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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豆金灿灿

2016-04-08凌龙华

苏州杂志 2016年2期
关键词:豆腐干毛豆豆荚

凌龙华

黄豆金灿灿

凌龙华

黄豆,圆溜溜,金灿灿,大名居然叫“大豆”。这个“大”耐人寻味且大有讲究:一则黄豆食谱广大,系“豆中之王”;二则黄豆身世不凡,古称“菽”,名正言顺列入“五谷”。稍掉一下书袋子,中国是黄豆的故乡,有5000年上下的栽培史,堪称“国豆”。汉墓出土的2000多年前的陶制粮仓(陶罐)上,有用朱砂标记的“大豆万石”字样。黄豆,下得百姓厨房,也登得庄严祭殿,设若置放在一种叫“豆”的古典食器中,中国味道十足、文化意蕴绵长。

黄豆的小名叫“毛豆”,再亲昵点的称呼叫“毛毛豆”。这很有意思,只要接触过刚采摘的黄豆荚,你不能不为豆荚毛茸茸的外皮所吸引。茸毛细密,一根根竖起,柔美、金黄,不蓬乱,不扎手。阳光一折射,令人浮想少女脸上清纯的茸毛,更容易联想到新生婴儿(乡间称“小毛头”)毛茸茸惹人爱的娇模样。

我们坚持叫黄豆为毛豆,这“毛”字特别有“手感”。春毛豆五月初就能尝鲜,一俟“夏至”,纷至沓来。吃不掉,就晒“干豆子”,老黄豆不愁无销路。更为考究的是做“熏青豆”,贮存起来,逢年过节,留以待客。

刚上市的毛豆荚,青翠可人。剥开,小家碧玉,一颗颗,衬着柔软的“白裙褶”。这“白裙褶”是豆膜,系味之精灵。当年调味品匮乏,“味之素”(味精)贵,难得用。裹着豆膜的毛豆子,只需放上盐,架在饭锅中蒸熟,那纯真的鲜,连挑食的孩童都津津淌口水。如果与刚出水的小杂鱼一起煮,那种鲜啊,一直要跃到舌尖上。

盐水毛豆荚,凉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开胃,有品相。清贫岁月中,屡屡充当父亲下酒的“急就章”。入夏,天热,一碟盐水毛豆荚,不逊于一碟盐水花生米。真如乡间巧妇,“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而今,盐水毛豆荚已成为大小餐馆不约而同的凉菜典范。

还有咸菜炒青毛豆子,或老黄豆炒萝卜干丁,作粥菜,鲜爽得没话说!

记忆绵长的是夏毛豆。夏季播种秋天收获。夏毛豆的亮相往往赶在中秋节令,这时,农家食谱中另一重要角色芋艿也开始粉墨登场。毛豆子烧芋艿,呈粉色的一清二白,透细腻含蓄的鲜糯,恰到好处体现了传统文化的“中庸”之道。

青毛豆可看作毛豆的青春期。感官体验是色青味鲜。老毛豆,金黄,圆润,它是毛豆生命的定格,却别开生面,境界更上一层楼。与老蚕豆一样,老毛豆也可作“炒货”,供咀嚼消闲。但咬起来费劲,大快朵颐得一把一把。小小孩调皮,一吸入鼻窦麻烦就大了。

也许是出于直观,也可能带点类似敬老的意味,我们郑重地唤其大名“黄豆”。新黄豆,骄阳下晒透,有股飒爽的干香——阳光的味道?一炒,香从饱满的颗粒中逸出,真叫“喷香”;磨成粉,做馅,年廿四夜大灶头上蒸团子,氤氲缭绕,“香喷喷”!

入冬,天寒,一碗黄豆煨猪肉,美不可言。小时候,生产队养猪,到了年关,总要杀几头。分到有限的猪肉,往往激发起全村老少无限的热情。那个晚上,村庄上空飘荡的全是满足。黄豆与猪肉的联欢,让孩子的梦都飘飘然。当然,黄豆作了配角,然而吸足了肉味与油水的黄豆,口感绝对超级。黄豆煨猪尾巴,更是把“联欢”推向了极致。一段一段的猪尾巴啊,节节诱人。那时农村卫生条件差,不少孩子肚子里寄生蛔虫,晚上睡觉就磨牙,咯吱咯吱,一副深仇大恨“咬牙切齿”的恶相。民间偏方,猪尾巴治磨牙,把猪尾巴咬得粉身碎骨,牙就不磨了。有此诱因,我就越磨越来劲,以致沉醉其中,落下习惯性磨牙的恶习。可惜,猪尾巴就这几段,黄豆煨猪尾巴的享受一年也就一两次。

黄豆的脱胎换骨,是走向豆腐一途。这一转型,在中国饮食文化史上也是非同小可。

村子前有一条小河,一个时期,每天早晨都会摇来一只小船。摇船的老头,清瘦,摇一程喊一句“卖豆腐啦”,不紧不慢,悠然自得。老头从来就是一人,豆腐是自磨自售,从家门口出发,用不了小半天,也用不了摇到小河尽头,豆腐早已卖完。老头卖豆腐有个特点,不用钱,而用最原始的物物交易法,黄豆换豆腐。听到呼应,老头橹一搁,竹篙一点,秤杆一举,划刀一落,几块方方整整、抖抖擞擞的豆腐就送进了岸边等待的白瓷盆中。

收多少豆子磨多少豆腐,磨多少豆腐收多少豆子,因而老头的豆腐几乎是民间版的定量专供。豆子直接来自地头,豆腐纯手工磨制,那种纯正、那种清香,顶呱呱。取一块热气尚存的嫩豆腐,洒上细盐,掺上现摘的细杆青葱,一盘生拌豆腐即刻告成。如若再淋上几滴麻油或辣油,那味啊,细腻、鲜爽得只有一声声“啧啧”了。

老豆腐切成小方块,油氽,可制得油豆腐。大队部有一口大油锅,春节临近,油豆腐生意特别兴隆。大油锅倒满菜油,大块的劈柴在灶底熊熊燃烧,油沸,晾干水的的小豆腐块纷纭下锅,不一会就涨满锅面,彼此推搡,上下起伏,伴随浓烈的油香豆香,常令我等围观的小学生们激动不已。放寒假了,我们就能天天来看油氽豆腐;过年了,我们就有望吃到塞肉油豆腐。这是何等的美妙!当年,油豆腐释放出的信号不啻是上帝的福音。

计划经济时代,城乡分明。有三类票证可表明身份差异。一是购米券,一是煤球券,还有就是豆腐干券。豆腐干当然也是黄豆制品,但一需要用“券”购买,身价就不一般。今天,“券”早成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尘封,但留下的回味,五味杂陈。什么都稀缺,什么都要排队,因为一张“豆腐干券”上演的闹剧,不少见。

豆腐干,天生奔向冷盆?一碟五香豆腐干、三二两糯米黄酒,初夏的黄昏,坐在露天阳台上,听听评弹,说说闲话,百姓小乐胃,别有一番风味。这时的小孩不妨撒撒娇,这时的父亲往往很慈爱。

还有一种食材,质地介于“软”豆腐与“硬”豆干之间。烹调得好,风格独特,带点面筋味,还带来点鸡肉味。这款豆制品,叫“素鸡”,以素代荤,亦僧亦俗,挺稀奇的。八十年代初,我读中师,吃住国家供给,基本免费。学校在无锡乡下,大食堂八人一桌。第一天中餐,端放在桌子中央的就是一大盆素鸡,浓油赤酱,引人注目。当时叫不出名字,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只觉得另类,下咽时有一丝麦麸一样的粗糙感。待吃惯了,竟生留恋。好在改革开放,市场流通,物品哪儿都能买到。用高汤烹调的素鸡,酥而有“筋道”,渗透出一股奔放的豆鲜味。那种“阳光”的感觉与那种青春期毛豆“毛茸茸”的感触,又回来了。

水磨的黄豆浆,在石膏“卤”的点化下,变幻莫测,风情无限。常规的是豆腐,嫩得发嗲的是豆腐脑。豆腐压制一下成豆腐干;压制得薄,成“百叶”;压制或批切得极薄极薄成“千张”(扬州早点中著名的千张干丝就出于此)。还有一种“挑”出来的豆腐衣,轻薄油亮,令人遐想“蝶衣”或“油纸伞”一类的浪漫。豆腐文化,蔚为大观。这是黄豆生命的涅槃、超越和升华。

黄豆浸泡,发芽,成黄豆芽。摇身一变,小豆豆跻身蔬菜行列。豆而菜,另辟蹊径,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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