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刘贺刍议
2016-03-20苏永明黄精华
苏永明,黄精华
(1,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江西南昌,330038)
海昏侯刘贺刍议
苏永明1,黄精华2
(1,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江西南昌,330038)
作为西汉宗藩中的一员,海昏侯刘贺享有着特殊的政治和经济特权。刘贺由宗藩入继,却在政治上经历了帝、王、候、民的差别待遇,在监督与控制的束缚之下,社会生活反差强烈,在赎罪与避祸的压力之中,社会心态变化巨大,刘贺的际遇与归宿是西汉昭宣时期宗藩控制的一个缩影。随着政治身份的变动,刘贺的政治活动、社会生活、社会心态极大的反映了西汉中央政府对宗藩控制的历史发展趋势。
海昏侯;刘贺;宗藩;政治活动;社会生活;社会心态
自2011年3月江西海昏侯墓的保护与发掘以来,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影响,而墓主海昏侯刘贺的研究在学术界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大体说来,学术界对刘贺的研究内容集中在以下三方面:一是刘贺废黜的探讨,二是刘贺政权与汉代经学的辨析,三是刘贺与昌邑臣的研究。①参见廖伯源:《昌邑工废黝考》,《秦汉史论丛》,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2003年版;于全介:刘贺废黜新考——兼评《昌邑王废黜考》,《中州学刊》2007年第3期;黄铭:《昌邑王被废事件浅析》,《文史博览》(理论)2012年第9期;汪春泓:《前汉昌邑王考》,《长江学术》2015年第3期;余全介:《经学与政治——论刘贺立而复废与〈谷梁春秋〉增立博士的关系》,《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余华兵:《论刘贺立而复废与经明拾芥说》,《九江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宋超:《汉文帝与代臣——兼论昌邑王刘贺与昌邑臣》,《晋阳学刊》2006年第6期。已有的研究成果为进一步探讨海昏侯刘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王子今教授依据海昏侯墓发掘的情况,认为“因刘贺曾经卷入上层政治斗争,有短暂实践帝位的经历,相关发现或可为我们考察当时历史开启一扇新的视窗。”②王子今:《海昏侯墓发掘的意义》,《光明日报·理论周刊·史学》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有鉴于此,本文拟通过对海昏侯刘贺特殊身份和传奇经历的分析,探讨西汉中央政府对宗藩的控制问题,以期丰富对西汉政治活动和社会生活的认识。
一、宗藩入继:帝、王、候、民的差别待遇
宗藩在西汉时期是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享有诸多的政治和经济特权。特别是在皇帝缺少子嗣的情况下,为了延续刘氏王朝的皇权统治,维护政治局面的稳定,诸侯王或王子侯可被选立为新皇帝,这种现象被称为宗藩入继。中国专制主义皇权政治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但是并不能完全有效解决皇位的传承问题,所以就需要一些辅助性的政治措施来加以补救,在老皇帝死后无子,或嗣子早夭的情况下,这时就需要由其他男性皇室成员来入承大统,在西汉的政治实践中,这不仅具有宗法上的合理性,而且在政治上显得非常迫切。③毋有江:《宗藩入继与西汉政治的发展》,《人文杂志》2006年第1期。据《汉书》卷六八《霍光传》记载: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①(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以上表明,刘贺因政治的需要,由宗藩入继为帝。刘贺是汉武帝的孙子,昌邑哀王的儿子。史载:“昌邑哀王髆,天汉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贺嗣。立十三年,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征王贺典丧。”“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然而,霍光不久借口刘贺淫乱,将其废黜。“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乱。大将军光与群臣议,白孝昭皇后,废贺归故国。”②(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可见,刘贺的宗藩入继未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做了二十七日皇帝后被废,回到昌邑故里。
需要指出的是,西汉时期宗藩入继其来有自,是皇位继承制度的有效补充措施。在刘贺之前,为了确立与巩固以皇帝为轴心的权力运作机制,汉文帝就通过宗藩入继大统的方式实现了屏藩王室的政治功能,开启了文景之治的盛世局面。大将军霍光曾经杀害了刘贺父亲及诸多家族成员,刘贺此次宗藩入继大统,为家族了争取一个绝好的机会,本可除掉权臣霍光及其家族,整肃朝纲。③汪春泓:《前汉昌邑王考》,《长江学术》2015年第3期。然而,他虽有汉文帝之心,却既无文帝之时,又乏文帝之才,反被霍光废黜,在位时间极短。昌邑王刘贺的废黜,“纯为权力斗争”,是因为霍光的专权,但刘贺轻易被废是自身的政治斗争经验不足和当时不利于刘氏的政治环境造成的。④参见廖伯源:《昌邑工废黝考》,《秦汉史论丛》,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2003年;于全介:《刘贺废黜新考——兼评〈昌邑王废黜考〉》,《中州学刊》2007年第3期;黄铭:《昌邑王被废事件浅析》,《文史博览》(理论)2012年第9期;汪春泓:《前汉昌邑王考》,《长江学术》2015年第3期。昭宣时期的宗藩政治经济实力与汉初不可同日而语。
大将军霍光为了掌握国家最高权力,控制皇帝的便利,在选择皇位继承人上,继续利用宗藩入继的体制,旋废旋立,仓促间再次选择“流落民间”年幼的汉武帝曾孙卫太子。史载: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咸称述焉。光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⑤(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汉宣帝在霍光的安排下宗藩入继,实现了大统。后来汉宣帝在与霍光的权力斗争中取得胜利,令霍光家族遭遇灭顶之灾。汉宣帝为了安抚刘贺,在元康三年春乃下诏曰:“盖闻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亲,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⑥(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神爵三年,海昏侯刘贺薨。
刘贺的宗藩入继对西汉政治影响很大,“昌邑王被废黯,标志着前汉命运的转折”。⑦汪春泓:《前汉昌邑王考》,《长江学术》2015年第3期。刘贺的宗藩入继,旋立旋废,与汉文帝、汉宣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未能做到善始善终。刘贺的宗藩入继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历程,导致了政治的差别待遇,由昌邑王入继帝王,由帝王降为庶民,“国除,为山阳郡”,再由庶民升为海昏侯,“贺就国豫章。”⑧(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刘贺的政治命运反映了西汉复杂的宗藩控制策略。西汉时期宗藩在维护皇权政治统治方面的作用不容小觑。本为汉室骨肉的宗藩在政治生活中有着特殊的作用,既可以起到加强皇权、守卫皇权的效用,也可以保证宗室相对于国民的威慑,符合维护皇帝身份的需要。与汉文帝和汉宣帝不同,刘贺通过宗藩入继的方式来延续汉氏的皇权统治,因为缺乏治理天下的政治才干,对稳定局势反而起到不良的作用。刘贺遭废黜后,被严密防范,丧失了政治上的独立性以及政治抱负。汉宣帝封刘贺为海昏侯的行为实际上蕴含着复杂的政治博弈。为了消除刘贺的野心,以达到预防谋反的目的,汉宣帝被迫选择了把刘贺封到远离政治中心的豫章。
二、监督与控制:社会生活的强烈反差
昌邑国置制之初,刘贺在自己的王国内是政治上的统治者,经济上的管理者,社会生活非常自由。昌邑中尉王吉曾指出:“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箠辔,身劳乎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偃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这些虽然“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但是刘贺的社会生活应该是充实的。刘贺曾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甚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①(汉)班固:《汉书》卷72《王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其后刘贺复放纵自若。
为维护中央政权和大一统的需要,西汉政府实施“强干弱枝”的政策,对诸侯国采取防范措施,即使是同姓的诸侯王国也不例外,对之加以严密的控制和监视。皇帝甚至视宗藩为虎狼,“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②(汉)班固:《汉书》卷52《韩安国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中央政府对宗藩可谓虎视耽耽,随时准备将有非分之想的王侯置于死地。昌邑王刘髆与其所依托的李氏家族被霍光所害,刘贺作为继嗣者理因处死,但霍光却在昭帝继承人方面被迫选择了刘贺,所以霍光非常忌惮刘贺。刘贺不仅在从昌邑国到长安的过程中被严密监视,而且在长安的生活也被牢牢控制,霍光等人曾指出:
孝昭皇帝早弃天下,亡嗣,臣敞等议,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縗,亡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自之符玺取节十六,朝暮临,令从官更持节从。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驾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官、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③(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正因为霍光等人掌握了刘贺的诸多内情,致其动辄得罪。史载:“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数进谏以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④(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为了惩罚“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的行为,刘贺被霍光定罪,废黜回昌邑故里。此时,刘贺不仅丧失了政治参与的权力,而且个人交往受到严格的限制。汉宣帝即位以后,心内更是忌惮刘贺,元康二年遣使者山阳太守张敞暗中监察,赐玺书曰:“制诏山阳太守,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张敞也多次行察,并条奏刘贺居处状况,著其废亡之效如下:
臣敞地节三年五月视事,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朝内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盗一人别主徼循,察往来者。以王家钱取卒,迾宫清中备盗贼。臣敞数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视居处状,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未锐卑,少须盾,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裤,冠惠文冠,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臣敞与坐语中庭,阅妻子奴婢。⑤(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以上表明,汉宣帝继位后对被废黜的刘贺极不放心,甚至连日常生活起居也受到监督与控制。刘贺完全丧失了自由,私生活遭到严密监视,与系囚无异,成为高级囚徒、监狱里的富豪。刘贺为了保住性命,一度变成废人,毫无作为,平庸凡俗几近白痴。“上由此知贺不足忌。①(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汉宣帝发现刘贺对中央政权再也构不成威胁之时,为了其时宗藩策略的需要,遂封其为海昏侯。对于刘贺来说,由庶民升为海昏侯,拥有了一定的政治地位,但海昏侯国置制从规模和势力都无法与昌邑王国相比,在实际政治生活中地位轻微。汉宣帝甚至用了一种微妙方法来对待特殊身份的刘贺。侍中卫尉金安上上书言:“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复封为列侯。贺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奏可。②(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为了将海昏侯刘贺对皇权的危害降到最低,汉宣帝不仅把刘贺孤立起来,而且控制和监视日趋严密,极大地限制刘贺与其他社会势力的交往。刘贺的社会生活隐秘被中央政府牢牢掌握,稍有不慎,即削减其户数。史载:数年,扬州刺史柯奏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万世问贺:“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贺曰:“然。失之。”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贺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验,请逮捕。制曰:“削户三千。”③(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汉宣帝对刘贺的态度是只能衣食租税,无权过问中央政府的政事,消减其租税收入,是为了使海昏侯国财源萎缩,经济实力削弱,以达到经济控制的目的。刘贺的地位俨然成为了地方富户,不为吏民所尊。由于经济的制约,海昏侯国不具有同中央相对抗的物质条件,为了自保,刘贺只好被迫收敛。为了继续打击刘贺势力,除了削户的办法,刘贺薨后,汉宣帝还采取了削封手段。豫章太守寥奏言:“舜封象于有鼻,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陛下圣仁,于贺甚厚,虽舜于象无以加也。宜以礼绝贺,以奉天意。愿下有司议。”议皆以为不宜为立嗣,国除。④(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三、赎罪与避祸:社会心态的巨大变化
刘贺的社会心态与政治地位、生活状况的变动紧密相连。被废黜之前,刘贺的社会心态是健康的,乐观的。在昌邑王国刘贺所拥有的政治、经济地位是他人所无法比拟的。“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⑤(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4《汉纪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刘贺凭借自己的政治地位与经济实力,还豢养了大量的昌邑臣,而昌邑臣与刘贺的关系也相当融洽。史载:“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贺发,哺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郎中令龚遂谏王,令还郎谒者五十余人。”⑥(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刘贺在长安为帝之时,“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乐迁长乐卫尉。”⑦(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4《汉纪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刘贺与昌邑臣的生活一度彰显着奢侈与浮华。史载:
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缓、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变易节上黄旄以赤。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复诏太官趣具,无关食盐。太官不敢具,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内,以为常。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⑧(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刘贺被废黜回归故国之时,“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⑨(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从海昏侯墓的规模和出土的大量金银来看,海昏侯国经济富裕充足,但是刘贺却丧失了政治参与的权力,处于受控制、被监视的不自由状态。由于来自中央政府的种种高压,造成了其畸形的社会心态。
西汉提倡以孝治天下的理念,宗藩的家庭生活中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宗庙的朝聘,以示对父辈和祖辈的孝敬。刘贺获罪之一被认为为帝之时,“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①(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刘贺被封为海昏侯后,远离昌邑故国,却被指责为“嚚顽放废之人”,不准奉宗庙朝聘之礼。因此,刘贺一直处在未尽孝道的赎罪之中,为了避祸只能隐忍。
在刘贺社会心态的转化过程中,由于权臣霍光对刘贺势力实施残酷的打击和镇压,二百多昌邑臣的死亡过程尤其引人注目。史载: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其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
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光悉诛杀二百余人。出死,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②(汉)班固:《汉书》卷68《霍光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霍光借机几乎诛杀屠尽了昌邑臣,“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师王式亦得减死。③(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4《汉纪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此事件致使刘贺与其他社会势力的交往被切断,从此被彻底孤立起来。二百多昌邑臣的死亡对刘贺打击极大,其在昌邑故国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声望受到巨大影响。在赎罪与避祸的过程中,刘贺不断进行自我反省,社会生活转而以居家居多,深居简出,不出门、不见客。张敞的条奏故昌邑王居处状指出:
臣敞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臣敞阅至子女持辔,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女罗紨,前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慧)。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财物簿。臣敞前书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所不当得为,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大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后丞相御史以臣敞书闻,奏可。皆以遣。④(汉)班固:《汉书》卷63《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通过刘贺的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可以看出刘贺被废黜后畸形的社会心态。而刘贺被封为海昏侯后,来到远离政治中心长安的豫章,其心态并没有多少的好转。汉宣帝继续加强对刘贺的限制,希望刘贺不理政事为好。刘贺对自己政治地位的变化有着清醒的认识,对来自中央的猜忌防范,表现出了苟且偷生、处处小心、远离政治的心态。这可以从与刘贺相关的“慨口”地名由来的考察,看出刘贺心态的巨大变化。据《水经注》卷三九《赣水》记载:
缭水又径海昏县。王莽更名宜生。谓之上缭水,又谓之海昏江,分为二水。县东津上有亭,为济渡之要。其水东北径昌邑城,而东出豫章大江,谓之慨口。昔汉昌邑王之封海昏也,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世因名焉。⑤(北魏)郦道元著;陈桥驿校:《水经注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922页。
面对凄凉恶劣的生存环境,这“慨口”地名道出了刘贺皇权旁落的无奈和悲愤不甘的心态。因为刘贺力量的微弱,对中央始终构不成威胁,所以刘贺的心态基本是屈从中央政府的,并逐渐习惯了被隔绝于政治权力之外的事实。海昏侯刘贺曾因为言行不慎,被发觉告发,酿成祸害,被认为欲谋反而削户。刘贺只得苟且偷生,最终因绝望和恐惧而早亡,直至除国。汉元帝即位后,中央政府和海昏侯国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传子至孙,今见为侯。”①(汉)班固:《汉书》卷六三《武五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因为刘贺死亡时是候,其生平事迹未能入本纪,所以附于其父《昌邑哀王髆传》后。
综上,刘贺际遇与刘贺归宿是西汉昭宣时期宗藩控制的一个缩影。西汉宗藩和皇帝有密切的血缘关系,接近权力核心,属统治阶层当中特殊的社会群体。王国维曾指出,由高祖的以同姓制异姓,文帝的以亲制疏,景帝的大削吴楚赵,到昭宣之后,王国益微。②王国维:《观堂集林》(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552页。随着政治身份的变动,刘贺的政治活动、社会生活、社会心态极大的反映了这一历史发展趋势。虽然宗藩作为一个整体和皇帝休戚与共,但是宗藩也可能会和皇帝产生利益冲突。刘贺由宗藩入继,却在政治上经历了帝、王、候、民的差别待遇。刘贺毫无作为的表现绝不是偶然的。中央政府不断加强对刘贺的监控,不惜用残酷的方式阻止刘贺与其他社会势力的交往,致使其社会生活状况急剧转变,以闭门谢客为主,与之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为了使得刘贺不再对皇权造成威胁,对国家的治理产生任何影响,汉宣帝在给予海昏侯刘贺一定的地位和财富之时,又剥夺其大部分的政治权利。刘贺已无能力和实力与中央政府对抗,为了避免招来祸患,社会心态也随之发生了重大变化。刘贺在监督与控制的束缚之下,迫于政治形势,具有明显的赎罪与避祸的消极心态。
(责任编辑:吴启琳)
Discussion on the Haihun Marquis Liu He
Su Yongming1,Huang Jinghua2
(1,2.Jiangxi Science&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Jiangxi Nanchang,330038)
As a member of the clan-vassal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Haihun Marquis Liu He enjoyed the speci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rivileges.By the same surname feudal lords succeed the throne,Liu He politically experienced differential treatment of emperor,king,Marquis,people.Under the supervision and control of the shackles,his social life was the strong contrast.In sin from the pressure,his social mentality was greatly changed.Experience of Liu He was a microcosm of the Clan-vassal control in the ear of Zhao and Xuan.With the change of political identity,Liu He's political activities,social life and social mentality greatly reflected the trend of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Western Han Dynasty Central Government Control of the vassal.
Haihun Marquis;Liu He;The Clan-vassal;Politics;Social life;Social mentality
K878.8
A
1008-7354(2016)04-0008-06
本文是第二批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江西地方宗教研究创新团队”(项目编号:300098010206)的研究成果之一。
1.苏永明(1974-),男,江西南昌人,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黄精华(1984-),男,江西永新人,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育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高职历史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