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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力量

2016-03-23欧阳田��

文教资料 2015年34期
关键词:孤独困惑过客

欧阳田��

摘 要:如果说孤独是生命的一种常态,那么尼采与鲁迅的孤独就是这常态之上的先知式的独行。尼采借用他名虚构了查拉图斯特拉,鲁迅用匕首似的文字刻画了过客,二者形象同中有异,异中相同,隔着时间与空间,两者冥冥之中搭起了一座桥梁,展开了东方与西方关于“存在”、关于“人道”的劝说。这是孤独者的力量,也是觉醒的先知们对世人的祈望。

关键词:〖HTK〗 查拉图斯特拉 过客 孤独 困惑 力量

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鲁迅所承载的意义太多太多,无论是其匕首似的文字,还是他举起文字标枪的勇士姿态,都深深烙下了时代的印记,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不仅对于当时的新中国,即便是若干年后的今天,他的使徒般的精神,他的直指人心的力量,依然能够在人头攒动中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过客》作为杂文集《野草》中的重要篇章,正是鲁迅精神的深刻体现,而其中塑造的孤独的行走者的“过客”形象,也成为之后各家各派理解鲁迅精神的必经之路。与此类似,诗人般的尼采用他诗歌一般的语言,写下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部著作。在这部书中,尼采同样借用一个东方的人物“查拉图斯特拉”来宣扬他的学说。与过客类似,查拉图斯特拉也是一个孤独者的表象。同样是坚持,同样是行走,同样是孤独,然而两个人物却有着自己独有的不同。

一、孤独者的存在感

“孤独”作为一种生命的常态,在两个人物身上都有着某种明确的表现。它是伴随人物始终的精神状态,同时正是在这场孤独的行走中,二者找寻到了自身的意义所在,也就是说,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与目的。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扉页上,尼采这样写道:“为一切人而不为任何人所作的书。”①这是一位孤独者的自语。一部著作生成之后早已不仅仅只是一部著作,而是成了著者自身灵性的凝结。尼采当然渴望自身能够被众生理解,因为这是一个先导的姿态与絮语,是最深沉的自白,是明晓苍苍大河巍巍高山之后的大彻大悟,但是他是高傲的,他的查拉图斯特拉也是高傲的,他高傲的带着他的鹰与蛇,完成着自身的超越,“人之所以伟大,乃在于他是桥梁而不是目的:人之所以可爱,乃在于他是过渡和没落”,②这是查拉图斯特拉的觉醒的智慧。查拉图斯特拉在山上过了10年的孤独的隐居的生活,在山里,“安享着他的智慧和孤独”。(《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1》)40的时候,他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很是充实和饱满,“像是蜜蜂采集了过多的蜜”,查拉图斯特拉觉得自己需要去给予,需要“有人去接取智慧”。于是带着自己使徒般的使命,查拉图斯特拉开启了自己的游世之旅。先是在森林里遇见一位年老的圣者,这位老者劝他不要去世人中间,要留在森林里赞美上帝,因为“世人是太不完美的东西,对世人的爱,会把我毁掉”(《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2)。查拉图斯特拉清醒的反驳了这种观点,找到了自身的存在意义,于是毅然回答:“我爱世人。”虽然不被老者理解自己去世人中间传授超人学说的行为,虽然自己是在孤独一人的行走,但是这孤独教会了他更坚定更坚持自己的智慧,到世人中去,传授他的智慧。随后他来到市镇,向群众讲述他的超人思想,但是群众完全不理解他,他只得继续前行。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他遇到的别人对他的不理解是贯穿整部著作的,在幸福岛上他对各种人进行批判,有“同情者”“教士们”“有道德的人”“学者”“诗人”“预言家”等等,他们不理解他,不能成为他构想中的超人,于是他就又陷入了孤独的批判当中了。然而正是在这种孤独中,查拉图斯特拉的心中生成了一种渐趋成熟的思想,即永远回归的思想。周国平谈论尼采时说,“许多伟人是孤独的,但是孤独到尼采这种程度的却是少见”。③由此看来,尼采让“孤独”成了查拉图斯特拉的修行,在这场孤独的修行中完成他的反福音式的施教。

在鲁迅的笔下,过客形象同样是一个孤独者的形象。品读鲁迅对过客直接的描写:“约三四十岁,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黑须,乱发,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胁下挂一个口袋,支着等身的竹杖。”破衣烂鞋,佝偻独行,寥寥数笔,勾勒了一位常年长途跋涉的旅途者的形象。可以说,乍一看,这种形象正是万千国人于苦难生活中的常态:疲惫不堪,奔波不已。鲁迅先生用这一个一眼望去就能看出自身影子的人物形象,来暗示启发国人从愚昧与混沌中醒来,耸耸肩膀,担大义与天下。不同的是,国人依旧在沉睡不行,鲁迅笔下过客的精神却并非萎靡不振死气沉沉的,而是饱满而有活力。他的眼光不是完全的困顿,而是倔强。眼光阴沉,黑须等等,都是鲁迅在暗示过客形象的坚硬。对照鲁迅的自画像我们不难发现,过客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倒像是鲁迅先生自己的投影:浓密的须发,眉头深锁,但目光炯炯有神。如果说鲁迅在坚守自己的理想,那么鲁迅也一样,正如他找寻的路他的坚守一样,坚定,有力。但是鲁迅先生这里却以视觉的反差,塑造了一个乞丐似的行路者形象。这个乞丐似的行路者:他“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不知“从那里来”,也不知“到那里去”:“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就在这么走”。似乎说不出什么原因,更说不出什么结果,就像海德格尔说的存在者的“被抛”概念,过客存在于此处,即被抛在此处。这样想来不免产生一种深深的孤独。过客就这样被抛到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个孤独的被抛者,然而在这孤独中他有着自己的存在和坚持。“我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况且还有声音在前面催促着我,叫唤我,使我停不下”。正如王乾坤在《盛满黑暗的光明(下)》中所说的,“这个导引不是别的,而是人的一种良知‘能在状态。以这种能在状态为导引的‘走,只能理解对于此在沉沦的超越”。④过客一直迷恋于墓地之后的远方,我们不能知晓墓地的后方是什么,但是生命的底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不能不往前走。就像《等待戈多》里面两个人永远的等待一样,在绝望与希望之间,保持一种无所畏惧的希望。一直在走的状态,是一个充满了象征意味的求索者的姿态,在这样的前行中,过客终究能够消除掉自己的迷茫与彷徨,进入孤独者才有的大彻大悟的领会当中去,在寻路中超越自身,完成对灵魂的重塑。这是过客最本真的存在状态,他带着为人类寻求出路的使命感,艰难而孤独的完成着对自身的超越。这也是孤独者的存在价值所在。

二、孤独者的困惑

困惑之于每个人,都是难免需要全力抵抗的冲击。作为绝世的孤独者,查拉图斯特拉和过客自然满身浸润着非比寻常的大困惑。正如吴俊在《先觉的孤独超越的痛苦》中提到:“或许正是由于他们言辞之中的对于人类现状的批判和否定,竟使他们都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思想困境。”⑤面对这样的关于生命该何去何从、人性该如何选择的大困惑,二者都有所不为世人所知的苦楚。

鲁迅在《过客》中让过客这一人物一出场就带有被误解的色彩,小女孩看见远远一人走来,就对让她进屋的老翁说:“可是,已经近来了。阿阿。是一个乞丐。”固然是由于过客的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但是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过客的行为注定不被他人理解,沾染着悲剧的色彩。这样的悲剧不是老者一个人的悲剧,而是那时候国家大环境下多数国人的悲剧。就像《药》里面,华老栓提心吊胆去买革命烈士的血换来人血馒头给儿子小栓治病的悲剧一样,夏瑜的牺牲并没有被广大的老百姓所认识到,除了误解之外更多的或许是漠不关心与熟视无睹。在这篇《过客》里,后文的叙述也正是印证了这个谶语。当过客执意前行去往远方的时候,得到的不是老翁的钦赏与鼓励,恰恰相反,老翁语重心长的说:“你莫怪我多嘴,据我看来,你已经这么劳顿了,还不如回转去,因为你前去也料不定可能走完。”在老翁眼里,你万里跋涉远走这么远的路有什么意义呢?你风尘仆仆筋疲力尽有什么作用呢?所以说在老翁眼里,过客的远行是毫无意义的,与其徒劳无功的茫然前行,还不如回到原处,回到自己本来的地方,耕两亩闲田,食物果腹,再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平常人的生活。但是这种想法恰恰也正是鲁迅笔下过客所困惑不已的事情:为什么不能选择远方?为什么要坐以待毙?为什么不去求索人生?为什么不担当拯救人类的大义大德?我相信这样的困惑也是鲁迅的困惑,这种困惑同样饱含鲁迅的深刻的批判意味。无独有偶,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中,尼采同样塑造了这样的一个迂腐的老者形象,但是所不同的是查拉图斯特拉表现的是对他人的困惑,不是对自身的困惑,相反自身是非常坚定的抉择者。隐居十年之后的查拉图斯特拉独自下山,这种一个人的先知式的行走和《过客》中的过客形象如出一辙。当他走进一片大森林的时候,突然有位白发老者出现在他的面前。查拉图斯特拉和他交谈,然而老者劝说他:“不要到世人那里去,留在森林里!倒不如走到动物那里去!”老者唱着赞美上帝的颂歌,“又哭又笑,叽里咕噜”。查拉图斯特拉疑惑不解,在他的意识里,人本身是可以自己抉择的,别人是别有资格要求对方不要去做什么事情。查拉图斯特拉更不明白,为什么老者这样迂腐不堪,不明白为什么“老圣人在森林中竟毫无所闻,不知道上帝已经死掉了!”在尼采的观念里面,上帝已经被摒弃掉了,或者说已经被驱逐出去。尼采是提倡人的强力意志的,人当为人本身,不是为上帝。人应该把握自身,用强力创造出超人的世界,而不是如此般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如此明晓的道理,世人竟然不能懂,不能做,这成了尼采深深困惑。于是,他不顾老者的劝说,遣查拉图斯特拉出山,在世间的喧嚣与躁动中,秉承自己的初心,踽踽独行。

三、孤独的力量

吴俊在其论文《先觉的孤独超越的痛苦》一文中说,鲁迅和尼采是“世界上两个最为孤独的灵魂”。⑤诚然,在旁人看来,两位先哲在他们的坚守中孑然一身,独自前行,充满了孤独的意味。但是这种孤独的状态并没有摧毁他们的意志,与此相反,反而给予他们一种特别的力量,当然,这种力量也鼓舞着后者的前行,成为人类不可磨灭的精神财富。

《过客》中除了塑造一个老翁的形象,还塑造了一个烂漫天真的小女孩的形象。在鲁迅看来,这个小女孩的形象或许就代表着新生的精神引领者,它能够给人以鼓舞与鼓励,并且能理解过客的行为,追寻他前行的脚步,为未竟的事业做一个前仆后继的担当者。在《过客》这篇不长的文章中,鲁迅对小女孩的描写却丝毫不显吝啬,由此可以窥见鲁迅先生在创作《过客》这篇文章时深刻的用意。比如说,在过客的脚已经磨破的了,看到他没有听老者的话,依旧要执意前行的时候,小女孩并没有跑开或者木讷的不理过客,而是贴心的递了一块布给他,让他“裹上你的伤去”。这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更是人性最初的美好。对过客而言,这样的行为远远大于这块布本身,它象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他人的认同或者体谅,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尚在幼年的孩童,但这丝毫不妨碍自己从中汲取到前行的动力,继续自己的征程。除了这个细节,关于小女孩这个形象,与过客互相呼应,鲁迅先生还安排了另外的场景。在这篇文章中,鲁迅先生借用小女孩的视角,描绘出远方的孤独之后的景象—“那里有许多野蔷薇,野百合”。这自然是一个孩童的期望,但是野蔷薇和野百合象征的美好世界未尝不是过客或者鲁迅本身的希望。前行之后的远方不是冰冷冷的坟墓,更不是他人的误解与阻挠,以这样的一个小女孩的视角更能彰显人性原初的美丽,这样的一份美丽,也正成为了过客赖以前行的力量。或许在鲁迅看来,在数以亿计的国人里面,除了麻木的愚钝的灵魂,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心灵存在,比如这个小女孩,他们对他人心怀温柔,他们懂得他们坚信的远方的远方,不是坟,不是孤独,而是开满了野蔷薇和野百合的世界,这个世界能够带给他们无尽的幸福与生命的力量!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中的主人翁同样是一个独行的人,但是在这一个人的行走中,尼采给他安排了两个陪伴的形象:鹰和蛇。鹰象征者高贵,蛇象征者智慧,二者统一于一个整体,恰恰体现了查拉图斯特拉自身的精神特质。在《查拉图斯特拉》这本书中,尼采已经不再是一只负重的狮子,沉重的背负着基督教的重压。它的身子是轻盈的,像鹰,自由的翱翔在湛蓝的天空;像蛇,灵活的扭动着自身的躯体,恣意前行。所以说,在这本书中,尼采的强力意志得到了最深刻的抒发。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中,查拉图斯特拉对太阳的照耀发出挑战:“如果没有我,没有我的鹰和我的蛇,你会对你的光和行程感到厌倦吧”!这是尼采的狂妄,目无一切的对光,对上帝权威的挑战。这个时候的查拉图斯特拉是否定的,他否定上帝,否定太阳,但恰恰统一于这样的否定中,此时的查拉图斯特拉是肯定的,他肯定自己,肯定人本身。尼采固然是狂傲的,但是他的狂气和他的傲气都不是凭空而来无中生有的,而是根基于自身的无与伦比的力量,根基于自身的强力意志!借着他的鹰与蛇的力量,他把前行的孤独,内化成了一种最为强有力的力量——强力意志,这种强力催促着自己为人类的明天而探索、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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