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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老炮儿》的侠义精神论

2016-03-24孔建华

电影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老炮儿侠义精神

[摘要]《老炮儿》讲述了一位曾经叱咤北京城的顽主的故事。他的外表带着英雄迟暮的悲慨与苍凉,他的内心则展示出生于天地间的人的责任与担当。他的身上固然有着很多负面的、阴暗的因子,但那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侠义精神却是他行动的“规矩”。正是这种千百年来国人推崇的侠义精神的存在,使影片的结局有了一种为国为民、舍生赴义的激越悲怆!老炮儿纵然故去,但他的侠义精神却长留天地。或许,这正是影片所传达的主旨之一。

[关键词]《老炮儿》;侠义;精神

《老炮儿》这部电影折射了生活的诸多层面,但最令人心灵震撼的,却是深存于老炮儿张学军内心深处的侠义精神。正是这种侠义精神的存在,使其巍然挺拔,顶天立地,带有了一种光明磊落、浩气长存的风度和内涵。此正是朱熹所言:“若尽得这道理,方成个人,方可以柱天踏地,方不负此生。”

一、仗义慷慨之豪侠

“侠”是中国文化的独特现象。近代学者对“侠”的起源问题多有讨论,一般认为“侠”是从古代“士”阶层中逐步演变出来的。商、周的“士”乃文武兼具。春秋以后,随着“封建”秩序的解体,始有文士与武士的分化。正如顾颉刚先生在《武士与文士之蜕化》中说:“然战国者,攻伐最剧烈之时代也,不但不能废武事,其慷慨赴死之精神且有甚于春秋,故士之好武者正复不少。彼辈自成一集团,不与文士溷。以两集团之对立而有新名词出焉:文者谓之‘儒,武者谓之‘侠。儒者重誉,侠重意气。”诚然,“侠”是出于武士阶层的,是武士中出类拔萃之人,是最具典型性且把武士道德发展到最高水平的人。

因而,侠者历来备受史家推崇。司马迁在其皇皇巨著《史记》之中专为游侠立传,指出“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其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盛赞其仗义疏财、轻生重义、一诺千金的气概,司马迁这一段关于“侠”的阐述,可谓抓住了古代“侠”的真精神,树立了“侠”行的楷模。《游侠列传》被视为“太史公最有斟酌用意文字”,其中浸润着司马迁对道义的理解,对世事人生的感悟。其言“缓急,人之所时有也”,人生于世,皆有困厄之时,“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世之人都曾走过生活的低谷,无论明君贤相,抑或凡夫俗子,皆有需他人扶持帮助之时。游侠或许身份低微,或许囊中羞涩,或许亦处于艰难险阻之中,但当友人遇难,却倾尽全部之力量,纵粉骨碎身,亦誓不相舍。《老炮儿》中张学军的身上,就带有这样一种侠者的精神气质。

年轻时的张学军,在所谓的江湖中,曾经是叱咤风云的显赫人物。武力是年轻时代的他们赢得地位、捍卫“规矩”的手段,他们的身上,更多地带有战国豪侠的气质。“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王维《少年行》、李白《侠客行》中所描绘的少年游侠身上,就有着张学军的影子。当时的张学军一如现在一般,极其看重朋友间的“义气”。为了朋友间的情谊,他负过重伤,进过监狱,也曾舍弃了妻儿外出“躲事儿”,多年以后才回到家中。在这个过程中,妻子车祸故去、幼儿凄苦无依,张学军对妻儿充满了歉疚,但对自己的举动从未曾感到后悔。《后汉书·党锢何颙传》记何颙“少游学洛阳。颙虽后进,而郭林宗、贾伟节等与之交好,显名太学。友人虞伟高有父仇未报,而笃病将终,颙往候之,伟高泣而诉。颙感其义,为复仇,以头醊其墓”。儒士何颙“以躯借友报仇”的行为,即是张学军奉行的道德准则。

江山代有才人出。时代的风云变幻让张学军这一辈成为过去,全新的一代粉墨登场。在新与旧的对立中,张学军坚信,“规矩”仍旧是必须恪守的底线。这个规矩的范围很小,是问路时对他人的称谓,是被盗人钱包中当寄回的身份证,是敬酒时酒杯举起的高度……这个规矩的范围也很大,是友人受辱时一定要讨回的尊严,是为支付赔偿款而东挪西凑的仗义,更是救助弱于自身者的良心和责任……新一代的年轻人不谙其中的精髓,但在与老一辈的屡次接触中,他们渐渐知道了规矩的存在。此突出体现在小飞的那句:“六爷,没碰上您之前,我以为这样的人都是书里写的,碰上您,我信了!”新生代的折服反衬出老一辈人格道义层面的魅力,亦是对其侠义精神的一种肯定与赞颂。

二、舍生成仁的义侠

如果说早期的张学军带有侠者之豪放气度的话,影片最后的张学军则带有了侠者舍弃自身,成仁取义的风范。在《老炮儿》将落幕之际,张学军根据北京“茬架”的规矩,与以龚叔为代表的一批“坏人”做最后的较量。茬架本是一种群体性的械斗,在现代社会似乎不具备积极的意义。但因为一张可以作为证据、千金而不与之换的汇款单,此次械斗中的张学军带有一种惩处“坏人”、伸张正义的力量,展示出侠者重大义的风骨与气节。

侠义是国人盛赞与推崇的精神气质,侠士亦是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司马贞《史记索隐》言侠“谓轻死重气,如荆轲、豫让之辈”。荆轲和豫让亦是司马迁尊敬之人,其追念这些舍生取义者,故以浓重的笔墨写下了千古颂扬之《刺客列传》。此篇以时间为序,记春秋到战国时期的五位刺客: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他们“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急人之难,奋身抗暴,展现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侠义风范,带有东方人特有的英雄气质。清人吴见思《史记论文》言刺客是天壤间第一种激烈人,《刺客传》是《史记》中第一种激烈文字,“故至今浅读之而须眉四照,深读之则刻骨十分”。《刺客列传》是《史记》中最惊心动魄的文字,其文温以丽,其意悲而远。无论是荆轲的易水送别,豫让的漆身吞炭,抑或是专诸的鱼腹藏剑、曹沫的挟持桓公,都带有大义凌然的悲壮与苍凉。蒲松龄曰:“余读刺客传,而独服膺于轵深井里也。其锐身而报知己也,有豫之义;白昼而屠卿相,有诸之勇;皮面自刑,不累骨肉,有曹之智。”赞其是侠士之翘楚,智勇双全、忠义兼备。这种忠勇,正是刺客游侠的共同品质和追求。为了这样的人生信念,他们慷慨赴义,带有一种令人凄然悱恻、肝肠寸断的惨烈与悲怆。江淹《别赋》曾描绘他们去国离家时的决绝:“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这种黯然销魂的别离,又何尝不是对心中道义的恪守与坚持?

茬架之前张学军在家中拿出尘封已久的军刀,穿上珍藏多年的军衣,将财产安排好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已经带有一种虽九死而未悔的决绝。他的离去,亦带有壮士赴死的悲慨。以少而抗多,以弱而抗强,结局固然是注定的。但他没有任何的犹疑与退缩。他曾讲:“虽然咱是小老百姓,但有些事儿咱还得做。”这样的动机使他的茬架脱离了个人间的恩怨情仇,摆脱了个人英雄主义的窠臼,带有一种为国为民的豪情。金庸在其《神雕侠侣》中曾描述了郭靖与杨过之间这样一段对话,郭靖道:“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分,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地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杨过只听得耸然动容,见郭靖神色庄严,虽知他是自己杀父之仇人,却也不禁肃然起敬,答道:“郭伯伯,你死之后,我定会记得你今晚这一番话。”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侠士,急人之难是本分,急国之难更是责任。这才是中国历史所推崇的大侠,才是真正的英雄。

三、侠之君子者

儒家圣贤曾子曾讲:“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这种既可以把很小的孩子托付给他抚养,又可以把百里大的诸侯国的命运拜托给他。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大节不变,意志不改。这样的人可称得上是君子。若此,张学军在风度上或有可与君子并称之处。

《老炮儿》中的张学军尚未来得及与对方动手,便因心脏病的突发而倒在了空旷的冰湖之上。湖面上一个人,一把刀,一双带着坚定、永不认输的眼睛,似乎在昭示着一种精神。明人杨慎《临江仙》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张学军曾名震京城,时光的流逝亦带走了曾经的光辉岁月。暮年的他经济上无厚积,政治上无奥援,身边唯有几位当年同自己出生入死、如今亦是生活拮据的朋友。但他仍旧恪守“规矩”,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茬架的地点位于颐和园后面的野湖,此亦是他年轻时抛洒热血、赢得声名之地。后来的他,常常来到此地回忆过往。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里有他逝去的青春,有他血色的浪漫。陈子昂感慨“天地之悠悠”,遂“独怆然而涕下”,此道出了天地的悲凉与人生的孤寂。对于冰湖上的张学军来说,他的心中或许也带有这种孤寂与悲凉,但他此时有一种多于陈子昂的情感,即道义。在他倒下之前,他看到了湖之彼岸的对方,对方亦看到了他,这种远距离的对视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较量,一种道义层面的博弈?张学军倒下了,但他的老朋友们赶来了,他们毅然决然地冲上了湖面,冲向了对方。三军可夺帅也,而匹夫不可夺志也。他们的行为表明小老百姓也有道义,是非公平总还在人间。此正是《史记·游侠列传》所言之:“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曾国藩在《劝学篇示直隶士子》中曾将侠士与圣人加以比对:“豪侠之质,可与入圣人之道者,约有数端。侠者薄视财利,弃万金而不眄;而圣贤则富贵不处,贫贱不去,痛恶夫播间之食、龙断之登。虽精粗不同,而轻财好义之迹则略近矣。侠者忘己济物,不惜苦志脱人于厄;而圣贤以博济为怀。”“侠者较死重气,圣贤罕言及此。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坚确不移之操,亦未尝不与之相类。昔人讥太史公好称任侠,以余观此数者,乃不悻于圣贤之道。然则豪侠之徒,末可深贬。”在曾国藩的心中,豪侠与圣人可相提并论。豪侠所体现出来的一些精神气质,亦可入圣人之道。圣人以文字口诛笔伐,豪侠以行动惩恶扬善,二者同样光照千秋。其时正如文天祥所说的那样,天地间的正气赋予万物,变化为各种体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在老炮儿张学军的身上,亦存在着这种正气。纵然他也带有这样那样的负面因子,但仍不掩其精神层面的灼灼风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此即是老炮儿张学军身上所展现出的光辉之处。而正如张学军自己所言:“我谁啊?我就一小老百姓!”此语虽含调侃之成分,却令人百感交集,唏嘘不已。司马迁曾言“布衣之侠”是最受人推重的,而生于世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百姓之一,何尝没有“侠”的潜质呢?如若每一“小老百姓”皆恪守张学军所坚持的正面的侠者“规矩”,天地间也就没有“坏人”了吧。或许,这就是影片所传达的美好希冀!

[参考文献]

[1] 龚鹏程.侠的精神文化史论[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

[2] 韩云波.中国侠文化:积淀与承传[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4.

[3] 徐复观.徐复观全集:儒家思想与现代社会[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4] 余英时.中国文化史通释[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作者简介] 孔建华(1982—),男,湖南浏阳人,吉林大学行政学院政治学理论专业2014级在读博士研究生,吉林大学珠海学院党委宣传部部长、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中国政治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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