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流浪与回归:复线叙事与隐含作者
——《柳毅传》的叙事维度

2016-03-23毛伟东

关键词:内线传奇流浪

毛伟东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文艺论丛·

流浪与回归:复线叙事与隐含作者
——《柳毅传》的叙事维度

毛伟东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唐传奇的叙事策略,多以人物传记命名,并通过离奇险怪的故事情节得以建构。以《柳毅传》为例,文本叙事因内外复线并置结构的运用,实现了传奇叙事的婉转曲折。人物的流浪历程,以人神两界的往返叙事为依托,某种程度上为回归性叙事提供了可能。与此同时,人物角色模式的转换,时间的更替也因流浪叙事的进一步延伸与建构而不断予以确立。人物的最终回归也通过隐含作者的多次干预,叙事可靠性的论证得以实现。此外,不同时空场域的流浪与回归,使得《柳毅传》叙事线索纷繁复杂,意义系统呈现出文本的绵延效果。

流浪;回归;复线叙事;隐含作者;《柳毅传》

传奇叙事源自唐代,相较于主流的诗文传统,传奇因其委婉曲折与虚构戏谑的成分决定了其文学史的“异端”地位。但“文备众体”的传奇式体裁,却兼收了辞赋诗文的语言艺术特色[1],实乃真“传奇”。此外传奇叙事多以人物传记的形式得以建构,它与传统史传文学忠实于历史的原则却有着本质区别,但一定程度上又有对其继承的成分。新历史主义认为,历史完成了从一种“过去发生的事件”向一种关于过去的“知识”,一种“话语”、“文本”的过渡[2]。在他们看来,诸如《史记》之类的官方正史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意识形态的规约与干预。与此同时,人物描写的夸张,独特个性的流露等都无意识地在史传文学中得以深刻地呈现。

值得注意的是,传奇叙事吸取了六朝志人志怪小说的艺术技巧,乃唐人“有意为小说”(鲁迅语)之集中呈现。它已然不同于史传文学所关注历史真实与客观确凿的细节,而开始将目光投向历史主观性的虚构与联想。其奇异的叙事,多围绕着人神相恋、玄虚梦境、奇闻轶事等主题,并诉诸于多重叙事线索予以建构。

以《柳毅传》为例,若进行文本细读,不难发现其充斥着诸多叙事线索,并以复线并置的行文结构,由内到外地围绕着“流浪与回归”的主题展开叙事。然而对《柳毅传》的学术研讨,学界目前单独研究成果较少,包括从叙事学角度出发的相关研究,也多以唐传奇为切入点,主要就叙事时间与叙事情境得以展开。因此笔者试图从追寻叙事线索的维度,就传奇人物的流浪与回归过程的细读,管窥文本内部隐含作者的干预,从而就叙事学其他角度展开对《柳毅传》的新的解读。

此外,就叙事线索而言,笔者认为文本由内外复线构成,而内外两线又同时以复线的形式得以建构。但内外两线中隐含的复线结构,更多的是从时间维度出发, 继承并发展了叙事情节。外线以线索的作用进入叙事,并最终突破叙事的完整性,而贯之以叙事论证结束全文;内线则围绕着传奇的主题得以深化与延伸。

一、预设与镶嵌:身体流浪与时空叙事

文学的“流浪”传统,若从时间进程的一维性探究,可追溯至古典西方文学时期,荷马史诗极为典型地呈现出西方文化中的流浪特质。《奥德赛》中奥德修斯漫长的十年回乡路,某种程度上可视为英雄人物寻找自我身份的流浪历程。奥德修斯通过“流浪”来建立自我的身份认同,以自己的方式来认知父亲。《奥德赛》召唤少年面对的正是最英雄的命运:你是谁,你的特质是什么?换言之,个人身份的回归是建立在流浪过程基础之上,人生的流浪也似乎更能使自身价值得以真正确立。

因此从这一维度理解,作为体现父权制文化的经典,《奥德赛》呈现了西方文化某种“在路上”的精神特质。作为流浪母题的叙事原型,它也深刻影响了西方文学对无情力量的崇拜,并与后继的东方文化形成了某种参照。

而纵观中国文人传统中的流浪范式,笔者认为它对西方文化的流浪传统有所继承但又有着本质区别。中国文人政治生涯的失意,多在文学的“流浪”中得以流露,如“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司马迁《报任安书》语);贾谊谪居长沙,传世《服鸟鸟赋》。但恰恰是文学又使其开始自我找寻与救赎,祈求精神层面的回归,这一层面又似乎与古希腊悲剧精神有着一脉相承之处。俄狄浦斯弑父娶母后得知真相,挖去双眼而自我放逐,在精神层面进行自我赎罪的同时又隐含着深层的文化内涵。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文人传统的流浪母题,更多地参照着其自身的人生经历,由入世到出世的层面来开展传奇性的叙事,这在古典文学的叙事性作品中有较为明显的体现。笔者认为,“流浪”叙事多伴随着文人官场失意,其被贬的过程由地域性的迁徙构成,流浪者从身体到精神不断经受着折磨与煎熬,并最终在某种外力因素帮助与促使下,确立了自我身份认同与精神救赎。这种叙事母题在唐传奇如《柳毅传》中得到了集中体现,并辅之以复线的叙事结构得以完满开展。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3]

全文以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视角开篇,道出了柳毅其人,直接回应了传奇题名。它饱含着史传文学的特色,以全知性外在叙事者的角度开始了传奇性的叙事。从文本内容来看,不难发现它已然交待柳毅科举失意,即身体流浪的缘由。与此同时,作为外在的叙事线条,柳毅流浪历程的开始亦是文本叙事的发端。

进一步分析,柳毅开始流浪生涯的时间与地点也有所明确,但似乎又与史传文学的叙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从空间场域分析,流浪地点的迁徙依次由京城长安到湖南洞庭湖畔,其中将中转泾阳。毋庸置疑,按照正常逻辑思维的演绎,柳毅抵达目的地乃洞庭湖畔家乡,自然是人间之地,但行文的发展却让其进入了洞庭湖波浪之中的龙宫(神界)。对此陈平原曾撰文指出,中国小说的发展方向有突出“史传”的影响但没有放弃小说想象虚构的权利[4]。作为小说文体的雏形,该传奇的文本叙事本应作者的回归故里而尚可终止流浪,进而叙事可以完整结束,叙事意义系统也可就此封闭。为何文本叙事会让柳毅进入到神界?这里其实牵涉到隐含作者的问题。

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指出,隐含作者是真实作者在创作时的“第二自我”,即“作者不是创造一个理想的、非个人的‘一般人’,而是一个‘他自己’的隐含的替身。”[5]显然《柳毅传》中隐含作者对叙事中心的把握,是通过对叙事线索的进一步细化实现的。由此可知,柳毅的身体流浪仅仅被视为文本叙事的一条外在线索,柳毅的步入神界也是隐含作者所期待的。因此可以这么理解,柳毅的身体流浪只是一种行文结构的预设,它更为关键的是引申出龙女这一流浪的形象,并通过泾阳这一空间的叙事停留以展开内线叙事。

如上所述,隐含作者通过使柳毅进入神界的方式,既为下文叙事的进一步开展埋下了伏笔,又为龙女的身体流浪提供了依据,这也可在上述引文末句的神奇性表述中得到暗示。

按此行文逻辑,笔者试图从法国叙事学家布雷蒙“叙事序列”这一概念来解读内线叙事的可行性与必然性。布雷蒙将叙事序列分为基本与复合序列,根据上文的思路与布雷蒙的进一步细分,柳毅与龙女在泾阳道畔的对话内容足以印证柳毅进入神界的后继叙事。

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何以为可乎?

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唯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耶?[3]

引文通过龙女恳求的言语,以不同场域的距离对比,点明其思家心切之情。某种程度上,龙女仍以人间女子的身份在场,因其急需柳毅的乡书传达,这也可促成柳毅自身结束流浪,完成人间回归。但柳毅的对答与暗示,却夹杂着隐含作者的意图,它使得龙女流浪这一内线逐渐深化,自身的神界身份也不断得以揭示。

有关龙女的出场,其通过自我言说的方式展开了时间的回溯,即以倒叙的形式叙述过去之事,但却无意识地揭示出其神界的身份。而恰恰是她的神界身份,促使了柳毅能够完成隐含作者所希望的柳毅能踏入神界洞庭的初衷。但严格意义上说,柳毅的正义之举,无疑是结束龙女身体流浪的重要环节。

对此,笔者认为龙女身体流浪的内线叙事,已然是作为柳毅进入神界洞庭的镶嵌式的符合系列,以使得叙事环节更为曲折复杂。布雷蒙曾指出,“由于一个变化过程要得到完成,必须包含作为其手段的另外一个变化过程,这另一个过程又还可以包含另外一个过程,依此类推。”[6]作为内线叙事的龙女身体流浪,它的终结自然需要父母的帮助,但柳毅作为传信者的身份,也是叙事线索不可或缺的一环。此外如若细读这条内线叙事,龙女的身体流浪较之柳毅则显得更为复杂。

格雷马斯曾提出“角色模式”这一概念。他根据作品中主要事件的不同功能关系,区分出叙事作品的六种角色,即主角与对象、支使者与承受者、助手与对头。笔者在其基础上,对其角色关系进行了简单化的处理。

龙女流浪至泾阳道畔牧羊,遇见外线叙事线索即同样流浪的柳毅,他的出现使得内外叙事线索首次交织。此外结合后文叙事不难发现,龙女在这一线索中作为主角,与此同时她又是行为接受者即受体,承受着夫婿的冷落。她的支使者乃传递尺书,试图结束流浪生活的愿望。其助手恰恰是柳毅,隐含着的是龙女父母及其叔父,但直接动力则需源自柳毅的正义之举。另一方面,龙女夫婿作为行为发送者,导致夫妻关系不和。其对头是蒙蔽他的婢仆与龙女的公婆。

上述分析,虽不同于格雷马斯所谓的“追求”模式,但它却较为清晰地呈现出龙女身体流浪的缘由,也有助于其如何找寻自我并试图回归的方案的探讨。此外,龙女能够顺利完成流浪回归龙宫,柳毅又能否顺利进入神界完成使命,仍需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引领下,不断地穿梭于人神两界方能得知。

二、神人与人神:角色转换与精神回归

上文涉及的时空更替,在人神两界的往返叙事中能够得到极为典型的呈现。叙事文本通过不同场域的重复叙事足以投射出时间的不断更替。与此同时,柳毅在人神两界不断地位移,也暗示出内线叙事的进一步延伸与发展。

月馀,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3]

昨下第,闲驱泾水之氵矣,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髻雨鬓,所不忍视。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3]

引文从人界视野转向龙宫,并通过重复叙事的形式,重申了如何实现场域的转化的问题。此外“助手”柳毅在完成尺书传递的过程中,也使得隐含着的帮助力量得以清晰化,并最终在钱塘君的粗暴出场后结束了这一内线叙事。换言之,龙女因此得以回归龙宫,从而结束了身体流浪。由此可见,柳毅与龙女都完成了自身的身体流浪,柳毅也因正义之举实现了自我身份的确立与认同。其接受宴请与款待的程度,也相应占据了行文叙事的很大部分。

但据行文逻辑来看,叙述者并无立即结束叙事、终止文本结构之意。某种意义上看,《柳毅传》继承了唐传奇叙事婉转曲折的特质,在叙事线索交叉的同时,也逐渐进行着角色的转换,叙事得以进一步延伸。对此有学者指出,柳毅作为故事情节的承担者,充当视点人物和线索人物(牵引,连接,贯穿各情节)的作用[7],这一说法也不无道理。从上文柳毅由外入内发挥着不同功能可以看出,叙述者显然有着更为严密的叙事逻辑,并试图使文本叙事走向纷繁复杂的意义系统。

以龙女为例,在结束了身体流浪之后她不禁陷入了精神层面的流浪。因前一内线叙事中饱受着爱情与婚姻的失败,叙述者选择以第三人称即他者(钱塘君)的口吻隐约地呈现这层微妙的心理转变。这其实无意识地引申与建构了内线叙事的第二线索,并以神追求人、人成为神的结局走向完满。

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3]

钱塘君的言语,已然以助手的功能为龙女的爱情追求展开了叙事层面的辅助,同时又为内线叙事的引申提供了可能。但结合当时社会背景,不难看出钱塘君丝毫不经婚姻主体者的认同,断然操持着龙女的婚姻自由,仍有一定的时代局限。但他某种程度上又无意识地诉说出龙女真实的内心想法,这无疑对叙事的进一步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字面意义理解来看,其言语不乏政治教谕,龙女所遭受的精神流浪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报恩的需要。但就叙事系统而言,它试图展开了如格雷马斯式的追求模式,其在后文叙事进程中能够得到有效补充与巩固。值得注意的是,与前一失败的婚姻模式而言,后一叙事线索的角色发生了重要转变。

但这一叙事线索的发端就遭遇了瓶颈:作为(被追求)“对象”即行为接受者即受体柳毅成为了自身角色的“对手”。柳毅内心遭受重创,离开龙宫转向人间的同时亦开始了犹如龙女般的精神流浪。与此同时,时空更替仍有效在文本叙事中得以呈现。

进一步思考,叙述者似乎间离了内线叙事,并以时空场域的颠倒强化了这种叙事效果。但需要指出的是,柳毅与龙女两人精神流浪而形成的文本张力,终因隐含作者的干预而得以消解。

遂娶妻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某新匹。

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3]

叙述者通过柳毅几易人间处所,成功结识到际遇相近之人。表面貌似充满着诸多偶然性的文本叙事,其实乃隐含作者的干预。此外,就下文的进展来看,龙女的下凡,从空间叙事来看显然是从神界转向人间。柳毅视其妻也类似龙女,俨然是隐含作者在告知读者,柳毅自身欲渴望摆脱精神流浪,从而实现人生价值。

纵观内线叙事的演进,龙女乃主角,由神入人体现出玄妙色彩,其得益于支使者即追求爱情,渴望精神回归的执著念想。其助手乃叔父钱塘君,其粗暴鲁莽的性格一度造就了叙事效果的逆转。此外,隐含的助手也从客观层面辅助了龙女作为凡人得以结识柳毅。某种程度上,龙女凡人夫婿的去世,怜惜女儿的凡人母亲,柳毅先前去世的妻子都可视为助手。另一方面,柳毅作为自身精神流浪的设置者,一度成为对手这一角色,最终按照隐含作者的意图,接受了龙女的爱情,成功实现了自身的转型。此外,这种临时的对手还体现在意欲再一次实行包办婚姻的龙女双亲身上。

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

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欢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悔矣![3]

父母的最终理解,也伴随着柳毅前妻去世的重复叙事得以明确。毋庸置疑,这其中也包含着龙女自身的执著与斗争。

由此可得,柳毅角色的丰富性,得益于身体与精神流浪的开展。其功能的不断转换也暗示了行文叙事的逻辑性与必然性。他最终得以突破个人的最后防线,获得了精神回归,实现了自我身份的重新确立。基于此,柳毅由人入神,收获爱情告终。内线叙事的延伸线得以完结,叙事主题也得以再次明确。

就空间维度而言,两人人间获得精神回归,神界得以长久居住。与此同时,行文通过对人神两界的时间叙事,传达出离奇险怪的效果。人神两界时间系统的不一致,使得叙事时间也较客观时间显得仓促。故事的幻化与神秘性在此得以极致呈现,而叙事自身的真实性也渐趋模糊,叙事意义系统也为此不断衍伸。

三、衍伸与模糊:叙事论证与意义延异

内线叙事的延伸以柳毅与龙女的团圆而告终,但却因皇帝留意神仙之事而意犹未尽。柳毅两人再次由南海回归洞庭,这一举动又为后文即贾嘏的流浪与回归奠定了叙事的基础。但显而易见的是,贾嘏作为旁观者,是以外线叙事的形式进一步衍伸了叙事文本的意义归属,并以首尾呼应的形式展开了外线叙事的复线化,并使得传奇的叙事主题不断地接受着新的挑战。

与此类似是,贾嘏同样以被贬的身份流浪至人间洞庭。但就时间维度而言,其故事时间(开元末)已然与对柳毅(仪凤中)的全知性的切入视角有着长远的距离。若就空间的转移入手,贾嘏需从京城长安出发最终抵达东南地区,中转人间洞庭。按照正常的逻辑发散,深居神界的柳毅自然无缘遇见表弟,与此同时表弟的被贬情形又为何在文末以重复的叙事情节得以再一次重现?贾嘏的途经洞庭,某种程度上具有某种偶然性。但进一步思考,这实则是对上文皇帝求仙未果的进一步深化,这在下文两人的交谈中能够得到有力的呈现。

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毛发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3]

引文较为自然地承接了上文柳毅由人入仙的叙事,并再次以论证的形式解释人神两界往返叙事的可能性与合理性。此外,两人言语再次涉及到时间问题,即人神两界存在时差,以兄弟二人的面相描写为证。由此可见,贾嘏作为外线叙事的展开者,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前文叙事的真实性,这其实是隐含作者的行文策略。

但就文本结尾而言,叙述者并未继续开展贾嘏的复还,而只叙其所归而不知所在。取而代之的是,真实作者得以公开介入,表露写作意图。对此有研究者指出,唐传奇叙述者的篇末感慨,更多的是不借助别人或时人之口而直接为之。[8]换言之,传奇的叙事最终得以完成,实乃上文所述的撰笔者的“作意好奇”。但与此同时,真实作者写作意图的流露,也论证了上文叙事的可靠性。

布斯曾指出,“当叙述者为作品的思想规范(亦即隐含的作者的思想规范)辩护或接近这一准则行动时,我把这样的叙述称之为可信的。”[5]换句话说,价值判断成为衡量叙述可靠的重要指标。其学生詹姆斯·费伦,更是发展了布斯的学说,在“事实事件轴”与“价值判断轴”基础上,增加了“知识感知轴”。[9]而追溯传奇叙事的发生,六朝的志怪小说就神仙方术、鬼怪变异等题材早有呈现。因此《柳毅传》叙事的可靠性,在真实作者的介入下得到了科学的论证。

但值得注意的是,真实作者以公开身份干预传奇叙事,并最终使得文本得以结构。作为结尾,它似乎与贾嘏的外线叙事有所隔阂。某种程度上,有关贾嘏的外线叙事,是作为内线叙事的衍伸而存在的。但它的建构与传奇的结尾是否真正能够强化与巩固行文叙事的主题?它是否在论证传奇写作合理性与目的性的同时,产生了文本意义效果的绵延?

谈到结尾,亚里士多德认为“结尾是本身自然的承继它者,但不再接受承继的部分”[10],他似乎规定了结尾作为一种空间状态,限定了文本的对外衍伸并使得结尾成为文本空间存在的边缘。从这一层面分析,亚里士多德的结尾呈现出“打结”的姿态,即在逻各斯理性思维的牵引下,叙事线条按照必然律发展。所有线条在结尾得到梳理,清晰地打成一个完整漂亮的“结”,因此封闭的叙事使意义固定在了文本之内。

但希利斯·米勒解构了亚氏的叙事线条,并指出文本中的线条不是自足单一的,而是显示出迷宫般的关系。这似乎与笔者就《柳毅传》有关内外复线叙事的提法(外线与内线都存在着双线)有着不谋而合之处。某种程度上,这种迷宫性关系拆解了传统叙事线条的一体化概念即逻各斯,并使得开头与结尾呈现出对叙事文本的某种反动。

从这一维度出发,叙事线条具有时间性而非空间概念,因叙述本身就是回顾已经发生的一串真实或虚构事件[11]。由此可见,叙事本身暗含复杂的时间性,这也就解释了古希腊悲剧为何多采用溯源式的回忆方式。亚里士多德所谓的“打结”,如若叙事尚未完整性的结束,则又会为读者的想象继续打开,使叙事永远处于开放状态,文本的未定性与开放性也随着叙事的尚未终结而终将得以呈现。

因此有关贾嘏这一外线叙事的增补,以及真实作者的公开介入,使得传奇叙事的意义系统呈现出绵延效果。此外,多线叙事的并进,直接造成了叙事意义系统的未定与模糊。与此同时,文本在结尾流淌出来的意义与读者的不同阐释相碰撞[12],并不断地为读者的阅读进而产生新的文本阐释提供了契机。

四、结语

传奇叙事在“作意好奇”叙述者的建构下,情节叙事与人物描写都显得婉转曲折。就叙事线条而言,内外复线结构的运用,体现出叙述者独特的行文能力,也足以显现唐传奇不断发展与演绎的进程。

此外,笔者就“流浪”与“回归”的叙事模式,对人物叙事展开了详细分析。角色定位的转换,某种程度上见证了传奇叙事的复杂与回环。此外时空场域的交替更迭,伴随着流浪与回归而得以进一步建构。

复线叙事的功能同样论证了叙事的可靠性。而有关叙事的结尾,也因复线叙事而产生了意义系统的延异。叙事意义能否确定,主题能否多重解读,仍需读者深入分析文本,给予文本新的阐释可能。

[1]吴志达.唐人传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35.

[2]凌晨光.历史与文学——论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J].江海学刊,2001(1):173-177.

[3]张友鹤选注.唐宋传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15-17,20-24.

[4]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99.

[5]【美】W·C·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胡晓苏,周宪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80,178.

[6]张寅德.叙述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155.

[7]周绍良.唐传奇笺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30-31.

[8]江守义.唐传奇叙事[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6:51.

[9]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84.

[10]【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74.

[11]【美】J·希利斯·米勒.解读叙事[M].申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44.

[12]张丹.“结尾”解构之后文学批评意义何在[J].甘肃社会科学,2004(5):45-46.

(实习编辑:徐雯婷)

2016-03-06

毛伟东(1991-),男,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写作学硕士研究生。

I207.419

A

1004-342(2016)05-57-06

猜你喜欢

内线传奇流浪
安-225,昨日的传奇
胎儿透明隔腔内线样高回声的超声诊断及临床价值
漕运,一段行走在水上的传奇
流浪
流浪的歌
坚持,造就传奇
2012—2013赛季NBA总决赛双方防守内线无球队员技术的研究
流浪猫鲍勃
逍遥传奇
内线消息常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