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实验主义哲学在我国的传播及影响
2016-03-28章雁超易显飞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0004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北京00732
章雁超,易显飞,2(.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 40004;2.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北京 00732)
“五四”时期实验主义哲学在我国的传播及影响
章雁超1,易显飞1,2
(1.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004;2.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要]“五四”时期是新中国成立前西学东渐的重要阶段,实验主义哲学在该时期是相当具影响力的学说之一,胡适在其中扮演了最为关键的角色。实验主义哲学所倡导的价值观与方法论,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当时文人志士的救国心态,且与中国传统思想价值取向较相契合是其得以传播的原因。实验主义哲学传播的主要内容包括其“真理观”与“方法论”。它在培养国民的怀疑批判精神和求真务实的精神,进而塑造国民的科学精神等方面无疑具有启蒙作用,也进而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但终究由于其过分倚重于方法,且仅仅强调问题的“碎片化”解决和眼前的实际效果,而忽视长远与缺乏宏观、全局意识,在经受了十几年实践的检验后,被更适合解决中国问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所取代。
[关键词]“五四”时期;实验主义哲学;西学东渐;胡适
易显飞(1974-),男,湖南醴陵人,教授,中国社科院哲学所博士后,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五四”时期是新中国成立前西学东渐的重要阶段,西方各种哲学思想纷纷涌入我国,令人目不暇接。纵观这一阶段西学东渐体系中各种学说,实验主义哲学应该是相当具有影响力的学说之一。实验主义哲学发端于美国,最初由皮尔士、詹姆士和杜威等人所倡导。伴随着美国人民在“西进运动”中所需的各种工程实践活动,实验主义成为美国工程师的哲学,是一种“垦荒”与主张“实干”的哲学。实验主义哲学一经传入我国,就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主导了当时的中国哲学界,以至于许多学者把这一时期在中国传播的实验主义称之为“实验主义思潮”。贺麟先生曾评论道,胡适之等所提倡的实验主义在五四运动后十年几乎支配了整个中国思想界,尤其是当时的青年思想都直接或间接地受此思潮的影响,而所谓新文化运动,更是这个思想的高潮[1]。
一、实验主义哲学在我国传播的原因探析
当新文化运动以“科学”和“民主”来涤荡封建社会遗留下的“愚昧”与“专制”时,胡适受蔡元培和陈独秀的邀请,从美国留学回来,到北京大学担任哲学教授。胡适归国后积极迅速地参与到新文化运动中来,运动的中心课题之一便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展开批判工作,目的就是要打破封建文化对人们思想上的束缚。展开学术批判,需要一套完整的、成体系的方法论学说作为理论工具,而当时这种方法论工具便是在美国哲学界炙手可热的实验主义哲学。
从传播主体而言,作为当时美国“国民哲学”的实验主义,能在中国衍射成如此广泛的社会思潮,一方面是因为美国实验主义哲学大师杜威来华讲学的“亲自”推动,另一方面也与杜威的学生胡适在中国不遗余力地对实验主义哲学进行推广是密不可分的。从传播内容而言,实验主义哲学所倡导的价值观与方法论,一方面,其方法论符合当时先进知识分子要求进行社会改革的迫切需要;另一方面,实验主义真理观又与当时中国国民思想亟待得到改造的社会现状相契合。因此,实验主义哲学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相对于其他学说,在一定时期内得到了优先发展的机会。
从传播主体与传播内容的重要性比较而言,显然后者更是导致实验主义哲学能在中国得以传播的主因。梁启超曾经说过:“凡‘思’非皆能成‘潮’;能成‘潮’者,则其‘思’必有相当之价值,而又适合于时代之要求者也。”[2]首先必须承认,实验主义在当时中国的风行与杜威访华和胡适的大力宣扬不无关系。但从根本上讲,还是因为实验主义哲学的主要内容迎合了当时急于改变中国现状的文人志士的近乎功利主义的救国心态,并在某种程度上与中国传统思想的“重术轻学”和“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相契合。实验主义哲学强调问题的有效性,主张用“科学的方法”去解决实际问题,并且尤其重视实际效果。不同于传入中国的其他思辨性极强的哲学样式,它更容易为大众所普遍接受和理解。而这种哲学特性,用怀特的话说就是,它调和了怀特海、柏格森与克罗齐的奔放的、思辨的、横扫一切的手法,同摩尔与维特根斯坦的精密的点画家式的哲理思考态度;它调和了有时代意识的形而上学家的追赶精神,同逻辑学家的宁静而确切的语调[3]。
二、实验主义哲学在我国传播的主要内容
早年的胡适,国学基础深厚且具有强烈的“考据癖”。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胡适在正式“归宗”实用主义之前,其学术观点和思想倾向已比较接近实验主义的思想方法了[4]。因此,胡适在美国求学时,很自然地会对实验主义哲学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和浓厚的兴趣。为此,他辗转从康奈尔大学转校到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投到当时著名的实验主义哲学大师杜威的门下,系统地学习和研究了实验主义哲学,并对实验主义哲学“几乎”全盘接受。至此之后,胡适终生致力于该哲学方法论的传播和推广,自己也运用实验主义哲学的方法在学术上取得了斐然成绩。如他的博士毕业论文《先秦名学史》便是他运用实验主义哲学方法论取得的第一个学术成就,其博士论文中对“独尊儒术”的批判以及想把束缚中国哲学未来发展之儒学枷锁打破的企图,为胡适运用实验主义哲学对中国传统文化展开批判拉开了序幕。
(一)实验主义的真理观
胡适回国后不久,于1919年在《新青年》上发表了一篇直接以《实验主义》为题的文章,按照自己独特的“化约式”理解,将实验主义哲学第一次较系统地传播到中国来,力图使之为中国学术文化事业服务。在胡适的观念中,实验主义哲学的核心在其方法论,一种注重“试验”的方法论。由于实验主义热衷于具体事实的发现,因此在“试验”的过程中,最看重的便是“试验”的效果。这种“试验”效果既是事实又以客观性、具体性为特征,并能对人们眼前所处的境遇有某种帮助。人们在客观事实中探求真理、掌握真理,而这种在客观事实中获得的真理就必然有某种实在的效果,绝不可能出现毫无意义的真理。真理之所以被人奉之为真理旨在其于某时某地所能产生的某种实在的效果。实验主义推崇相对的真理观,不承认永恒绝对的真理。这也是实验主义哲学区别于以往哲学的最明显的地方,因而它是一种“全新”的哲学,他认为,这种全新的哲学完全是近代科学及其方法发展的结果[5](P208)。因为自16世纪以来,科学上的一些基本观念发生了“大变迁”,而其中有“两大变迁”与实验主义有较大关联。
首先是科学家对科学定律观念的变迁。胡适指出:“从前崇拜科学的人,大概有一种迷信,以为科学律例都是一定不变的天经地义。”[5](P208)但是,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胡适指出,这种对待科学律例的态度是有问题的,因为科学律例并不是天经地义永恒不变的,它们只不过是一些为了解释自然现象而提出的暂时的最适用的假设[5](P208)。更为重要的是,科学律例只不过是人“造”出来的,用以解释自然现象的假设。他指出,这种“人造”假设倘使能解释地让人满意便是真的,若是解释不能让人满意,便该设法寻求新的合理解释来代替它[5](P210)。这种对科学律例态度的变迁体现了以下三种意义:科学律例是“人造的”;它是假设的,这种假设能否成立全看他能否令人满意的解释事物;它不是永恒不变的,它只不过是记载我们所知的一切自然变化的“速记法”[5](P207-208)。这三种由变迁所带来的意义决定了实验主义的相对真理观,实验主义哲学认识到了真理的相对性和无穷性,但是不承认真理的绝对性。这种只承认“当下真理”的特点决定了实验主义的胡适对于解决中国问题所秉持的改良主义思路。
第二个变迁则是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在生物进化论中,达尔文认为所有物种遵循优胜劣汰的规律,迫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压力,都处于不断进化的过程中。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些物类都是经历了许多的变化才逐渐进化到现在的样子。今天所存在的物类,依然遵循着优胜劣汰的规律,为了生存,在不断地进化。总之,所有的事物都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之中。这表明了,为了适应环境,种类会不断地产生变化,真理也只是应付环境的工具,因此真理也会随着环境地变化而不断变化[6](P40)。依此理解,就等于承认了世界的永恒发展性,即变化的绝对性。由于变化是绝对的,那么真理也会随时变化,即真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真理。胡适所理解的实验主义是完全不关心抽象的绝对真理,其关心的真理一定是能在某时某地处理某种问题的客观、具体、相对的真理。这种真理是一定能对付某种问题的真理,倘若不能解决问题,则不会被实验主义认同为真理,因为这种不能解决问题的“真理”是不可证实的。
以上两种观念的变迁极大地影响了实验主义哲学,并形分别成了被实验主义哲学称之为“科学实验室的态度”和“历史的态度”。因此,胡适多次强调,实验主义哲学是近代自然科学发展的结果,近代实验科学方法在哲学上的应用便生成了实验主义哲学[5](P212)。胡适接下来就是通过这种以“科学方法”来化约实用主义哲学的方式来具体介绍杜威的实验主义哲学的。
(二)实验主义的方法论
按照胡适的理解,实验主义在他看来实际上就是一种方法论,因此,在《实验主义》中,实验主义的方法论是胡适的重点考察对象。这种方法论的两个最根本的观念便是“科学实验室的态度”和“历史的态度”[7](P51)。这两个观念也相应地分别形成两种方法,即:“科学实验室的方法”和“历史的方法”。
实验主义哲学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所有的观念的意义搞清楚,不过这种“搞清楚”不是通过理论的分析得出其内涵或意义,而是通过其在人们的实际行为上所产生的实际效果来搞清楚的。如果我们能完全求出承认某种观念时有那么些效果,不承认它时又有那么些效果,如此我们就有这个观念的完全意义了,除掉这些效果之外,更无别种意义[5](P214)。也就是说,凡思想或理论若有实际效果则必有实际意义,也就是效果即意义。如果一个观念或思想没有发生“实际效果”的话,那么这种观念或思想就是没有意义的。这里的“意义”是指在当下的、眼前的效果,或者至少是某一时间、某一地点的具体的效果。这就是所谓“科学实验室的态度”。“科学实验室的态度”要求人们在处理问题时至少注重以下三条“规则”:一切从实际出发,注重当下的实际情况,以避免毫无意义的假命题和争论;把一切学说理论或科学律例当作待证明的假设,而非自然而然或天经地义的;一切学说或律例都有待实验的检验,实验是检验真理的“验金石”。
胡适在介绍杜威关于“哲学问题”的思想时,把杜威的思想总结成三点:经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对付人类周围环境;思想的作用在应付环境的行为中最重要,一切有意识的行为都包含思想的作用,思想即是应付环境的工具;“真正的”哲学必须抛弃从前哲学家的问题,转而变成解决人的问题的方法[5](P231)。这三条思想中,第三条思想是最具革命性的,这也是胡适一直忠实地追随杜威哲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基于“科学实验室的态度”,在讲解杜威实验主义哲学的理论时,胡适讲解的重点放在了介绍杜威思想的方法论上。杜威用五分法将思想的过程划分成五个步骤:(1)疑难的境地;(2)指定疑难之点究竟在什么地方;(3)为各种疑难假定解决的办法;(4)想出所有假定内涵的结果,看哪一个假定能够解决疑难。(5)要么证实解决结果,使人信服,要么证实结果是谬误,使人不信[7](P73)。在杜威看来,思想就是为了人类应付环境而存在的一种“工具”。因为如果人生处处无障碍,时时都如意,那思想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然而事实是相反的,我们需要思想的帮助才能解决和应付人生中遇到的困难,为解决困难找到有效的办法。因此,杜威关于思想的方法论注重的是实际的困难,是围绕着解决生活中实际困难的方法论,而非传统形而上学的方法论。
杜威关于思想的方法论是最为吸引胡适的地方,胡适不仅完整的内化了杜威思想方法论的“五步法”,并将其化约为自己的“三步说”, 即:(1)发现问题,找出疑难;(2)提出假设,解决疑难;(3)实验验之;甚至最终高度浓缩为著名的“十字真言”,即“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
除了“科学实验室”的方法外,胡适又从“历史的态度”中进一步提炼出了“历史的方法”。这种“历史的方法”其实就是一种考察事物发展脉络的方法,它研究的是事物产生的方式、事物的发展经过以及事物发展所产生的结果或影响。胡适从“历史的态度”衍生出“历史的方法”。这种思维进路是与他早年就已经形成的“考据癖”分不开的。早在胡适去美国留学投师杜威之前,他就已经对中国的考据学有了相当的了解。在胡适看来,乾嘉朴学与实验主义哲学的精神内涵是相通融的,但考据学的方法却并非源自于西方,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朝。所谓“考据学”,顾名思义,就是考究证据的学问,它重视证据,考一物、立一说、究一字,全要有证据,必须要有证据才可以相信[8]。
在“历史的态度”中,胡适就提到过进化论观念的流行对实验主义哲学的影响。事实上,进化论不仅对实验主义哲学中的思想观念的形成有着极大的影响,它还深刻地影响了胡适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关于进化主义对自己的影响,胡适曾经这样总结过:“我的思想受两个人的影响最大,一个是赫胥黎,一个是杜威。赫胥黎教我怎样怀疑,教我不信任一切没有证据的东西。杜威先生教我怎样思想,教我处处顾到当前的问题,教我把一切学说理想都看做待证的假设,教我处处顾到思想的结果”[9]。在胡适看来,“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科学的精神,不信任也即怀疑,是从事科学研究和学术研究的基本精神,是科学研究和学术研究的第一步。正是因为“怀疑”和“不信任”才促使学问有不断的发展,它们是学问持续发展的不竭动力。
基于这种“怀疑”的科学精神,胡适形成了一种“只认得事实,只跟着证据走”的实证精神。在胡适看来,正是由于这种实证主义的哲学精神,他才将达尔文和赫胥黎的思想同实验主义哲学思想联系到一起。也正是本着这种实证主义的哲学精神,胡适为哲学史的研究开辟了新天地,创造了全新的治学模式。这种模式即他所谓“历史的方法”,可以分为三个步骤来考察:首先是“明辨”。所谓“明辨”就是要从宏观层面全面把握各家学说,弄清其内在历史的、逻辑的联系,弄清各家学说之间历史传承的渊源和脉络。其次是“求因”。但凡学术思想的兴衰变革都有原因,“求因”就是在“明辨”的基础上,从更深层次来把握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最后是“评价”。所谓“评价”就是运用“历史的观念”考察和评价各家学说在各个时代的影响和其产生的效果,也就是说,在某种历史条件下评价其历史价值。
三、对实验主义哲学的批判及影响评价
“拿证据来”是实验主义最为响亮的口号,其最看重的就是“有用”二字。有用即为真理,并且必须是当下能兑现效果的。在胡适眼里,真理并非是知识,而是一种方法。他并没有深入研究实验主义的认识论问题,他所关心的只是实验主义用以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论。利用这样的实验主义方法论,胡适在学术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当他试图把这样的方法论套用到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时,却显得捉襟见肘了。
对于当时中国问题的看法及解决之道,胡适是紧跟着杜威亦步亦趋的。在1919年杜威访华讲学期间,在回答该如何改造中国社会这样的问题时,杜威说:“中国常有人问我,改造社会应从何下手?我的答案必说应该从一事一事上下手,如家庭、学校、地方政府、中央政府,没有一处不应该改的。在这个时候,大家只有各做各的事,那种笼统的议论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是没有用的。社会上的事闭口就是全对,或开口就说全部对,要知道进化不是忽然打天上掉下来的,是零零碎碎东一块西一块集合凑拢起来的。”[6](P60)
实验主义哲学是在美国的资本主义土壤中滋生出来的一门带有强烈“市侩”哲学色彩的哲学流派,它经过詹姆斯和杜威等实验主义大师的雕琢达至巅峰状态,成为内嵌“美国精神”的“民族哲学”,并几欲成为美国的“官方哲学”。它诞生于资本主义社会,深刻地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所固有的文化特征,是那个时代资产阶级哲学的“最高成就”。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可以说它的产生和发展都是围绕着美国资本主义社会中所出现的种种问题进行的哲学思考,符合美国国情。而当时依旧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并不具备当时美国那样的国情,尽管实验主义哲学的内容和方法论与中国传统思想有某种程度的契合,并比较容易为中国学人所接受,但是它所面临的是“中国的问题”,且与“美国的问题”是截然不同的。
马克思曾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中提出过“两个决不会”,“两个决不会”明确的告诉了我们资本主义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之前是决不会灭亡的,更高更新的社会形态在其物质条件成熟于旧社会之前也决不会出现。当时的美国,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正当劲头,其社会出现的问题都可以通过社会内部进行生产关系的调整得到解决,因为并没有出现“根本性”的危机。故实验主义哲学中所主张的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在美国很实用,很受欢迎。而当时的中国,却是面临“三座大山”的压迫,不推翻就要亡国灭种的悲惨境遇,处于社会形态亟需得到“根本性”转变的历史时期。洋务运动和维新变法等波澜壮阔的社会运动再次证明了细枝末节式的改良几乎是徒劳,辛亥革命的失败更是印证了不推翻“三座大山”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中国“国破民弱”的现状。诚然,胡适带来的实验主义哲学在当时的中国所主张的点滴式、渐进式地解决实际社会问题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它所倡导并强调的“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在当时的中国也有着“开民智、驱愚昧”的积极作用。但是,面对中国如此大的“一盘棋”,如此复杂的问题与急迫的国情,小打小闹地“修锅打补丁”式的变革显然是于事无补。这也说明,当时问题的解决需要一个更宏观的、更能统筹全局的“主义”或“理论”来指导。
在杜威的影响下,胡适关心的是当下的问题,以及如何解决当下的问题,因而对空洞的理论和形而上学并不感兴趣。所以在胡适积极投身于五四运动并致力于改造旧中国时极力倡导点滴式的改良与零碎化的进步。显然,胡适终其一生信奉用美国式的方法解决中国式的问题,但他并没有认识到中国和美国有着差异性极大的国情。金岳霖先生后来评价胡适时说:“胡适有的只是人生观,而没有世界观。”在这种缺乏全局意识的“实用主义”思想的支配下,新文化运动时期,在以胡适为首的实验主义者和以李大钊为首的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爆发了一场关于“问题与主义”的大论战。这场论战中,胡适最终提出的结论是“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从这个结论的影射中,我们不难发现胡适关于宏观局势的看法不够全面,对问题的认识不够深入,所持的是一种停留在对问题表层的认识。但是西学东渐中胡适对以实验主义为主的西方科学哲学的传播和介绍所做出的贡献是难以磨灭的,在批判旧中国腐朽的思想、落后的道德以及陈旧的文化中所取得的成就是不容否认的[10]。
胡适在五四时期不遗余力地介绍并推广实验主义科学的方法论,并以此为其终身事业。他自己一生治学所用方法皆为实验主义的科学方法,并取得辉煌的学术成果。胡适把西方的国富民强归功于对科学文化尤其是科学方法的重视,他认为实验主义哲学是对科学方法的最佳诠释,是最符合科学思维的哲学。实验主义哲学既传承了英国实证主义哲学重视经验的传统,又抛弃了传统实证主义哲学将经验“静止化”的缺点,同时还着力消除历来哲学史上“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对立[11]。胡适认为,实验主义哲学之于中国,有着打破古之圣贤之权威和传统儒学对国民思想之束缚的作用。他把实用主义哲学的方法论高度浓缩为“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在培养国民的怀疑批判精神和求真务实的精神,进而塑造国民的科学精神等方面无疑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以“求实”为其显著特征的实验主义哲学思想以“怀疑”为出发点,具有强烈的反封建的色彩,被进步青年奉为改造社会的思想武器和法宝。在带有浓厚的“经验唯物论”色彩的实验主义的“求实”精神的影响下,许多激进的民主主义者逐渐出现了共产主义的转向。诚然,这种转向是多种因素交织的结果,包括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内在条件和外在条件等,但是实验主义的“求实”精神却是影响这一“转向”的最重要因素[12]。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在实验主义的“求实”精神的影响下,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和思考越来越深入。为了进一步准确地了解当时的中国社会,他开始走出书斋,深入开展实际调查研究中国国情,并积极参与到中国革命的实践活动中来。1919年9月,毛泽东于长沙发动成立了“问题研究会”并亲自起草了该会的章程。在《章程》中,他对李大钊宣扬马克思主义时提出的“问题的研究需以学理为依据”的原则深表赞同。此外,在《章程》的第一条,毛泽东即表达了该会成立的宗旨,即:凡事理之为现代人生所必需,或不必需,而均尚未适当之解决,致影响现代人生之进步者,成为问题。同仁今设一会,注重解如斯之问题,先从研究入手,定名为问题研究会[13]。毛泽东对“问题”的看法,与胡适对“问题”的看法和对“问题”所采取的态度是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基本一致性,即“一步一步”地解决当下问题。由于深受实验主义“求实”精神的影响,毛泽东早年多次深入社会基层,调查研究并了解工农大众的真实情况,对广大工人农民所遭受的压迫和苦难有着切身感受,对社会制度的弊端及其腐朽和黑暗有着切肤之痛。在关于社会问题的调查以及中国革命的实践等活动中,青年毛泽东就十分注意和培养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优良实践品质。这些革命实践的前奏曲对毛泽东后来迅速接受并消化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极其阶级斗争的学说无疑有着巨大的现实推动作用。毛泽东在实践的检验中不断对自己过去所接受过的各种学说、主义和思潮进行审视,从而可以破旧立新,不断抛弃那些陈旧的或是“不适合”的学说理论,逐渐发展和转变成为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
实验主义作为“破旧立新”的利器,恰好与新文化运动欲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进行否定的主调一拍即合。实验主义的方法论与真理观为科学方法以及科学精神在我国的发展有着相当程度的启蒙作用,进而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这一切使得实验主义哲学在五四时期的西学东渐体系中占据了较重要的分量,成为当时极具影响的、“科学”的哲学思潮。然而,由于过分倚重于方法,且仅仅强调问题的“碎片化”解决和眼前的实际效果,而忽视长远与缺乏宏观、全局意识,导致胡适以及其他实验主义的追随者们在真正解决中国当时的社会问题时显得“乏力”。因此,尽管实验主义在当时流行了较长一段时间,但经受了十几年实践的检验后,自然被更适合解决中国问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所取代,从而逐渐淡化并退出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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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opagation and Impact of Experimentalism Philosophy on China During the May 4thMovement Period
ZHANG Yan-chao1,YI Xian-fei1,2
(1.School of Marxism,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Changsha,Hunan 410004,China; 2.Institute of Philosoph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Abstract:The May 4thMovement period was a very important phase during the eastward transmission of western sciences before the foundation of PRC.Experimentalism philosophy was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theories therein, within which Hu Shi has played a key role in introducing it.The reasons why Experimentalism-advocated value and methodology had been transmitted during the May 4thMovement period were that they,to some extent,catered for the mental attitudes of Chinese scholars and honest patriots who were eager to save China,and that,What's more, they were compliant to China's traditional values.The propagation of Experimentalism philosophy mainly consisted of two important parts,namely,its"view of truth"and"methodology".There was no doubt that Experimentalism had enlightened the skepticism and truth-seeking spirits of Chinese people,and then helped with constructing scientific spirit of our nation.What's more,Experimentalism had functioned as"catalyst"during the propagation of Marxism in China.However,Experimentalism relies too heavily upon its methodology;advocates fragmentized solutions and immediate effectiveness;and lack of macroscopic and overall consciousnesses.After more than ten years practice in China,Experimentalism was replaced by Marxism which was more suitable to deal with China's problems.
Key words:the May 4th Movement period;Experimentalism philosophy;the eastward transmission of western sciences;Hu Shi
作者简介:章雁超(1987-),男,湖南衡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科学哲学史;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12&ZD121)
收稿日期:2015-11-19
DOI:10.16573/j.cnki.1672-934x.2016.01.004
[中图分类号]B2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934X(2016)01-00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