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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加里·斯奈德英译寒山诗中的禅宗文化

2016-03-28乔莉萍刘思佳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斯奈德译诗寒山

乔莉萍,刘思佳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试论加里·斯奈德英译寒山诗中的禅宗文化

乔莉萍,刘思佳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我国唐代诗僧寒山的诗歌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先后被翻译到国外并产生巨大影响,尤其在美国传播的影响最大,其中美国诗人加里·斯奈德对寒山诗歌翻译的贡献最大。他英译的寒山诗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主要是因为诗歌中传递的禅宗文化。由于自身的禅宗情结,他与寒山结下不解之缘,他的英译寒山诗歌从多个方面体现他的禅宗思想,通过自我境界的提升、对自然的热爱、对内心的修炼和世界观等诸多方面再现中国的禅宗文化。

禅宗文化;圆融如一;文明沟通

寒山是我国唐代诗人,在20世纪之前一直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寒山的英译本诗歌却在美国盛极一时,寒山的地位甚至被提到与杜甫、李白等杰出诗人相提并论的程度。据不完全统计,美国先后有20多位学者翻译过寒山的诗歌,例如阿瑟·韦利、汉学家蒲立本等,其中加里·斯奈德翻译的寒山诗歌影响最大,译诗中蕴含着丰富的禅宗文化。

一、斯奈德本人的禅宗文化情结

加里·斯奈德作为美国“垮掉的一代”中未曾垮掉的诗人,对美国的新文化运动产生了重要影响。他一生致力于美国社会思想的拯救事业,他写的《龟岛》获得美国1975年普利策奖,也因此被认为是“垮掉的一代”中生命力最为顽强的诗人。他的诗歌始终围绕着与美国所谓主流文化相悖的思想进行,融合了美国西北部印第安文化、印度文化、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等。在所有加里·斯奈德接触的异域文化中,中国的禅宗文化对他的影响最深,这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有突出表现,在他的英译寒山诗中有明显的体现。

加里·斯奈德之所以能成为美国现代最有成就的诗人之一,与他自身的品质和成长环境戚戚相关,尤其与中国禅宗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因缘。加里·斯奈德生于1930年,正值美国经济萧条时期。迫于生计,加里·斯奈德一家搬向美国西北部的西雅图郊区谋生,其父在这里经营一家农场。斯奈德从生下来就与大自然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经常和当地的林业工人打交道,在他小的时候就可以独自在森林中居住两天,过着自给自足、隐居一样的生活。加里·斯奈德还会与伙伴一起在美国西海岸的海边玩耍,西海岸湿润的海风吹动了斯奈德的心弦。

加里·斯奈德正式接触东方文化是在他十一二岁时,他说他在“西雅图博物馆的中国陈列室里第一次看到中国的山水画。当时我真呆住了。惊讶的原因很简单:画中描绘的就像瀑布区的景色——瀑布、古松、白云、飞雾都同美国西北部的山水十分相像。中国人眼中的世界与我看到的不谋而合,而隔壁陈列室里的英国与欧洲风景画对我却毫无意义。这次体验虽然没有给我什么伟大的启示,但却在我心中种下了一份对中国文化直觉而深刻的尊敬。”[1]斯奈德童年的经历与东方文化之间有着天生的契合关系,大学时期开始学习原文的中文诗歌、读《道德经》,逐渐接受东方传统文化的熏陶。他在19岁时开始接触中国诗歌,学习坐禅,身体力行东方的禅宗思想。如此可见,斯奈德在翻译寒山诗歌之前已经对禅宗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对此,他也曾直言不讳地说:“中国文化的精神遗产基本上就是佛教的禅宗。”[2]斯奈德当时对于禅宗的理解与古老中国的禅宗有所不同。在东方,“禅”被认为是“众生本来就有的本性,是众生成佛的因性”。加里·斯奈德却把禅看作一种修行方式,也就是他所实践的入世僧人的生活方式。

加里·斯奈德经过导师的引导,选择寒山的诗歌作为自己的翻译对象。在古老的中国有很多声名卓著的诗人,如陶渊明、王维等都以自然山水为题材进行创作,作品中糅合了很多佛家、道家的修心、无为等思想。加里·斯奈德并没有选择他们的诗歌作为自己翻译的对象,最终选择翻译寒山的诗歌,是因为他仿佛与千年前的寒山有着相同的出世的精神气质。诗僧寒山隐居深山数十年,一度被后人奉为神仙。这正是加里·斯奈德所向往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方式,也是他正身体力行的生活方式。据考证,诗人寒山流传后世三百余首诗歌,加里·斯奈德仅选取其中关于寒岩、禅宗的24首诗歌进行翻译,并未提及有关孝道、劝世等主题的诗歌。

加里·斯奈德选择寒山诗歌翻译有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自20世纪西方工业文明开始,人类社会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人们的物质欲望得到巨大的满足。物质欲望的强烈造成人类精神生活的压抑和匮乏,人类逐渐疏离自然、迷失自我。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创伤,传统的基督教信仰受到冲击,人们的精神无所依托,美国社会产生巨大的惶恐。加里·斯奈德经历了美国二战前后的变化,不仅看到大自然遭到人类无情的掠夺,还感受到被工业文明异化的人类精神生活每况愈下。作为一个亲近自然的诗人,他要为私欲膨胀、人性异化的美国社会做一个新的尝试,来挽救人们的精神危机,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中国的禅宗文化。

二、斯奈德英译寒山诗中禅宗文化的再现

佛教源于印度,在西汉末年经西域传入中国,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达到了一个高峰,仅北魏时期就建佛寺3万多座,翻译佛经1900多卷。禅宗起源于北魏末期,始祖为达摩,融合了道家玄学虚静的思想。“见性成佛的简单教义,为佛教中国化开启了新路”[3],禅宗佛学还对中国传统艺术和诗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加里·斯奈德对禅宗佛学进行的深入研究和实践对他的诗歌创作和艺术思想奠定了一定的思想基础,在他早期的寒山诗歌翻译中有明显的体现。

斯奈德曾说:“我一直都有兴趣学习佛教所有不同的宗派,我不自限于只学禅的观点。我阅读佛经以及中国早期的禅宗历史。我也学习密宗,中国的藏密。我认为各宗派都值得敬重,并视在佛教世界流传的各种修行方法、各种思想,实为轻微不同的方法和观点,以适应不同的个人,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民族。”[4]斯奈德学习东方文化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取其精华以适应本土文明的发展。他在吸收、借鉴禅宗思想时同样如此。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个美国人的身份,并没有忘记使美国文化继续发展的使命。寒山诗歌的翻译是他将禅宗文化与本土文明融合并创新的实践成果。译诗既不与寒山诗原作相同,又不同于传统西方的认知观念。他的译诗表现了人与自然融合的关系,突出了修炼中的“我”的存在。诗歌永远是“自我”表达,而“自我”正是全人类沟通的“通用货币”。斯奈德也说过:“伟大的诗人不是表现他自己或者她自己,而是表现我们所有的自己。要表现我们所有的自己,你必须超越一己的你自己。当你忘掉你自己,才能与万物合一。”[5]译诗中表现的较为明显的是有诸多的人称代词“I”,这个“I”代表类似中国隐士的一类人。在第1首《可笑寒山道》中,整首诗表达的就是寒山的荒芜,诗人过着完全隐居的生活,仿佛与自然浑然一体,颇有超远洒脱的境界,而“境界是介乎宗教与哲学之间的精神追求……是诗人心态与精神的综合……是一种精神的领悟”[6],原诗中了无“我”的痕迹,给读者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译诗“I’ve lost the shortcut home”突出了主语“I”的存在,也就是突出了寒山本人。加里·斯奈德将自己和读者置于寒山的位置,弱化了寒山原诗中超乎于我的境界,突出了“我”处在寒山中、与寒山并存的关系。斯奈德说:“我翻译的方法是:首先,彻底了解原诗的文字;第二,专心致志地把诗中的景象映射到脑海里,就像拍电影一样;第三,用自己的语言写下在心中所看到的;最后,把译诗与原诗加以对照以确定使之吻合。”[7]也就是说,斯奈德翻译的过程就是景物和语言在他头脑中的转换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他有意或无意间加入了他作为译者的主观感受,使原诗中关于“人”的存在超乎禅宗境界而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斯奈德翻译24首寒山诗歌时,尚处于他人生中对佛学认识的初步阶段,明显受华严宗思想的影响。华严宗是禅宗中的一个重要分支,这一宗派的根本特质就是圆融。表达圆融境界的是《华严经》中的帝释天之网,它取材于印度神话,“圆融是华严的至境,也是禅的至境。表达圆融境的禅思禅诗,彰显出珠光交映、重重无尽、圆融谐和的美感特质。”[8]斯奈德的译诗多有关于山水虫鸟等自然意象,译诗通过这些禅宗意象反映了斯奈德艺术思想中万物合一的自然观念和禅宗中时空圆融的境界。斯奈德曾说:“佛教认为宇宙间万物处于一种内在的智慧、爱与同情之中,相互自然呼应,彼此相依”[9]。斯奈德译诗中关乎自然景物的描写构成一整幅和谐的山水图景。如在第9首《杳杳寒山道》中有cold mountain(寒山)、icy creek(冷涧)、birds(鸟)、snow(雪)等自然景观,每个自然意象之前都有准确的词汇形容它们的状态,诸多意象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动静融合的自然景象,动的是风、是风声,是鸟、是鸟语,是冷落的滨涧,而静的则是寒山、寒山道,是人。尾联“Morning after morning I don’t see the sun.Year after year, not a sign of spring”表现了人与自然、与时空融为一体的精神境界,体现万物合一的整体的自然观念。

斯奈德热爱自然中的动物,认为动物有和人一样的尊严,而热爱万物、普度众生正是佛教的教义。斯奈德在《荒野的实践》中这样说道:“我在有奶牛和鸡的小农场长大,在后面的院子外就是一片次生林,所以我有幸看到人和动物生活在同一区域。”[10]聪明的斯奈德因为教父告诉他动物死后不能上天堂而弃信基督教,转而学习东方的禅宗。他的这一众生平等的思想反映在第15首诗《寒山有裸虫》中,首句“There’s a naked bug at Cold Mountain”没有明确指出将谁喻为裸虫,原文中表达的是诗人寒山,也可以是僧人寒山,而译文中“naked bug”可以是寒山,也可以是作为译者的加里·斯奈德。斯奈德要传达的是禅宗中众生平等的思想。裸虫本体喻人、喻仙的涵义不仅体现斯奈德关注自然、热爱生命的自然观念,也体现了华严宗生佛圆融的禅宗境界。

诗歌的目的在于人与人心灵的沟通和对话。斯奈德的译诗中提升了“I”的境界,又将这个独特的“I”返还到禅宗中的圆融境界,并扩大了圆融境界的范围。这是一种超乎佛性的大爱,也是他“未曾垮掉”的原因所在。斯奈德成长的时期正是美国物欲横流、人心糜烂的文化倒退时期,斯奈德看到这个后工业时代的危机。译诗中的“I”与自然界的圆融合一,为美国读者、美国大众指出了一条找到心灵归宿的方法。译诗中表现修为观念的诗歌有很多,如第17首《一自遁寒山》。寒山原本是一位半路隐居的诗僧,仅与一位名字叫拾得的僧人私交甚好,二人偶尔谈禅说道。在外人看来,寒山是一位癫痴的、衣衫破烂的僧人,他的诗题于石壁、树木之上,现世流传的诗歌多为好事者摘录。寒山本人被后人奉若神仙。这首诗歌讲述了寒山隐居的生活,体现禅宗饥餐困眠的日常修为境界。“饥餐困眠,是禅宗随缘任运、率性适意精神境界的形象标书。禅者的身心永远保持一致,在日用的每一个细节上,都感受到人性的纯真。”[11]首联“If I hide out at Cold Mountain.Living off mountain plants and berries”体现了禅宗修为的日常生活,并在这种诸如吃饭、洗钵的生活中感悟真实,之后三联体现僧人不管外界时间的穿梭,专心于禅宗体验、随缘任运的境界。斯奈德的英译寒山诗歌在当时的美国能够引起“垮掉派”的强烈反响,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种禅宗的修为方式符合他们内心的向往,通过这种修为的方式可以排除垮掉派青年迷茫、愤怒、堕落和绝望等情绪。斯奈德为当时迷惘的美国读者树立了一个现实存在的模仿典范,以此来对抗美国当时外强中干的社会风气。

三、斯奈德英译寒山诗中禅宗文化的影响

美国桂冠诗人R.汉斯称加里·斯奈德为“美国有才华诗人中最有才华的诗人之一。”我国学者也认为:“盖瑞·史耐德(Gary Snyder)是所有当代西方诗人之中,吸收亚洲文化最多、对亚洲文化了解最深的人。许多评论家视他为融合东、西方思想体系及文学传统的文化英雄。”斯奈德英译寒山诗于1958年发表于《常春藤》杂志,译诗中的禅宗思想在当时引起了系列反应。斯奈德曾跟“垮掉派”的杰克·凯鲁亚克谈及自己当森林消防员的经历,也曾带他一起在森林中居住过一段时间,给他讲述有关寒山的故事和寒山诗歌。凯鲁亚克以斯奈德为故事原型写就《达摩流浪者》,用一群放荡不羁的青年的游历故事引人深思。同时,斯奈德塑造的寒山形象十分贴近垮掉一代的精神追求,正如瓦茨所说:“我们喜欢这些(禅宗)圣人,因为在他们身上,我们见到一种并非遥不可及的超人,而是彻头彻尾的人世间的圣贤。”[12]垮掉派青年从寒山的英译诗当中找到了自我,找到了与正统西方社会对抗的思想武器,在古老的禅宗文化中遇到了知音,从中国古典诗歌中找到了自我,为当时美国社会树立了平民英雄形象。加里·斯奈德是以直译的方式翻译译诗中包含的禅宗思想的,这就要求读者有一定的禅宗文化功底才能彻底理解其中的内涵,所以不仅引发了“寒山热”,也一并引起读者学习东方文化的热潮。这股热潮持续了十年之久。

加里·斯奈德英译诗中的禅宗文化影响着他一生的生活和创作。他在日本留学13年,学习并翻译了很多关于禅宗的著作,对禅宗的日常修炼身体力行。1969年,他回国后一直居住在内华达山脉,写作和修禅。他写就的《寒山与砌石》《僻乡》《山水无尽》等作品与禅宗思想息息相关。斯奈德翻译寒山诗歌之前,约瑟·韦利、约翰顿·华生翻译过寒山的诗歌。但是,斯奈德译本的影响最大,这是斯奈德长期研究中国古典诗歌的结果。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说:“有第一等襟袍,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斯奈德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源于他作为诗人拯救世人的情怀,源于对东方文化的热爱。斯奈德译诗引发的“寒山热”退去不久,美国各地成立了很多的禅院,如美国第一禅院(The First Zen Institute of America,临济宗)、太平洋禅院(Pacific Zen Institute,临济宗)等吸引了大批的学者和普通人。这些禅院的建立不能说没有斯奈德禅宗思想的功劳。

总之,加里·斯奈德翻译的寒山诗歌体现了他的世界观和艺术观,也影响了他的创作观。他通过寒山诗歌英译本,传播了中国禅宗佛学思想,丰富了美国现代诗歌的表现形式,将原本东方的文化以翻译文学的方式循序渐进地传入美国,为美国文学、文化的发展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这股寒山热潮并没有消声匿迹,一直影响着以后的年轻人,让他们通过寒山诗歌感受东方文化的博大,领悟人生真谛,努力寻觅自己的精神家园,并在现实人生获得精神慰藉。从这一角度看,加里·斯奈德的英译寒山诗可谓当代翻译文学的经典著作,在东西方文化的传播方面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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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7

乔莉萍(1969- ),女,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新闻学、外国文学研究;刘思佳(1991- ),女,硕士研究生,从事外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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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7602(2016)11-01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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