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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及其对弱化技术价值异化的启示

2016-03-23

关键词:伊德胡塞尔客观性

文 祥

(湖南文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及其对弱化技术价值异化的启示

文 祥

(湖南文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规避技术价值的异化是技术哲学兴起的根本初衷。伊德的现象学在国际上已具广泛影响,他的“相对论的”本体论思想虽然是从胡塞尔的现象学出发的,但是由于借鉴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等科学,所以能够较好地为其主体性风格进行客观性辩护。也正因如此,伊德的“相对论的”本体论“调和”了物质论和观念论的内在矛盾,不仅为更多的人所接受,而且为更好地理解人—技术—世界的关系提供了新的平台,并进而对弱化技术价值异化这个至今悬而未决的大问题不无启示。

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弱化;技术价值异化

技术的广泛使用的确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福祉,但其所带来的负价值也日渐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患。正是由于技术的负价值才催生了技术哲学的产生。这与“科学哲学一开始是以对科学的弘扬、辩护而宣告自己的诞生”相反,“技术哲学从一开始就是以它对‘技术’的反思和批判而引人注目的”。所以,技术“尽管古老而重要,但向来没有进入哲学思考的核心”,直到20世纪后半叶,技术哲学才兴起[1]。正因如此,与技术哲学相伴随的技术价值异化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技术哲学的一个中心问题。美国当代的伊德(Don Ihde)现已“被广泛承认为美国最重要的现象学家之一”[2](P12),他的技术现象学和科学现象学正日益引起国内哲学界的关注。笔者研究他的“相对论的”本体论思想,并发现它对于弱化技术价值的异化能够提供有益的启示。

一、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难避主体性风格

伊德从现象学所揭示的“意向性结构”之中主客二者内在相关的立场出发,在胡塞尔相互关联的(interrelational)本体论思想基础上,借鉴了爱因斯坦物理学的相对论(relativity theory)等科学,从而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相对论的”(relativistic)本体论,即:突破主客二元对立但主客二者又内在地相互关联的统一的存在论意义上的本体论。在该本体论中,主体总是关乎客体的主体,而客体也一定是事关主体的客体,主客没有二分。如胡塞尔的“意向性结构”所显示出来的“意向内容”与“意向活动”之相互依赖的关系一样,二者是统一的。“相对论的本体论注意到:在我们所是的人类之间,相互关联的样式总是在多维的环境或‘世界’之内发生,并且相互关联的每一部分都是相互依赖于理解中出现的另一部分的。”[2](P275)正因如此,伊德才认为自己的“相对论的”本体论实质上就是“相互关联的本体论”,二者之间完全是等同的关系[2](P275)。但是,由于胡塞尔相互关联的(interrelational)本体论思想运用了“自我-我思-所思”(ego-cogito-cogitatum)这种自我论的语言(egological language),所以它往往被指责为具有主体性风格的哲学[2](P275)。而实际上,在胡塞尔的意向性结构中,由于意识总是具有对象的意识,对象也总是主体意识中的对象,所以他的相互关联的本体论实质上是一种突破了主客二分的“相对论的”(relativistic)本体论[2](P275)。所以,只要在此基础上继续克服其主体风格,就能真正实现主体和客体在本体论上的统一,并且还具有它独特的优点。这就是伊德之所以要提出“相对论的”本体论的理由。

当然,伊德也明白,只要是真正的现象学研究就难以避免主体性风格。我们知道,现象学因其以意识的意向性结构为基本研究对象,所以往往被归为一种观念论哲学。在终极的意义上,认为存在决定意识就是物质论,认为意识决定存在则为观念论。由于观念论者所认为的决定性因素是主体,所以往往会被指责为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但是,如果主体意识中的对象是在领会存在本身的基础上将其描述出来的,成为大家都能接受的、具有必然性的“事实”,那么这样的“事实”就会被认为具有客观性,也就可以避免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这样的指责。然而,伊德也意识到,只要是从现象学出发,就已经难以避免主观主义的误解了,他在《技术与生活世界》中说过:“在公然开始一种人-技关系的现象学分析时,就已经有了一定的风险,因为,在实验主义者的关注焦点中,现象学长久以来被误解为一种纯粹‘主观的’分析。尽管近来北美科学哲学界对这类误解已有一些澄清,但在主流传统中仍有一定的偏见。”[3](P21)对此,伊德采取的是坦然的态度,他既承认自己的相对性,但又不认为自己就是相对主义和主观主义的。实际上,随着现象学研究的深入,伊德的这种态度越来越被人们所接受。诚如倪梁康在胡塞尔著作《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的译者前言中指出的:“当代人会乐于坦然地面对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的指责。虽然各种不同派别的哲学思潮如今还在‘理性’或‘合理性’的总体标题下进行着各种独白或对话,但‘告别原理’,亦即告别逻辑中心主义意义上的理性,已经成为或多或少可以被一致接受的口号;世界不再被视作一个可以根据某个或几个公理而推导出来的统一而有序的系统。”[4]

二、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的客观性辩护

伊德在借鉴了爱因斯坦相对论等科学的基础上,为“相对论的”本体论的客观性进行了有力的辩护[3](P24)。伊德说,“像爱因斯坦所概括的相对论的叙述一样,现象学采用的也是最初的经验者的人与经验‘场域’(field)的相对性(relationality)的叙述。在这种意义上,现象学的叙述就是严格地(rigorously)相对论的叙述。人—世界关系的相对性被现象学声称是所有知识、所有经验的本体论特征。否定地说(negatively),所有知识来源的经验都将无法‘摆脱’(get out of)这种相对性的处境(situation),任何相反的说法都可能被表明为或者是幼稚的或者是误导的。在此意义上,现象学对于所有基础主义的(foundationalist)哲学就像爱因斯坦相对论对于牛顿物理学一样。”[3](P25)

为了处理好“相对论的”本体论的相对性与客观性的关系,伊德以人—技关系的现象学为例与科学中的生态学进行了类比论证。伊德说:“无论其它什么可以进入人—技关系分析的,我都希望保持技术暗含的物质性意义。这种物质性与我们身体的物质性相关,如同我们的身体在环境中一样,我们具有在世的经验。这里的类比科学将是动物生态学。在更具体的和生物学的意义上,生态学也是相对论的,它是关于在某些具体生态系统中的与其环境有关的有机体的研究。总之,被研究的‘有机体’,是与其‘场域’(field)有关系的有机体,不论简单或复杂。这里也还是一个人物/场域模式的类比,人物(有机体)与它的场域(环境)相互关联(interrelate),这种相互作用的研究就是生态学的。现象学,尤其是关于身体实存(existence)的实存化(existentialization),就是一种哲学的生态学。当然,它是一种有差异的生态学:被研究的‘有机体’不是也不可能是‘从外面’或从上面被研究,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是这个在场域中的‘有机体’。这种现象学上的人的生态学,因此双倍地是相对论的或实存论上(existentially)是相对论的。”[3](P25)在爱因斯坦的例子中,想象的立场可能被任意地假定,但是,无论怎么样,总是有一个“此在”存在,也就是必须假定一个有限制的和具身的存在者在那里。而在生态学上,有一个广泛多样的有机体—环境结构,并且,关于此在的“此”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们总是在特定时空中的存在,那个结构必定具有与身体相互关联的“此在”关系。

通过上述两种相对性科学的类比,我们可以看到,现象学的哲学尽管不消除人的经验的内在性或“私有性”,但仍不失客观性。它的客观性限制是被相对论的关系情境“我—世界”加上去的,进一步的约束(constrain)来自公认。正是在这个关节点上,现象学上的相对论与人—技关系的叙述产生了联系。对此,伊德强调说:“我已经反复地坚持认为技术持有的物质性,是一种‘硬件’一样的实体性(concreteness),在最宽泛的意义上与我们身体的存在所具有的实体性相联系。在其历史上,现象学采取了一种日益实存的(existential)发展方式,术语‘实存的’在上下文中指知觉的或身体的经验,指一种‘现象学的物质性’。在这种意义上,技术不仅适合于作考察用,而且它们几乎天然地成为了(fall almost naturally into)这样一种哲学上的热点(focus)。”[3](P26)在伊德看来,从简单的制造物到复杂的系统,技术都是人工制造出来的,也都是与人的使用有关的,并且与人在不同的方式上使用也有关,因此,技术作为客体通常是显示现象学客观性叙述的重要关节点。

此外,伊德还借鉴了心理学上经验的客观性依据。伊德指出,一个人最可能首先想到与“经验”有关的学科就是心理学。由于心理学上进入“经验”依靠反省,而这样得来的“经验”往往被认为是主观的,所以心理学上一般用“行为”一词来代替“经验”。因为“行为”是外在的和可观察的,所以“行为”往往被认为是客观的,尽管现在也有一种概念心理学或内省心理学,依靠“内省”来获得“经验”,这种“经验”往往就是非外在的和不可观察的。其实,心理学上的“经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心理学的实践,它暗含在整个实验环境(situation)之中。在心理学家构造的实验中,心理学家总是作为“认知主体”在从事某些测试或观察实验,然后阐述(interpret)所观察到的结果,等等。正因如此,“心理学家的观察其实就是一种强烈意义上的(in a strong sense)经验”,“是在功能上被认为理所当然的经验。而实际上,尽管在心理学家共同体中对实验程序的批评是有控制的,但‘观察经验’仍然是‘经验’,只是含蓄一些而已。”[3](P22)很明显,没有观察经验就没有心理学科学,但是,这种观察经验又不可能允许为“仅仅是主观的”,以免心理学本身成为一种相对主义学科。毫无疑问,不仅仅是心理学,实际上所有科学都一样,都离不开人们“主观的”经验。因此,“心理学家的经验在某种意义上必定是‘主观的’,但是它也不只是主观的,它有自己的‘语境的约束’(context of constrain),或者说它有自己的‘客观性’。这种‘语境的约束’包括主体间性的同事的评论,实验设计等等。这种受过训练的、专门的观察几乎是一类特别的经验,但是可以肯定不是简单地‘仅仅主观的’。‘ 的经验’这样的结构属于每一种科学。假如心理学由于特别的理由,决定着将其现象还原为它们的‘外在的’或直接可观察的‘行为’维度的话,那么物理学的经验就是关于难以隔离的现象的更精细化的经验。例如,原子的‘行为’以及它们的组成是不可直接观察的,而且必须通过一种技术上调制的(仪器的)观察环境才使之可行。气室、加速器、电子显微镜,全都带进了调制的或间接在场的(presence)微观现象,这对物理学家是有趣的。但是,物理学家像心理学家一样,将坚持认为,包含在观察中的经验必定是特殊类型。它一定是被给予的(informed)经验和受过训练的观察经验,是观察者必须经受适当的学徒身份才能得到的。”[3](P22-23)

的确如此,所有的观察都是经验的,没有经验就没有科学。既然心理学以及其它科学的“经验”可以成为客观的,那么把那些“经验”本身的结构当作它的一种首要现象的哲学,特别是现象学,同样也就应该是客观的。事实上,对“客观性”的探索,由来已久。在现象学的探索中,胡塞尔、海德格尔他们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胡塞尔早期描述他的原初步骤的特征为‘经验的科学’。这样的科学不可能简单地将其领域还原到整体的某任意方面,必定包括‘外部的’和‘内部的’,‘主观的’和‘客观的’方面。”[3](P23)当然,关于经验的现象学并没有将自身设定为与心理学相平行的理论,而是在更深的意义上寻求“实事本身”。在随后的现象学的发展中,海德格尔将胡塞尔较早的经验的科学“实存化”之后,为经验的客观性论证提供了新的希望。实际上,这种发展就是“人之实存(existence)的相对论的(relativistic)本体论”[3](P23)。由此可见,相对论的叙述(account)并不必然是相对主义(relativism)的,相对论的叙述只是一种关系(relation)的叙述。在海德格尔的论述中,它是一种人—世界之关系的叙述,它决定和突出(outline)了人之实存的“此在”维度,《存在与时间》提供了一种人在世界之中的空间性(spatiality)、当下性(temporality)和不同结构与维度的人—世界关系的叙述。缘于以上分析,伊德着实认为,人们既然认同科学经验的客观性,那么总是过分指责现象学的主体性风格就是不妥当的,因为“准确说来,现象学就是相对论的科学。”[3](P23)

三、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存在的优势

基于以上论述,我们不难理解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思想中的“相对论”不仅具有客观性,而且使用它还具有一些策略上的优势,伊德总结了如下几点[3](P26-27)。

第一,根据现象学的众多文献可知,“相对论”将可以避免产生两个极端的观点:一个极端的观点是将技术抽象化,且并入到技巧当中,而技巧最终只是一种实践和思维的方式,这种“技术”概念具有形而上学的特征;另一个极端的观点是技术中性论,即认为“技术”就是客体,与主体的人可以没有关系。

第二,“相对论”的叙述方式可以克服“技术中性论”框架的弊端。技术中性论者认为,技术就是事情本身,是孤立的对象。他们的阐述永远都是“非相对论”的。在他们看来,技术本身几乎被认为是客体,就像躺在那里的零碎杂物一样。伊德认为,在人—技关系中,居于任何一个极端的观点都是不符合事实的,尽管其中一个极端上的技巧与技术密切相关。①如具体涉及人—枪关系的例子。尽管枪栓明显地自己什么也不干,但在一种相对论的叙述中,人—枪关系中的人是有枪的人,是不同于没有枪的人的,人—枪关系改变了人的处境,使之不同于任何无枪人的处境。在巨技术的层次上,这种关系同样能够被看到,只是发生了变形而已。

第三,“相对论”的叙述可以在动态的意义上来分析在人—技关系中获得的事物。不仅对于现成的技术制品来讲是这样的,而且在技术的正常使用、发展甚至抛弃中也一样。尽管技术制品的使用可以是直接的、遥控的、偶然的或延迟的,但人—技关系都暗含着人的实践(praxis)或行动。人在世界中的任何行动、实践一定涉及到身体及其知觉,而这样的具体存在既是动态的,也一定是本体论上的,因而虽为主观经验,但却是客观的。

由此看来,伊德从具体的技术实践和行动这种“外部的”方面来论证使用技术时“内部经验”的客观性从而彰显其“相对论的”本体论的优越性,是站得住脚的。尽管胡塞尔在其《几何学的起源》中已有起于主观、在于实践、达于客观的论证,但是,伊德认为胡塞尔是在较为抽象的、超越的角度来论述的,而自己却是在“经验转向”后针对具体的技术实践关系来进行论证的,这更能得到客观性的认可,并且,这种客观性还表现为一种结构上的存在。因此,在提出上述三点优势之后,伊德认为还有一个现象学叙述的更深维度必须提到,那就是:“这样的相对论叙述不仅是在被规定的(prescribed)意义上的,而且也是结构上的(structural)。”[3](P27)言下之意,自己“相对论的”本体论中的相对性关系不只是一种派生关系,不只是在具体人—技关系的分析中适用,而是具有本质性的结构特征,是一种原发性关系,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适用的。正因如此,伊德说道:“无论现象学家考察的是哪些范围的关系,所寻找的都是一种叙述,即理解那些结构关系,这将成为考察的目标,无论结构是简单和单一维度的还是复杂和多元维度的,考察都是为了揭示这种结构可变和不变的方面。”[3](P27)也就是说,一旦揭示出这种“相对论叙述”的结构上的本质关系,现象学就既具有了客观性基础,又具有了普遍适用性,因而会具有更大的理论价值。

四、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对弱化技术价值异化的启示

现代技术的发展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巨大进步,但它同时也带来了社会、人文与生态等等问题,技术哲学界通常把这些技术不利于人类社会和谐发展的方面统称为技术的异化。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逐渐发现价值问题贯穿于技术发明、创新、扩散及应用等技术实践诸环节,也即技术的发生、发展及其应用一定都会内含价值问题,所以,可以说技术异化问题的实质也就是技术价值异化的问题。若能深入到本体论,尤其是深入到人本学的本体论上来理解这个问题就更加清楚了。也正因如此,如若能够在一个克服物质论与观念论两个极端的综合理论平台上来思考技术价值异化的问题,那么就能进入到一个主客二者交互作用的更源初的层面来理解问题,也才最有可能领悟到弱化技术价值异化问题的逻辑起点究竟在哪里。而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思想为我们提供了最源初最切近的理解平台。

首先,伊德“相对论的”本体论中的人本学思想为理解技术内含价值维度提供了主体性平台。在伊德的现象学中,主体是具身化(embodiment)的、有知觉的人,是具有本体论地位的人本学意义上的人。这可以从人—技—世界关系中人在本体论上的参与性和生成性两个方面来理解。伊德对“做”和“现象学地看”(see phenomenologically)[5](P15)的强调就是为了强调“体验”,旨在突出使用技术时人在本体论上的参与性与生成性。伊德说:“没有‘做的现象学’(doing phenomenology),实际上就不可能理解现象学……再有,如果不进入‘做’的话,现象学的基本要点(thrust)和要旨(import)至少可能被误解,或者漏掉大部分。现象学是需要参与进来进行研究的科学,实验是研究它时首要的必不可少的成分。”[5](P14)也就是说,“做”很重要,不参与进来就不能很好地“体验”,也就几乎不可能“现象学地看”,当然最后的“看”也就往往不是“现象学的‘看’”(phenomenological ‘seeing’)[5](P15)了。对此,海德格尔曾深有体会地说过,“开始,我也反复地总是觉得不满意,因为我不能够克服一个首要的困难。它涉及这个简单的问题:‘现象学’被展开的(be carried out)程序本身如何思考的方式问题……仅当我亲自在胡塞尔的车间(workshop)遇到他之后,我的困惑才慢慢地减少,我的迷惑才艰难地消解……胡塞尔的‘教’(teaching)是以一种逐步的(step-by-step)现象学的‘看’(seeing)的方式进行训练的。”[5](P15)毫无疑问,海德格尔是现象学运动的巨人,但是,“在他已经阅读了胡塞尔主要的著作之后,他仍不能充分地理解现象学的意思,直到他学会了‘现象学地看’。”[5](P15)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一旦缺乏对主体的人本学理解便不能对“实事本身”的生成逻辑进行“还原”。伊德之所以强调在体验中来学习现象学,就是为了更好领会“现象学地看”,从而达到现象学的“看”,就是试图以参与的方式来“重新体验”主体在本体论层面生成实事的历史过程,从而知识考古式地领会到其中存在的生成逻辑,即契合了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规律,以参与、体验的形式通过“重复”历史来认识其生成逻辑。而当人通过技术中介感知“世界”的时候,人所感知到的世界是经过技术从中“调制的”世界,技术处在人与世界的意向弧之中,但却是“透明的”。这充分体现了人在“人—技术—世界关系”中的参与性与生成性,从而也就为理解人在使用技术的时候技术与人内在相关、技术内含价值维度、技术是“非中性的”奠定了基础。

其次,伊德的“相对论的”本体论在主体意识层面上对主客二者相互关联性的揭示,突破了主客二分的二元论思维,从而有利于在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中来综合考虑。按照伊德的“相对论的”本体论的人本学思想,研究者在面对仪器进行“看”的过程就是一个“经验”生成的过程。例如,伽利略使用望远镜观察月亮时,在望远镜调制的“现象学时空”中,观察者的视觉变成了“眼球加透镜”,此时“月亮”得以“具身”,也即以前用肉眼看不到的现象,现在看到了,但是是从望远镜现象学地产生的位置上所看到的[6]。伽利略的“看”显然是一种存在论、生存论意义上的“看”。但如果缺乏人本学理解,那么就很容易忽视人与技术在存在论、生存论上的特征,这点连现象学的创始者胡塞尔本人也出过错。对此,伊德批判道:“我认为,胡塞尔的伽利略是一种前选择的、被缩略了的伽利略,他的伽利略没有望远镜,如果这种伽利略拥有望远镜,那么对于科学与生活世界就会存在一种完全不同的分析……胡塞尔提出的伽利略的数学化过程产生了对身体知觉的生活世界的一种‘遗忘’……另一方面,胡塞尔同时也‘遗忘’了某些东西,因为他忽略了伽利略实践的望远镜变化的居间调节。”[7]伊德的意思是说:胡塞尔的伽利略仍然是“非历史的”。因为他遗忘了伽利略作为具有“知觉” 的人在存在论、生存论上的先在性以及所用技术(望远镜)作为媒介在存在论、生存论上的先在性。由此可见,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往往会以遗忘主体或忽略技术等实践性因素而告终。这种思维方式容易导致顾此失彼的考虑问题,是造成技术异化的重要原因。

最后,伊德的“相对论的”本体论为突破线性技术价值异化路径提供了内在性的改良的可能。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技术的计算性特点越来越渗透在人们的日常思维当中,而当这种思维方式日益占据人心的时候,人类也就越来越功利化,技术异化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现代性思维就是这样一种以主客二分为基本框架充分体现理性特征的计算性思维。无疑,现代技术理性就是这种思维方式的典型代表,不少的技术哲学家对此思维方式充满着忧虑。如温纳(Langdon Winner)说:“关于失控技术的观念和印象已经成了现代思想中持久稳固的痴迷之物。我并非要抛弃这种观念,而是期待读者通过思考得出一些途径,使这一观念能够具有合理的形式。我希望这样一种努力能有助于我们重新考察并修正我们对技术在世界上的位置的理解。”[8](P262)作者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按照现代人的技术观念线性发展,技术必定会成为失控的技术,但如果人类担起责任、积极作为,技术异化的悲剧性宿命就肯定可以改变。换言之,我们不应该忘记技术“是一个未完成的创造物”[8](P271),人类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应该存在变数。而此变数最终源自技术意向性结构中意向内容与意向活动之间关系的改变,也即当“人们头脑中的旧技术图示被新技术图示彻底取代”[9]的时候,技术的意向性结构就得以改变,技术价值异化的原有轨迹也会随之改变。而在人—技关系的存在论、生存论的意向性结构中,由于意向内容负载着丰富的生活世界,②所以使用技术的生活实践经验必定会深刻地改变着人们有关技术的意向内容,尤其是一些技术的负价值实践,通过警醒人们进而内在地改变着与旧的技术发展理念相关的意向活动,从而使技术价值异化的程度得到弱化。如在当今资源紧缺生态破坏的生活实践过程中,低碳环保等理念正逐渐地在意向内容的层面上与意向活动相互作用,从而内在地优化着人们对待技术的思维方式或说技术图示,技术价值异化的弱化也由此路径而得以实现。

正因如此,伊德才认为乌托邦、敌托邦都是由于“缺乏存在论、生成论的视域”,也即由于缺乏本体论理解因而停留于主客二分的知识论理解,从而造成了事实与价值的二分认识,从而只能“依靠抽象地、超越地想象”技术的价值造成的,所以他既反对技术的乌托邦论者,也反对技术的敌托邦论者[10]。对此,作者也深表赞同。

[注释]

①伊德认为,当然使用技术不能没有技巧,但是运用技巧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技术。伊德举了“性技巧”的例子,因其没有物质性媒介所以只是技巧而不是技术,实际上,如中国武术中的拳术套路、擒拿格斗都是典型的“技巧”而不涉及技术。

②根据“从某种更深层次的意义上来说,所有的现象学都是‘知觉主义的’”推论而来。参见:[美]唐·伊德.技术与生活世界[M].韩连庆,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43.

[1]吴国盛,编.技术哲学经典读本(编者前言)[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1-2.

[2]Evan Selinger. Postphenomenology: A Critical Companion to Ihde[C].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6.

[3]Don Ihde. Technology and the Lifeworld[M]. Bloomington,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0.

[4][德]埃德蒙德·胡塞尔.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M].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7.

[5]Don Ihde. Experimental Phenomenology[M].New York:Putnam Publish Group,1977.

[6][美]唐·伊德.让事物“说话”:后现象学与技术科学[M].韩连庆,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88.

[7]陈凡,朱春燕.全球化时代的技术哲学——2004年“技术哲学与技术伦理”国际研讨会译文集[C].沈阳:东北大学出版社,2006:14-25,22-24.

[8][美]兰登·温纳.自主性技术——作为政治思想主题的失控技术[M].杨海燕,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9]宋保林,陈丽云,等.技术图示:技术哲学研究的新范畴[J].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29-35,30.

[10]文祥.论伊德的科学价值观[J].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32-35,35.

Ihde's "Relativistic" Ontology and Its Revelation for Weakening the Value Alienation of Technology

WENXiang

(SchoolofMarxism,Hunan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Changde,Hunan415000,China)

To avoid the value alienation of technology is the fundamental purpose for the arising of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Ihde's phenomenology already has extensive influence in the world. Although his thought of "relativistic" ontology comes from Husserl's phenomenology, with reference to the science such as Einstein's theory of relativity, so it can well defended for its objectivity from the subjectivity style. Just for this reason, Idhe's "relativistic" ontology "mediate" 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of materialism and idealism, it is not only accepted by more people, but also better useful understan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technology-the world" for providing a new platform, and then it is useful to weaken the value alienation of technology which is an unresolved big problem.

Don Ihde; relativistic; ontology; weaken; value alienation of technology

2016-08-15基金项目: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YBA037)作者简介:文 祥(1972-),男,湖南醴陵人,副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第31卷第5期2016年9月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OFCHANGSHAUNIVERSITYOFSCIENCE&TECHNOLOGY(SOCIALSCIENCE)Vol.31No.5Sept.2016

N02

A

1672-934X(2016)05-0026-07

10.16573/j.cnki.1672-934x.2016.05.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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