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自我的资本批判——现代价值危机与《资本论》
2016-03-19路红芳
路红芳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暨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吉林长春130012)
现代自我的资本批判
——现代价值危机与《资本论》
路红芳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暨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吉林长春130012)
[摘要]启蒙运动对“人的解放”筹划失败,后果是塑造了以“情感的自我”为典型特征的“现代自我”。贯穿着马克思“解放”理想的《资本论》的首要任务就是揭示 “现代自我”这一价值主体的虚构性,从而呈现“现代自我”的现实面目——“资本的自我”。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来看,基于“情感的自我”的价值个体主义缺少现实的依托,只是一种观念的虚构,价值理想的重建依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只有深入社会生产深处寻找现实根源,才能解构现代自我的现实逻辑,真正实现人的自由与解放。
[关键词]价值危机;现代自我;情感主义的自我;资本的自我;《资本论》
现代人生活意义的严重危机,使得价值伦理问题成为哲学的中心问题之一,马克思主义哲学无疑在这一新格局中占有重要地位。作为马克思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资本论》包含深邃的精神文化价值思想,蕴含着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深刻洞察。
一、“解放”的陷阱:没有自由的“自由”
在麦金太尔的名著《追寻美德》(又名《德性之后》)中,他举出三个例子即“战争是否具有正义性”、“人工流产是否道德”、“私立学校与私人医疗行业的存在是否正当”来说明现代道德所处的尴尬境地。从事例分析看出,当人们诉诸于不同的价值标准,就会得出不同的道德判断且无法调和。由此可以看出,若道德标准的设立以个人为基础,则每一个论证在逻辑上都有效,每一个立论在概念上具有不可公度性,不同的价值标准之间充满分歧且没有得到公众认可的终极标准以供参考,如此就不可能寻求到普遍的道德主张,道德名存实亡。麦金太尔称之为“恼人的个人独断的现象”[1]10,并将做出判断的道德主体称作“现代自我”,又称“情感主义的自我”。
“情感主义的自我”是基于英美情感主义的主张提出的,但这一概念显然已经超出了情感主义的原本涵义,只取了其最核心的观点,即所有的评价性判断都无非是个人偏好、态度或情感的表达,没有任何客观标准。换句话说,“情感主义”指的就是价值个体主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代人的所思、所言和所为正是在践行着情感主义的主张,正如麦氏所言,情感主义已经具体体现在我们的文化中了。进一步来说,“情感的自我”并非只作为道德主体而存在,而是支配现代人在科技、文化等方面作出价值选择的价值主体。应该说,“情感的自我”是近代以来启蒙运动试图捍卫个体自由的结果,但它造就的“现代自我”并不能承担“人的解放”的重任,反而以“自由”的名义埋葬了意义,葬送了自由。麦金泰尔认为,这标志着“一种严重的文化的没落”。[1]27韦伯则形容为 “诸神之争”,“这里有不同的神在无休止的相互争斗,那些古老的神,魔力已逝,于是以非人格力量的形式,又从坟墓中站了起来,既对我们的生活施威,同时他们之间也再度陷人了无休止的争斗之中”。[2]40-41
西方哲学的传统是要为人寻求一种有明确目的和意义的生活。只有人生获得意义,人的本质才能得以实现。实现的途径是人通过理性通达彼岸的理念世界。西方哲学自苏格拉底以来一直存在理性主义的传统,也就是说“理念世界”和人生意义需要经过理性的反思才能确认。随着近代哲学反思思维方式的确立,西方哲学理性主义的传统得到了发扬光大,在独断论哲学的前提中,主体性原则得到确立。近代哲学奠基人笛卡尔提出,一切都值得怀疑,只有“‘我思想,所以我存在’这条真理是这样确实,这样可靠,连怀疑派的任何一种最狂妄的假定都不能使它发生动摇,于是我就立刻断定,我可以毫无疑虑地接受这条真理,把它当作我研求的哲学的第一条原理”[3]54。虽然笛卡尔哲学最终在“我思”中确证了上帝的存在,但“上帝”与“我”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之前“我”必须通过“上帝”才能获得价值和意义,现在“上帝”则只能经由“我”才能获得明证性。此后,“我思”不仅被设定为真理的基础,实际上也成为价值的基础。黑格尔将主体性原则定义为现代社会的本质,他说:“说到底,现代世界的原则就是主体性的自由,也就是说,精神总体性中关键的方方面面都应得到充分的发挥。”[4] 20这种自由的核心是个人(个体)主义。这意味着“我”取代“上帝”成为价值判断的基础,成为道德、文化、科学甚至宗教信仰的合理性标尺,以及生活意义的来源与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基石。这个“我”实质上就是以“价值个体主义”为主要特征的“现代自我”。
这种独特的“现代自我”正是现代性的核心特征,它表征着自由权利的意识在现代已经深入人心,人们不再甘心受传统社会各种神圣形象的束缚,试图将个体从权威统治中解脱出来,获得自由。但“现代自我”赋予人选择的自由或者说是明晰的自由意识,却无法为人生提供意义,也无法提供真正的自由。
首先,“现代自我”所标榜的“自由选择”是一种没有标准的选择。根据麦金太尔的分析,“现代自我”的特点是他缺乏任何终极的标准,可以持任何立场,并从这个立场对万事万物任意评价,任何价值和原则对于情感主义的自我来说都没有绝对的约束力,因为个人选择价值标准的自由先于任何标准和原则。你的选择与我的选择,不过是我们偏好的不同,不存在对错与高尚低劣,这样,传统社会中道德原有的责任感、崇高感不复存在。“我”可以自由选择,但“我”到底该如何选择?失去终极标准的原因在于人们失去了作为人生意义的终极价值。启蒙运动将“上帝”纳入“我思”的范围,而一旦经过“我”的反思,意义就成了问题,陷入“自由与意义的二律背反”:当人们普遍获得自由的权力,价值理想就失去了号召力。价值理想的缺失是现代人最根本的遭遇,信仰世界崩塌,现实世界失去了意义来源。
其次,“现代自我”所实现的“自由”并非真正的自由,而是一种“没有自由”的“自由”。在传统社会人们感觉到“上帝”如“宪兵”如“警察”,时刻监视、规范和裁决着人的行为。经过启蒙运动,“现代自我”打碎了神圣形象。克尔凯郭尔这样描述现代人的处境:“在工业化的城市中,一个真正的人竟被视若尘埃而微不足道。现代人‘迷失’在人群中,离开了人群就‘不知所措’。”“现代人是灵魂空虚的、默默无闻的、不能独立自主的人,既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不能与众不同地采取行动。”[5]17海德格尔将之称为此在的沉沦,此在沦为常人,“常人”就是没有主见、受群众意见统治的人。现代性造就的危机是“诸神逃遁,大地毁灭,人类大众化”;雅斯贝尔斯则认为现代人 “为技术、机器、群众所统治”;马尔库塞将现代人定义为“单向度的人”。总之,“在这个戴着面具的世界中,人们醉生梦死地生活,不负责任地生活,却将此叫做‘自由’”。[6]46
从历史来看,以“情感主义的自我”为主要特征的“现代自我”主张的自由并不能付诸现实,正如麦金太尔所言:“要决定性地驳斥一种道德哲学也就是要表明它所解释的那种道德作用本身永不能体现在社会中”。[1]29“情感主义的自我”恰恰脱离了社会历史语境,它没有任何社会内容与社会身份,“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扮演任何角色、采纳任何观点,因为它本身什么也不是、什么目的也没有”,[1]40麦金泰尔称其为“幽灵般的我”[1]41。因此,基于这一价值主体的“人的解放”的理想只能落空,人的自由本质只能表现为一种“没有自由”的“自由”。
可见,“现代自我”无法实现人的解放的理想。启蒙运动的初衷是解放人,结果却是失去了人自身。这是现代哲学共同的理论话题,也构成马克思与西方哲学对话的重要理论空间。通过这一共同话题,马克思对现代自我的资本批判有十分独特的内涵和深刻的现实意义。
二、“资本的自我”与“情感的自我”:现实的“我”与观念的“我”
基于马克思的立场来看,“情感的自我”只是一种个体主义的虚构,是一种没有现实基础的空洞的自我意识。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开篇就指出:“就德国来说,对宗教的批判基本上已经结束;而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谬误在天国为神袛所作的雄辩一经驳倒,它在人间的存在就声誉扫地了。一个人,如果想在天国这一幻想的现实性中寻找超人,而找到的只是他自身的反映,他就再也不想在他正在寻找和应当寻找自己的真正现实性的地方,只去寻找他自身的映像,只去寻找非人了。”[7]1这既是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也是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天国的幻想不过是人将自我的本质异化给上帝的结果,试图在彼岸实现人的本质是不可能的,找到的只能是“非人”。真正的批判必须从“自己的真正现实性的地方”开始,而 “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7]1只有诉诸于人的现实存在,“自由意志”才有可能成为现实,脱离现实的“自由意志”只能是观念中的虚构和假定。因此,“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7]2。
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下,“资本的逻辑”是一个无所不在的“权力场”。“资本的逻辑”所控制的世界是最真实的“此岸世界”,是现代人最“现实的历史”。《资本论》作为马克思最重要的著作,首先开展的就是对人“现实历史”的批判。通过这一批判,马克思所揭示出的事实是:在以资本为本质根据的现代社会中,资本原则已经成为价值的标杆,以个人为价值合理性基础的“情感的自我”只是观念的虚构,“资本的自我”才是现代社会现实的价值主体。
“资本的自我”形成的首要原因是社会变革带来的时代精神转变的结果。工业革命以来,在启蒙思想极力张扬个体自由的同时,资本却作为一只 “看不见的手”支配着现代人的价值选择,给人和人的世界带来一场新的奴役。以本体论形而上学为理论核心的传统社会,形成了以“至善”“上帝”为“最高支撑点”的社会价值规范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个人的存在需要通过终极价值才能获得意义,而各种伦理道德戒条引导人们从现实状态向这一目标前进。“上帝”作为一种外在权威,成为人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科技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使人们有了“自由选择”的现实基础,在这个大背景下,启蒙运动解构了“上帝”,试图在现实生活层面确立人的自由,但人们发现启蒙的理想不过是一个神话,人陷入了一场新的奴役。恩格斯在研究英国工业革命后得出的结论是“它的第一个结果就是利益被升格为对人的统治。利益霸占了新创造出来的各种工业力量并利用它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个人的或国家的一切交往,都被溶化在商业交往中,这就等于说,财产、物升格为世界的统治者”[7]35。在马克思看来,金钱(资本)作为世界的新任统治者,与上帝非常类似,“在那里,人脑的产物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的并同人发生的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8]90。他将资本的统治称为“拜物教”。可以说,资本作为“拜物教”的领袖,就是现实世界的“上帝”,是新世界人们行为的目的和最根本的生活原则。人失去自我,沦为资本增殖的工具。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虽然人人喊着个性自由的口号,但实际却遵循着同一个模式,人人的精神和行为都不自觉地奔向着同一个目标:金钱。如西美尔所言:我们相信金钱的全能,就如同信赖一条最高原则的全能。[9]1
其次,“资本的自我”产生于资本的具体运作中。资本表现为一定的社会力量,是资产阶级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这一支配是通过社会分工的方式实现的。商品交换形成社会分工,在社会分工中,个人劳动只生产单方面的产品,但每个人有多种产品的需求,所以只有使自己的产品转换成社会公认的等价形式——货币,才能实现交换。因此,“为了把货币吸引出来,商品首先应当对于货币占有者是使用价值,就是说,用在商品上的劳动应当是以社会有用的形式耗费的,或者说,应当证明自己是社会分工的一部分。但分工是自然形成的生产有机体,它的纤维在商品生产者的背后交织在一起,而且继续交织下去”[8]127。在这个有机体中,每个人看似都是独立的生产者,但每个人又通过自己的产品与他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使得每个人的生产都不可能是自由生产,都受资本这一只 “看不见的手”控制。这种生产方式形成了人独特的生存方式: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由于人的独立性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个体首先要满足的是社会的需要,社会的需要就是资本增殖的需要,因此,对于每个个人来说,他的意义只在于他是社会需要的奴隶,也就是资本的奴隶。资本主义生产不断制造和生产欲望,感性文化、大众文化是在刺激着我们的欲望。这表面上是文化的解放,实际上恰恰是资本统治的全面胜利。如此看来,“情感的自我”与“资本的自我”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情感的自我”是个体性的,而“资本的自我”则是社会性的。在马克思看来,个体自由的实现不可能脱离社会现实,在资本逻辑的统治下,“我”的选择不可能是自由的,“情感的自我”只能让位于“资本的自我”。只有通过变革社会制度,“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7]10,才能真正解构“资本的自我”,在现实层面获得“人的解放”。
由此,在马克思看来,在资本所标识的现代社会中,人虽然获得一定的独立性,但这种独立性毕竟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仍受“抽象”统治,且这种统治虽然无形,却更加霸权。所以,尽管资本主义社会给人们带来更加丰富的物质生活,但从人的真正价值来说,仍然是一场“人的本质的灾难”。
三、人的本质的灾难与价值的颠倒
“资本的自我”——即现实的“现代自我”——作为“我”的一种异化,它遮蔽了人的真正本质,是真正的人又一次沦陷。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将人的本质定义为“类存在物”,“人把自身当作现有的、有生命的类来对待,因为人把自身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10]56综合来看,马克思所言“人的本质”体现为一种“超越性”,它有以下两个特点:
第一,人的“超越性”体现为一种否定的意识。与动物的生命活动性质比,人的“类生活”是一种自己规定自己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人则把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对象”。[10]57列宁说:“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世界不会满足人,人决心用自己的行动让世界满足自己。”[11]235人的活动是一种有意识地否定现实、实现理想的过程,因而是蕴含否定意识的活动。
第二,人的“超越性”体现为一种创造的力量。与动物的生命活动性质比,人的“类生活”是一种超越生存需求的创造性活动。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在一代一代的生产中创造自己的历史。动物只能按照自己的物种的尺度生产,而人既能够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去生产,又按照人的内在本质的、固有的尺度生产。作为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人的活动是不断创造自然、创造自我的过程。
由此可见,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定义是属于形上范畴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的生产活动被资本所规定,资本成为价值的标准,资本作为形而下的价值遮蔽了人的形而上的价值,使人成为“物化”的存在,失去了“真正的人”的否定性和创造性。
首先,人的价值从属于资本价值:“是什么”从属于“有什么”。
在前现代时期,人的价值是天授的。舍勒、松巴特等保守主义者以及麦金太尔通过研究后都认为,在这样的历史时期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位置”是上帝安置好的,拥有确定的角色与地位,“他必须在给自己安定的位置上履行自己的特别义务,这类观念处处支配着所有的生活关系。他的自我价值感和他的要求都只是在这一位置的价值的内部打转”[12]21。社会的基本价值是先定的,同样个人的特权与义务也是先定的。“在这样一个社会里,一个人通过认识他在这些结构中的角色而知道自己是谁;而且通过这种认识,他还了解了他应尽何种义务(what he owes)以及每一其他角色与地位的占有者应对他尽何种义务(what is owed to him)。”[1]153因为人的主体性意识还没有被完全唤醒,所以人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天命、安之若素,个人的价值就是完成自己的义务,其他人通过他的行为即德行给予他判定,“判断一个人就是判断其行为”[1]153。
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下,人的价值取决于资本的价值,人成为资本实现增殖的工具。马克思将资本表达为“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力”[10]21。在社会分工中,个人的产品对他来说仅仅是交换价值,个人劳动的目的是为了把别人口袋里的货币吸引出来,因此,“商品首先应当对于货币占有者是使用价值,就是说,用在商品上的劳动应当是以社会有用的形式耗费的,或者说,应当证明自己是社会分工的一部分”[8]127。如此,一个人在社会体系中的位置就是他在社会分工中的位置,他的价值取决于他对社会生产的“有用性”,取决于他手里所拥有的可交换的东西,取决于他吸引货币的能力,也就是说,个人价值不是取决于自身,而是取决于他人、他人的需要,这个他人不是某个人而是资本,资本不是一种个人的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
因此,对于个人价值的评价从中古时代的“是什么”变成“有什么”,“是什么”就是践行彼时美德的行为,“有什么”就是生产交换价值的能力。以社会学的方法来考察的话,正因为价值评判标准的这一变化,才产生了麦金太尔所说的“道德的衰微甚至消失”,因为在现代社会中,对于个人价值的评判并不是以美德为标准、而是以“有用”为标准的。在舍勒看来,现代社会价值序列已经发生了变化,其中最深刻的转化就是生命价值隶属于有用价值。“在转化过程中,这种隶属的程度日增,随着工业精神和商业精神战胜军事和神学——形而上学精神日益深入到最具体的价值观中。”[12]141在这种转变中,商人和企业家从事事业的价值被抬高,甚至被抬高为“最高价值”,例如勤奋工作、遵守合约,勇气、英勇、冒险精神则都处于从属地位。从本质上来说,勤奋工作、遵守合约这些品质也都是为资本增殖服务的,因对资本增殖的“有用性”而获得地位。马克思也描述说:“古代社会咒骂货币是自己的经济秩序和道德秩序的瓦解者。还在幼年时期就抓着普路托的头发把他从地心里拖出来的现代社会,则颂扬金的圣杯是自己最根本的生活原则的光辉体现。”[8]156如此,“人的劳动和精神财富都具有了‘商品’性”[13]37。
其次,个体价值从属于社会价值:个体性从属于同一性。
近代以来,一方面,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使人们有了在大众层面享受自由的可能,个体性意识的觉醒也使人们追求个性化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人陷入普遍物化的“本质的灾难”。作为现代精神困境的主要表现和核心问题,个体独特的精神价值与社会模式化的矛盾构成了现代哲学出场的理论背景,批判同一性成为现代哲学的一大潮流。西方哲学家对同一性的批判集中地体现为对“理性同一性”原则的拒斥。在他们看来,传统形而上学的“一元性”原则形成了独断主义的话语方式,压制了人的个体性。在传统形而上学看来,纷乱的感性世界不是真实的,超感性的“实体”世界不仅是认识上“真”的世界,也是价值上“善”的世界,它是人类终极价值的存在之所。哲学的核心任务是以知性概念的方式把握超验的实体,实体是“一”,感性存在是“多”,形而上学的任务就是用“一”去统一、统摄杂多。阿多诺、利奥塔将这种哲学称为“同一性哲学”。“同一性哲学”代表的是一种话语独断,是极端理性化的结果,这是现代性的逻辑。在这种话语逻辑中,个体的丰富性和创造性被扼杀了。
对同一性的批判也是马克思理论的重要内容。马克思指出,形而上学者认为进行抽象就是进行分析,越远离物体就是日益接近物体和深入事物,“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存在物,一切生活在地上和水中的东西经过抽象都可以归结为逻辑范畴,因而整个现实世界都淹没在抽象世界之中,即淹没在逻辑范畴的世界之中”[7]139。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形而上学的逻辑范畴与现实的资本逻辑有某种同构性,黑格尔“概念的自我运动”形成的无所不包的形而上学体系表征的正是市场经济 “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独特历史形态。这一切的秘密都隐藏在商品这个看似简单平凡,实则古怪、“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8] 88的东西身上。在商品交换中,商品的交换价值起着决定性作用,使用价值从属于交换价值,使用价值蕴含个人的独特劳动,交换价值则蕴含个人的社会劳动。“在商品交换关系中,只要比例适当,一种使用价值就和其他任何一种使用价值完全相等。”[8] 50只要交换价值相等,一种商品就同另一种商品一样,体现在劳动产品中的有用性消失了,“各种劳动不再有什么差别,全都化为相同的人类劳动,抽象人类劳动”[8]51。也就是说个体劳动的产品只有转化为社会劳动的商品对社会生产才是有意义的,个体只有从属于社会生产才能获得价值。资产阶级社会的社会生产是一种拒斥差别的同一性生产,资本的逻辑控制着每一个个体,“一切东西都可以买卖。流通成了巨大的社会蒸馏器,一切东西抛到里面去,再出来时都成为货币的结晶。……正如商品的一切质的差别在货币上消灭了一样,货币作为激进的平均主义者把一切差别都消灭了”[8] 155。
总之,在资本逻辑控制的世界里,普遍的物化使得事物的本己价值被遮蔽了。舍勒用“价值的颠覆”来概括这一深刻变化,他认为,在现代社会运动中,新的市民伦理逐渐取代传统伦理,价值进入一种偏爱秩序,发生了价值的颠倒,由此形成的价值判断并非真实的,而是基于价值假象的价值判断,是“价值错觉和与此错觉相应的价值判断”。[12]7马克思总结道:“社会关系的物化,物质的生产关系和它们的历史社会规定性的直接融合已经完成:这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14]940
应该说,马克思哲学与其他现代西方哲学家最终的理论旨趣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人的解放”,进一步说,不仅是哲学,科技、文化、艺术等人类的文明形式也都不外乎是想要给人提供一种更好的生活,这个“好生活”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解放”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马克思哲学批判的首要任务是要超越近代启蒙运动以“我思”为基础形成的“情感的自我”这一虚构性的价值主体,揭示现代自我的现实面目——资本的自我。所以马克思在思考黑格尔的“逻辑”时才会认为,这一抽象观念表达的是人类“最现实”的生存状况:人受“抽象”(资本)的统治,“黑格尔的与形而上学‘合流’的辩证法,正是理论地表征了人们的社会存在——由‘资本’的逻辑所构成的人们的社会存在”[15]。所以同样是拯救“人”,尼采给出的是一个个人化的解决方案,重估一切价值,个人为自己立法。而在马克思看来,价值理想的重建依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依靠观念的力量也是不够的,只有深入社会生产深处寻找其现实根源,才能解构现代自我的现实逻辑,真正实现人的自由与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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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长成]
Capital-critique of Modern Self — Modern Value Crisis and “Das Kapital”
LU Hong-fang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ety,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2, China)
Abstract:As the “human liberation” of the Enlightenment failed, the consequence was the creation of an “emotionalism self” as the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modern self”. With the liberation ideal running through, the first task of “KAPITAL” is to reveal the true face of “modern self”, which is Capital self. From Marxist standpoint, value individualism based on the “emotional self” lacks the support of reality, and it is just a fictitious notion. The reconstruction of value ideal can not be completed merely by individuals. Only by exploring the deep depths of reality to find the root cause of social production, can we deconstruct the reality logic of modern self, and accomplish the real human freedom and liberation.
Key words:value crisis; modern self; sentimentalist self; capital self
[中图分类号]B10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16)01-0031-06
[作者简介]路红芳(1981-),女,河北隆尧人,吉林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哲学基础理论。
[收稿日期]2010-09-26
doi: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