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宋时期播州“上下杨”与“前后杨”
2016-03-20叶成勇
叶成勇
(贵州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论唐宋时期播州“上下杨”与“前后杨”
叶成勇
(贵州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播州前杨与黔中唐代以来濮僚系统中的蕃人有历史渊源关系,宋初,土著系杨氏内部已形成了“上下杨”的分据局面。北宋中后期外来的太原杨氏入播,形成后杨,为真正的播州土司杨氏。在政治统治权上,后杨与前杨是取代与被取代的关系,政治上文化上具有重大转变。随着北宋中期外来系杨氏的加入,“上下杨”之间的矛盾转变为“前后杨”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后杨时期的外来系与土著系之间矛盾十分突出。经过一个半世纪的斗争,外来系世袭地位到了元初杨汉英时才获得最终正式确立,这种世系不可能是杨贵迁至杨汉英之间的自然血缘的延续性世系,而是平衡了前杨与后杨、上杨与下杨、土著系与外来系之间各种关系的最后方案。“前后杨”之间在复杂的政治和军事斗争中存在着双向文化认同,播州杨氏土司家族史重建及其所推行的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反映了播州地区民族融合与国家认同的走向。
播州;“上下杨”;“前后杨”;蕃人
笔者考释南宋末年杨文神道碑文时,发现杨氏世系与传世文献记录的世系差异很突出,甚至在人名、时代、事件上相互矛盾,意识到明初宋濂所撰《杨氏家传》杨氏整齐划一的世系及事迹当是经过了不断修订而成。遂由此引申出一些思考,笔者通过一定的探索,提出播州杨氏有“上下杨”与“前后杨”之复杂关系。
一、播州杨氏世系问题
据《杨氏家传》,自杨端于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入播至杨文,共十五世,即杨端①—牧南②—部射③—三公④—实⑤—昭⑥—贵迁⑦—光震⑧—文广⑨—惟聪⑩—选11○—轸12○—粲13○—价14○—文15○—邦宪16○—汉英17○。①宋濂:《宋濂全集》,载于《杨氏家传》,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959-967页。通过对杨文神道碑和传世文献所载杨氏世系的比较,我们发现杨粲以后的世系皆无错乱,而此前的世系颇有出入。因此,可以推定杨氏谱牒当是杨粲以后始修订,但直至杨文死时仍未有一个定本。其实这个世系有一个人为确定的过程,并不能真正反映杨氏自然的血缘承袭关系,更有意思的是,杨文神道碑所记杨端以来世系前后都有明显矛盾的地方。从元大徳七年(1303)程钜夫撰写的《忠烈庙碑碑记》(笔者按:忠烈,杨粲庙号)中可以找到修订的线索,其文云:自杨贵迁以后,“八传而当宋嘉定六年(1213),高祖忠烈公始考典礼,建家庙以祀五世,奉太师公为始祖,百世不迁,余则有夹室以奉祧主。”②程钜夫:《雪楼集》卷16《忠烈庙碑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可见正是在嘉定六年,杨粲“始考典礼,建家庙以祀五世,奉太师公为始祖。”祀五世符合宋代的惯例,这当是受北宋欧苏谱式的影响所致。这时,仅以杨端(开禧间赠杨端为太师)为始祖,而自杨端至杨粲之父远不止五世,虽“余则有夹室以奉祧主”,但杨端以来的世系仍未明。杨文神道碑所载部分杨氏世系,以杨昭为十世祖,杨实为十一世祖,二人史事与《杨氏家传》明显不一,与正史也不合。可见,杨文时虽有世系排定,但根本没有形成《杨氏家传》所载的世系及其史事传述。50多年后,即咸淳四年(1268),“考惠公又请于朝,赐今庙号,刻家训于石榜,崇孝于楼。至是而播州之杨几五百载用夏变夷,益远益大。”①程钜夫:《雪楼集》卷16《忠烈庙碑记》,四库全书本。考惠公,杨汉英之父杨邦宪。赐今庙号,即杨粲庙号忠烈。按“几五百载”之语,显非世系之排列。那么,杨氏世系何时有了定本,笔者认为在元初杨汉英时。前引《忠烈庙碑碑记》有言曰:“汉英不肖,猥承边寄,凡所享有,莫非祖考之休庆,而庙碑未刻,惧无以示子孙,敢叙次其事以见,倘矜而贶之辞,其自昭穆十六世而下,咸嘉赖之。”其中,提到“昭穆十六世而下”,说明杨汉英正是排定自杨端以来的十六世昭穆,且“叙次其事以见”,始为播州杨氏世系定本。明初宋濂撰《杨氏家传》当照录之,后《遵义府志》亦依此。
由杨汉英最后排定,后录于《杨氏家传》之世系及其事迹,与杨汉英之祖父杨文神道碑文所记述的世系及事迹相比,总的世系一致,而具体人物和事迹有明显差异,也与《忠烈庙碑碑记》内容有所不合。
首先,杨端入播时间和背景不同。神道碑云:“宣宗末年,大理举兵……播州鼻祖端奉命平定,其功始著。”②贵州省博物馆编:《贵州省墓志选集》宋中亮大夫抚使御使杨文神道碑,1986年。以下所引相关部分皆出自此文,不重注。唐宣宗在位14年(847—860)。宣宗末年大理举兵,即大理陷播州之事。③《资治通鉴》卷249《唐纪六十五》:会宣宗崩(大中十四年六月),遣中使告哀,时南诏丰祐适卒,子酋龙立,怒曰:“我国亦有丧,朝廷不吊祭。又诏书乃赐故王。”遂置使者于外馆,礼遇甚薄。使者还,具以状闻。上以酋龙不遣使来告丧,又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酋龙乃自称皇帝,国号大礼,改元建极,遣兵陷播州。据《资治通鉴》卷250,此次播州陷落后,由安南都护李鄠收复,并非如碑文所言由杨端“奉命平定”,但杨端可能参与其中,而正史缺载。《杨氏家传》等传世文献记载杨端乃于唐僖宗乾符三年(876)招募入播,与碑文宣宗末年入播之说有别。前据程钜夫《忠烈庙碑碑记》载至咸淳四年(1268),播州之杨“几五百载”,推知播州杨氏可上推至唐代中期,不仅比《杨氏家传》载杨端乾符三年(876)入播要早百余年,也早于神道碑所记的宣宗末年。看来,杨端入播具体时间和背景还有待考证,杨端到底何时人仍是问题。
其次,神道碑又言“十世祖昭被旨讨泸,□□□□□□□□□□□□归职方。圣天子嘉之,授礼宾使,许以世守。”“宋庆历间,十一世祖实平邕广之侬智高”,碑文先言十一世,后言十世,前后颠倒,碑文当有误。先分析“十世祖昭被旨讨泸”之事。杨昭,据《杨氏家传》乃杨氏六世祖,而十世祖乃杨惟聪。若以《杨氏家传》,杨昭为六世祖,时代约宋初,若按墓志所言杨昭为十世,其时代晚百年左右,二者所载又明显不同。北宋时期的泸州境内蛮夷叛乱,据《宋史》卷496《蛮夷四》,有十一次之多,即真宗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仁宗庆历四年(1044)、皇祐元年(1049)、嘉祐二年(1057),神宗熙宁七年至十年(1074—1077)、元丰元年至四年(1078—1081)和徽宗政和五年(1115)。正史中确有杨氏讨泸的记述,但不是杨昭,而是杨光震。④据《宋史·蛮夷四》渝州蛮传和淯水夷传,元丰四年(1081)熟夷杨光震杀渝州僚酋阿讹,诏林广与光震同力讨贼,所讨之贼即泸南晏州夷乞弟。光震讨泸一事,《杨氏家传》所记甚详,且记光震为杨氏八世祖,但恰恰没有确切的时间。看来,杨氏讨泸之事,不止一次,最早当为元丰四年八世祖杨光震。⑤《杨氏家传》载播州杨氏正式来贡则始于杨贵迁,并获朝廷官职。《宋史·神宗本纪二》载,熙宁六年(1073),五月,播州杨贵迁遣子光震来贡,以光震为三班奉职。据《杨氏家传》杨昭为宋初人,不可能参加真宗以后的讨泸战争,据此碑文记载当有误。再分析碑文“宋庆历间,十一世祖实平邕广之侬智高”之事。所谓十一世祖杨实,据《杨氏家传》,乃五世,为杨昭之父,而十一世本叫杨选,又有很矛盾。杨选“始立,值徽钦二帝播迁,高宗南渡”,晚于庆历年间70余年。侬智高之乱,据《宋史·蛮夷三》广源州条,起于仁宗皇祐元年九月(1049),五年(1053)正月狄青大败之,侬智高走大理,广南平定。可见不仅时间上明显晚于庆历年间,而且也与杨氏无涉。据《杨氏家传》杨实在宋初已战死,不可能参加平定侬智高,碑文所记又有误。
此外,《忠烈庙碑碑记》记杨贵迁至杨粲为“八传”,《杨氏家传》则记为七传。由此可知杨氏世系经过了杨粲、杨文、杨邦宪和杨汉英数代不断调整修订过程,最后由杨汉英完成定本。杨文神道碑不仅碑文本身在时间、人名和世系方面前后矛盾,且与《宋史》《杨氏家传》所载也多处矛盾,矛盾主要存在于杨端至杨昭时期的人物和历史事件。而杨文神道碑皆早于《宋史》《杨氏家传》,现在,我们不禁要问,为何出现如此矛盾?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写?笔者认为,根源在于杨氏本身存在“上下杨”与“前后杨”的复杂关系。
二、播州“上下杨”探析
两宋之际,有蜀人李攸撰《宋朝事实》,所载北宋一代典章制度,颇为详核,有较高史料价值。《宋朝事实》卷19《升降州县二·夔州路》遵义军条载:“大观二年,蕃帅杨文贵献地,东西百二十里,南北六百一十二里,以其地置军。”此条下有原注:“唐贞观元年,析牂牁置遵义县,属郎州。十一年州废,县亦省。十三年复立播州,亦复置县。十四年更名罗蒙,十六年更名遵义,后自播州徙州治。唐衰,播州为杨氏两族所分据,一居播州,一居遵义,以江水为界。其后,居播州者曰光荣,得唐所给州铜牌。居遵义者曰文贵,得州铜印。大观二年,两族各献地,皆自以为播州。议者以光荣为族帅,难重违其意,乃以播州立州,遵义立军。”①(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土官》。参见遵义市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遵义府志》第954、90、84页。以上记载了唐宋时期播州建置变化,十分复杂,郑珍考证提出以下见解:唐贞观十六年播州由今仁怀一带徙治于遵义。②(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土官》。参见遵义市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遵义府志》第954、90、84页。以后,播州辖遵义、带水、芙蓉三县,遵义县为播州治所,在今绥阳县城附近,带水是今遵义县地,芙蓉在今之绥阳旺草。③(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土官》。参见遵义市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遵义府志》第954、90、84页。宋于唐之遵义县置遵义军,地为今之绥阳。宋大观二年杨光荣献地,即白锦堡置播州,而以唐播州州治置军。白锦堡在遵义懒板凳(笔者按:今遵义县南白镇)。④(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古迹》白锦堡条附郑珍《白锦堡考》。参见遵义市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遵义府志》第307页。宋大观年间形成以江水为界的播州与遵义分治的政治格局,此为界之江水为洪江,洪江以西为播州地,以东为遵义军地,是东西分据。⑤(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建置》。参见遵义市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遵义府志》第90页。洪江今为遵义县由北向南流的仁江,湘江之干流。按照郑珍的意思,贞观十六年播州从今仁怀徙治今绥阳,唐之遵义县在绥阳一带。宋大观二年因杨氏两族内附,在原唐宋时期的播州治所绥阳一带置遵义军,位于今仁江东部,在自杨端以来占据的今遵义南白镇置播州,位于今仁江西部。
此杨氏分据,也即《宋史·蛮夷四》提及的大小播州,《杨氏家传》则称为“上下杨”。杨昭时,其弟杨先和杨蚁各拥强兵,杨先据白锦东遵义军,号下州,蚁据白锦南近邑,号扬州,杨昭居白锦而弱不能制。杨昭为杨端五世孙,以杨端入播在僖宗乾符三年推算,杨昭大致是五代至宋早期人,其父在宋初太祖初年去世,杨昭嗣世,与宋初太祖在位时间较吻合。这是杨氏分据之始,即李攸所言“唐衰,播州为杨氏两族所分据,一居播州,一居遵义,以江水为界。”杨先之后,“世治兵相攻,凡七传至杨焕”,至杨轼、杨轸时,轸之幕官犹泳建议说:“骨肉相残,夷狄之俗也,上下杨其初由一人而分,干戈日夜相寻,孰若讲信修睦,复兄弟之亲乎?”杨轼遂派犹泳往说之,遂盟而还。后杨焕献马于南宋。《宋史·宁宗本纪》,嘉定五年(1212)九月庚戌,遵义寨夷杨焕来献马。后杨焕违盟,钞略界上,杨粲才真正出兵扫除杨焕,并将其掠夺的土地和租税尽数归于珍州。前引程钜夫《忠烈庙碑碑记》云杨粲于嘉定六年(1213),“始考典礼,建家庙以祀五世,奉太师公为始祖。”可知大概在这一年,杨粲最终结束下杨长期的分据局面,才可能清理杨氏历史,梳理世系。
北宋建国不久就卷入播州杨氏内部争斗。据《大明一统志·贵州》记载,开宝年间宋太祖给罗氏鬼国首领普贵的敕令中云:“予往年为扶播南杨氏之弱,劳我王师,罪人斯得想亦闻之。”这似乎说明杨氏在宋初已存在支系之间的权力斗争,而且朝廷已卷入其中。以此而言,李攸《宋朝事实》所载播州上下杨分据的格局出现于唐衰以后不久是可信的。因此,所谓宋太祖“扶播南杨氏之弱”,很可能是指出兵帮助杨昭制止其弟之叛乱。白锦堡本为杨氏世居之地,杨昭所据白锦堡在唐代播州(治今遵义绥阳县)南部,故称播南。
文献关于绍圣年间至大观年间杨光荣的篡夺可谓连篇累牍,杨氏内乱达到顶峰。梳理诸文献可知:杨光荣与杨光震皆为杨贵迁之子,熙宁六年(1073)五月杨贵迁遣子光震、光荣朝贡,朝廷以光震为三班奉职,光荣为借职。后杨光震为播州夷界都巡检,杨光荣为同巡检。光荣害死光震,杨文广承袭,朝廷遂令光荣权都巡检。光荣又害死杨文广,其弟杨文翰承袭,朝廷为安抚杨文翰,特授殿直,并充巡检。而杨光荣与杨文翰又不和解,欲依汉界为苟安之计。朝廷为拉拢双方,遂以播州东南地分作两面,让二人并权充都巡检。朝廷可能是鉴于太祖时的教训,同时承认两人的合法地位,采取分而治之,并列建置的办法。绍圣四年,杨光荣欲纳土,朝廷不许。①参见《宋史·神宗本纪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5“熙宁六年五月癸卯条”;《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88“绍圣四年五月辛巳条”;《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三三”。又据《杨氏家传》,杨光荣在杨文广、杨惟聪父子执政时,多次谋反,欲取而代之。后因其侄孙杨惟聪年幼,临时摄政,欲夺其侄孙之位而起狠毒心,但多次未遂,恚而献地于朝,献地本非光荣自愿。至大观年间,杨氏内附,朝廷也很为难。《宋史·蛮夷四》渝州蛮条:大观二年(1108),播州夷族杨光荣以地内属,诏建播州;《宋史·徽宗本纪二》:“大观三年(1109)春二月丙子朔,播州杨文贵纳土,以其地置遵义军。”可见,播州杨氏归附非一人一时之事,正反映了北宋后期杨氏的内部斗争。《宋朝事实》《宋史·地理志五》皆记杨光荣、杨文贵为大观二年归附,但从朝廷在其归附后的建置看,实为两件事。很显然,杨光荣非正支,而是旁支,但临时摄政,掌握实权,实为正支杨光震—杨文广—杨惟聪一系的代表。杨文贵也非正支,同属于旁支。按李攸《宋朝事实》的说法,居播州者曰光荣,得唐所给州铜牌,居遵义者曰文贵,得州铜印。真正的应袭者应是掌播州铜印的杨文贵,而实际有实权的则是杨光荣,但只掌握播州铜牌。正如此故,才出现“议者以光荣为族帅,难重违其意,乃以播州立州,遵义立军。”很显然,朝廷延续了绍圣年间的办法,正式确认了杨氏上下两族分治格局,一为播州,一为遵义军,性质有所不同,又反映朝廷的区别对待。
杨氏两族长期对峙分据,由来已久,从唐末延续至南宋后期。上下之别是以后来取得正统地位的白锦堡上杨为准,下杨虽据有唐以来播州治所,且得州铜印,但也仍为“下杨”,只能建遵义军。上杨一直占据杨端以来的白锦堡,虽仅得唐所给州铜牌,但仍为播州正统地位拥有者。可见,上杨是正支,下杨是旁支。
三、播州“前后杨”探析
《杨氏家传》云:“贵迁,太原人,与端为同族,其父充广,②充广,当作“文广”,字形近而误。宋赠太师中书令业之孙,莫州刺史充本州③据《宋史·杨业传》,本州,应作“郑州”。防御使延朗之子,尝持节广西,与昭通谱,昭无子,充广辍贵迁为之后,自是守播者皆业之子孙也。”此云杨贵迁入嗣之后,表面上前后杨之间权力交接很顺畅,实则多有隐讳。杨昭至惟聪世系各文献所载很混乱,即与此密切相关。
隐讳之一:据《杨氏家传》,杨昭之父在宋太祖初年去世,杨昭嗣位,可见,杨昭为宋早期人。而《宋史·杨业传》,杨业为宋初人,与杨昭同时代。杨文广持节广西,据《宋史·杨业传》附杨文广传,在仁宗皇祐年间(1049~1054),时有侬智高之乱,“从狄青南征,知德顺军,为广西钤辖。”杨贵迁入嗣播州当在此时,作为宋初的杨昭不可能以北宋中期的杨贵迁为继嗣。笔者推测,继嗣杨贵迁者非六世杨昭,应是杨文神道碑中的十世“杨昭”,此杨昭与宋初的六世杨昭显然非一人,其时代约在仁宗至英宗时期,与杨贵迁为北宋中期人时代较为吻合。④两个杨昭之说有待进一步论证。笔者在石阡河坝场调查发现民国乙卯年(1915)所修《安氏家谱》,其中记载绍兴元年(1131),安氏入黔始祖安崇诚与杨铭、田祐恭、彭彩等征讨马瑚草寇任则天。杨铭,或许就是杨文神道碑所言的十世“杨昭”,昭与铭,字体形近而误。但杨铭为两宋之交人,晚于北宋中期,与杨贵迁入嗣时代又有矛盾之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杨文神道碑所言“杨昭”为十世,与宋初的杨昭显然非同一人。可见,杨贵迁入嗣在十世杨昭,而非六世杨昭时,《杨氏家传》只言六世杨昭,当有隐讳。
隐讳之二:李攸《宋朝事实》明言杨文贵掌州印,当为合法传承人,杨光荣掌铜牌,非合法传承人,固有夺权之争。然据《杨氏家传》,则光荣与文贵皆杨贵迁之后,但均属于后杨旁系,不在传承世系内,与李攸所言矛盾。《杨氏家传》只记后杨内部的斗争,而不记杨文贵的传承人地位,有回避两族之间斗争之嫌。
隐讳之三:查《杨氏家传》,杨端至杨选共十一世,皆居住白锦堡,杨选之子杨轸“尝病旧堡隘陋,乐堡北二十里穆家川山水之佳,徙治之。”其时在南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①(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建置》。参见遵义市志编撰委员会办公室:《遵义府志》,第92页。穆家川即今遵义湘江,白锦堡与穆家川仅二十里。可见杨氏以湘江为界南北居住是前后关系,并非共时关系,这个前后关系是后杨正支发展过程的反映。然李攸所说杨氏两族一居播州,一居遵义,以江水为界的政治割据唐衰以来早已有之,是长期共存关系,这种共存关系是上下杨之间的分据争斗的反映。大观年间杨光荣与杨文贵分据斗争达到高潮,虽是唐衰以来上下杨分据的延续,但性质则演变为前后杨正统地位之争。正李攸所谓“两族各献地,皆自以为播州。”细味其辞,李攸得其真实。而在《杨氏家传》中,自杨昭入嗣杨贵迁时产生的前后杨之争被“初由一人而分”的上下杨之争所掩盖,对这种复杂关系含糊其辞。
隐讳之四:《杨氏家传》云杨贵迁入嗣播州杨氏时,正逢广西侬智高乱邕,欲从播州南下参与讨伐,但因“得暴疾,将还,其季父先(按:杨先)使南川巨族赵隆要杀之。”这说明杨贵迁入嗣后不久,即死于杨昭之弟杨先之手。但据宋代文献记载,杨贵迁至神宗熙宁年间仍在世,在夷人中最强,熙宁六年(1073)五月,以老,遣子光震、光荣来贡。②参见《宋史·神宗本纪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5“熙宁六年五月癸卯条”。至元丰四年(1081)杨贵迁还在世。③元丰四年夏,苏轼《答李琮书》言:“数日前,有从蜀中来者,言贵迁已杀宋大郎”。《家传》谓杀宋大郎者为杨光震。言贵迁杀之,说明其仍在世,为播州主事者,但杨贵迁已老,可能实为光震受父命杀之,故言贵迁杀之和光震杀之皆可。前文已指出,有六世杨昭与十世杨昭之别,前者为宋早期人,后者为宋中期人,继嗣杨贵迁者为十世杨昭。《杨氏家传》不辨,以六世杨昭之弟杨先事涉十世杨昭继嗣杨贵迁,而与正史时代不合。前后搅合,实有意为之。
隐讳之五:杨光荣与其子侄辈内斗,宋代文献与《杨氏家传》有不同说法,包括杨光荣与杨文贵争立播州、杨光荣与杨文翰不和及杨光荣与杨文广、杨惟聪的争斗等说法。④此外,《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一○一》“淳熙十年五月十六日条”载:杨文锡纳土,初官修武郎,其孙杨炳乞承袭,勿差充珍州遵义寨沿边管界都巡检职事。又《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一○二》“淳熙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条”载:杨文奉于大观中以所管播州五县田土进纳,文奉身亡,其子杨诚嗣位,于淳熙七年(1180)十二月内带领家丁义军巡逻被主夷暗箭射死。此两处记载杨文锡与杨文奉皆纳土,但未明言此二人与杨光荣之关系。尤其是杨文奉于大观年间献纳播州五县,与诸说更为不同。《杨氏家传》只记载杨光荣与杨文广、杨惟聪的争斗,与宋代文献记载明显不同,当是有所选择地加以记载。
值得注意的是,《杨氏家传》明确记杨氏上下两族分据对峙自继嗣外来杨贵迁的杨昭时起,与杨昭继嗣外族杨贵迁为子密切相关,分据者主要针对杨贵迁而来,经杨贵迁、光震、文广、惟聪、选、轼、粲,七世毋宁。以20—25岁为一世,七世约140—175年,自杨贵迁仁宗皇祐年间(1049—1054)入嗣算起,已延续至公元1210年左右,这个时间节点与前文推定的杨粲最终结束下杨长期的分据局面在嘉定六年(1213),很吻合,故下杨统治权的结束实质上是前杨统治权的结束。这种长期的对峙实质上是播州杨氏世袭权位的争斗。土著系和外来系在“后杨时代”并存,长期分据争斗,斗争正是在后杨时代的土著系和外来系之间展开。杨贵迁入嗣继承土著系正支的权力可能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土著系不服,遂与外来系争夺播州杨氏世袭权位,至北宋大观二三年间,杨光荣代表外来系,实际掌握权势,但只有播州铜牌,杨文贵代表土著系,虽势力较弱,但掌握播州铜印,二人争相纳土奉贡,希望从中原王朝那里获得正统地位,争斗达到高潮。朝廷同时承认其合法性,但杨氏土著系与外来系之间矛盾并未消除,反而加深了,这就是“七世毋宁”之根本,也是世系长期混乱的关结所在。在两族长期分据时代,不可能有公认的传承世系,只有后杨至杨粲时最后胜出,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合法继承地位。《杨氏家传》载其“复大修先庙,建学养士,作家训十条。”又载“杨氏居播十三传,至粲始大。”都与前后杨争斗真正得以结束这个背景息息相关。此后杨氏世系无乱者,采取中原王朝的办法,修教齐政,重用贤能,恩威并用,在贵州历史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杨粲确实是播州杨氏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
总之,杨氏世系之乱关键点在杨昭,杨昭无子,继嗣太原杨氏后裔杨贵迁为子。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姑且把杨端至杨昭称为“前杨”,杨贵迁及其以后则为“后杨”。杨昭以后,前杨旁系仍在,可称为“土著系”,杨贵迁入嗣后,反客为主,继承了土著杨氏正支的权力,可称为“外来系”,原土著系则沦为旁系。
四、播州“前杨”系黔中地区唐代蕃人上层
关于播州杨氏的族属问题,60多年前,谭其骧先生撰长文作过探索,基本观点认为播州杨氏为汉人之说不可信,实是土著上层,属于杨保一族,为自泸州和宜宾南部的边徼羁縻州地区迁来的彝族先民的一支。后来,谭先生对彝族说有所改变,认为有可能是僰人后裔一支,但未作详细论证。①谭其骧:《播州杨保考》,《贵州民族学院学报》1982年第1期。此后,关于播州杨氏的来源与族属分歧很大,有僰人说、僚—杨保—仡佬说,陈红优已有很好的总结。②陈红优:《播州杨氏研究综述》,载《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23辑。笔者认为播州杨氏的族属,前杨与后杨有别,宜分别对待,后杨的族属当是宋代太原杨氏之后,为汉人。前杨则是土著,具体而言,则为唐宋时期今黔中地区③黔中,指今贵阳、安顺及其邻近地区。蕃人向北迁徙发展形成的大姓。
杨文神道碑文开篇即云“唐□(缺文十二),其奉朝贡为刺史,则先在武德也。其奉特命袭爵,其开元也。”这句话言其祖先在唐武德时因朝贡而为刺史,可知其即是土著首领人物。至于杨端其人,按照碑文乃“宣宗末年,大理举兵……播州鼻祖端奉命平定,其功始著。”杨端“奉命平定,其功始著”之说有拔高之嫌,且未提及其为太原杨氏,而是接着前文语气,当是唐初以来的土著杨氏之后裔。因唐末南诏入侵播州,早已进入播州的土著杨氏不得不退守巴蜀之地,杨端只是借助唐朝势力为其复播州,并非始入播州。
以上情况在唐代的今贵州境内颇为常见,如《旧唐书·南蛮传》记载,唐初武德三年(620)即有牂柯首领谢龙羽遣使朝贡,唐朝以其地置牂州,谢龙羽为刺史,封夜郎郡公。谢氏能被封为“夜郎郡公”,继承两汉时期部分牂柯之地,而且乐于接受这个独特的封号,说明其与夜郎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贞观时,有东谢蛮首领谢元深和南谢蛮首领谢强入朝,朝廷各以其地置应州和庄州,分别拜谢元深和谢强为应州刺史和庄州刺史,隶黔州都督府。西赵蛮本为谢氏,贞观二十一年(647)朝廷以其地置明州,首领赵磨为刺史。可见,唐初以来贵州中部各土著大姓都能入朝奉贡,朝廷则于其地建羁縻州,拜各大姓首领为羁縻州刺史之职。杨文神道碑所述与正史所载前述各事正属同例,只是正史缺载而已。以此而言,前杨当为播南土著大姓之一。碑文又谓杨氏先世“奉特命袭爵”,不知袭爵为何?文献难征,很可能就是袭刺史之职。结合新旧《唐书·南蛮传》记载,开元十年,牂牁大酋长谢元齐死,以其嫡孙嘉艺袭其官职,谢氏衰弱,乃以赵氏为酋长。播州杨氏“奉特命袭爵”也当同此例。
而且杨氏与谢氏在唐代关系颇为密切,长期联姻,如《杨氏家传》追述道唐僖宗乾符三年杨端“与舅氏谢将军诣长安,上书请行。”杨端之后有杨三公者,在阿永蛮酋长帮助下,逃脱闽部,遂“遣卫兵檄召谢巡检,谢帅夷僚逆之。”三公之子杨实,五代宋初时人,宋太祖登基时,欲入朝奉贡,但“小火杨及新添族二部作乱,实同谢巡检讨之。”小火杨及新添族所在地可能在今贵阳北部息烽和开阳一带。其后,杨昭、杨光震、杨文广诸代,有谢石近、谢成忠等人助杨氏征战。播州前杨长期所倚重的谢氏及其僚属,很可能就是黔中大姓谢氏之分支,从黔中向北发展,并迁入今遵义南部,播州杨氏袭刺史之职或与此有某种关联性。
又查两《唐书》,唐代今遵义地区的行政机构建制即为播州,辖有遵义、芙蓉、带水三县,以遵义为治所。而遵义之名始于贞观十六年,前引郑珍考证认为在今绥阳县城左右。但遵义此前名为恭水、罗蒙,郑珍认为这三个名称不过同地异名而已,未作详论。其实这种变更与民族迁徙发展有关。恭水,即今遵义市区一带,管辖范围大致是以今遵义市南部为中心。罗蒙,可能在明代落濛关一带。《明史·贵州土司》记载,杨应龙叛乱时,水西安疆臣由水西夺取落濛关,经大水田(今遵义共青湖一带)、桃溪庄,攻破海龙囤。由此进攻线路可知,落濛关在今遵义县西南,即遵义县鸭溪镇乐门一带。乐门,即落濛之音变。从恭水到罗蒙到遵义,地理名称的变化,是播州土著政治势力在唐代由南向北发展的反映,这正与魏晋南朝以来以黔中僚人为主体的土著北迁的历史背景吻合。①侯绍庄、史继忠、翁家烈:《贵州民族关系史》,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1年,第107-109页。《杨氏家传》谓宋初杨实因今贵阳北部息烽和开阳一带“小火杨及新添族二部作乱”,同谢巡检讨之,可见五代宋初时播州杨氏政治中心仍在播南,地近今乌江以南的黔中地区。
播州杨氏在文献中被称为“蛮”、“夷僚”“夷族”等,但前杨则被称为蕃帅,这一称谓很值得注意。宋代对边疆土著族群往往称“蕃”,本文这里的“蕃”有特定涵义,是指今黔中一带的土著。《宋朝事实》谓杨文贵为蕃帅,不是空穴来风,唐宋时期今黔中地区的羁縻州境内有不少蕃人。《旧唐书·南蛮传》记载,唐贞元十三年(797)黔中经略招讨观察使王础奏道:蛮州和牂州刺史称州接牂柯,同被声教,乞特赐优谕,兼同牂牁刺史授官。其牂、蛮②蛮,原文作“柯”,误,据上下文,当为“蛮”,《新唐书》即作“蛮”。两州,户口殷盛,人力强大,邻则诸蕃,悉皆敬惮。唐时,牂州和蛮州大致在今开阳和瓮安一带,首领分别为宋氏和谢氏,其邻诸蕃都很敬惮其首领。可见,蕃是黔中地区大姓之部属。至宋代,黔中的蕃人屡见文献。据《宋史》之《地理志五》和《蛮夷传四》,南宁州首领为龙氏,境内有诸蕃部族数十,独龙、方、张、石、罗五姓最著,号称“五姓蕃”,皆常奉贡职,受爵命。又有程氏、韦氏,比附王姓,故又有“西南七蕃”之名。自宋代以来,诸蕃以龙氏为宗,称为西南蕃主,以“五姓蕃”为代表的诸蕃集中居住在今惠水境内,历史演变线索很清楚,至今皆为布依族中的大姓。“西南七蕃”主体为今布依族先民,历史上布依族自称“布夷”、“布依”、“布越依”、“布绛”等等。在布依族语言里,“布”是“族”或“人”的意思。“蕃”字可能当是“番”字异体字,读为“bo”,是布依族“布”的音译文字。③杨庭硕教授告知。又参见《贵州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辞典》“蕃”条和“布依族”条,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编,贵州出版集团、贵州教育出版社,2011年。
据笔者考证,唐五代以来黔中被称为“蕃”的来源和成分很复杂,主体则很明确,为今黔中地区布依族先民。而其上层人物最早可追溯至三国时期蜀族。隋唐以来除了莫氏、尹氏、谢氏等土族外,又有不少来自楚地和蜀地的汉人融入,或为土族,或为蜀族,或为楚族,然诸番各有盛衰。④叶成勇:《贵州布依族摩经文本〈引路幡词〉考论》,《宗教学研究》2015年第4期。由于唐宋时期蕃人上层在当时很强大,势力扩展至播州、夷州地区,唐代贞观十一年至景龙四年(737—710)曾以庄州(约在今贵阳市南部青岩至惠水一带)为都督府,播州也曾于景龙至先天年间(710—713)作为短暂的都督府。⑤《旧唐书》卷40《地理志三·江南西道》黔州都督府条。宋人称前杨杨文贵为蕃帅,与前文分析其代表杨氏土著系身份吻合,也与魏晋南朝以来以黔中僚人为主体的土著北迁的历史背景吻合。播州杨氏政治势力在唐末五代时期由南向北发展,甚至宋初杨实还要征讨今贵阳北部息烽和开阳一带“小火杨及新添族二部”,五代宋初时播州杨氏政治中心仍在地近黔中地区的播南地区。其实,唐代播州本是分割出今黔中地区的牂牁郡北界而置,治所东南至牂牁北界巴江镇(按:今贵阳市开阳县一带)仅七十里,播州辖六县都在今遵义市南部与贵阳市北部交邻地带。⑥参见(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30《江南道六》,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745-746页;(宋)王存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121《江南西道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411-2414页。前杨作为蕃帅当与黔中蕃人有历史渊源关系,应为黔中北进的蕃人,为其中的土族,唐代即已形成为大姓。且播州之“播”与“蕃”之读音同,播州之名与蕃人的活动互为表里。这为《杨氏家传》记后杨杨贵迁来自广西,并力图向广西进兵之事提供了合理的历史背景,前杨与后杨之间也因此而存在着深层的内在联系。属于后杨的杨粲墓出土的铜鼓,由广西地区冷水冲型铜鼓演变而来,这与前杨南来说相吻合,反映了前后杨之间的文化融合。
在“前后杨”斗争中,也可看出其族属之别。前杨与大姓谢氏联姻,结成政治联盟,倚重僚人,征讨频繁。杨文神道碑叙述:“自祖入播……以恩结诸蛮,积聚已久。”元人程钜夫撰写的《忠烈庙碑碑记》云杨端“威畅恩融,夷夏畏服,因领其郡,是为播州杨氏始祖。”政治和文化上具有突出的土著色彩。后杨则采取中原王朝的办法,修教齐政,重用贤能,恩威并用。《杨氏家传》记载:蛮僚屡为边患,至杨文广时“杨氏先世所不能縻结者,至是讨叛服怀,无复携贰,封疆辟而户口增矣。”其能“威讋德怀,而群蛮稽首听命,益有光于前人。”杨选时“留意礼文,尊贤下士,荒服子弟皆知向学,民风为之一变。”其后,杨氏均能坚持重文礼贤的这个传统。杨粲时,“性孝友,安俭素,治政宽简,民便之。”同时,杨粲打击境内的豪强,维护地方安宁,如出兵讨伐南平夷穆永忠,归还穆氏占领的大量公家田。杨文时“留心文治,建孔子庙以励国民,民从其化。”这些都应是后杨恩结诸蛮,修教齐政之事。由此可以看出前杨与后杨的治略之异,而这种差异正是其族属和政治文化传统不同的反映。
当然,我们推论前杨属于蕃人范畴,不是简单的族别思维,只是借用历史文献对这个族群的称谓符号而已。唐宋时期文献记载分布于今贵州境内的蕃人,一般认为其主体是濮僚后裔,但融入了大量汉晋时期内地汉人。谢氏与杨氏,包括黔中唐宋时期的赵氏、宋氏等大姓,不能简单地归属于汉,也不能简单地归属于濮僚,而是汉代以来从内地迁入的汉族上层及其文化与各土著族群长期融合发展的新的共同体,是汉与土著在族体、政治和文化上三位一体的融合。因此,唐宋时期的濮僚是广义的概念,为多族群融合体。而被称为“蕃”的人群,即是广义濮僚的组成部分,但不是当时的单一民族,也不可能与现在的某个民族直接对应。播州杨氏虽有前杨与后杨之别,但从融合这个意义上讲,又都是汉与濮僚系统中的蕃人在族体、政治和文化上三位一体的融合体。由于时代不同,前后杨氏迁入背景不同,融合方式、文化内涵、治理方策也不同。文献称播州杨氏为“蛮”“夷僚”“夷族”“蕃帅”等就是这种历史的真实反映。探讨族属问题的关键,就是要弄清不同时代条件下,多族群及其文化融合方式、文化内涵和政治策略的差异性和变迁的轨迹。
五、结语
虽然《宋朝事实》《宋史》与《杨氏家传》都记载了杨氏的分据,但时代、背景和事实及其过程各为二致,应分别看待。即:先有土著系杨氏内部的“上下杨”的分据局面形成,时代在唐末至宋初。随着北宋中期外来系杨氏的加入,“上下杨”之间的矛盾转变为“前后杨”之间的矛盾,即外来系与土著系之间矛盾。前杨与后杨,上杨与下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造成了杨氏长期无法确立传承世系,杨氏世系长期处于混乱状态。《杨氏家传》所言“自是守播者皆业之子孙”的政治格局,是经过了曲折斗争,至杨汉英时才最终确立的。最后外来系世袭地位最终确立,元代杨汉英时确立的世系,不是杨贵迁至杨汉英之间的自然血缘的延续性世系,而是平衡了前杨与后杨、上杨与下杨、土著系与外来系之间各种关系的最后方案。播州前杨作为蕃帅与唐代以来黔中濮僚系统中的蕃人有历史渊源关系,应为黔中北进的蕃人,且为其中的土族,唐代即已形成为大姓。
与此同时,土著系与外来系是相对的,存在长期的互动关系。“前后杨”之间在复杂的政治和军事斗争中,又存在着双向文化认同。播州杨氏土司家族史重建是内地化的必然要求,是政治认同的需要。“后杨”推行的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反映了播州地区民族融合与国家认同的走向。
(责任编辑:吴启琳)
Theory of the“Up and Down Yang”and“Before and After Yang”of Bozhou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Ye Chengyong
(School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 of Guizhou National University,Guiyang Guizhou,550025)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re-sowing state of Yangzhou Prefecture and the Tibetan people in the Pu-Liao System since the middle of Tang Dynasty in Guizhou Province has a historical relationship with that of the Yang Family.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aiyuan Yang outside the incoming,after the formation of Yang,for the real state of toast Yang.In political domination,Yang and Yang are replaced and replaced by Yang,with a significant political and cultural change.With the addition of Young's in the middle period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up and down Yang”changed into the contradiction,especially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exotic and the indigenous.After a century and a half of struggle,the hereditary status of the alien line to the beginning of the Yuan and Yang Han Ying was finally formally established,this lineage can not be Yang Gui moved to Yang Han-ying between the natural lineage continuity,but balance the former Yang and After Yang,Yang and Yang,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digenous and exotic lines of the final program.The political reconstruction and the economic,cultural and cultural policies of the Yangs'Chieftain family in Bozhou reflect the trend of national integra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the region of the state of Prefecture of Yangzhou,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two-way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complicated political and military struggles.
Bozhou;“Upper and lower Yang”;“Before and after Yang”
G03
A
1008-7354(2016)04-00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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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成勇(1977-),贵州思南人,历史学博士,贵州民族大学历史学教授,主要从事西南地区民族历史文化和民族考古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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