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空结雨中愁
2016-03-20郑州旅游职业学院郭峥嵘
郑州旅游职业学院 郭峥嵘
丁香空结雨中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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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愤诗》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女人创作的长篇叙事诗,而且在于它以女性的心理和视角观察、叙述事件。无论是对离乱现实的揭示、再婚女子艰难处境的描绘,还是对非常态下母爱的刻画,它都显示了蔡琰独特的女性书写特征。
蔡琰 《悲愤诗》 女性
汉末女诗人蔡琰的存世作品有《悲愤诗》二首和《胡笳十八拍》。多数学者认为五言《悲愤诗》为蔡琰所作,骚体《悲愤诗》及《胡笳十八拍》为后人伪托之作。如此,蔡琰虽仅握有一首诗的著作权,却被文学史家们郑重写进文学史中,这足以说明《悲愤诗》的独特价值。《悲愤诗》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女人创作的长篇叙事诗,而且在于它以女性的心理和视角观察、叙述事件,为长篇叙事诗开辟了新视野。
一、揭示“女性难民”眼中的离乱现实
与建安时期许多诗作一样,《悲愤诗》是“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产物。它与曹操的《蒿里行》、王粲的《七哀诗》、曹植的《送应氏》等诗作一起展示了离乱现实的惨痛画面。细加辨析,我们会发现,《悲愤诗》在这组题材相近的诗歌中毫不逊色,而且有着其他诗作无法取代的魅力,这正是它特定的女性视角所致。从民生苦难的表现而言,曹操、王粲等人只是苦难的旁观者和凭吊者,《蒿里行》等诗以对史实的概括力与选取场面、细节的典型性取胜,战乱情境的真切、下层民众在战乱中灵与肉所受的戕害这两个方面内容的表现则远不及蔡琰的《悲愤诗》。蔡琰因董卓之乱,由出身名门的才女沦落为被践踏在社会底层的难民,特殊的遭际和满腔的悲愤使她将身历其境的真实感受饱蘸血泪凝成诗行:“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还顾藐冥冥,肝脾为烂腐。”《悲愤诗》对战争野蛮性与残忍性的揭露是前无古人的,超越了同时代其他作家对时代苦难的描绘。清代诗人沈德潜评此诗说:“激昂酸楚,读去如惊蓬坐振,沙砾自飞,在东汉人中,力量最大。”蔡琰还揭示了战争给妇女带来的苦难。《诗经》中有多篇作品涉及这个问题,如《周南·卷耳》《王风·君子于役》《卫风·伯兮》等,这些诗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从思妇的角度诉说旷日持久的战争带给妇女的离别相思之苦。战争造就了无数思妇,但战争给妇女带来的苦难绝不仅仅限于情感的煎熬,仅反映身居后方的妇女们的不幸是自《诗经》以来古代女性诗歌题材上的缺憾。《悲愤诗》弥补了这个缺憾,它第一次涉及卷入战争的妇女们的非人处境,第一次表现一个女难民眼中战乱的恐怖。男人战死疆场,虽然不幸,但不失壮烈,也算死得其所。女人作为战胜一方的战利品,遭到掳掠,备受凌辱,生死两难,灵与肉的创伤远甚于男子。
《悲愤诗》中写到妇女的人格得不到尊重方面,“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在男性为主体的社会中,妇女连基本的人格尊严都不能保证,只是男人们的附庸和玩物,战争年代更是变本加厉,妇女像物品一样,随军队在马车中运来运去。《三国志》记述董卓军抄掠阳城时写道:“时适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人头,驾其牛车,载其妇女财货,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他们对妇女的蔑视和侮辱是无以复加的,毫无理由地杀死她们的丈夫,剥夺她们的财产,使她们充当兵士的玩物与驱使工具。《悲愤诗》中还写到她们的生存权利得不到保障。面对虎狼般的乱军,她们如同风中的芦苇一般脆弱:“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同时辈”是与蔡琰同时被掳、流落匈奴的人,其中多为妇人女子。她们羡慕蔡琰能返回故乡,哀叹自己的命运,故而号啕痛哭。因战乱而流落异乡的弱质女子,生活苦痛由此可见一斑。
二、展示“再婚女子”的艰难处境
《悲愤诗》首次展示再婚女子改嫁过程中的艰难心路历程。“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传达出一个恪守名节的女子失贞后彻底的绝望。“薄志节兮念死难,虽苟活兮无形颜”,表现出女子几欲一死,却由于身陷胡羌无法做到,继续苟活又无颜面于世人,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中国社会的贞节观念由来已久。《周易·恒》即有“妇人贞节,从一而终”的微言大义,《礼记》规定“三从”之道。这些纲常礼教长期毒害中国妇女的思想。蔡琰饱读诗书,获得才学的同时,典籍中的精神毒素必然渗透她的思想。长期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束缚女性思想的“妇德”几乎成了她的个人无意识。古代中国女子是可被丈夫及其家庭随意更换的附属品。例如,刘兰芝(《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无端遭弃,经历三次婚嫁,有一段屈辱的历史,留下不贞不节难以洗刷的“污点”。在当时的礼教统治下,像有蔡琰这种经历的女子是为人不齿的,董祀对三次嫁人的蔡琰,不产生嫌弃之心的可能性很小。如果没有曹操的刻意安排,董祀会心甘情愿主动迎娶蔡琰?
东汉末年,儒学衰微,曹氏父子力倡“通脱”,礼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蔑视。与儒家思想禁锢较强的此前某些时段相比,这的确是一个精神上相对自由的时代。在妇女问题上,一些传统的观念受到冲击。例如,曹操本人对贞节一类的妇德观念十分淡薄,他坦率地对众妻妾说:“顾我万年之后,汝曹皆当出嫁。”曹王颇具其父风范,攻破邺城之后,堂而皇之地娶了袁绍的儿媳甄氏为妻。女性对传统观念的反抗根本无法与男性同步,这是女性的悲剧。《悲愤诗》最早从女性视角透露了这一悲剧的必然性。循着它独特的叙事视角,我们洞彻了旧时代妇女种种难以言说的辛酸,诗中对再婚女子复杂痛苦心理的描述,在中国诗歌史上是前无古人的。
三、描绘“变态母亲”的变态母爱
《悲愤诗》第一次以母亲的身份,写出母子生离死别的悲惨环境中复杂的母性之情。母爱失去温情脉脉的常态,产生难以两全的艺术张力和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母爱”一直是诗歌吟唱的主题。诗歌中出现的母亲形象多从侧面描绘,写作者多为男性作家,虽然取得一定的艺术成就,但以吾手写他心存在不少局限。蔡琰从母亲本人的角度真切地展现母亲与子女间的骨肉之情。《悲愤诗》中的母亲形象就是她自己,她勇敢地敞开心扉,描写在风云变幻的时代母亲无法选择又不得不选择的内心痛楚。
这类描写在《悲愤诗》中占有相当长的篇幅:“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宁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儿子听说母亲将返中原,难舍难分,跑来声泪俱下地哭诉生离死别之苦。孩子只知道悲伤,又怎能体会到阿母对他无法割舍的眷顾之情。牺牲母爱才能换得渴盼已久的自由和尊严,对一个母亲已是残忍的重击,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又句句戳到她的痛处,更令她肝肠寸断,“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亲子之爱”与“故土之情”激烈冲突的结果是,诗人忍痛割断血肉相连的情感纽带,独自走上归程。可每前进一步,伤口都会滴下淋漓的鲜血,“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悲愤诗》中,蔡琰将归国别子的情景写得如此深切动人,刻骨铭心的痛楚被展现得可感可触。梁启超说道:“可怜她情爱的神圣,早已为境遇所牺牲了,所剩的只有母子情爱,到底也保不住。” “她的情爱到处被蹂躏,她所写完全是变态。”《悲愤诗》切入角度的独特,使“母爱”具有撼人心魄的悲剧力量。
《悲愤诗》既包含大时代的风云变幻,又有具体而微的诗人内心的曲致幽邃。从中,我们洞彻了汉魏之际妇女群体遭受的苦难和碾压,同时又对蔡琰流落异邦、骨肉分离的个人不幸深深叹息。时代摧残了她,也成就了她。蔡琰犹如一丛饱受时代风雨摧残却不甘飘零的“丁香”,以“女性难民”“再婚女子”“变态母亲”等多重身份,对女性的性灵不加任何矫饰和扭曲,以吾手写吾心的真诚,为人们描绘沉挚深婉、独一无二的女性世界,
构建起中国女性诗歌发展史上的第一座高峰。
[1]沈德潜.古诗源[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陈 寿.三国志·魏书六[M].北京:北京银冠电子出版有限公司,1999
[3]曹 操.让县自明本志令——古文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4]梁启超.梁启超文选·下卷[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
ISSN2095-6711/Z01-2016-06-0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