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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谷之会中“莱人进乐”辨

2016-03-23文慧

文教资料 2015年34期
关键词:俗乐

文慧

摘 要: 关于夹谷之会中是否有齐国“进莱乐”一事虽存有争议,但综合各种资料的记录,“进莱乐”事件的存在仍不应被否定。同时,在这一事件的背后,也体现出了在齐国灭莱之后,莱人群体在齐国的职能发展变化,这种演变主要体现在其乐舞表演和俗乐传播的方面。可以说,莱人在齐国能够保持着这种乐舞表演的延续,不仅与自身历史传统有关,同时也与齐国国内的多种因素有密切的联系。

关键词: 夹谷之会 莱人 乐舞传统 俗乐

在《史记·齐太公世家》中,记录了齐鲁夹谷之会这一事件:

四十八年,与鲁定公好会夹谷。犁鉏曰:“孔丘知礼而怯,请令莱人为乐,因执鲁君,可得志。”景公害孔丘相鲁,惧其霸,故从犁鉏之计。方会,进莱乐,孔子历阶上,使有司执莱人斩之,以礼让景公。景公惭,乃归鲁侵地以谢,而罢去。

关于该会盟,前人已有文章来解释和分析双方的博弈较量,以及孔子有礼有勇的出色外交表现,但一般少有谈到齐国进莱乐问题。虽然在《左传》里并没有提到莱人进乐这一情境,只是说“使莱人以兵劫鲁侯”,杨伯峻先生也认为“夹谷本为莱人流落之地,齐侯可就地召用之”。认为齐景公召集莱人是因为夹谷乃莱夷流放之地,所以方便召用。宣兆琦关于夹谷之会就有说法提出并没有夹谷之会中莱人进乐这一说,原因是诸侯相会,原无奏乐之事[1]。

这一论断还是有失妥当的地方,如果诸侯相会没有奏乐之事,那秦赵渑池会盟中又何来“赵王为秦王鼓瑟”“秦王为赵王击缶”这一事件呢?并且在《公羊传》、《谷梁传》、《史记》、《孔子家语》中都提到了莱人进乐之事。《孔子家语》的可参考性虽不高,但其他资料中既然都有记载,因此也不应当轻易否定这种情况。而且关于夹谷到底位于何处,以及莱地的位置本身就说法不一具有争议,没有得出定论位于何处。而且,关于夹谷所在之地,现在一般认为是在山东的新泰市的谷里区,是属于鲁中地区,而当时齐国灭莱之后,把莱迁到了齐国的边境地区,也就是现在的山东威海市,一个是胶东半岛,一个是鲁中腹地,两地相差之远,说夹谷就是莱人流落之地便有些勉强,更不能简单的就归结夹谷就是莱人所处之地。而且两国国君相会,应当是在盟会之前就想好的计策,如果在到达之时才想方设法召集当地莱人,并还要选出能够奏乐表演者进行表演,还要进行“执鲁君”的计划,似乎并不是很合理,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这些莱人本身就是齐国在盟会前已经选好的表演之人,跟随齐君从国都出发一同前往参加盟会。

基于这种情况,齐鲁会盟中“进莱乐”的问题还可以进一步探讨。齐王挑选莱人并不是简单因为是蛮夷之族,以达到让孔子害怕的效果。齐国的蛮夷之族并不在少数,齐之所以选择莱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莱人在被齐吞灭后,其所具有的特殊群体职能,可以使齐在夹谷之会上选用莱人来作为外交武器。夹谷之会中莱人的表演在《史记·孔子世家》中有更为详细的记述: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所以可以推测,莱人当时其群体在很大程度上说,可能就是被赋予了这种职能,作为乐舞者来为君王服务。当然,这种职能是经过发展和变化而慢慢形成的。可以说齐国在夹谷之会进莱乐这一举动,不仅仅是外交手段上的运用,还和莱人的自身特点以及齐国的自身情况有关。本文认为可能有以下四方面的因素:

一、自身的乐舞传统

莱国一般被认为在夏朝是就已经存在,是存留时间很长的古国,并且势力也比较强大,在《史记·齐太公世家》中就记载了,“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可见当时莱国的实力与齐国是不相上下的。

此后齐与莱国以及其他一些周边国家就始终处于相互觊觎的状态,一直到齐国向东攻灭了纪、杞、莱等这些东夷古国。但在这之前这些东夷国家的乐舞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和传统,甚至可以说这些东夷国家是以其歌舞特色而著称,夏代就有“方夷来宾,献其乐舞”之说,在《禹贡》中也有记载,描述了东夷民族独特的乐曲,可见东夷舞乐之发达。

同时,在胶东地区出土的文物中,出现了大量的钟类乐器。前人多有文章指出,两周时期的胶东地区当时虽然出现了明显的商周文化特征,但保留的夷人文化因素远远多于其他地区。这就是说,东夷歌舞音乐文化是对这一地区的影响非常广泛的。同时纳入齐国版图之前,东夷人也完全有可能制造出有别于齐的青铜乐器。而这其中,莱人自身的冶炼技术在当时就是比较高的,在叔夷钟铭文就记载了(前581年至前554年)“余命女(汝)嗣予嫠、(造)戥(铁)徒四千,为女(汝)敌(嫡)寮”[2],因为技术之高,齐灵公才会给叔夷赏赐了莱国的铁匠造铁徒四千。同时,在1973年,在牟平矫家长治村,出土了春秋时期莱国的打击乐器青铜钮钟,此钟造型美观,质朴典雅,钟体硕大,堪称胶东半岛出土的青铜钮钟之首[3]。这无疑印证了莱国的确制造有自己特色的乐器,并且莱国本身这种深厚的乐舞传统,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也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特色。

二、莱人群体的职能定位

齐国灭掉了莱国是经历了一个很长的过程,《左传·襄公二年》提到“齐侯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夙沙卫以索马牛,皆百匹,齐师乃还”。莱人贿赂齐国将领以获得暂时的保全,但最后仍在齐灵公时期灭掉了莱国。当时存留下来的叔夷钟记载了在齐灭莱之后,齐灵公对伐莱有功的叔夷进行封赏,此时就已经把莱人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迁到了齐国的“鄙邑”(《史记·齐太公世家》)[4],没有迁的“有一部分沦为叔夷的奴隶”[5]。本文认为,在作为奴隶的这一部分莱人,除了上文所说的“造铁徒四千”,还有一部分可能就会进入宫廷作为乐舞人员供贵族们享乐使用。

齐乐主要是由四大部分组成的,宫廷雅乐、万舞、韶乐、莱乐。在《史记·孔子世家》中也提到夹谷之会中进“四方之乐”。把莱乐称为“四方之乐”,可见莱乐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作为四方乐的代表,亦可见莱乐在当时齐国的传播程度,而要达到这种流行程度,莱人前期的表演传播是必不可少的。在《战国策》、《管子》、《晏子春秋》当中也提到过,齐国的宫廷中常有“倡优侏儒”进行表演,“倡优侏儒”本身就与宫廷雅乐、韶乐的风格有所差别,所以只可能是用来表演俗乐而用,其中除了女乐,就很可能多为莱乐,所以起初宫廷之中的莱人可能大多是作为乐舞者存在,莱人群体在宫廷中的职能定位也就慢慢清晰明确了。

三、齐国对俗乐的重视

可以说,齐国对俗乐的重视和开放态度为莱人乐舞职能的发挥提供了重要的契机。

1.对外来文明保持开放态度

齐国虽然奉行“尊王攘夷”的对外态度,但是在灭莱后对其政策是“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史记·齐太公世家》)[6],很宽松而务实的,保证了莱自身的发展,这样的方式也使莱人对齐的认同态度和归属感加强,并有时也会产生参与或评价政治的愿望和表现。《史记·齐太公世家》中的莱人所唱的“景公死乎弗与埋,三军事乎弗与谋,师乎师乎,胡党之乎?”就表述了莱人对齐王将群公子逼出王城的感慨之情并对其评论。并且,齐景公弥留之际“命国惠子、高昭子立少子荼为太子,逐群公子,迁之莱。”把所有的王子全都选择放逐到莱地也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在《左传·襄公六年》中记载“四月,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公”,可见齐国灭莱之后,莱国对齐可以算作很彻底的臣服。

同时齐也吸收了莱国的先进的技术,如放牧就是莱国的传统技术,《尚书·禹贡》就提到“莱夷作牧,厥匪靡丝”,齐国对莱的技术的引进学习,可见齐国本身就是一个对于外来文化,尤其是东夷文化兼收并蓄的国家。“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是倡优侏儒之乐发展最集中的地方”[7]与齐国这种兼收并蓄的个性是分不开的。所以对于莱人所带来的这种独特的莱夷之乐自然也是吸收进来,从而成为齐乐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见莱乐在齐国的发展壮大并非没有根据。

2.作为外交手段加以利用

齐国本身就很善于利用齐乐的优势,并以此作为外交手段。不仅仅是齐国,把音乐作为手段计谋用到与他国的交往上是这一时期很所国家都采用过的方式。被称为“淫声淫乐”的郑卫之乐,为了满足国君的政治野心,在外交上也常被其国家所利用,发挥了很大的外交影响。常常以赠送乐女送给他国表示友好或臣服为由,能达到使国君沉湎其中荒废朝政的目的。《史记·孔子世家》中就记载,夹谷之会后,齐国送给鲁国女乐,“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导致鲁国国君“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无心朝政。所以这样看来,在夹谷之会上,齐国可能也是利用了这种手段,企图通过舞乐的方式来取得外交博弈上的胜利。

3.君王对俗乐的喜爱

在齐国,从君王到百姓,无不喜爱音乐。齐国自春秋时期以来,民间的俗乐得到了十分迅速的发展,可以说这与齐王对俗乐的喜爱是分不开的。齐桓公、齐景公、齐宣王、齐泯王都十分喜爱俗乐。齐景公就曾说“夫乐,何必夫故哉?(《晏子春秋·内谏篇上》)”[8],在朝中就经常演奏俗乐“左为倡,右为优(《晏子春秋·内问篇下》)”[9],举行“倡优侏儒”的表演。齐宣王也说过“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孟子·梁惠王下》)”[10]。魏文侯也说过“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可见传统的雅乐表演在此时虽尚能维持主导地位,但已经不能满足君王对音乐的需求,新兴起的俗乐却更受君王喜爱。同时,可以说俗乐在齐国得到了充分的重视与发展与君王的喜爱分不开的。

所以,齐国在夹谷之会上选择进莱乐企图达到“执鲁君”的目的,可能的确是出于孔子不能接受蛮夷之乐的政治考量。但反过来看,齐国可以在这样两国国君盟会的庄重场面选择进莱乐,说明在齐国的观念上首先是可以接受这种做法的,觉得并非有何不妥之处,而当孔子义正言辞的指出这种做法的失礼时,齐君才面有惭色,觉得似乎是不够妥当的。但这也说明“齐国的宫廷音乐与民间音乐并没有严格的界限”[11]。

四、晏弱、晏子与莱国的关系

这两位齐国名相与莱国有着很深的渊源,《史记·管晏列传》中的记载说晏子是“莱之夷淮人”,其父晏弱自然也是。夷淮这个地方就是现在山东胶州半岛的高密市,高密市在春秋时称夷淮邑,当时是属于莱国的。公元前567年,齐灭莱国后,才变成齐之属地,也就是说,晏弱和晏子本身应该算是莱人。但是晏氏与莱的关系却很微妙,晏子的父亲晏弱应该是很早就离开了莱国,具体的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左传·襄公二年》有记载:“齐侯使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逼之。”《左传·襄公六年》完整的记载了晏弱灭莱这一过程:

十一月,齐侯灭莱,莱恃谋也。于郑子国之来聘也,四月,晏弱城东阳,而遂围莱。甲寅,堙之环城,傅于堞。及杞桓公卒之月,乙未,王湫帅师及正舆子、棠人军齐师,齐师大败之。丁未,入莱。莱共公浮柔奔棠,正舆子、王湫奔莒,莒人杀之。四月,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宫。晏弱围棠,十一月丙辰而灭之。迁莱于郳。高厚、崔杼定其田。

可见,晏弱对莱国可能有着仇恨心理,不然即使在齐国做官也不会亲自率兵灭掉了自己的国家,可以说,晏弱对莱的心理态度是很复杂的。但晏子对莱的态度不得而知,不过在《晏子春秋》中,晏子对齐王沉迷与俗乐这一行为常常予以规劝,认为君王不能终日沉迷于音乐。但是论及莱人在齐国的地位及发展,虽然不知是否有促进的影响,仍然或多或少与晏子有关,所以也列入了考虑的因素之中。

所以综上所述,莱夷从夏朝开始算起,可谓是就已经拥有的独特舞乐传统,所以,当遇到一个对外来文化积极吸收,并对舞乐文化喜爱有加,同时心态开放的齐国时,莱人身上的这种特质可能就会尤为受到重视,从而使进入齐国的莱人群体,并有机会发挥其自身的歌舞传统。因此,莱人在宫廷中以舞乐者的身份出现也就变得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齐国对俗乐的重视和喜爱,使莱人身上的乐舞传统得以在齐延续,并成为官方的乐舞表演者,发挥其乐舞职能,并使莱乐成为齐国流行之乐,同时还可以加以利用,作为外交上的博弈手段。因此从这个角度再来看夹谷之会上的齐国让“莱人进乐”这一举动,就显得更具合理性了。

参考文献:

[1]宣兆琦.关于夹谷之会的几点辨析[J].齐鲁学刊,1993(4):74.

[2]孙英民.中国考古学通论[M].河南:河南大学出版社,1990.08(1):245.

[3]郭泮溪,侯德彤,李培亮.胶东半岛海洋文明简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2:39.

[4][6](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3.01.

[5]夏麦陵.叔夷钟铭与齐侯灭莱[J].管子学刊,1993(2):85.

[7]陈瑞泉.《史记》“世俗之乐”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06.

[8][9]晏婴.晏子春秋[M].北京:中华书局,1989.

[10]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1]米永盈.东周齐国乐器考古发现与研究[D].山东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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