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墓出土文物研究三则
2016-03-20后晓荣
后晓荣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中国北京,100048)
海昏侯墓出土文物研究三则
后晓荣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中国北京,100048)
目前为止,学界针对已经公布的海昏侯墓文物材料如一些印章、铜镜文物有所讨论外,更多出土文物几乎没有人讨论涉及,即使一些零星的解释,也多为道听途说、没有根据的推测而已。本文在已经公布的海昏侯出土文物资料中,有选择地讨论了海昏侯出土的印章、金币和两件商周青铜器的相关问题。
海昏侯墓;“海”字印;金币;青铜器
江西南昌海昏侯墓是中国迄今发现保存最好、结构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拥有最完备祭祀体系的西汉列侯墓园,也是江西省迄今发现出土文物数量最多、种类最丰富、工艺水平最高的墓葬。该墓出土的大量文物对我们认识汉代物质文化和汉代文明有着积极的意义。目前为止,学界对已经公布的文物材料,如一些印章、铜镜文物有所讨论外,更多的出土文物几乎没有人讨论涉及,即使有一些零星的解释,也多为道听途说,没有根据的推测而已。本文在已经公布的海昏侯出土文物资料中,有选择地讨论了海昏侯出土的印章、金币和两件商周青铜器的相关问题。
一、“海”字印是烙马印
海昏侯墓葬中出土多枚印章,至目前为止,已经公布的印章材料有除表明墓主人身份的刘贺玉印和“大刘记印”玉印外,还有一枚“海”字铜印。有关“大刘记印”玉印的讨论,已经有不少文章,①王刚:《海昏侯墓“大刘记印”研究二题》,《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但“海”字印章几乎没有人讨论涉及,即使一些零星的解释,也多为道听途说、没有根据的推测而已。据媒体报道,竟然称之“中国古代,称湖为‘海'。在海昏侯刘贺的墓中,出土有一枚大印,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字样‘海',这似乎表明,海昏侯刘贺似乎很安心偏居在鄱阳湖一带”。事实上,学术研究的发展,人们已经对西汉印章的形制、质地、钮式、印文和印型装饰等诸要素发展演变特征进行了系统分析。比对各种汉代印章信息,可知海昏侯墓出土的“海”字铜印实际上为一枚典型的烙印,是考古出土的一枚汉代烙马印。
(一)“海”字印不是一般的汉代官印
汉代是中国古代各种典章制度发展并趋于完善的重要时期,汉代各项制度多承袭于秦代,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完善,所谓“汉承秦制”。其中汉代成熟的官印制度就是国家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关汉印制度在文献中有不少记载。汉代官印以质地划分为基础来体现印章使用者的等级,在此基础上通过印章尺寸、钮式、绶带等其他方面进一步细分,对使用者在国家政治统治系统中的位置给予明确的定位。
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
诸侯王印,金玺盭绶;相国、丞相、太尉、太傅、太师、太保、前后左右将军、皆金印紫绶;彻侯金印紫绶;避武帝讳,曰通侯,或曰列侯;御史大夫,银印青绶;自太常至执金吾,皆中二千石;自太子太傅至右扶风,皆秩二千石;凡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光禄大夫无;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铜印黑绶;大夫、博士、御史、谒者、郎无;其仆射、御史治书尚符玺者,有印绶;比二百石以上,皆铜印黄绶。
又东汉卫宏所辑的《汉旧仪》和《汉官旧仪》《汉旧仪补遗》补充记载:
皇帝六玺,皆曰玉螭虎钮,文曰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凡六玺。
皇后玉玺,文与帝同,皇后之玺,玉螭虎钮。
皇太子黄金印,龟钮,印文曰“章”。下至二百石,皆为通官印
诸侯王印,黄金橐驼钮,文曰“玺”,赤地绶。
列侯,黄金印,龟钮,文曰“印”。
丞相、大将军,黄金印,龟钮,文曰“章”。
御史大夫章,匈奴单于,黄金印,橐驼钮,文曰“章”,御史二千石银印。龟钮,文曰“章”。
从以上相关文献记载可以得知,汉代皇帝、皇后、诸侯、列侯、丞相、大将军等二千石以上官员所用印材质分别为玉、金、银等,而汉代千石以下官员用印材质则为铜印。汉代铜印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通官印,一种是半通印。前者为千石以下、二百石以上官员使用,后者则为二百石以下小官吏使用。半通印是相对通官印来讲的,其面积相当于通官印一半左右。《汉旧仪》载:“皇太子黄金印,龟钮,印文曰‘章'。下至二百石,皆为通官印。”“二百石以下则使用半通印。孝武皇帝元狩四年(前119),令通官印方寸大小,官印五分。王、侯金,二千石银,千石以下铜印。”孙机先生考证:“汉代称方形官印为通官印;一种长方形印,面积仅合方寸印之半者,则称为半通或半章”。①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后汉书·仲长统传》李注引《十三州志》:“有秩,啬夫,得假半章印。”这种印章多为乡官等低级官员所用。
汉代具体哪些官吏使用铜印,在《后汉书》中有更为详细的记载。《续汉书·舆服志》注引东观书曰:
中外官尚书令、御史中丞、治书侍御史、公将军长史、中二千石丞、正、平、诸司马、中宫王家仆、洛阳令秩皆千石,尚书、中谒者、谒者、黄门冗从、四仆射、诸都监、中外诸都官令、都候、司农部丞、郡国长史、丞、候、司马、千人秩皆六百石,家令、侍、仆秩皆六百石,洛阳市长秩四百石,主家长秩皆四百石,以上皆铜印黑绶。诸署长楫櫂丞秩三百石,诸秩千石者,其丞、尉亦皆秩四百石,秩六百石者,丞、尉秩三百石,四百石者,其丞、尉秩二百石,县国丞、尉亦如之,县、国三百石长相,丞、尉亦二百石,明堂、灵台丞、诸陵校长秩二百石,丞、尉、校长以上皆铜印黄绶。县国守宫令、相或千石或六百石,长相或四百石或三百石,长相皆以铜印黄绶。
由以上文献可知,两汉秩二千石以下(不包括秩二千石)和秩二百石以上的官员都授予铜印,并且以绶带颜色的不同来区分等级。西汉以秩六百石为界,高于此则为铜印黑绶,低于此则为铜印黄绶。东汉时铜印黑绶和铜印黄绶的区分更为细致。
海昏侯墓出土的这枚“海”字铜印与汉代铜官印,无论与通官印,还是与半通印相比较,其性质、特点都明显不同。
1、尺寸形制:相关文献记载和考古出土的西汉官印实物表明,西汉官印的尺寸一般均较小,其大小只有两厘米多。有关汉印形制大小,《汉官仪》明确记载“通官印方寸大”。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汉代印章的印面多在2.2~2.4厘米见方,约相当于汉制的一寸左右,即所谓的“方寸印”。汉帝后玺印略大,为汉制方一寸二,印面方边长约2.8厘米,如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西汉“皇后之玺”印章;官秩二百石以下汉官印则为长一寸,宽半寸的长方形印,即所谓的“半通印”。这是汉代印章形体最基本的时代特征。“海”字印章相对其他汉代印章印体具体,据笔者目测这枚“海”字印,其印面长差不多为6.5厘米,宽差不多为4.5厘米,此尺寸远远大于一般的汉印,即使与传为吕后的专属印章“皇后之玺”比较也相差较大。因此该枚印章与一般汉代官印不同,其性质应该另外考虑。
2、文字:在中国古代的官印制度中,隋唐之前的官印以官名印为主,特别是秦汉时期印章的印文虽有地名或官司名者,但主要是用来补充官名印,且其性质亦不同于隋唐之后的官署印,如“丞相之印章”和“长安丞印”。“海”字印章的印文只有一个“海”字,阳文,其性质即难判断为官司印,也难看出地名的性质,所谓“中国古代,称湖为‘海'。在海昏侯刘贺的墓中,出土有一枚大印,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字样‘海',这似乎表明,海昏侯刘贺似乎很安心偏居在鄱阳湖一带”,也只是媒体的臆测之词。对于秦汉之际的“执事小吏”,如秦汉时期的仓官、库官、厨官、池官等所用印章都为半通印。王献唐先生早就指出:“凡秦汉官印之不为官名者,皆非通官正秩,又十九为半通印矣”,所谓“执事小吏,不给印绶,自置应用”。①王献唐:《官名官署印制之变迁》,《五镫精舍印话》,青岛:青岛出版社,2009年版,第314页。汉景帝阳陵遗址就出土多枚此类小吏印之封泥,印证了王献唐先生之说。其中阳陵邑遗址出土“仓印”封泥3枚,封泥印面为竖长方形,印文仅有“仓印”二字,可能是阳陵邑管理仓储事务的机构之印。“厨印”封泥1枚,封泥印面为长方形,说明使用封泥的机构级别较低,可能是为阳陵邑服务的机构。②杨武站:《汉阳陵出土封泥考》,《考古与文物》2011年第4期。这些印章使用者实际上就是文献记载的百石以下的小吏。《汉书·百官公卿表》序云:“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为少吏。”百石以下的少吏无专门的印绶,使用的是官署公用的官印,也为半通印,这样的官印大多无具体官名,如“某府”、“某仓”、“某印”等。从“海”字印的形制和文字看,其与秦汉之际的“执事小吏”的印章也无关系。
3、印文:汉代玺印,无论是帝王等高级贵族的玉玺、金银印,还是一般官吏的通官印或半通印,都是阴文入印文,究其原因,是汉印钤押于封泥之上,多为醒目凸起字样。据元代篆刻家吾丘衍《学古编·三十五举》的说法:“汉魏印章,皆用白文,大不过寸许,朝爵印文皆铸,盖择日封拜,可缓也。军中印文多凿,盖急于行令,不可缓也。”这一说法反映了当时的基本情况,只是稍欠严密。如今可见的西汉官印基本是铸出来的,东汉的官印也是凿刻为多,私印则有的刻,也有的铸。汉代官印都用白文,私印似乎比较自由,或白、或朱,半白、半朱的都有。海昏侯墓葬出土的“海”字印明显为铸印,印文为阳文,字口较深,也与汉代一般官印明显不同。
4、印纽:汉代文献和印章实物清晰地记载汉代印章有着严格的等级差别,不仅体现在材质上,其他尺寸、印纽、绶带等无不明确显示出各类印章的等级差别,如前面文献记载“玉螭虎钮”、“橐驼钮”、“龟钮”等。其中汉代铜印章印纽主要有龟钮和瓦钮,龟钮使用最为广泛,从皇太子黄金印到一般县级铜印章都使用龟钮,而瓦钮则多为汉代下层官吏印章使用,半通印基本都是瓦钮。汉代铜印的龟钮或瓦钮都小而精致,便于使用者三指掐印抑印泥封。海昏侯墓出土的这枚“海”字印的印纽形制为柱状中空,明显与一般汉印印纽不同,也非三指掐印使用。
综上所述,此枚海昏侯墓出土的“海”字印不是一般的汉代官印。
(二)“海”字印是一枚西汉烙马印
事实上,秦汉之际除以上所讨论的通官印和“执事小吏”的半通印之外,还有一类印章——火烙印,烙马是其主要功能之一,故多称之为烙马印。已故学者萧高洪先生最早注意到春秋时期就有烙马用印的记录。③萧高洪:《烙马印及其作用与马政建设的关系》,《农业考古》1988年第2期。《庄子·马蹄》篇云:“(伯乐)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其中文中所提到的“雒之”,就是指烙马之事。《康熙字典》解释“雒之”为“烙之”,即“雒”为“烙”之假借。《庄子》文中不仅提到了烙马之事,而且还向人们展示了烙马和相马之间的关系。历代出土的文物也表明,自战国以来各代都有烙马用印。罗福颐《近百年来对古玺印研究之发展》中云:“传世古印中,有烙马用印,在1930年《贞松堂集古遗文》始发表汉代‘灵丘骑马'烙印,于是古烙马印初次见于著录,由此推之,前人印谱所载邞骀及‘常骑'(此骀是太常骑马之省文)皆是古人烙马用印也。”④罗福颐:《近百年来对古玺印研究之发展》,杭州:西冷印社,1982年版。事实上,除以上几枚烙马之外,还有战国时期燕国的“日庚都萃车马”印、西汉“曲革”印等①(清)陈介祺:《十钟山房印举》(邞骀印就出自该书)。。萧高洪先生在总结烙马印的特点,引申如下:
烙印虽然总体上可以归入官方用印,但又不是一般意义的官印。与官印比较起来,尽管其有些相同之处,但差异甚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官印小而烙印大,隋唐以前,官印一般为2.3~2.5厘米见方,其制作均有严格的规定,而被明清时人称为“巨印”的烙印,一般为6~7厘米见方。第二,官印的内容为职名,烙印则为字号,并且每一字号均有明确的意义。官印施之于文书等,而烙印以灼动物,除马匹而外,还包括牛羊在内。第三,魏晋以前官印大多数用白文(阴文),而烙印则都朱文(阳文),盖均为施之清晰之故。第四,官印以各类动物为纽制,以区别不同的等级,而烙印则钮制中空,上有方孔,以纳木柄。②萧高洪:《烙马印及其作用与马政建设的关系》,《农业考古》1988年第2期。
比对以上条件,海昏侯墓葬出土的这枚“海”字铜印的尺寸,远比汉代一般官印尺寸大,而与传世的“日庚都萃车马”(6.9×6.9)③罗福颐:《古玺印概论》,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39页。和“灵丘骑马”(6.2×6.1)④罗福颐:《古玺印概论》,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39页。差不多大。从印文看,目前所见到的“日庚都萃车马”、“灵丘骑马”、“邞骀”、“常骑”四枚印章都是与马有着密切关系,但并没有较为固定的文字格式,而“海”字印为单字印,应为省略了与烙马有关的文字信息。海昏侯墓葬出土的这枚“海”字印中的“海”字为朱书阳文,而非魏晋以前官印阴文形式。“海”字印的印纽残,但不是常见的汉官印龟钮或鼻钮,而明显能看出上有方孔,下半中空,方孔为纳木柄。此外,从目前已确知的汉代烙马印,如“灵丘骑马”、“邞骀”、“曲革”看,汉代烙马印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往往冠有地名,或全称,或省称。这枚“海”字印中“海”字实际为“海昏”的省称,就是一枚典型的省称印章。
综合以上各种分析,我们认为海昏侯墓西仓椁的杂物间出土的“海”字印实为烙马印,属于一枚难得的汉代侯级的烙马印。
事实上,古代社会非常重视马的使用价值,一直是古代最为重要的资料之一,与兵和国同等重要,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马政管理制度。东汉开国功臣马援曰:“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⑤《后汉书》卷34《马援传》。北齐天保年间,文献记载使用马印之事。《魏书》曰:“(延兴二年)五月丁巳,诏军警给玺印、传符,次给马印”。各种形制的烙马印用印火烙,在马匹身上留下永久纪印,就是鉴别马匹优劣和表明马匹持有者的标识。
海昏侯墓葬的车马坑就出土了实用高等级马车5辆,马匹20匹,错金银饰的精美铜车、马器3000余件,可见海昏侯生前养马不少。“海”字印实为海昏侯实施马政管理之物。
二、有关海昏侯墓出土金币的命名问题
海昏侯墓出土文物中,金器的出土尤为引人注目,从金光灿灿的所谓马蹄金、麟趾金和金饼,到几乎百分百纯金的金板;从实打实的金器,再到数量众多的鎏金器,如两件精美的错金当卢等,无不体现海昏侯财富的充盈。据报道,海昏侯墓已经出土金饼285枚、马蹄金48枚和麟趾金25枚,另外棺椁里还发现了20块金板。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白云翔表示,这是迄今我国汉墓考古发现金器数量最多、种类最全的一次。本文主要涉及货币性质的金币,其他金器在此不讨论。这批金币出土时,考古人员和相关新闻报道者都习惯称这批金币为马蹄金,其实非常不准确,也欠妥,不符合文物定名的原则。这批金币实际上应该分别称之为饼金、麟趾金、褭蹏金。
有关汉代这些金币的名称早在唐代人们就无法将其区分。《汉书·武帝纪》注文中颜师古就讲到:“今人(唐时)往往于地中得马蹄金,金甚精好,而形制巧妙。”此外在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也有关于汉代黄金货币出土记述的文字。《梦溪笔谈》所述:“襄、随之间,故春陵、白水地,发土多得金麟趾。……四边无模范迹,似于本物上滴成,如今乾(干)柿,土人谓之柿子金。”该书所述“金麟趾”并非后世所谓的麟趾金,而与所谓“柿子金”相混。文中所言的柿子金,是描述外形,实际就是我们今天习惯称之“金饼”。可见,到唐代颜师古和宋代沈括等人已将金饼与马蹄、麟趾作为同一物对待了,这种误解一直延续至清代。元人所编《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就认为马蹄金是人工铸造的金块;明代方以智《通雅》卷四十八“金石”条则认为“山金为马蹄金”;清代屈大均《广东新语》亦有马蹄金是生金的记载。
现代考古和相关研究已经较为清晰地揭示了秦汉金币的基本情况,因此相关讨论也可以开展。秦汉时期出土金币的类型主要是金饼,包括海昏侯墓出土的,据不完全统计大致七八百枚,圆形,正面凹陷,背面隆起,多数打有戳记、戳印,部分还兼有刻铭和刻划的文字、符号等。出土数量最多的除了窖藏就是大型诸侯王墓,西安市北郊谭家乡金饼坑出土金饼219枚,江苏盱眙南窑庄窖藏1件铜壶内装有25枚金饼,共重7463.4克。满城汉墓两墓共出金饼69枚,定县40号汉墓出土金饼也有60枚之多。另外,山东长清双乳山一号汉墓和湖南望城风篷岭M1各出土金饼19枚。
考古工作者对西安北郊谭家乡发现的219枚金饼经过系统个体称算,这批金饼形状基本一致,一面稍隆起,而另一面稍内凹,外观均呈圆饼形,直径在5.67~6.60厘米之间,平均直径6.30厘米,个体称量多在247克左右,其中处于245~249克之间的金饼140枚,等于和超过250克的有31枚,最重的为254.4克,而低于240克的仅1枚,为227.6克,全部金饼总重为54116.1克,平均重量约247.11克。①陕西省文物局文物鉴定组:《谭家乡汉代金饼整理报告》,《文博》2000年第3期。事实上,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萧清先生经过研究认为,西汉时一斤约合今250克。②萧清:《中国古代货币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而今天包括海昏侯墓在内各地出土的汉代完整的金饼,亦多以250克左右最为常见;汉代度量衡研究表明,汉尺一寸约合今23.5厘米,以一寸的体积乘以黄金的比重19.3,即23.53×19.3= 249.5655克,汉代金饼实物与此结果比较相符合,即一枚完整的汉代大金饼约为汉代一斤黄金。除大金饼外,满城汉墓还出土了数十枚小金饼,直径1.7~2厘米,重14.2~21.5克,即是汉代一两的小金饼。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满城汉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
今天我们从器物形制角度习惯称这些外形圆形,正面凹陷,背面隆起的金币为金饼,俗称为“柿子金”,其实汉代人多言之为“饼金”。文献记载汉代和三国时期,金皆以饼相称,如《后汉书·乐羊子妻传》:“羊子尝行路,得金一饼”;《三国志·陈矫传》:“以五金饼授之”。延至六朝,仍以饼金连称,如《宋书·符瑞志》:“法义以十三年七月于篙高庙石坛下,得玉璧三十二枚,黄金一饼”;《南史·褚彦回传》:“有人求官,密袖中将一饼金”;《神仙传》“张道陵”条:“具行道,忽见遗金三十饼”。按照文物定名原则,其中有几条重要原则,如有自名的器物,一般依其自名定名;根据约定俗成定名。即某器物已在史籍著录中定过名,一般不再另取新名,以免与旧称相混淆。根据此原则,所谓汉代金饼称之为“饼金”或许更为恰当、准确,对此,黄盛璋先生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主张称之为“饼金”。④黄盛璋:《关于圆饼金币若干问题新考》,《考古与文物》1984年6期。
西汉时期除了金币饼金之外,不少考古发现了所谓马蹄金和麟趾金。有关其得名原因,人们多习惯引用汉武帝太始二年诏书。《汉书·武帝纪》太始二年(前95),“三月,诏曰:‘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褭蹏,以协瑞焉。'因以班赐诸侯王。”应劭在为《汉书》作注时指出,“获白麟,有马瑞,故改铸黄金如麟趾、褭蹄以协嘉祉也。”按照文物定名原则,如有自名的器物,一般依自名定名;根据约定俗成定名。即某器物已在史籍著录中定过名,一般不再另取新名,以免与旧称相混淆。根据此原则,所谓汉代麟趾金和马蹄金称之为“麟趾金”、“褭蹏金”则应更为恰当、准确。一般认为,“褭蹏”二字的“褭”字是指一种奔跑如鸟飞的一样快的宝马,读niao;蹏是蹄的异体字,也念ti。麟趾,是指白麟(和麒麟一样是古人想象中的动物)蹄趾。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于麟趾金是椭圆形的内中空,显得细长,其上部后端有一小趾;褭蹏金成圆形,内中空,显得短粗,后跟略内收。或许因“褭蹏”二字难识、难写,后世就俗称马蹄金,当然这也有颜师古的功劳。早在唐代,颜师古就给《汉书·武帝纪》中相关记载作注曰:“武帝欲表祥瑞,故普改铸为麟足、马蹄之形以易旧法耳”,其中就提到了“马蹄”。估计后世以讹传讹,“褭蹏”金就逐渐演变为马蹄金。大量考古资料表明,汉代麟趾金、褭蹏金(马蹄金)只是圆底与椭圆底的区别,二者在形体大小、重量、含金率、使用手段等方面都没有不同之处。二者形制基本相同,首端都有掐丝贴花工艺,个别还镶嵌有琉璃,如定县东汉刘修墓出土的麟趾金和褭蹏金首部都镶了一面琉璃,海昏侯墓出土的一些褭蹏金(马蹄金)也镶嵌有琉璃。
海昏侯墓出土的麟趾金和褭蹏金中,部分金币铸有“上”、“中”、“下”字铭文的相关问题。有关此铭文的解释有多种不同说法,如说或与“白金三品”有关、或与上林苑有关,或如黄今言先生认为马蹄金的“上”、“中”、“下”字铸文,应该是黄金成色或纯度、质量的标记。汉代各地所产的黄金成色不一样,既有“山金”,也有“沙金”,其含金量各有不同。加之当时铸造“伪金”盛行,故汉府设有专门机构人员,审定黄金成色,区分等级。马蹄金的“上”、“中”、“下”字铸文是黄金价值尺度的一个标志。①黄今言:《谈西汉海昏侯墓出土的黄金问题》,《“南昌海昏侯墓发掘暨秦汉区域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笔者认为以上这些解释都缺少说服力而不准确。根据目前已经公布的资料,一套同等重量的大马蹄金上分别有“上”、“中”、“下”字铭文,同时还有一套同等重量的小马蹄金上也有“上”、“中”、“下”字铭文,以及一套麟趾金上也有“上”、“中”、“下”字铭文。从目前所见在同等重量的大、小马蹄金上分别发现上、中、下等文字,可见其铭文并不是重量、也非含金量之差异的标示。至于其真实含义,或许目前我们对出土此类金币的情况尚了解有限,还不便作过多的推研。
三、有关海昏侯墓葬出土的商周青铜器
海昏侯墓中出土了两件商周青铜器——青铜提梁卣和青铜缶。这两件花纹繁缛的精美铜器,铸造工艺十分精美。通常人们认为刘贺喜爱古董,此几件青铜器非常有可能是皇室刘家的传世之宝。此外有关这件青铜凤鸟纹提梁卣的时代,学界一般都认为是西周早期之物。②刘明科:《说说西汉海昏侯墓出土的西周凤鸟纹提梁卣》,《收藏快报》;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首都博物馆编:《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63页。事实是否如此,或许可以重新考虑。
先说青铜凤鸟纹提梁卣,从造型上看,该青铜卣器身上的扉棱非常突出,这种铸造手法只盛行于商末周初,西周中期以后的青铜器上很少见到。这种铜器陶范目前只在河南安阳市殷墟孝民屯遗址中发现过。从纹饰装饰手法上看,该卣腹部是较为典型的长尾大凤鸟纹。一般认为长尾大凤鸟纹装饰手法是西周早期铜器的典型特征,陕西宝鸡石鼓山西周墓地就出土一件凤鸟纹簋,此簋器身和器盖上纹饰与海昏侯墓中出土青铜凤鸟纹提梁卣一样,都是长尾凤鸟纹。从这些角度看,该件青铜提梁卣时代定为西周早期之物不无道理。但是结合铭文释读,此结论或可商榷。这件青铜凤鸟纹提梁卣出土时,其器与座已经分离,底座有清晰铭文。据陈致先生释读为“子允父乙”,并指出这种“子某父乙”格式的铭文是殷商人常见的子姓贵族名称。③陈致:《海昏侯墓所见子允父乙卣试释》,《“南昌海昏侯墓发掘暨秦汉区域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这种格式的青铜器铭文在《殷周金文集成》很多见,如子刀父乙(《集成》8861)、子眉父乙(《集成》3420)、子鼎父乙(《集成》1828)、子皿父乙(《集成》1827)、子执着父乙(《集成》6373)、子步父乙(《集成》5726)。以上《集成》铭文的青铜器时代都是商代,且集中在晚商时期。因此,从铭文的角度看,这件青铜凤鸟纹提梁卣的时代定为晚商之物或许更为准确。商人与周人的祖先起源都与鸟的图腾崇拜有关,反映在青铜器上,凤鸟纹多饰于鼎、簋、尊、卣、爵、觯、觥、彝、壶等器物的颈、腹、足等部位。一般认为,商代鸟纹多短尾,西周鸟纹多长尾高冠,大多作对称排列。考虑到宝鸡石鼓山西周墓出土青铜器中较多商文化因素,以及这件海昏侯墓出土的晚商凤鸟纹提梁卣,我们或许可以认为长尾高冠凤鸟纹并非是西周的“专利”,其时代可以追溯至晚商。
再看青铜缶,“东周,出土于北藏椁东部酒具库”。①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首都博物馆编:《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64、65页。需要说明的是,非“酒具库”,而是“酒器库”,或更为合适。该器体高略大于体宽,平口折沿,束颈,圆肩,鼓腹,平底,肩上有二鼻作兽首状。腹部纹饰分三层,下部两圈蟠璃纹,中部一圈蟠璃纹,其间均匀分布八枚以窃曲纹为间隔的圆涡纹,上部为两圈蟠璃纹。盖通体为蟠璃纹,上有四个兽面状钮,盖沿有三个兽面銜卡,子母口。②该器物具体材料还没有完全公布,不知有否铭文。有关该器物所反映的文化因素需要解读。
一般认为古代缶亦作缻,按《说文解字》解释:“缶,瓦器,所以盛酒浆,秦人鼔之以节歌”。缶是古代汉族的陶制乐器,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多次提到击缶。最著名的事件莫过于“渑池之会”中的秦王为赵王击缶。到目前为止,历年的考古发掘发现只有较大的少数墓中才有青铜缶,且多出自楚文化系统墓葬中,主要分圆尊缶和方尊缶两类。有关青铜缶的相关论述,刘彬微就认为“圆尊缶在楚文化中心区出土最多,从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晚期,有连续不断的发展系列,称为这一时期楚墓器类基本组合的器种之一,无疑是典型的楚式器”;“楚系铜尊缶使用规格较高,目前只出土于大夫以上等级的高级贵族墓内”,他进一步论述“缶是属于南方楚文化系统之器类,可称之为‘楚式'器物”。③刘彬微:《论东周青铜缶》,《考古》1994年第10期。因此,该件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缶应该原属于楚器,来自楚文化系统。
需要说明的是,春秋中期以后至战国时期,南方楚地出现并流行的圆尊缶和方尊缶,其形制与传统上的青铜罍非常相似,特别是一些自名为“浴缶”或“盥缶”的器物,甚至湖北谷城县砖瓦厂出土的榔儿缶,就竟然自名为“罍”。④陈万千:《榔儿罍及樊国地望问题》,《考古与文物》1988年第3期。此现象的出现,或许是楚文化兴起以后,长江流域的楚人学习和模仿了中原文化的同时,创造出青铜缶这类新物种,但是在命名的时候,又自觉或不自觉地继续沿用了中原的称谓——罍。
最后说说海昏侯墓出土的这两件商周青铜器的来源,它们应同已见诸报道的有“昌邑”内容的漆器、金币一样,或来自汉武帝班赐昌邑王,或为昌邑王收藏——即文献所载的刘贺被废皇帝后“故王家财物皆与贺”——这里的“故王家”即包括刘贺也包括其父刘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海昏侯被贬江南,至此地后逐渐收藏之物。具体究竟何种来源,今已不得而知。
(责任编辑:吴启琳)
Three Researches on the Excavated Cultural Relic of Haihun Marquis
Hou Xiaorong
(School of History of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China,100048)
So far,the academic circles have discussed some seals and bronze mirror relics in the cultural relics of Haihun Hou tombs,and there is hardly any discussion about the relics unearthed.Even some sporadic explanations are mostly hearsay,According to speculation only.In this paper,we have discussed the seal,gold coin and two bronzes of the Shang and Zhou dynasties unearthed in Haihunhou unearthed cultural relics.
The Grave of Haihun Marquis;“Sea”character printed;Gold;Bronze
K878.8
A
1008-7354(2016)04-0001-07
后晓荣(1973-),男,江西南昌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考古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