,更生动、更多样的批评方式,积聚了广泛的受众、丰富了建筑批评的主体构成。此外,1980年代中后期,连接建筑协会、学界、各大建筑机构与企业的三大专业报纸《广东建设报》《中国建设报》《建筑时报》陆续进入视野,其建筑批评内容搭载量至今稳居前位。
专业领域期刊、报纸、图书三大传统纸媒的全面铺开,构筑了中国建筑批评的专业版图与建筑专业传媒格局,催生了中国当代建筑实践与评论的第一个高潮。同时,专业纸媒对建筑批评场域的垄断,使建筑批评主要集中在专业内部,强调专业内部的整合、媒体构架的搭建与自身批评主体的培育,批评主体也集中在金字塔顶部的核心人群与媒体中,学术组织、学会、院校、普通建筑从业者都经由媒体成为紧密联系的整体。这些都为日后建筑批评的开展奠定了初步格局,支撑着建筑批评的走向。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思考建筑批评的方式、语言、理念、版图都没有超越1980-1990年代的专业纸媒所缔造的基本框架。
2.2非专业建筑批评场域的拓展
当代建筑批评的伊始,专业内外即结伴而行,参与到建筑批评媒体阵地的建构中。从整体的传媒视野考察,1980年代的非专业传媒对建筑关注尚少。作为彼时最主要的大众传媒形式的主流报刊,正处于忙碌的创复刊之路与传播思想导向转变的双重动荡之中。虽然1980年代中后期深度报道崛起,出现了以《南风窗》《南方周末》等日后对建筑批评有极大推动作用的媒体,但此时建筑并未成为其报道的主要话题。这一时期非专业传媒中的建筑批评主要集中在《读书》 《中国美术报》等有关“文学”与“艺术”的媒体和一些跨界的媒体活动中。其中,《读书》独树一帜,一开始就将建筑评论作为重要内容予以持续关注。沈福熙、萧乾、董豫赣、顾孟潮等一批著名专业人士都是其重要作者。何新的《凝固的音乐——读〈中国古代建筑史〉断想》[5]为这一传统的开山之作。至今,《读书》都是建筑批评连接知识界塔尖人物的重要窗口。除《读书》外,《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等主流党报也不时地刊登建筑批评的内容。在党报为主流的1980年代,非专业传媒对建筑的关注,使得建筑批评在专业领域之外获得生存空间与特定群体的关注。
1990年代中期,随着市场化初潮的来临,报纸、图书、期刊均进入急速变革时期。传媒的分级、品种、关注度大大丰富与扩展“大众”“中产阶级”等新受众群体的陆续出现,使得“建筑”“城市”等与生活密切相关的话题走入传媒视野。同时,“时政”类媒体开始发展壮大,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时期,涌现了以《三联生活周刊》 《财经》 《新周刊》 《新民周刊》 《中国新闻周刊》《瞭望东方周刊》等一批被称为“新生代”的新闻周刊,在构建中产阶级受众的建筑批评话语与立场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一时期,新闻周刊类期刊几乎每年都有一期或是更多的封面主题与城市、建筑相关,此外,在其主要板块设置中也多涉及此领域内容。如《新周刊》从1996年第一期开始,就有专门的“城市”专栏。其对建筑与城市的关注,在所有新闻周刊中也是最多的,评论性也非常有特色。而《三联生活周刊》则以对“住宅”这一中国最大民生的持续关注,形成了对杂志提倡的生活理念的阐释框架。这种作用力在2000年之后新闻周刊对“城市化”命题的集中关注与演绎中变成一种常态,特别是在2005年之后,随着奥运时代的到来与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新一代新闻周刊形成了具有影响力的建筑集体式关注,并形成各自不同的批评视角与主题配置。至此,新闻周刊类媒介作为一种具有影响力的媒介视角与方式,对建筑批评参与的特征性力量予以关注(图3)。
此外,随着城市化进程的迅速扩大和都市文化空间的成熟,“城市杂志”作为建筑批评的另一种讨论渠道,在1990年代中期雨后春笋地出现,如《深圳风采周刊》 《新民周刊》 《城市画报》《外滩画报》《南方人物周刊》《上海壹周刊》等。在整个社会的都市化进程中,城市杂志贡献了都市文化的一极,形成了新的批评尺度。这个意义的建构过程是与整个社会的大的文化变迁一起前行的。
非专业纸媒对中国“城市”与“建筑”核心命题的报道,形成了独特的叙述与演绎方式,并以此成为构建大众对建筑认知的基础,形成互为因果的两极: 一方面,非专业纸媒“精英媒体”的定位、“影响力阶层”的受众锁定、话题的崭新解读方式等特征赋予建筑批评以独特的叙述与演绎方式,提供了对建筑与城市话题关注的崭新视角与全新语境,成为构建“影响力阶层”对建筑理解和批评的基础。另一方面,建筑批评也成为影响力人群的文化标识,直接参与到非专业纸媒对新时代、新传媒与新阶层的传媒构建体系中,从而改写着自身的大众传播图景。在此过程中,建筑批评的焦点从专业的纯学理式的、审美取向显著的方面,转移到与时代宏观语境和社会焦点紧密相连的方面,发展出在关注视角、内容、立场、叙述策略等诸多方面都指向建筑公共属性维度的“大话语”。
1998年之前的当代建筑批评在纸媒的影响下实现了场域的形成及从内到外的拓展,也在逐步推进中收获了专业的核心人群与领地,并获得了非专业领域形成的与专业群体对话、抗衡的力量,延伸出建筑批评的社会尺寸,使其拥有向大众言说中心运动的动力。这种成长历程与方式,都使中国当代建筑批评展现出与纸媒紧密相关的特质及偏向。
3 新闻周刊“建筑”内容报道统计
4《时代建筑》科研高校作者分布图(1-4 图表来源:自绘)
3 建筑批评核心区域的强化与偏移
纸媒塑造与划定出的当代建筑批评场域中,学术与精英群体成为无可争议的建筑批评话语权主宰者;纸媒以文字维系了建筑批评的话题区间与讨论立场,并在大众与精英之间竖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由此,当代建筑批评的核心区域得以强化。
对于建筑批评而言,专业传媒的社会阶层分布是较为稳定的。专业期刊从1980年代起就致力于维持建筑的学科性与建筑师职业的独立性。其策略就是与学院产生密切的关联,以专业权威学者与著名建筑师为中心,建立批评的学术场域。当代中国建筑期刊无论是国内主创还是外刊绝大部分都驻扎在学院里,并依托学者的力量形成批评资源。1980年代中以建筑批评为工具进行的专业理论与话题的重建,以及1990年代建筑批评为了保持自身学术性特征形成的“理论化倾向”,都是这种企图的具体体现。其中“派系关系”的存在更是让建筑批评在专业领域的“内卷化”趋势雪上加霜。在中国,建筑媒介随同为其提供支持的学术与设计机构一道,形成了北京、天津、上海、珠三角、沈阳、武汉等诸多派系中心。各专业媒介之间是竞争与合作的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正式公布的、靠近信息源的、派系内积极分子总是会较派系其他成员或边缘分子更多地获知资源的分配信息,从而再次确立其在传播活动中的优势。在长期的博弈中,在专业媒介集团中获得了惯例式的利益分配制度:上海资源看《时代建筑》(图4)京津地区以《世界建筑》《建筑创作》《UED》等为主,官方资源以《建筑学报》《建筑师》为首。整体看来,这种利益集团内部的和平共享与妥协,加速了建筑批评活力的消退与“小圈子”的属性形成。
目前,建筑专业媒介基本以高校、设计院、官方为主体,纯商业运作的占少数。这些媒介机构连接的社会资源,也基本以“建筑行业、建筑产业内部”为中心。以《时代建筑》为例,从笔者对与《时代建筑》关联最密切的作者群分布的研究来看,《时代建筑》与科研院校的交流和合作最为密切,且同济大学本身的作者的比重占到了61.76%;在占有很大比重的设计机构中,上海本地的设计机构高达92.11%,可见其“小圈子”特征明显,并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以北京、天津、长三角、珠三角等明显的地域聚集。可见 《时代建筑》 这一专业媒介机构的“强连带”特征非常明显。而同样的情况也相似地发生在大多数中国现有的专业期刊机构运作中。专业媒介的“强连带”使得其上建筑批评的传播呈现出诸多的固化与重复。
表1 国内主要建筑期刊对“建筑师”的报道角度
纸媒的等级性与机构化特征,同样造成了媒体对核心话题报道的圈定与强化。以对“建筑师”这一特定的主题报道为例,笔者对《世界建筑》《时代建筑》《UED》《建筑师》《Domus》《城市建筑》《华中建筑》这些国内以介绍“建筑师”为特色的专业期刊的报道统计(2000年至今),可以看到对“建筑师”的评论角度基本被固化为“建筑师专刊”“建筑类型”“设计机构”“年度总结”“地域”“建筑师群体”等有限的几种方式,重叠度极高(表1)。
同样是对以上期刊的报道统计,笔者惊讶地发现,专业期刊对建筑师报道的核心关注,也出现了严重的重叠。其核心建筑师集中到了:马达斯班、都市实践、家琨事务所、大舍、张永和、崔愷、何静堂、程泰宁、冯纪忠、王澍、马岩松、王辉、庄慎、俞挺、张雷、李麟学、李兴刚、童明等18位建筑师的身上。直到近些年的《世界建筑》贡献了“清华建筑学人”“东南建筑学人”等专辑、《时代建筑》以50、60、70年代建筑师、建筑“新三届”等分代形式对当代中国建筑师群体进行划分,才将这一核心圈层有限扩大。然而对于拥有世界上建筑师从业人数最多的中国来讲,这样的核心圈还是相当有限。
专业期刊为中国建筑与建筑批评画出了一个核心区域,然而其上,无论是机构还是建筑师,这种报道的圈层属性已经远远无法涵盖当代中国的专业现状。这亦是由于纸媒的时间属性所引发。专业媒介组织之间的“强连带”交往,以及以“学术圈”为核心的组织外拓形式,使得建筑批评在专业纸媒中的传播体现出更多的“内向强化”。
相比之下,非专业传媒的媒介机构社会网络,要宽泛、多样得多,并着重关注和体现时代及社会发展特征的热点、标志事件或现象,担负着“时代尖塔上的瞭望者”的作用,因此能及时反映时代与社会双重特质的领域往往成为非专业纸媒的首选。这也决定了1990年代前期的“建筑保护”与1990年代后期、特别是2000年以后,“城市化”这两个重要主题的出现,使得建筑批评得以在非专业纸媒的推助下,逐步向大众言说中心挺进。建筑批评也由此得以从专业话语中释出,借助一种体系的力量,建立一种社会话语和精神,并对接了最具舆论主导力量的社会精英受众群体,提供了对话的平台,搭建了一定意义的公共空间,将建筑批评引领至新的天地。
4 建筑批评场域的精英话语特征
纸媒长时间地占据建筑批评的主要传播路径,提供了建筑批评一条狭窄、稳定又等级森严的通道,确立了以“专业人士”“公知分子”等精英群体为主的主体结构。这使得建筑批评的发展带有明显的精英立场:“在对人类最重要的诸多事情中,重中之重是支配那些有意志的人的意志。”这种精英阶层的固有支配与组织关系是根深蒂固的,改变它的只能是外部的社会与文化力量,或强大的媒介技术革新。所以从建筑批评的发展来看,网络媒介出现之前,只有当社会或文化发生大的背景式改变,如1980年代国家政治环境的大变化、1992年市场化初潮的来袭等,或是其阶层内部的自我转化,如1980年代知识分子群体重新获得自身地位带来专业批评的兴旺、1990年代“公知分子”群体的大众参与造成了建筑批评中社会立场的切入等,传媒的作用力才会改变。当社会或文化的视角触及到建筑,如2000年左右奥运时代的来临及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举世瞩目等,纸媒才会对建筑批评有所回应。另一方面,这也是由建筑在大众传播内容中的边缘定位决定的,只有当建筑成为社会的主要事件进入大众视野,才遇上了媒体的关注,补足了之前的空白。
然而在时间偏向的纸媒垄断的传播通道中,建筑批评还是以理性、精英的姿态,牢固地捍卫着建筑批评作为一种拥有独立边界的文化经验的属性,就连专业人群内部,建筑批评的传播权力也集中在专业媒介及和其密切相关的核心圈层当中,建筑批评的社会属性则被很大程度地掩盖了。综合来看,在专业领域“建筑”始终作为核心话语存在,建筑的社会存在状态及大众关注仅作为比较边缘的话题存在,而更多的建筑批评参与到建筑创作、学科构建等专业讨论中来。中国当代建筑专业批评从伊始就不自觉地希望能找到某种框架实现对现实的指导。这种企图,从1980年代“批评代替理论”的特征开始就在被建筑学人进行不断地尝试、改良、实验、重构,甚至在近代的《建筑月刊》等专业传媒中也能看到。这使得专业纸媒中的建筑批评需要以维护、捍卫、改变建筑批评话语、命题等方式进行构建,主动地剥离其作为非核心范围的社会、文化性质的内容。将建筑从其赖以生存、被使用、被感知的日常与社会中脱离,并发展出一套自成体系的言说模式。说到底,这是一种专业“小话题”式的批评视角。在维系专业性的同时,也忽略了建筑的“在世性”,极大减弱了建筑批评被社会公众参与和广泛传播的可能,造成批评内核的干瘪。反过来,这也加速着建筑批评的失语,使专业人士面临与甲方和公众沟通不畅的尴尬困境。
与此同时,尽管非专业纸媒领域中,建筑批评的社会属性被加倍放大,表现得更丰富、更综合,与更为广阔的社会命题相联系,且与传媒、社会、建筑的关系更为紧密,在很大程度上将“建筑批评”置于更真实合理的社会坏境与传播语境中,是建筑、传媒、时代诉求等多种力量综合博弈的结果。然而依然明显地体现了主流媒体作为绝对强势话语权拥有者的特征。其上建筑批评的影响力,与对专业人士及话题的选择,完全与其媒体自身的社会影响力休戚相关。
5 纸媒贡献的媒体人群体
相比于新媒体时代,传统纸媒的最大传播特质在于其信息控制是通过各个层级的“把关人”来完成的。纸媒为中国当代建筑批评贡献的“把关人”群体,是其重要的批评主体,也决定着批评议题的倾向与呈现。
在当代建筑批评的推进历史中,建筑专业学术组织、学会、院校、普通建筑从业者都经由媒体成为紧密联系的整体。而由此成长起来的建筑媒体人,从第一代专业媒体人,如曾昭奋先生、髙介华先生、罗小未先生等,到今天的各大建筑期刊的主编,在无论是积极推进建筑学科的重建,还是鼓励建筑创作环境的回暖,或是建筑师群体的重塑中都付出不懈的努力,担负着重任。这批人的工作与建筑行业核心人物、核心话题紧密联系,共同成长、彼此相交,既是当代建筑最忠实的记录者,又是不遗余力推动建筑向前的参与者。同时他们更是处于建筑批评的“专业理性”与“大众言说”的交叠处的人群,往往自身就是重要的建筑批评者,赋予建筑批评的新视角,对建筑批评的开展与传播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相比于专业媒体人的一致性,大众职业媒体人的两面性特质则为建筑批评的传播提供了不同的尺度。作为大众中的精英又是精英中的大众,1990年代以来职业媒体人群体在建筑批评传播中的重要性不断显现出来。王军、曾一智、赵磊等一批媒体人的努力,将建筑批评的大众言说推到一个新的高度。这不仅依赖于他们所坚守的主流传媒的舆论影响力、广阔的受众层面、生动的言说技巧,更依赖于其身上固有的强烈的“知识分子”的使命感与道德感。他们的建筑批评掷地有声、身体力行,充满了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与社会担当。这是同时期的专业批评所无法比拟的。他们既可以担负起社会精英与社会大众之间的桥梁作用,又可以强化两者之间的壁垒。由媒体人执掌的建筑批评,在非专业传媒平台上,借助传媒的广泛性、时效性迅速传播与其丰富的社会“弱连带”资源,抢夺建筑批评的话语权,并将其引领到更多更广阔的言说空间中。对于大众的认知,甚至是专业从业者的认知而言,媒体人这一批评主体类型,虽然隐藏于传媒内容之后,却成为不可忽视的意见领袖,是影响大众话语表达的重要力量。
然而媒体人对于批评话题的倾向也因为其职业特征,凸显出一种自相矛盾的逻辑,一方面媒体人作为传媒机构的重要组成,必须考量市场与受众的话题趣味。这使得职业媒体人笔下的建筑批评往往与社会最具新闻性、争议的领域或是最有经济号召力的议题设置相结合,呈现出强烈的兴趣导向。比如新闻周刊类传媒对“城市化”这一矛盾聚集领域的集体关注,成为其报道与讨论建筑的最主要议题。另一方面,媒体人所属的社会知识群体与其奉行的专业意识,使新闻从业者与其他职业一样,发育出一种“公众服务”的伦理准则,具有某种“责任自觉”,从而倾向于“理性”与“中立”的立场:如《新周刊》曾直言自己应担当着“城市守望者”的角色[6]。媒体人的这种“责任自觉”树立起建筑批评的批判理性,也往往能真实对接专业批评的关注与困顿,是建筑批评传播中的希望所在。传媒人的这种二重性,决定了其批评议题的倾向往往呈现出摇摆不定的属性,当对市场的“迎合”与“责任的自觉”相一致时,传媒人的批评就会产生极大的话语效应,甚至带来比专业批评更深刻的批判性立场。而当市场的“迎合”与“责任自觉”形成本质矛盾的时候,媒体人的建筑批评,会成为反击批评理性的利器,甚至陷入“说一套做一套”的困境。
6 结语
纸质媒体为中国当代建筑批评的场域生成、核心范围划定、主体圈层参与、批评惯习养成等方面均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虽然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建筑批评场域空间被迅速成数量级放大,场域结构在新力量的挑战下开始动荡重组,更多的批评主体进入建筑批评场域,出现了新的位置与新的“行动者”(agent),场域内部位置、批评惯习等都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然而,传统纸媒造就的建筑批评主要阵地,及其不断巩固的建筑批评体系仍是无法消除与代替的重要方面,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现实。□
注释:
1)查尔斯·霍顿·库利(Charles Horton Cooley 1864-1929),美国社会学家和社会心理学家,美国传播学研究的先驱。
2)“大众传媒”的具体指代,是随着媒介形式的变化而被不断填充着的一个概念。以前,我们将大众传媒分为纸质媒体,如书籍、报纸、期刊等;电子媒介,如电影、广播和电视等;如今以网络和数字技术为核心的网络媒体及新媒体也被囊括其中。而在《2013年中国传媒发展报告》中,崔保国教授则称:“我们认为,今天的传媒产业主要由三大板块构成:传统媒体、网络媒体与移动媒体。这三大板块就像传媒的三原色,它们相互交叉融合、演变出无数的新媒体形态,并最终形成新的媒体行业。”本文对“大众传媒”的定义与分类也是在上述崔保国教授的分类的基础上加以确认的。并为了研究与论述方便,以“建筑”为基准,将“大众传媒”区分为“专业传媒”与“非专业传媒”。其中专业传媒包括专业期刊,如《建筑师》《时代建筑》等;建筑行业报纸,如《中国建筑报》《建筑时报》等;建筑书籍、建筑类门户网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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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5-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