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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的“狂人”形象塑造
——《先知》与《狂人日记》比较分析

2016-03-25姜复宁

关键词:阿乙先知狂人

姜复宁



新时期的“狂人”形象塑造
——《先知》与《狂人日记》比较分析

姜复宁

摘要:对阿乙的小说《先知》与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进行比较,认为两者在主人公的形象与命运、艺术风格和对生活态度的思考等方面存在较多的相似之处,但也存在叙述者与主人公的立场差异,其瑕疵减弱了《先知》的反讽张力,降低了对读者的震撼力。

关键词:阿乙;《先知》;“狂人”形象

《先知》是作者阿乙十分喜欢的一部作品。这在阿乙将其收入自己参与策划出版的《代表作·中间代》一书便可窥见,阿乙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对这部作品的认同与肯定[1]。因此,细读这部作品有利于深入理解阿乙的创作特点。

《先知》以农民朱求是写给社科院袁笑非博士的一封信为主要内容。这位自命不凡的“疯子”,具有诸多关于怀才不遇的狂想,以及关于人类社会的惊世骇闻的蓝图,思索如何在时间的滚滚洪流中寻求生命的意义,其答案是杀死那无穷无尽的时间,以此来排解空虚。小说似乎想借助疯狂者之口来讲述时间存在的真相,却以反讽的方式思索了关于时间、生命和存在的辩证关系[2]。

阿乙的《先知》与鲁迅的《狂人日记》[3],从文体选择到反讽手法,从主人公形象到作者的表达方式都具有极强的相似性,但又体现了阿乙的个性化色彩,可以说是一部塑造新世纪“狂人”形象的作品。下面通过对《先知》与《狂人日记》的对比分析来探讨阿乙的创作特点。

一、《先知》与《狂人日记》的相似性分析

《先知》与《狂人日记》存在诸多的相似之处,主要体现在主人公的形象与命运、艺术风格和对生活样态的思考等方面。

两篇小说最显著的相似之处在于主人公的形象和命运:同样作为世界的“异端”和“疯子”而存在。《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察觉了封建礼教的腐朽,《先知》中的朱求是看到了当代社会的无聊与荒谬。由于他们看到了别人未能看到的社会病态,而被旁人视为“异端”,得不到其他人的理解与社会的认同,只能以一种零余者与异见者的形象示人[4]。

二人的最终结局也十分相似。同样被人们所误解和歧视的两个人,最终都走向了毁灭。“狂人”的“狂”被治好了,他生活在被封建礼教充斥的没落时代,成为了一个平庸而又安于现状的人,一个被岁月磨去棱角的人;朱求是则在不理解与嘲讽中受尽了白眼与嘲笑,最终因患肺癌而死去,死前仍不为人们所理解。二人的命运印证了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的观点:不是堕落(“先知”的死去)就是回来(“狂人”的治愈)。可见,先验的觉醒者绝不会有圆满的结局,不是玉石俱焚的毁灭就一定是对世界的妥协。

在艺术风格上,阿乙选择了与鲁迅相类似的艺术手法和外在形式。两篇小说的文本结构同样是小序加正文,主体部分都使用了两种类似的文体:书信和日记。与其他文体相比,书信和日记都是“私语言说”的典型代表,具有一种“独白”的特质,容易给人一种代入感,让人相信叙述的真实性。同时,具有极强的私人叙述特色的正文,与文本开头的小序产生了一种“可靠叙述者与不可靠叙述者”之间的反讽张力:小序中的叙述者本应是文本的可靠叙述者,但它却“先入为主”将正文放置在了“荒谬”“疯言疯语”的一端。

“狂人”和“先知”在日记和书信中的自我袒露和陈述让人怀疑小序的叙述者的可靠性,日记叙述者未必真的就是“狂人”。在相似的文本结构中,小序的介绍和正文间不能弥合的叙事分裂,使两个文本具有了相似的反讽效果和艺术张力。

在对生活样态的表现中,两部作品都表现了对生活的深沉思考,同时用冷峻的表达风格将这种思考表现了出来。

《狂人日记》控诉了封建礼教和封建宗法制度的罪恶,《先知》则指向了现代社会的空虚与荒谬,不同的内容、不同的时代背景却表达了同样深沉的历史现象,二者都拒绝了宏大叙事的言说方式,以最平凡的人表达了对时代核心价值问题的思考。

与此同时,因为具有对社会底层最真实的切身感受,所以二人都具备了“一种特殊而不可取代的认识和写作当下中国故事的能力”,一种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但这种思考并没有使他们走向巴金式的“我控诉”,并未使“文本成为作者的奴隶”,二人热忱但不激越,表达冷峻但不冷漠,其作品都能以精彩的、真实的小人物故事,有力地切入了人性幽暗的皱褶深处,直面现实的困境与绝望、感伤和忧郁。在冷峻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时代的困窘和小人物在现实社会面临的诸多问题,以及在寻求解决方法时所面临的不为人所理解的困境。这种困境改变了主人公的“正常人”属性,他们只有通过反叛者、“民科”的形象说出自己的观点,并最终在现实的强势面前黯然离场。

二、《先知》与《狂人日记》的差异举隅

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写作的两个文本,阿乙和鲁迅所表达的内容显然具有不同之处。在同样具有深厚的历史使命感和对生活样态的思考中,阿乙和鲁迅的两部“狂人”叙事作品的差异也体现了出来。

鲁迅所处的时代其任务是启蒙,是对国民性的批判,但在从封建社会走向现代社会的进程中,“金刚怒目”式的批判与对现代人的解放是唯一的实现途径,因而“狂人”具有时代的共鸣感,“反其道而行之”是对“狂人”的反讽,能激起人们的心理觉醒,因而《狂人日记》的反讽意味和具体指向极其鲜明;而阿乙的《先知》则不同,他处在权威被瓦解的时代,人们思想的统一指向被打乱,对于价值的思考开始从外在的社会意义转向人的内心,文化逐渐走向繁杂和多元,哲学对人生的解释开始变得多样和复杂,人们的心理也变得复杂和迥异,虽然阿乙同样表达了当下社会现实的荒谬和困境,但却没有鲁迅那种在时代语境下的共鸣感。

此外,阿乙曾坦言自己“身上有鬼气”,“心理阴暗的人只能写出阴暗不安的东西”,他的笔下灰暗与无望的成分似乎更多一些。正如阿乙自己所言:“我仍旧走在黑夜里。我仍珍惜这黑暗,即使黎明迟迟不来。”这种无望表现在《先知》中,则外化为一种冷漠、无望的气息,这种气息弥漫在文本中,使人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到一种苍凉;而鲁迅作为一个“五四”精神的代表性人物,在面对许多的现实困境时,他依然坚持启蒙这一信念,这种坚持给鲁迅的作品增添了一抹倔强与抗争的色彩。这种色彩带给人的批判意识与对现实中的不合理的针锋相对,使人在阅读中得到一种“侠士”精神的鼓舞,浩然正气油然而生。

三、《先知》中的部分瑕疵探讨

《先知》无疑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但仍然存在一些瑕疵,下面略举两例进行探讨。

没有比较便没有鉴别。在与《狂人日记》的阅读比较中可以发现,《先知》中叙述者与主人公的立场差异及其所造成的震撼程度远小于《狂人日记》。这种震撼程度的降低,减弱了阿乙小说的艺术张力,使读者受到的震撼效果也削减了。

此外,阿乙创作的另一个不成熟之处是缺乏优秀小说所应该具备的持久的回味。阿乙所讲的故事冰冷、阴郁,缺乏忧郁之外的味道,这既源于小说反讽张力的不足,也与作家个人的生活积累息息相关。江西瑞昌基层警官艾国柱的生活和工作经历给阿乙提供了创作源泉。阿乙在派出所和组织部的工作经历让他拥有了丰富的生活阅历,以及特殊的观察世事的角度,但这样的工作经历仍然使他感到生命的无聊和精神的空虚[5]。阿乙的许多小说都书写了隐秘的内心世界。在那犹如“世界的一段盲肠”的乡镇,他留下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创伤和屈辱的个人记忆。那看不到天明的孤独黑夜和小警所里不停轮换的牌桌,连同他那漫长的刻骨暗恋,以及为了梦想而孤注一掷的出逃之旅,都让他洞悉了世界存在的荒谬本质。这种无聊与空虚的生活经历和记忆,构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一切依附[6]。

阿乙希望自己的作品“把所有底线都抛出来”,让人有从极冷的冬天走到一个温暖春天的感觉。但他的作品缺少的恰恰是春天的温暖,以及鲁迅那种“救救孩子”式的希望和憧憬,小说成了冷漠的传播者,主人公在瓦解了世界以后却没有价值的补救,文本成了一种没有价值皈依的“扮酷”。

在对阿乙与鲁迅的作品进行对比时,感觉二者的对比与尼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对比有些相似之处。尼采具有一种超人意识的“孤绝”,这与阿乙在文本中表现出的冰冷、阴郁、不带希望与憧憬的描写具有一些相似之处;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怀疑意识之外,还有一种温暖,他在对基督教的上帝进行质疑时,还从他那里继承了博爱和谦卑,从而把他的头垂得更低。这种博爱与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发出的“救救孩子”的社会责任感,以及对众多在封建礼教压迫下挣扎的反叛者的同情中体现了出来,使人看到了斗士心底的柔软与乐观,感受到他传递给读者的一种希望与一线光明。可见,阿乙的作品还有提高的空间。

四、窥破尘世这废墟的本质

格非在他的小说《凉州词》中说:“窥破尘世这废墟的本质[7]。”在阅读阿乙的《先知》时,这句话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朱求是面对时间思考生命的意义,他得出的结论是制作一个强制推行的时间表来“杀死时间”,以此来抵挡那无穷无尽的空虚。这种“无穷无尽的空虚”可以认为是一种阴郁的现实带给人的无助感,这种无助感的发展,终将使人产生一种自我毁灭的念头。

阿乙的小说使人产生一种惊恐的命运感,他在社会底层孤独地行走着,是要把各种人生宿命的面相剥离给人看。而且,他的小说难以看见阳光,就如同他认为生命本身就被一种浓浓的命运感包裹着一样,带给人一种虚空与生活在废墟之中的感觉。

阿乙直击的是中国底层社会的不容乐观的现实。这种不容乐观状况的出现,既是因为人性本身的缺陷,也是因为体制的缺陷和社会转型,两者的叠加使得原本就受制于底层困境的个体无法避开命运的悲剧,这是与鲁迅先生所说的“即使搬动一张桌子,几乎要流血!”的呼应,也是对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人的悲悯,更是对尘世的废墟本质的注脚。

参考文献:

[1]薛忆沩,苗炜,冯唐,等.代表作·中间代[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

[2]王俊虎,王文涛.论阿乙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的时间观[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

[3]鲁迅.呐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阿乙,木叶.有的作家是拿命去经历这个世界[J].上海文学,2015(3).

[5]王立扬.屈辱、仇恨与冷漠:阿乙作品的情感基调[J].长江丛刊(下旬刊),2015(7).

[6]周明全.残酷的真实与诗意:阿乙小说论[J].百家评论,2013 (4).

[7]格非.格非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

(编辑:文汝)

收稿日期:2016-02-25

作者简介:姜复宁(1994-),男,山东大学(山东济南250100)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3级本科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语言文字学、明清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6)04-006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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