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摩汉与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传播和运用*
2016-04-03蒋积伟
蒋积伟
(华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
邝摩汉与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传播和运用*
蒋积伟
(华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
摘要: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单凭中国共产党人或少数几个上层精英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必须通过众多精英的合力作用方能实现,因此应重视党外人士或中下层精英与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关系的研究。邝摩汉是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史上的中下层精英的代表人物,也是党外人士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另外,邝摩汉用唯物史观解读中国历史,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审视和解决中国社会问题,尽管不够成熟,但却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较早的尝试。
关键词:邝摩汉;马克思主义;传播主体;《今日》杂志;唯物史观
序言
主体问题是马克思主义传播史研究的首要问题。我们在研究其它问题之前,首先得搞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哪些群体把马克思主义引入中国,并在传播、认知和运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受到意识形态或是资料因素的影响,在马克思主义传播主体的研究中,中国共产党尤其是中国共产党少数精英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焦点,如众多学者从不同角度论述了李大钊、陈独秀、李达、李汉俊、杨匏安、瞿秋白等个体人物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关系问题。客观地说,马克思主义确实是主要经由这些精英开始在中国介绍、传播的。但是,这似乎是一种倒推逻辑,因为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的政党,所以理应是他们在从事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工作。这种逻辑思维模式限制了马克思主义传播主体研究的视野,从而使其研究无法再深入一步拓宽其研究领域,也造成了研究成果的重复或趋同化。因此,党外人士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另外,众所周知,任何思想的广泛传播和思潮的形成,都必须经过一个由少数人到多数人参与的过程。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及中国化、大众化、社会化的深入进行,并成为五四以后对中国社会产生深远影响的社会思潮,单凭少数几个上层精英的作用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必须通过众多精英的合力作用方能实现。总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历史,也应坚持体现出中下层精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笔者尝试从“党外人士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角度出发,对邝摩汉在马克思主义传播方面的贡献和作用进行考察。
邝摩汉,又名邝振翎,是江西省寻乌县留车镇黄羌村人。他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国内知名的政治经济学学者、翻译家和教育家,早年曾被保送至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并在留学期间加入同盟会。1911年回国后,邝摩汉参加了武昌起义和南昌光复,是辛亥勋老。民国初年,邝摩汉致力于文化工作,担任过多家报馆的主笔。1917年1月,在北京与何海鸣一道创办《寸心杂志》月刊,担任编辑;撰写杂剧《新华宫》等文学作品,署名邝摩汉,发表于《寸心杂志》上。1918年,邝摩汉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研究政治经济。时值日本国内掀起马列思潮,在这期间,邝摩汉接受了共产主义,并致力于翻译日文版的马列著作,向国内传播。1921年回国后,邝摩汉与胡鄂公、熊德山、汪剑农、彭泽湘等人组建“中国共产主义同志会”。当时,“同志会”是国内颇具影响力的马列主义团体,会员遍及九省十二个地区,人数过万,而且被指为“今日派”的“中国共产主义同志会”无论是在组织上还是理论上,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贡献都不容小觑。邝摩汉一边从事政党活动,一边在大学任教,同时还致力于研究和传播马列主义。1925年后,他曾在北京文化大学、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等部门任职。综其一生来看,邝摩汉无疑是早期马列主义思想传播者之一,但其党派身份还存在比较大的争议。据《邝摩汉先生传略》一文记载,1922年初,“同志会”公开反对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合并,双方一度发生论战。在论战中,胡鄂公的众议员身份却被对方诟病,邝摩汉曾撰文回护。1922年秋,第三国际派遣瞿秋白归国做调和说服工作,“同志会”整体加入中国共产党,邝摩汉成为江西籍最早的党员之一。但是,从一些亲历者的回忆来看,邝摩汉的党员身份并不十分确定。包惠僧、刘静仁曾回忆说:“胡鄂公是北京‘今日杂志’派的首领,他的干部有邝摩汉、熊得山、汪剑农、彭泽湘等,他曾派彭泽湘等赴莫斯科请求加入第三个国际遭到拒绝。他回转头来争取加入我们的党,所以他对此弹劾案与劳动立法案的运动很卖力,完全服从我党的领导。”[1]郑超麟也回忆说:“我们到时(指1923年春),彭泽湘已经加入了共产党。后来胡鄂公以下的人差不多都加入共产党,但在革命中未曾发生什么作用。”[2]196这与《邝摩汉先生略传》里面所说“同志会”在1922年整体入党是有较大出入的。而且,从1925年后邝摩汉的经历来看,其活动主要是在国民党内,一直到1932年去世。学术界也大多把其列为党外人士。大概由于其党派身份,以及在知识分子中非主流的位置,尽管邝摩汉在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中作出了较大贡献,但有关他的史料却似大海捞针。笔者翻看了关于这段历史的一些常见的史料集,如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五四运动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介绍与传播》、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史资料选编》、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近代政治思想论著选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史资料选辑》、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从影响的传入到传播》,以及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大”前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前后资料选编》等,都没有发现邝摩汉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翻译和著述。因此,有必要多方收集史料,对邝摩汉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作一番客观的考察。
一、邝摩汉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述的翻译和介绍
由于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外来学说,因此在其早期传播阶段,翻译介绍成为首要手段。邝摩汉的翻译工作始于1919年前后,由于在日本留学的经历,他最先关注和翻译的主要是日籍作者的马克思主义作品。比如1919年,他在《时事新报·学灯》第6期翻译刊载河上肇的《社会主义之进化》;同年又翻译河上肇所著《经济原论》。1920年,邝摩汉所著《社会主义总论》一书由又日新报社出版,该书由社会主义的起源、定义、要素、分类、学说、政略和国家等7章组成,是《世界改造丛书》之一。《世界改造丛书》以译作为主,由华星印书社刊行,邝摩汉是其中的编辑之一。因此,作为丛书之一的《社会主义总论》基本上也是以翻译介绍为主的。1920年2月,邝摩汉翻译了来自《日本改造》的《阶级斗争与劳动组合形势之变化》一文,发表于《新中国》杂志第2卷第2期。同年6月,邝摩汉在《时事新报》第6期又发表河上肇所著《马克思剩余价值论》译文,成为马克思剩余价值论最早的翻译者之一,为建党前共产主义思潮在国内的传播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不仅如此,1921年初从日本回国后,邝摩汉通过在公私各大学担任教授的机会,积极参与新文化运动,宣传和介绍马克思主义。1923年5月5日,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和社会主义研究会两团体200余人,在法政专门学校召开马克思诞辰105周年大会,大会主席报告马克思略史后,李汉俊做“唯物史观”,邝摩汉做“阶级斗争”,卜士畸做“马克思主义与俄罗斯”的演讲。[3]《中国第一次教育年鉴》“邝振翎传略”这样写道:时北京为我国新文化运动之中心,讲学之士百家争鸣,君持论甚正,每一登坛,听者辄为千人,争先据席,坐无隙地。从学者先后达万人,指导匡正,不余遗力,为多士所宗式。这种盛大的场合为邝摩汉介绍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学说,创造了一个比纯粹的书面翻译更直接、更有效的平台。
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1924年国共第一次合作,应该是邝摩汉翻译工作的鼎盛时期。由于邝摩汉在日本留学期间着重致力于政治经济的研究,因此这一阶段的翻译和介绍工作主要聚焦于马克思的经济学说。1922年1月,邝摩汉与徐冠合作翻译的日本小林丑所著的《最新经济思潮史》,由北京舆论报社出版。该书对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论、阶级斗争论、唯物史观论,以及资本集积论进行了翻译和介绍,对国人系统地认识和理解马克思的经济学说有较大的价值。1922年2月15日,邝摩汉在北京与胡鄂公、熊得山联合创办《今日》杂志。该刊的第1卷第1号,即创刊号就发表了邝摩汉的《俄国现实的经济地位》,该文节译自列宁的《论粮食税》。同年3月,《今日》杂志第1卷第2号刊载了邝摩汉所编译的《绝对的剩余价值研究》,该文是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3编的摘译,也是邝摩汉直接翻译和研究马克思剩余价值学说的开始。4月,《今日》第1卷第3号发表《相对的剩余价值研究》,由邝摩汉摘译自马克思的《资本论》第1卷第4编。5月,邝摩汉又在《今日》第1卷第4号发表了《绝对的相对的剩余价值研究》,该文摘译于马克思的《资本论》第1卷第5编。尽管朱执信是中国正式节译《资本论》的最早者,但邝摩汉这一系列关于“剩余价值”的翻译文章,使其成为最早以“剩余价值”为标题,专门对“剩余价值”进行翻译和介绍的人,也是第一位系统地对剩余价值进行翻译和介绍的人。
二、邝摩汉与《今日》杂志
按照传播学的基本原理,既然是传播,自然少不了传播媒介。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史来看,由于媒介的发展水平所限,报纸杂志在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传播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它们是马克思主义传播的重要载体。对于先进的知识分子来说,创办报纸杂志成为五四前后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首选,在中国大地上也涌现出了为数众多的报纸和杂志,《今日》是其中的一例。该杂志的办刊宗旨是“研究马克思学说的机关”,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因为意识形态等多方面的原因,《今日》杂志在学术界的受关注度和评价极低。上世纪70年代,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研究室曾编著《五四时期期刊介绍》一书,该书第三集上册共计收录了66种期刊,《今日》排在最后一位。该书编纂者更是在出版说明中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今日》是由投机政客和讲坛学会主义者主办的,打着马克思主义幌子进行投机的反动刊物。”[4]1981年出版的《社会主义史话》也对《今日》作出了如下评价:“如《今日》杂志,显然是反动官僚和投机政客的工具,但它竟自命为‘研究马克思学说’的刊物,‘差不多’每期都有关于马克思的学说的文章。他们名为研究社会主义,实际上则认为社会主义在中国行不通。”[5]两书为何给予《今日》杂志如此评价?结合当时的政治气候,基本上可以得出个中缘由。据考察,20世纪20年代,《今日》曾经与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展开过激烈的论战,并一度被视为《向导》的对立面,社会各界对其进行批判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夏征农编著的《社会主义辞典》里关于《今日》杂志有这么一段介绍:“1922年12月8日所出2卷4号,登出一组文章,批评陈独秀,反对中国共产党所奉行的国共合作政策。《向导》第15期发表《‘今日’派之所谓马克思主义》一文,予以反击。”[6]郑超麟在其回忆录中也提及,“《今日》杂志站在左的立场,反对中国共产党加入国民党,《向导》回答它”[2]19。从上述两句话基本上可以看出,《今日》与《向导》争论的原因和核心内容为国共第一次合作。《今日》杂志受制于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水平,对中共中央根据列宁的东方战略理论所发表的《对于时局的主张》极为不满,认为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变节”,是给“赤色的马克斯(思)主义”“染上了一片深灰色”[7]。他们坚决反对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组建联合战线,坚持认为中国共产党放弃社会革命而从事民主革命,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变节”,是中国共产党“从根本上自己取消自己的资格”[8],并且由此发出“马克斯(思)主义啊!你在中国多么倒霉”[7]的哀叹。《向导》对于《今日》杂志的批评作出了毫不客气的回击,一方面承认“今日”派的确“有些真正想做马克思派学生的分子”[9],《今日》从头到尾确实刊载了不少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文章;另一方面,《向导》又视《今日》杂志为“反动刊物”,斥责胡鄂公等人为“东方式的投机官僚”,他们宣传马克思主义不是出自本意,而是为了追求时髦,戴上新的“假面具”。从《向导》刊登此文所透露的口气看,它已经把《今日》作为对立面,把《今日》杂志下的人员视为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奠定了后人评价《今日》杂志的基调。如果剔除意识形态的因素,客观地说,《向导》对于《今日》的批判和回击多少有些以偏概全。《今日》杂志总共刊发了约60篇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从内容来看,其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还是比较系统的。胡鄂公等人有着传播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热情,只不过对马克思主义的把握略显教条,理解水平有限,不能因此抹杀《今日》对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的贡献。单纯以《今日》杂志反对国共合作为由将其列为反动杂志更是有失偏颇,包括陈独秀在内的中国共产党高层人士最初对国共合作的方针也表示过抵触或不理解。因此,它与《向导》之争论最多只能算马克思主义派内部的争论。
邝摩汉作为《今日》杂志的主要创办人之一,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首先,邝摩汉是《今日》杂志的主要撰稿人,在《今日》所发表的约60篇宣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文章中,由其撰写的约12篇,比较深入系统地宣传了马克思主义。其次,邝摩汉参与创办《今日》杂志,为介绍马克思主义学说,开展马克思主义研究,进而为传播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个重要平台。据统计,《今日》杂志刊发的文章共120篇左右,诗歌和小说约占一半,剩下的一半几乎都是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从内容来看,既有对马克思及夫人燕妮的生平介绍,也有对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牺牲的悼念;既宣传了唯物史观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也传播了剩余价值理论。除前文所列举的一系列邝摩汉关于剩余价值理论的翻译文章外,《今日》杂志还刊载了一些关于马克思主义其它学说的文章。如1922年5月15日,《今日》杂志第1卷第4号出版《马克思特号》,发表了由熊德山翻译的《哥达纲领批评》一文,对马克思这篇科学共产主义纲领性文献所阐述的理论作了翻译。另外,这一期的《马克思特号》还刊登了由李湘渔翻译的《马克思的诗》,第一首诗题为《作战的韵律》,第二首诗题为《姬斗》,均为马克思少年时代的作品,使得《今日》杂志在翻译和研究马克思主义方面内容更加全面,有助于读者完整地了解马克思及其学说。同年7月15日,《今日》第2卷第1号刊载了胡南陔著的《马克思著作史》和熊得山翻译的《马克斯的社会学说》。8月15日,《今日》在第2卷第2号上发表了《马克斯主义研究会宣言》,这比《北京大学日刊》刊登的《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启事》早了3个多月。在1923年12月出版的《今日》杂志第3卷第2期中又刊发了《历史以前底文化阶级》、《国家的起源》、《未开与文明》三篇文章。这些文章均由熊得山节译,内容来自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5、6、9章,对马克思政治学说里的核心内容“国家”问题进行了翻译和介绍。
尽管有些文章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不尽科学,但这也符合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阶段的特征。在这一阶段中,人们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水平十分有限,而且缺乏系统化的、完整的认识。因此,在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上会出现较多的分歧,这从当时争论的频次和持续的时间可见端倪。从这个角度来说,《今日》杂志表达自己不同的主张是正常的。站在今天的高度上,抛除信仰的不同,实际上批评与反对也是马克思主义传播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种手段。在争论和批判中,人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程度才会不断提高,“真理越辩越明”便是此理。
另外,1924年1月列宁逝世后,邝摩汉组织和参加追悼大会,并与李春涛、杜国庠合编《列宁逝世纪念册》,又与李春涛、谭平山等人创办《社会问题》杂志,尝试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考察中国问题,但该杂志在出版一期后即被国民党查封,在传播马克思主义方面并没有太大贡献。这期间,邝摩汉还引导在京求学的同乡青年刘维锷、邝才诚等人投身共产主义运动,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于1924年创办《寻乌》杂志,担任主编,向家乡传播先进思想。
三、邝摩汉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和运用
邝摩汉对马克思主义的贡献并不仅限于一般性地传播,在翻译和介绍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过程中,他也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一些理论来审视和解决中国问题,既显示了邝摩汉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程度较深,也使其超越了马克思主义传播的一般层面,成为中国较早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人物之一。从时间段来说,邝摩汉对马克思主义的运用应该始于1922年他所发表的《唯物的中国史观》。此后,邝摩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中国问题上,而不再是纯粹的翻译和介绍。
从前文所述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邝摩汉对马克思主义的翻译、研究和传播,主要集中于马克思的经济学说,尤其是“剩余价值”理论。这就抓住了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根本和关键,对其树立和正确地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奠定了基础。由于邝摩汉对经济学说的集中关注和研究,使其对唯物史观的接受和运用也是比较有代表性的。
唯物史观传入中国后,一直有人尝试用其来解释中国历史。如李大钊、胡汉民和戴季陶等,但他们都偏重经济的唯物史观。邝摩汉进行了另外一种尝试。邝摩汉关于唯物史观的阐述和运用主要体现在1922年他所发表的两篇文章中,即《唯物的中国史观》和《用唯物史观解释中国各种思想之变迁》。在《用唯物史观解释中国各种思想之变迁》一文中,邝摩汉首先梳理了中国历史上各种思想的变迁。对于这些变迁“发生的条件和托足的根基”,邝摩汉指出,“我还是主张一元论并且是物质”[10],提倡用唯物史观解释中国各种思想的变迁。对于思想变迁和物质的关系,邝摩汉认为,“各种思想,建筑在经济构造上面”,“经济构造一有变动,而建筑在经济构造上面的各种思想,当然也会变动”[10]。在《唯物的中国史观》一文中,邝摩汉从社会、经济和精神三个方面来考察历史,把中国历史分成三期:自黄帝到周末止,为发明工具的、人类历史大开创时期;自秦汉到清季五埠开放止,为无大发明,治乱相循,人类历史无进化之期;自开埠到现在止,为机械输入,产业革命,人类历史又趋于开创的时期;同时从经济和政治分析,第一期为手工业时代,且为封建政治,共产主义时代;第三期,如机械工业将开创时代,具为改资本民主政治和趋于资本主义时代;至于第二期二千余年的历史,不过是由政治上的封建制和产业上的共产制而改为政治上的独裁制和产业上的私有制罢了,而对于劳动技术、劳动要具和生产力并无什么发明,并无什么进步。在邝摩汉的理解中,唯物史观就是技术史观,故自秦汉到五埠开放的历史,唯物史观暂不适用。其原因在于生产力没有发展,所以经济没有变动。二千余年间,所有生产工具、劳动技术都没有发明,因之历代的政治、法律、文字、思想都是墨守成规,不脱高曾的遗习,所以这一时期的历史,简直是因袭的历史,翻译的历史,治乱相循的历史。[11]尽管上述解释还十分粗略、不是很成熟,甚至有不少错误,但毕竟是中国人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观察中国问题的较早尝试。这两篇文章与胡汉民的《中国哲学史之唯物的研究》提出了全新的历史学观,即唯物史观,为现代史学的诞生提供了理论基础。
除了尝试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解释中国历史外,邝摩汉还把较多的精力放在用马克思主义考察中国社会问题上,并参与创办了《社会问题》杂志。遗憾的是,该杂志因被国民党查封,存在时间并不长。但可以肯定的是,《社会问题》杂志的停办,并没有阻止邝摩汉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在对马克思主义有一定认知的基础上,致力于国内社会问题的研究和解决是1924年之后邝摩汉在教学之余的主要工作。在著名经济学家和人口理论家吴斐丹关于母校——武汉大学的回忆里面有这样一段描述:“那时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是李汉俊,我曾同他有多次接触,深深感到他是爱护青年的。当时他教唯物史观,教学质量很好,同时李达讲社会科学概论,还有邝摩汉讲社会问题。他们的讲课给我以深刻的印象。反动派把武大看作眼中钉,最后终于以万计的军队层层包围了学校达一星期。学校被武力解散了。”[12]由于邝摩汉并不在主流之列,因此,关于1924年之后的邝摩汉,鲜有文字资料可查。我们只能从上述这段回忆中窥见邝摩汉先生运用先进思想关注中国问题的端倪。
结语
综上所述,邝摩汉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翻译、认知及运用,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局限性和不足之处。以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翻译为例,尽管邝摩汉在马克思主义剩余价值学说的翻译方面下了很大功夫,相比较同时期关于此问题的翻译者来说也略为系统。但是,相比较马克思主义完整的剩余价值学说来说,其翻译还略显支离,而这恰恰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最为忌讳的一点。实际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有人翻译出版他们的著作总是非常高兴的。他们甚至把《资本论》译本出版的日子当作“节日”来庆贺。但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本着科学的态度,对译风有着严谨的要求。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50卷里,收录了恩格斯1883年的一封复信稿,题目是《弗·恩格斯致〈今日〉杂志编辑部》。在信里,恩格斯这样写道:“我认为,从一部完整的有逻辑联系的科学著作的中间部分抽出某章,而不加任何前言就把他献给读者,是完全不对的。”[13]1885年10月,约·布罗德豪斯在《今日》杂志上发表了《资本论》第1卷第1章的部分英译文,恩格斯读后却异常气愤,当即写成《不应该这样翻译马克思的著作》一文,并于同年11月发表在《公益》杂志上,对布罗德豪斯的英译文进行了尖锐的批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系统的翻译是使世人准确完整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前提。作为早期的马克思主义翻译者,邝摩汉还是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但因为条件和渠道有限,出现上述问题难以避免,这也是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者的通病,我们无须过多地苛求和指责。
值得肯定的是,邝摩汉在翻译和研究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过程中,抓住了最核心的内容,如剩余价值学说、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学说等。对此,邝摩汉有着自己的解读。他认为,“要研究马克斯(思)科学的社会主义,都不可不研究马克斯(思)的经济学说”。如果“不把他的经济学说十分了解,说是懂得马克斯(思)科学的社会主义,简直是欺人的话”[14]。能在马克思主义传播的早期阶段有此深刻认识,实属不易。这种思维逻辑对人们正确地理解马克思主义有着重要价值。此外,邝摩汉对待马克思主义不仅用高昂的热情去传播,而且身体力行,能够主动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观点,去观察并尝试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这本身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精髓和最基本精神的一种实践。恩格斯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15]。邝摩汉对中国历史和社会问题的关注和研究,实际上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较早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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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燕)
中图分类号:K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695(2016)01-0103-06
作者简介:蒋积伟,男,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当代中国社会史研究。
*收稿日期:2015-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