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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主义背景下的道德恐慌
——伯明翰学派对英国西印度群岛移民犯罪行为的研究述评

2016-04-03于钧博

关键词:伯明翰种族主义恐慌

于钧博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0092)

种族主义背景下的道德恐慌
——伯明翰学派对英国西印度群岛移民犯罪行为的研究述评

于钧博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092)

伯明翰学派道德恐慌研究范式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首先,在研究方法上伯明翰学派受到结构主义影响,从劳动就业、宗教习俗、家庭结构等方面系统探讨了犯罪问题的成因。其次,在研究范式上除了吸收美国社会学的标签理论和科恩的民间恶魔理论之外,还整合了媒介理论和文化领导权理论,形成了具有伯明翰特色的道德恐慌研究范式。最后,伯明翰学派对于黑人暴力犯罪问题的定位不仅追溯到大英帝国的殖民历史,还深入到霸权主义对于意识形态的整合上,而道德恐慌的根源在于利益冲突、文化差异、种族偏见。

种族主义;道德恐慌;英国西印度群岛人;拉斯特法里;暴力犯罪

道德恐慌①所谓道德恐慌,按照科恩在《民间恶魔与道德恐慌》(Folk Devilsand Moral Panics)中的定义:“常常在道德恐慌时期,社会都表现为主体。(1)人类的一个身份、逸事、个人或群体被定义为威胁到社会价值和利益;(2)它的本质被大众媒介表现为一种程式化和老一套的模式;(3)编辑、主教、政客和其他思想正统的人控制了道德的街垒;(4)社会公认的专家们宣布其诊断和解决方法;(5)处理的方法在逐渐形成或者(更经常)被求助于;(6)于是这种情况消失、沉寂,或恶化并变得更明显。有时恐慌的对象是新奇,而有时它已经存在已久却突然被人们关注。有时恐慌会被忽略、被遗忘,除了在民间传说和集体记忆中;在其他时间它有更严肃和更持久的反响,可能在法律和社会政治中产生改变,甚至在社会想象自我的方式中。”[英]查斯·克里彻(Chase Critcher),Moral Panics and the Media,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版,9页。是伯明翰学派非常关注的一个系统性研究项目,涉及了青年亚文化研究、种族主义研究、工人阶级研究和政治研究,具有明显的跨学科性质。道德恐慌最初和青少年亚文化密切相关,探讨青少年因为偏离正常社会行为规范而引起大众对其行为产生的恐慌反应。但是随着发生在英国公共场所两次犯罪事件的持续升级②这两次事件分别是:1964年,在英国小镇克莱顿发生了在摩德青年和摇滚乐迷之间的集体斗殴事件;1972年,在伦敦发生了白人男性阿瑟·希尔斯(Arthur Hills)被抢劫并失去生命。前一个事件让人们关注到青年亚文化与暴力犯罪之间产生的联系,而后一个事件让人们把发生在英国街头的暴力抢劫与移民英国的黑人联系起来,英国的西印度群岛人成为道德恐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道德恐慌的犯罪主体进一步聚焦为以西印度群岛人为主的黑人暴力犯罪。从青年亚文化的越轨行为到种族主义倾向的暴力犯罪,这个变化有着非常深刻的政治、文化和历史根源。

一、道德恐慌问题的缘起

在伯明翰学派的两位学者托尼·杰弗逊(Tony Jefferson)和约翰·克拉克(John Clarke)看来,与英国暴力抢劫犯罪行为直接相关的主体就是来自于西印度群岛的移民。③Ann Gray,Jan Campbell,Mark Erickson,etal.,CCCSSelectedWorking PapersVolume2,London:Routledge,2007,pp.576-582.西印度群岛是英国殖民时期对大西洋沿岸的加勒比海、墨西哥湾殖民岛屿的总称。西印度群岛人进入英国的高峰期是1950-1960年代,他们和非洲黑人一起构成移民英国的主力。当时的英国处于战后经济迅速复苏时期,劳动工人紧缺,而工业发展亟需大量半技术和无技术劳动力。因为条件艰苦、劳动量大、待遇差,英国本地人不愿意从事这种工作,只好从其殖民地西印度群岛引入了大量的黑人和混血人。这些人吃苦耐劳,怀抱着美好的愿望、憧憬着能在英国获得幸福生活,为此付出坚韧不拔的努力。虽然移民数量在1962年达到了高峰,但第一代西印度群岛人在文化、宗教、社会地位上都被排斥在英国主流认同之外。[1]586-587他们聚居的英国南部是犯罪高发地区,媒体对当地少数族裔犯罪行为的报道使用了一个频率非常高的词:“行凶抢劫”(mugging)①“原文为‘mugging’,这里特指从后面以兜头、掐脖等方式袭击路人,将其击昏后实施抢劫,路人多不知行凶人面目,危险随时从背后袭来,故而远比正面或前方而来的拦路抢劫更令人心慌。”引自(英)安东尼·吉登斯著,李康译:《社会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版,662页。。如果说“行凶抢劫”是黑人引发道德恐慌的最初行为,那么这种行为产生的一系列社会反响就不是“行凶抢劫”能够概括的,而是涉及到深层次的种族问题。

正如霍尔深刻概括的,“与表面迹象相反的是,种族主义的结构和动态都不简单。…正是这种种族主义的僵化,是其复杂性的线索。它将世界标分成两个大的对立面的能力,也掩盖着其他的某种东西;它掩盖着感觉和态度、信念和观念的复合体,这种复合体总是拒绝被如此整齐划一的规定和固化。种族主义这种大划分,作为一个知识和表现的结构,现在在我看来,也是一个深度的防御系统。”[2]403这个防御系统对于英国白人来说,是为了阻止黑人暴力犯罪的大范围肆虐而发起的舆论谴责,对于西印度群岛人则意味着反抗种族主义构成的层层压迫。为了能够在残酷的压迫中生存,西印度群岛人往往通过宗教把现实问题转化为精神问题加以解决。这种转化方式不仅求助于拉斯特法里教,还求助于被拉斯特法里称为“圣草”的大麻。对此,豪厄尔(Howell)在这个宗教传统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43年他从监狱出来,开始了他填补原始教义的工作。他提出应该效仿非洲索马里、马赛、盖拉族部落的长发绺发型。并且创建了尖峰社区(Pinnacle community)种植和吸食大麻,企图通过大麻的虚幻感觉达到与神灵沟通。虽然,尖峰公社在1954年警察的剿灭行动中解体,但是长发绺的风格却传播到金斯顿的黑人社区。镇压行为引发了英国少数族裔对国家认同问题的关注以及随后的拉斯特法里教信徒一系列的暴乱行为。[1]591此外,大麻还引发了社会恐慌,在随后的青少年的锐舞文化中不断呈现着大麻的身影,它引发的恐慌在于普遍认为毒品会在英国经由黑人、其他混血青少年群体扩散到白人群体中,并且容易把毒品所引发的一系列违反社会秩序的行为都与黑人联系在一起,甚至包括吸毒行为会加剧艾滋病传播的问题。至此由大麻引发的暴力犯罪、锐舞文化、艾滋病三者汇聚一起触碰到了英国社会关于种族问题的敏感神经。

此外,西印度群岛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传统也阻碍了他们融入英国社会。西印度群岛人看重本民族的文化和传统,轻视现世个人财产的所有权,不是特别热衷于创造财富。这与资本主义社会提倡通过劳动获得生存权力并积累财富的价值观念背道而驰。来自西印度群岛的青年人很难在英国找到工作,为了维持生计常常借助于轻微的越轨行为,这使得英国大众常把西印度群岛人与暴力、抢劫等不法活动联系在一起。从越轨行为到暴力犯罪这个非常重要的转折发生在1963年耶稣升天节,一群拉斯特法里教徒点燃了距离著名度假地加勒比蒙特哥湾10米远的珊瑚花园的一个加油站,制造了谋杀加勒比游客的惨案。在这起惨案中犯罪嫌疑人不但袭击当地督查的房子,与警察发生了冲突,还造成了8人死亡的惨剧。可以说珊瑚花园事件(CoralGardens incident)标志着拉斯特法里教信徒从和平转向暴力,引起了人们对于西印度群岛人和拉斯特法里教的警惕。拉斯特法里教的教义和活动被认定与任何形式的政府统治格格不入。[1]592-593

西印度群岛人在社区和街道等公共场所引发的犯罪作为和恐慌情绪,还触动了监控行为的连锁反应。警方不仅加强了对西印度群岛青年的监控,同时把其他少数族裔和特异群体引入监控行列。其中英国的巴基斯坦人成为少数族裔犯罪问题的最终受害者。“…他们不像西印度群岛人那样能够轻易地融入东道主社区,所以他们被明显地区别对待,巴基斯坦人成了替罪羊,成了光头仔、成了黑人和类似光头仔的白人粗暴对待的对象。每当他们用靴子对着巴基斯坦人猛踢时,矛盾就会被遮蔽、被掩盖,直至‘无影无踪’。”[3]74至此,西印度群岛人的犯罪行为,引发了英国社会对全体少数族裔带有种族主义倾向的道德恐慌。

二、种族歧视是道德恐慌的根源

伯明翰学派对种族主义与道德恐慌根源有一系列的深刻剖析。其中有两篇重要的文章:一篇是埃罗尔·劳伦斯(Errol Lawrence)的《常识,种族主义和种族关系的社会学》(Just plain common sense:the‘roots’of racism),文中就英国种族主义的历史以及黑人犯罪行为的内在结构进行了深入的社会学研究。另一篇是托尼·杰弗逊(Tony Jefferson)和约翰·克拉克(John Clarke)的《沿着穷街陋巷…行凶犯罪的意义》(Down these mean streets...themeaning ofmugging),文中使用了结构主义的方法探讨黑人在教育、收入、求职、住房、失业、文化等多个领域的艰难处境。

伯明翰学派对种族主义和道德恐慌原因的探讨可以归纳为一个核心问题:黑人犯罪引发的道德恐慌是英国社会种族主义深层次结构性危机的外在表现。英国少数族裔内部并不是均质化的统一,而是各自有不同的特点。西印度群岛青年不同于巴基斯坦青年的务实和顺从,也不同于华裔青年的勤奋和好学,他们常常是学校教育的失败者。因为过早离开学校,他们投入社会寻找工作时发现黑人身份使得他们和白人竞争时不能够产生任何优势,他们得到工作的机会大大小于白人。雪上加霜的是,英国在1960年代科技化兴起,无技术的体力劳动和半熟练工作都被机器所代替,这使得原本就业困难的西印度群岛人开始大量失业。如果说就业困难只是他们在英国遭遇的残酷现实的一部分,那么整个社会结构对于黑人的不公平加重了黑人群体的边缘弱势处境。留给西印度群岛人的选择无非有这几个:一个是放弃西印度群岛人身份,接受白人完整的生活方式、文化和身份。另一个是接受自己作为二等公民的地位,不但放弃让白人认同西印度群岛人的要求,还要赞同白人对西印度群岛人的评价,这主要发生在受过英国教育的第二代西印度群岛人身上。第三个是通过小规模的犯罪,建立一个西印度群岛意识形态的自我防御体系。这需要西印度群岛人的互相帮助,这集中地体现在诺丁山和圣·安妮种族暴动中。[1]579

这三个层面都不同程度地渗透到西印度群岛人的选择中。第一种和第二种选择无疑是要他们放弃对自己生存权利的抗争,但是即使他们认同了白人的观点,认同了自己的二等公民身份,也不能够把自己幻化成白人,不能够消除被压迫和被歧视的现实,事实上西印度群岛人选择了后两者。暴力犯罪是试图在小规模的区域内暂时获得权力并解决生存困难的问题,雷鬼乐和拉斯特法里教则是“意识形态自我防御”的积极实践。当英国的冰冷现实和法律不能够有效保护自己时,他们决定向自己的传统、族群、家庭寻求帮助,甚至不惜以暴力、犯罪相抗争。

英国的移民政策和西印度群岛人的传统家庭结构是“行凶犯罪”重要的客观原因。对于第一代移民来说,西印度群岛人家庭有四个不稳定因素:“首先,移民政策意味着孩子经常在很多年之后才会动身来英国,对于英国社会和他们几乎不认识的父母来说,他们在到达时必须调整。其次,他们必须要适应来自于女性亲戚拓展的家庭网络的核心家庭的存在。再次,他们可能要求去适应继父母和出生在英国的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和姐妹,因为他们的父母可能已经在这个国家签订了新的联盟。最后,他们在英国社会的经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其他地方,常常不是特别严格,权威主义在他们父母中的盛行:一个维多利亚式教育和抚养的专制,造成他们自身的殖民。”[1]580西印度裔青年传统家庭结构是女性为主导的,所以他们的单亲家庭率远高于包括白人在内的英国其他族裔。英国社会把母系家庭结构看作是不同于欧洲核心家庭结构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对加勒比裔单亲家庭持歧视态度。在加勒比女性看来怀孕生子是女人成熟的标志,他们中涌现出大量的未婚单亲母亲,她们为了养育孩子必须外出工作,因为工作的负担而无暇照顾孩子,疏于对孩子的教育。此外,单亲家庭由于亲生父亲的缺席,不能够对孩子形成有效的惩戒力量,这样的家庭结构构成了西印度群岛人犯罪行为非常重要的内在诱因。①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学者会持不同的观点,查斯·克里彻提供了另一种看法,他认为家庭破裂是少数族裔犯罪的重要因素。但是这个解释并不充分。还要把少数族裔放回到他们所属的“文化群”——所在群体的价值观、信仰、行为方式等——通过还原犯罪者生活的整体社会环境来理解他们的犯罪行为,而非仅仅通过监禁的手段来规避深层次的矛盾。见[英]斯图亚特·霍尔托尼·杰斐逊编,孟登迎胡疆锋王蕙译,《(社会)结构、文化群和个人经历》,《通过仪式抵抗:战后英国的青年亚文化》,292-295页。[1]724[0]

在研究者看来,种族主义与道德恐慌相结合也是统治阶级为了建立新的政治认同,转移注意力的结果。新保守主义对外来移民一贯持恐惧的态度。最典型的例子是艾诺琦·鲍威尔(Enoch Powel)在1968年发表了“血流成河”的煽动性演讲,支持对外来移民的种族歧视。种族主义者认为黑人不是在殖民地,而是在英国内部,它削弱了整个英国社会结构的合理性,从社会内部威胁了普通英国人的安全和生命。这种观点有效分散了英国经济发展缓慢带来的一系列社会矛盾,比如失业、阶级矛盾激化、通货膨胀等。把“遣返回国”作为解决黑人问题的方法,是种族歧视的最直接表现。

三、伯明翰学派道德恐慌研究范式的演变

从整体上看道德恐慌研究先后有三个不同的范式。初期是标签理论,以交互理论模式对犯罪行为的严重程度进行界定,代表者是霍华德·贝克尔。到了1973年,社会学突破了标签理论的限制,泰勒、沃尔顿和扬的代表作《新犯罪学》从马克思主义视角探讨越轨行为背后的政治意味。到了撒切尔执政时期,道德恐慌研究又舍弃了马克思主义政治视角,认为防止犯罪的出发点就是不要拷问人性,因为人性都是自私的,政府要采取的措施是防止使人们暴露在能够诱发犯罪行为的情景条件中,政府要通过加强社会监控来防止犯罪。[4]658-664上述三种研究都有各自的优势和思考路径,伯明翰学派显然是受到了前两种研究范式的影响,采用了结构主义方法从政治、经济、文化等视角挖掘越轨行为背后不平等的种族根源。

种族主义引发道德恐慌的直接导火索是青年亚文化的越轨行为,伯明翰学派在分析这个问题时借鉴了美国社会学的标签理论:根据行为的严重程度把青少年的越轨行为划分为不同的层级,在越轨和触犯法律之间设定一个划定质性划分的界限。贴标签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警告和对犯罪预估,它有一个发生作用的主体接受过程;一开始是外界强加于越轨行为者,需要越轨者经过自我认定内化到自己的行为中。如果一旦自我认定这种身份,形成命名认同,那么接下来的行动会反复印证外界加给自己的命名。贴标签行为的危害性在于:把个别的黑人青年犯罪假定为具有总体倾向性的犯罪,不仅容易引发犯罪数量的居高不下,还导致黑人和有色人种中的大部分无辜者受到普遍歧视,而他们本身不一定就是道德恐慌的施暴者却必然是道德恐慌的受害者。如果把西印度群岛人和无端暴力的否定行为相联系或者划等号,那么最终会把他们塑造成为民间恶魔,这无疑使其置身于和英国社会相决裂的境地。

伯明翰学派道德恐慌研究还受到科恩研究成果《民间魔鬼与道德恐慌》的启发,但是霍尔在科恩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了系统的改进,形成了具有伯明翰学派特色的道德恐慌研究范式。伯明翰学派的研究范式主要有以下四个特点:首先,在事件的定位上,霍尔等人在《监控危机》中侧重于把引发道德恐慌的实践定位为国家的监控出现了危机,而不是科恩意义上的民间恶魔。后者是道德层面,诉诸于个人行为。而前者是群体和国家层面,涉及政治和权力层面。其次,在解析大众在面对暴力犯罪如何形成自己的态度上,科恩依据统计学上的调查数据认为的社会对暴力事件做出的反应和实际状况并不协调。而霍尔和查斯·克里彻(Chase Critcher)在《监控危机》一书中研究黑人暴力抢劫与真实的黑人行为之间存在的分歧,不是依据数据支持而是以媒介的意识形态监控为理论基础的,以传播学理论的受众分析为研究方法。再次,科恩的研究关注道德恐慌自身的高低起伏的不连续过程,这种道德恐慌的内涵和意义相对简单。而霍尔等人的道德恐慌研究融入了多种因素:青年亚文化、种族问题、阶级问题等。最后,科恩的道德恐慌研究最终也只能以道德共识为归属,而霍尔等人的道德恐慌是以权力为基础,以平等的英国人身份为前提,注重媒介和意识形态的再生产。[5]16“科恩的‘社会控制文化’坚称一种‘道德的一致’被国家要努力维护的霸权或者意识形态主导地位所替代。关于行凶抢劫的道德恐慌被政治化的理解。媒介和政治互相作用来产生一个意义的螺旋,在其中恐慌助长自身。在聚合的过程中,‘不正常的’行动有非常不同的来源(犯罪、社会、放任、工会政治、爱尔兰共和主义)……”[5]15伯明翰学派把“道德恐慌”看作是统治合法化危机的一种表现,支撑这种研究思路的是葛兰西的霸权理论。这种研究范式的意义在于:它清除了每一个特殊的道德恐慌事件在表象中呈现的纷繁复杂,抓住了国家监控背后重新获得意识形态认同的核心要点。这使得流行文化中的过激反应(比如1970年代足球流氓行径以及青年人行凶抢劫行为引发的恐慌)不再迷失在不断滑动的能指中,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再生产的所指上。这对整个文化研究的政治立意起到了确立方向的关键作用。

四、反思种族主义是道德恐慌的出路

种族主义引发的道德恐慌从表层上看是少数族裔的暴力犯罪问题,实质上是英国的政治危机与少数族裔移民引发的社会问题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英国在20世纪60-70年代国内矛盾频出,阶级矛盾、经济危机、社会动荡都加剧了统治危机,当权者迫切需要一个新的焦点缓解认同危机的压力并转移大众的注意力,种族问题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出口。另一方面英帝国的殖民历史造成了黑人作为流散族裔的巨大创伤,为英国种族问题埋下了深层隐患。

伯明翰学派在分析道德恐慌时涉及这样几个根本性问题:首先,西印度群岛人的文化能否与英国文化相交融,文化的交融首当其冲表现为宗教问题。以加勒比黑人的拉斯特法里教为例,他们信奉的宗教不能有效地帮助黑人融合到世俗的英国社会,黑人青年的长发绺和迥异于常人的穿着打扮,在统治当局看来是有暴力犯罪的倾向和嫌疑。此外,当时的英国处于全面工业化飞速发展时期,以消费主义为主导的商品社会和世俗生活的崛起使得基督教的包容、平等、忍让的观念大大减弱,人们对外来移民的考量更多是从现实利益出发,即少数族裔有没有和英国白人争抢工作岗位、教育机会等公共资源,他们的到来是否会降低英国人的道德水平,甚至白人血统是否受到污染也是考量的关键。拉斯特法里教虽然能够在精神层面减缓西印度群岛人的痛苦,但是过度的脱离现实容易造成他们的无助和被动状态。

其次,通过道德恐慌能够窥见到西印度群岛人对于种族身份认同的焦虑感。无论是雷鬼乐还是长发绺的装扮,西印度群岛人试图通过文化的力量在他们聚居的英国伦敦南部极端的社会条件下实现起某种虚拟的自治权,这种自治权虽然是一种软性权力和认同,却保证他们在被排挤、被边缘化的处境中有个喘息的机会。“正如我们说的,在政治和犯罪之间的分界线是人造的,我们可以在‘行凶抢劫’中看到试图为黑人制造和主张一个集体的经过验证的身份(与美国黑人犯罪的政治化相媲美,最明显的是乔治·杰弗逊的案子)。为了维护至少暂时控制他们自己的生活处境,为了从权力者手中抓住它。”[1]581-582但是如果只是把暴力犯罪对于黑人自我身份确定作为常识性认识,那么关于黑人漫长斗争历史的深层次问题将被掩盖,种族主义作为难以逾越的城门将会闭合西印度群岛人平等融入英国的路径,所以回到非洲,回到巴比伦,回到埃塞俄比亚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从黑人引发的道德恐慌中我们可以看到在英国的无根状态迫使他们抓住一切能够肯定自我身份的表征,哪怕这个表征是装扮、服饰、节奏这样的软性存在。

最后,第二代西印度群岛青年人是引发道德恐慌的行为主体,他们对英国社会的认同程度决定了英国种族问题的走向。如果说第一代西印度群岛移民是带着金色梦想进入英国,他们能够以牺牲自我、吃苦耐劳、包容的心态忍受英国的苦涩现实,那么这种现实的不平等和残酷在第二代移民那里已经变得不能够心平气和地忍受,需要用行动做出回应。黑人青年在日常生活中觉察到他们与英国白人除了肤色之外在智力和能力没有任何差异。音乐作为黑人的利器借用雷鬼乐的文化外壳下得到了白人粗鲁男孩的认同,又随着美国文化的商业片推广到伦敦东区的青年中间,亚文化的内核也从拉斯特法里教的殖民历史中“撤退”演变为英国亚文化中的“融合”,最后产生了英国富勒姆(Fulham)地区众多的“恶棍”及随后的越轨和犯罪行为。[1]607-611这是一次兼收并蓄的奇妙转换。“大规模的阶级对抗的暂停导致一种文化的内爆通过敏锐而痛苦的阶级意识被传播到整个共同体并以蒸馏的形式在越轨群体中重新组成它自己。因此挑战的姿势更加明显和极端,挑战的方式被沟通变得立刻更加复杂,更加微妙和多样。”[1]585-586

今天在英国社会中黑人引发的暴力犯罪事件依然持续,它不仅加剧了整个社会对黑人的恐惧和歧视,还牵动了英国社会的种族之争。并且随着难民潮大规模的涌入欧洲,种族主义、犯罪问题以及文化差异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核心问题。伯明翰学派道德恐慌研究的价值在于不仅还原了西印度群岛人在这个事件中的真实动机和处境,并且在多个侧面剖析了英国社会在种族问题上的权力和意识形态纷争,为今天审视种族主义和犯罪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范式。然而,研究有两个突出的缺陷值得我们注意:(1)伯明翰学派的分析主要着眼于文化研究,即在软性理论指导下诉诸于文字形式的探讨。这使得整个研究缺少一种立足于现实的行动力、包含利益诉求的政治驱动以及更深层次的理论建构,这些硬性的缺憾使得研究显得无力。(2)伯明翰学派处理宗教因素时主要把它作为青年亚文化风格要素的表征对象,缺少对宗教问题深入剖析的处理能力,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种族研究的有效性。因为在非洲人和阿拉伯人不断涌入欧洲的当下,包括宗教在内的文化差异问题正变得日益突出。当然对任何研究都不能求全责备,道德恐慌的研究范式虽然存在缺陷,但是它的研究思路为我们思考当下的欧洲难民问题和种族问题开辟了有效的路径。

[1]Ann Gray,Jan Campbell,Mark Erickson,et al.,CCCS Selected Working Papers[R].Volume2,London:Routledge,2007.

[2]史密斯(Smith,Paul),劳伦斯·格罗斯伯格(Grossbeg),等.文化研究精粹读本[M].陶东风主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3]迪克·赫伯迪格(Dick Hebdige).亚文化风格的意义[M].陆道夫,胡疆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4]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M].李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查斯·克里彻(Chase Critcher).道德恐慌与媒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汪小珍)

B561.59

A

1001-4225(2016)05-0083-06

2015-09-10

于钧博(1982-),女,吉林白山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美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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