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役”之殇与教育守望
——论吕幼安的中篇小说《首席考》
2016-03-20钟金娣
钟金娣
“奴役”之殇与教育守望
——论吕幼安的中篇小说《首席考》
钟金娣
“世俗”一词,本无所谓褒贬,从某种意义上说,“世俗”还正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动力因子。在“社会”这个时空交融的场域里,人可以变得很现实,也可以过得理想化,但现实并不应是被极度的功利心所占据的迷失自我,理想也不应是像圣西门、欧文所提出的那种空想主义。更可取的应该是在审视世界之后沉淀,是遇见“乌云”却仍能拥抱“阳光”,这之间才是对世界的更为深刻也更为必要的认知。在教育领域也是如此,教育是培养“人”的一种必要方式,需要教育者拥有更加纯粹的心和更为坚定的信念。
近年来,高校教师评价机制倾向于等级化,所谓的硬性指标层出不穷。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就诱发了某些教师的剽窃或抄袭论文等的不理智行为,还滋生出了教师人格扭曲、心理失衡等更严重的问题。而作为有着教师和作家双重身份的吕幼安,在自己熟悉的教育土壤上,在其小说新作 《首席考》中也呈现了这个代表性群体——被教育“奴役”着的教育工作者。吕幼安谱写了一曲“奴役”之殇的悲歌,进而,他还表达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教育守望,一种悠然的守望。
一、殇之源:世俗驱使下的功利心
在现代社会,教育从来都是炙手可热的事关人类生存与生活的重要命题,尤其是在“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轨的这一关键时期。教育需要有更多的发展,但因此而滋生出来的相关问题我们也无法回避。显而易见,应试教育所带来的种种弊端可谓是根深蒂固,马克思曾经用“异化”一词来解释人类在现代文明进程中是如何被自己的创造物所奴役和驱使的,体现在教育领域亦是如此。关于教育,哲人苏格拉底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美德是一种善,美德就是知识,美德是灵魂的一种属性,美德由教育而来。”[1]先不论其中的有待完善之处,仅从历史发展的意义上来说,教育确实与人的德性养成密切相关,而教育工作者又在这一环节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因此,教育者自身的德性也就显得尤为重要。
然而,在当下的教育语境中,教师评价机制繁杂而冗长,全国高校一窝蜂地在进行“聘岗定员”。小说《首席考》中的江城大学也不例外:岗位认定机制中,教授就分为四级,还有三级的副教授,三级的讲师等等,每一级认定里又有众多的硬性考察指标。一层一层地往上堆积,一座望而生畏的金字塔就耸立在每一个教育工作者的面前了。尽管这一做法的初衷是为了更加公平、公正,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却会偏离正常的轨道,驱使在这之中的人变得越来越世俗、功利。学者吴艳曾就吕幼安的小说撰写过一篇名为《让小说变得“好看”》的评论,在文章中,她表达了这样的观点:“高校教师的身份,使他更容易以理性思辨的力量,提升小说的思想意蕴,他将小说的受众定位为普通人,追求小说回归到故事,让故事变得‘好看’”。[2]的确如此,吕幼安是一位讲故事的能手,在他的小说中,故事总是娓娓道来,文字也十分流畅,不会给读者造成阅读障碍。在中篇小说《首席考》中,作家吕幼安将笔力聚焦于“江城大学”这一特定的高校教育背景中,围绕“聘岗定员”这一核心事件,以雷丽东、杜西念、端木皇、盖文仲等教师的行为为辐射点,呈现了高校教师在“名”与“利”的驱使下,他们畸形人性的裸露及迷失自我的心理境遇。
小说中,在教师评价机制的助推下,雷丽东为了年终评优,晋升一级工资,就到处给人打电话,甚至破天荒地打到了年终考评考核成员黄重的家里,以至于让黄重都觉得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评职称,她发表了160篇论文,出版了12种专著,但职称评完之后,那些书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品了,所以只能通过开选修课的方式来解决印刷费的问题。当高校教师的这般生存策略如此展现,讽刺意味也就跃然纸上。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雷丽东就像是一只会到处咬人的刺猬一样,心胸变得狭隘,容不得别人,甚至不惜对同事进行言语的挖苦、攻击,“端主任这是在教我上课还是教我写文章?可我上了20多年课,写了400万字文章,难道还要你教吗?”[3]“听听,看看,杜西念那叫课堂吗?叫戏园子。”与其说雷丽东是在 “咬人”,倒不如说这是一种 “悲观的自我保护”。一方面,她打印出了其他参评教师发表过的论文,一一圈点出“抄袭”之处;另一方面,为了让自己“迎合”、“适应”这样的生存环境,又不得不四处“留情”,妄想通过积攒“人情”来获得一丝晋升的机会,甚至还到了给人说媒的地步。可以看到,教育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异化和奴役人的帮凶。教师评价机制的设置本是为了对教育工作者形成激励的作用,表达的是对教育的一种尊重,却未曾想到其已然成了“奴役”人性的“刽子手”。
让人欣慰的是,经过推荐首席教授这一事件之后,还有人意识到教育问题的存在,任火生院长的一首打油诗《首席考》——“你也谈首席,我也论首席。首席非首席,自己非自己。”可谓是直击心灵,发人深省。故事的主人公之一的雷丽东在小说最末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希望能回归人性的本原。
二、殇之痛:理想与现实的裂帛音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社会事业的改革创新稳步推进,教育领域的综合改革在持续深化。随着改革的开展,教育理想成了改革的参照物和坐标轴,但改革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着实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同时又是一座必须逾越的大山。并且,研究者们认为,教育理想指的是一定的主体依据其价值观,在对教育现实否定性评价的基础上,以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的趋向为依据,对教育活动的希望、追求和向往。[4]这一观点至少表达了两层基本意思:一是教育理想与现实之间必然存在着一定的差距,而教育实践活动正是缩小这两者之间的差距的重要举措;二是教育理想关乎“人”的发展,而不是“某种人”的发展,表达的是一种教育期许与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教师评价机制本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产物,而现如今,“人”却成了这一机制的附属物,成为了当下教育体制的奴隶。于是,教师评价机制中的硬性指标之一——量化的论文著作也就毫无例外地成为了滋生于教育工作者咽喉中的“毒瘤”。撰写论文著作本是教育工作者在教学实践活动中的思想结晶,是进一步指导他们自身的教学活动的学理性成果,但是,因评职称、评优评先、学校排名等的要求,它已然成了“奴役”人的冷冰冰的工具。在它的驱使下,学术阵地可以被金钱俘虏,许多真才实学者反倒望而却步。并且,当下,许多教育工作者在论文的写作中,往往更加注重的是数量,更加看重的是论文对自己的个人“前途”有多大的推力,甚至出现了论文剽窃、抄袭的行为,背离了论文写作的初衷与合理的原则,正如小说中的雷丽东看到的,大学教师杜西念发表在《中国戏剧》上的文章《几出新编历史剧中的传统京剧因素》中,不到4000字就有14处抄袭,而且是大段大段的抄袭,甚至还出现了荒谬的“四三三结构”:“四分是自己的,三分是别人的,三分是嫁接组合”。可以从小说中看到,有相当部分教师认为写论文就是“套路”问题,本该是严肃而思辨的论文写作,竟然成了一种套路,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在这样的教师评价机制面前,教育工作者逐渐地淡化了“‘人’的发展”这一核心教育理念,被残酷的现实鞭打得遍体鳞伤。现实生活中,雷丽东的做法虽然有些偏激,但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最为直接的反抗,她勇于表达自己对机制的不满,她敢于以一己之力面对“亵渎”论文写作的群体代表,即使自己最后心力交瘁,也在所不惜。她是一个在机制面前不断挣扎的韧性女性,更是一种时代的声音。人之所以为人,在于其有思维、有思想,而人在现实面前,也容易被一些外在的因素磨灭自己的心性和勇气。或者说,“理想”与“现实”从来就是对立统一的矛盾体,交织地存在于人的生命活动中。小说中的另一位教师——端木皇是一个游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人物形象,他有“才学”,在国内顶级的《社科高端》发表了三篇论文;他有“能力”,是江城大学的中文系主任,是领导中的栋梁之才;他有“人缘”,导师委以重任,重要的科研项目悉数收入囊中。他看似在体制中“游刃有余”,但正是因为有这样“和稀泥”的人的存在,才加快了学术的腐败与人性的迷失、堕落。正如雷丽东对端木皇所说的,“学术界之所以这么腐败,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在推波助澜。”确实可以说,正是因为端木皇们的不作为,才有后来人的“胡作非为”,导致教育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活力。然而,吕幼安不是一个用写作让读者充满绝望的作家,他极具耐性、不紧不慢地一点点耕作着,并不因身处边缘而放弃了对终极价值的关怀,反而以边缘写作者的清明和理性 ,在对文学的寂寞坚守中建构了他自为自足的舒展空间。[5]他始终坚持的是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吟唱一首教育守望的歌谣,他有其明确而更为合理的教育期许。
三、殇之思:教育洪流中的守望人
吕幼安自己曾这样谈及,“每一部故事都来源于我的生活积累,来源于朋友,来源于我的心灵发现”[5]。相对于其他作家,有着高校教师与作家双重身份的吕幼安似乎多了一份悠然的坚守,尽管教育洪流中暗潮汹涌,但他坚持做洪流中的守望人。他自己也曾说,“更多的写作活动是为了满足自己,满足身边的朋友。”[6]李宏亮在《班主任:在创新前行的教育守望者》一文中,是这样阐释“教育守望”的:“守望首先是一种守候,对教育本真的守候,对学生本性的守候,对人之善的守候。最初的教育是本真的,以人的自由发展为己任,历经各个时代的洗礼和经济、政治、文化等多种元素的渗透,今天的教育沾染了不少功利、浮躁与形式主义,而守望教育最直接的,则是对教育回归本真的守候与期望”[7],笔者是赞同这一观点的,并深以为然。
的确,教育应是纯粹、本真的,是以人的自由发展为己任的,更应是一份与人为善的事业。但随着政治、经济与文化的相互交融渗透,教育多了一些世俗,并在复杂的世俗中逐渐走向异化,功利主义与形式主义“揭竿而起”,占据了教育的“半壁江山”。教育是百年大计,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但在小说中,教师吕小品开设的专业课《影视剧本创作》在尚未扎实理论基础时,就急切地承包了《每日心情》这样一个节目的制作任务,先不论效应到底有多好,我们应该明确的是,教育不应是一味的世俗化,它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尤其是在影视传媒作为当今信息时代最重要的传媒之一的时代背景下,它更需要传达教育的本真和与人为善的人文价值。我们的大学本该教最高深的书,育最全面的人,但是反观现在的高校,学术造假层出不穷,“关系捷径”屡禁不止,不得不说,是因为时代对教育的要求太过于紧凑,压得教育喘不过气来,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教育的衰败正是时代发展的产物。
尽管教育洪流波涛汹涌,但总有人愿意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用自己独特的书写方式,呈现出问题的具象样态而引起人们的关注;总有人对教育保持一如既往的守望,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的真切守望。不可否认,作家吕幼安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代表,他展现了当下真实且需要变革的部分教育现状。尽管他在这样的洪流中少了一些犀利,但他这种倾向于“悲剧式”的守望,似乎显得更加有力而有价值。小说的最后,看似是雷丽东完败了,她不仅没有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且还因此身体受损住院,让人看到此处,难免有些不忍,心中为之一动。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雷丽东态度的坚持,才让院长任火生、青年才俊吕小品等人懂得自己在“首席考”这一事件上的不堪与不该,让更多人懂得了教育异化人性的某些现状,而这就是吕幼安真正想要呈现的,这也正是这个作家的文学理想的最真实的体现。
我们应该明白,教育有其自身的独立性,它不应仅仅是经济与政治的产物,教育应是“纯粹”的,容不得有太多的杂物,市场化也好,边缘化也罢,这都不是教育所应抱有的底色。在教育中,需要教育者的一种守望,守望生命、构建精神家园的教育其实也就是一种关乎人生取向、人生意义的教育,也就能更接近我们所追求的生命意义——“人的生命充盈、发挥和表现自身的自足感、自由感,是生命向死亡、痛苦,向一切摧毁、伤害自己的力量抗争的不屈感、悲壮感,总之,是生命的本质力量在克服一切障碍、创造属人世界中的自我肯定、自我确证。”[8]
四、结语
正如罗素所说:“我们正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教育成了智慧发展和思想自由的一个主要障碍。”[9]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而游离于教师与作家身份之间的吕幼安,更多的是给我们呈现了这样一种状态:他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评判,他把话语权交给了每一个想要发声的“有心人”,这也使得他的小说少了一些尖锐的棱角。他注定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而他在这种温和的叙述态度中表达的那种对教育的期许及对生命的守望就尤为让我们感动。
注释:
[1]王天一:《外国教育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40页。
[2]吴艳:《让小说变得“好看”》,《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年第5期,第23页。
[3]吕幼安:《首席考》,《小说界》,2015 年第 2 期,第63页。该作品引文具体出处以下行文不再一一标示。
[4][5][6]蔚蓝:《构筑自为自足的文学空间》,《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年第5期,第20页,第20页,第21页。
[7]李宏亮:《班主任:在创新前行中的教育守望者》,《班主任之友》,2004年第2期,第16页。
[8]张曙光:《生存与哲学——走向本真的存在》,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6页。
[9][英]洛特伯·罗素:《自由之路》,李国山译,西苑出版社,2004年,第186页。
(作者单位:江西省信丰县第二中学)
编辑:舍予
责任编辑:金润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