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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流散文学及相关研究的崛起

2016-03-18朱振武张敬文

东吴学术 2016年3期
关键词:文化认同

朱振武 张敬文



世界文学

英语流散文学及相关研究的崛起

朱振武张敬文

摘要:作为后殖民英语文学的一个分支,英语流散文学的发展流变与英国的殖民扩张、两次世界大战等国际范围内的重大变革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迄今为止,英语流散文学的发展经历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起步期、二十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的发展期和二十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的繁荣期等三个阶段。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起,文化研究、后殖民文学研究和族裔文学研究的依次产生在推动英语流散文学研究进程的同时,又发掘了其独特的文学价值。继之,一些国家的出版社、科研机构和学术团体都投入到英语流散的研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中国学者也纷纷加入英语流散文学研究阵营,并取得了丰硕成果。作为一个方兴未艾的新领域,英语流散文学的丰富内涵和独特文学价值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学者。

关键词:英语流散文学;文化认同;独特价值;源与流

“流散”(diaspora)一词源于希腊语διασπορά,本为“散开、传播”的意思。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流散”一词就已在期刊《非洲研究》(African Studies)中出现。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流散”一词被越来越多地用来指代“背井离乡”。①Khachig Tölölyan:Rethinking Diaspora(s):Stateless Power in the Transnational Moment,Diaspora:A 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Studies,Vol.5,No. 1,1996,pp. 3-36.在此之后,罗杰•罗素(Roger Rouse)、威廉姆•萨夫兰(William Safran)和詹姆斯•克里福德(James Clifford)等知名学者都曾尝试定义“流散”。英语流散作家的时间跨度很大,爱尔兰裔剧作家萧伯纳(G. B. Shaw,一八五六-一九五〇)和诗人叶芝(W. B. Yeats,一八六五-一九三九),波兰裔作家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一八五七-一九二四)等都是英语流散作家的先驱。“流散文学”就是流散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印度学者阿美•拉维•萨哈(Amit Shankar Saha)指出不管流散作家身在何地,他们的精神总会被自己的故乡牵引;“流散”经历加诸给流散作家的矛盾张力促使他们通过写作释放,这也赋予流散文学作品独特的魅力。②Amit Shankar Saha:Exile Literature and the Diasporic Indian Writer,Rupkatha Journal,Vol. 1,No. 2,2009,p. 188.英语流散文学就是流散作家用英语创作的文学作品。随着文化研究理论、后殖民理论和女性主义理论等的崛起与繁荣,一大批远离故土流落他乡的第三世界知识分子也以自己的流亡经历为素材进行写作和文学批评,从而使得“流散写作”(diasporicwriting)在全球化时代方兴未艾,并且越来越为研究全球化和后殖民问题的学者所重视。

一、英语流散文学的源流与嬗变

流散作家的形成原因主要有三种:流离失所,被迫流亡和主动流散。战争、政治斗争、宗教矛盾和种族歧视都可能是他们迁居别国的导火线。流散他国后,他们要重新适应新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当然也有作家把其他国家当作自己的灵魂归宿。比如亨利•詹姆斯,他生在美国,但他认为伦敦是自己的精神家园,并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英语流散作家一直层出不穷。较为久远的英语流散作家在世时都是当地文学的中流砥柱;许多当代作家也已在国际文坛确立自己的地位;近代的作家们保持着强进的创作势头;新兴的英语流散作家也不甘示弱地积极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过本文仅讨论已经发展成熟的英语流散作家及作品。从马赫迈德(Sake Dean Mahomed,一七五九-一八五一)发表自传《马赫迈德游记》(The Travels of Dean Mahomed,一七九四)开始,英语流散文学已经走经过两百多年的时间,其发展流变与英国的殖民扩张、两次世界大战等国际范围内的重大变革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具有较为明显的阶段性。我们以作家的文学成就为标准进行总结,可将英语流散文学的演变分为以下三个阶段: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起步期,二十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的发展期,以及二十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的繁荣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起步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导致英语流散作家产生的原因很复杂。首先是殖民扩张:作为率先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英国在十九世纪下半叶便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开展殖民扩张,进行资本积累,足迹踏及爱尔兰、非洲、印度、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地区。在掠夺殖民地资源的同时,殖民者们还在当地推行英语教育,造就了一大批会英语的人才,这些人后来迁居到宗主国,并用英语写作,在当地也获得不小的声誉。其次是战争动乱: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的十月革命的爆发都引发了人口格局的大变动。战争中很多家庭都举家迁徙,有的人在家园丧失后流离失所。纳博科夫(V. V. Nabokov,一八九九-一九七七)本是俄裔英国作家。一九一七年俄罗斯十月革命爆发后,他随家人流亡西欧,先后漂流于伦敦、柏林和巴黎。在此期间,他成为俄罗斯流亡文学圈中的主将。一九四〇年到英国后,他开始改用英语创作。其主要作品包括《洛丽塔》(Lolita,一九五五)、《普宁》(Pnin,一九五七)、《微暗的火》(Pale Fire,一九六二)等。《洛丽塔》一经出版便热销全球,后两部作品还为他赢得美国国家图书小说提名奖,树立了他在英美文坛的地位。再次是自发迁移。随着交通工具的改进,英联邦国家之间的交流逐渐加深,许多殖民地人民来到宗主国,或接受教育,或在此工作,或旅游猎奇。英国和美国是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英语国家,经济制度支撑下的文学事业发展也很迅速,从而吸引了众多学者前来交流学习。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一八四三-一九一六)从一八六九年便开始游历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后来决定离开美国,定居伦敦。T. S. 艾略特(T. S. Eliot,一八八八-一九六五)从一九一四年便定居英国。一九三三年,C. L. R. 詹姆斯(C. L. R.James,一九〇一-一九八九)就搬到伦敦居住。他曾通过弗吉尼亚•沃尔夫的霍加斯出版社(Hogarth Press)出版过小册子《西印度政府自治案例》(The Case for West-Indian Self Government)。一九三六年发表的小说《薄荷巷》(Minty Alley,一九三九)使他成为第一位在英国发表小说的黑人作家。除此之外,华裔作家韩素音(Elisabeth Comber,一九一七-二〇一二)也在此阶段创作了处女作《目的地重庆》(Destination Chungking,一九四二),印度裔作家奈保尔(V. S. Naipaul,一九三二-)开始在国际文坛崭露头角,新西兰裔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thfield,一八八八-一九二三)夯实了她在英语文学史上的地位。但从总体来看,此时英语流散作家数量较少,尚未形成规模,不足以造势并引起广泛关注。

起步阶段的英语流散文学最为抢眼的当属爱尔兰裔英语作家。十九世纪末期,爱尔兰出现了一股文艺复兴运动,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W. B. Yeats,一八六五-一九三九)、戏剧家乔治•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一八五六-一九五〇)均在世界文坛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两人还分别于一九二三年和一九二五年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叶芝是二十世纪的重要作家,著有诗集《乌辛之浪迹及其他诗作》(The Wanderings of Oisin and Other Poems,一八八九)、《库利的野天鹅》(The Wild Swans at Coole,一九一九)、《塔楼》(The Tower,一九二八)等。同时他还是著名的剧作家,他编写的剧本《心灵的欲望之田》(The Land of Heart’s Desire,一八九四)、《国王的门槛》(The King’ s Threshold,一九〇四)、《迪尔德丽》(Deirdre,一九〇七)在当时广为流传。萧伯纳的文学始于小说创作,但突出的成就是戏剧。他一共创作了五十二部剧本,擅长以黑色幽默的形式来揭露社会问题,其代表作有《鳏夫的房产》(Widower’ s Houses,一八九二)、《巴巴拉少校》(Major Barbara,一九〇五)、《圣•约翰》(Saint Joan,一九二三)等。到了二十世纪初的时候,爱尔兰小说也开始发展起来。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一八八二-一九四一)会把自己的爱尔兰生活经历融入他的作品中,这一写作风格在他的主要作品如短篇故事集《都柏林人》(Dubliners,一九一四)和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一九一六)、《尤利西斯》(Ulysses,一九二二)等都有体现。此外,詹姆斯在“故事架构、小说风格和叙事技巧方面的创新影响了不计其数的其他作家”。①朱振武、刘略昌:《“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历史嬗变及其在中国的译介与影响》,《东吴学术》2015年第2期。

除了爱尔兰之外,来自印度地区的英语流散作家也是英语流散文学起步阶段一大亮丽的风景线。安纳德(Mulk Raj Anand,一九〇五-二〇〇四)、纳拉扬(J.P. Narayan,一九〇二-一九七九)和拉迦•拉奥(Raja Rao,一九〇八-二〇〇六)是印度英语小说三杰,但拉迦•拉奥是从一九六六年才有流散经历,因此在此阶段不做介绍。安纳德是印度英语小说的奠基人,他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就移居英国,以《不可接触的人》(Untouchable,一九三五)、《苦力》(Coolie,一九三六)、《两叶一芽》(Two Leaves and a Bud,一九三七)等小说著称于世。比安纳德早几年移居美国的纳拉扬接连出版了《桑帕斯先生》(Mr. Sampath,一九四九)、《向导》(The Guide,一九五八)和《马尔古蒂恶魔》(The Man-Eater of Malgudi,一九六一)等作品。以两人为代表的印度裔英语流散作家打响了印度地区英语流散文学的第一枪。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thfield,一八八八-一九二三)是新西兰文学史上最璀璨的明星。二十岁时她从新西兰搬到英国居住,著有《幸福》(Bliss and Other Stories,一九二〇)和《园会》(The Garden Party and Other Stories,一九二二)等短篇小说集。

二十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的发展期: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资本主义国家都元气大伤,他们亟须吸纳劳动力恢复本国经济,因此便放宽本国的移民法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新移民法(new immigration law)和劳工聘收方案(labour recruitment schemes)颁布后,大量亚裔及其他国家人民涌入北美洲、欧洲和澳大利亚,引发英语流散作家出现的高峰。期刊杂志的创办也为英语流散作家提供良好的表现平台。创办于一九六一年的《加勒比研究》(Caribbean Studies)是加勒比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Caribbean Studies)旗下的期刊,吸引了一大批加勒比文学的热爱者。《世界英语文学》(World Literature Written in English)创办于一九七三年,一度是英联邦文学爱好者的天堂。二〇〇四年后期刊更名为《后殖民书写》(Journal of Postcolonial Writing),出版主旨也转向为分析后殖民语境下的小说、戏剧、诗歌及文学批评理论,为处于世界边缘的流散人群发声。之前迁居的流散作家中,用英语创作的作品也逐渐在国内甚至国际上获得广泛影响。这些原因都推动英语流散作家队伍不断壮大,促进英语流散文学的繁荣发展。总体来说,发展期的特征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韩素音、奈保尔、安纳德等也已成名的作家的笔耕不缀,二是更多作家加入英语流散文学阵营。

在二十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加勒比裔英语流散作家的崛起最为显著。奈保尔、塞穆尔•塞尔文(Sam Selvon,一九二三-一九九四)、奥斯丁•克拉克(Austin Clarke,一九三四-)和戴奥妮•布兰德(Dionne Brand,一九五三-)等作家异军突起,在英美国家声势渐响。二十二岁时,奈保尔就移居英国,并由此开始创作《神秘的按摩师》(The Mystic Masseur,一九五七)、《米格尔大街》(Miguel Street,一九五九)等英语作品,后者还获得当年的毛姆短篇小说奖。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是奈保尔创作的高峰,他以祖籍印度为背景创作了“印度三部曲”中的前两部,代表作《自由国度》(In A Free State,一九七一)还为他赢得英国最权威的文学大奖——布克奖。塞穆尔•塞尔文创作的“摩西三部曲”,包括《孤独的伦敦人》(The Lonely Londoner,一九五六)、《摩西登高》(Mose Ascendg,一九七五)、《摩西迁居》(Moses Migrating,一九八三),陆续在英国出版,同时他还于一九六八年获得古根海姆奖(Guggenheim Fellowships)。奥斯丁•克拉克创作的“多伦多三部曲”(《交点》(The Meeting Point,一九六七),《命运风暴》(Storm of Fortune,一九七三)、《更明亮的光》(The Bigger Light,一九七五)被评论界普遍认为是他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作品。除此之外,加勒比海的黑人女作家戴奥妮•布兰德也是不可小瞧的新生派势力。七十年代,戴奥妮凭借诗集《拂晓》(Fore Day Morning,一九七八)和《地球魔法》(Earth Magic,一九七八)正式踏入文坛。她被认为是“一位富有战斗性的女权主义和反帝国主义作家”。①转引自任一鸣、瞿世镜《英语后殖民文学研究》,第105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路易斯•詹姆斯(Louis James)曾在在一九六八年总结道:“从整体上看,西印度英语文学,或者说加勒比文学也许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出现的最丰富多样的英语文学。”②James Louis.,ed:The Islands in between:Essays on West Indian Literature,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8,p. 10.

除此之外,印度裔作家保持着稳定的创作势头。迈克尔•翁达杰(Michael Ondaatje,一九四三-)凭借《优雅的怪物》(The Dainty Monsters,一九六七)成为加拿大超现实主义新诗的代表作家之一。《小子比利作品选集》(The Collected Works of Billy the Kid,一九七〇)和《我学用刀技巧》(There’s a Trick with a Knife I’m Learning to Do,一九七九)为他摘取加拿大总督文学奖,集诗歌散文小说于一体的作品集《戮后余生》(Coming Through Slaughter,一九七六)被评为《加拿大书评》杂志小说处女作奖。女作家鲁恩•普拉瓦•杰哈布瓦拉(Ruth Prawer Jhabvala)借助《热与尘》(Heat and Dust,一九七五)成为斩获布克奖的首位印度作家。非洲作家尼古基•瓦•西昂戈(Ngugi wa Thiong’o,一九三八-)是肯尼亚英语文学的创始人,是非洲最著名的左派作家。他从一九六〇年代就开始发表作品,进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则推出了他最为出色的小说《血染的花瓣》(Petals of Blood,一九七七),为非洲英语流散文学的繁荣勃兴打下基础。

二十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的繁荣期: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英美两国文学进入繁荣期,文学氛围十分浓厚。知识分子在这里受到承认和重视,许多来自原殖民地的英语流散作家在当地著名大学里担任令人尊敬的教授职位。宽容的文化政策和先进文明的生活环境吸引大批学者在此定居。经济实力的增强,交通方式的改进和国家之间的交流增多使得出国变得便捷。与此同时,早期的流散作家们依旧保持旺盛的创作精力。亚洲、非洲、欧洲、大洋洲等地区的英语作家们纷纷加入到英语流散作家大群体,英语流散文学发展呈现出蔚为壮观的勃兴之势。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印度英语流散文学的鼎盛期。这期间涌现出一批在当今世界文坛闻名遐迩的著名作家,如萨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一九四七-)、罗辛顿•米斯垂(Rohinton Mistry,一九五二-)、安妮塔•德赛(Anita Desai,一九六三-)等。萨曼•拉什迪与奈保尔和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一九五四-)并称为“英国战后移民文学三雄”,是繁荣时期印度英语流散文学的集大成者和杰出代表。一九八一年拉什迪凭作品《午夜诞生的孩子》(Midnight’ s Children,一九八一)荣获布克奖,后来这部作品又为他赢得为纪念布克奖设置二十五周年颁发的“特别布克奖”,这部著作也使印度英语小说开始令人刮目相看。两年之后,拉什迪的《羞耻》(Shame,一九八三)获得布克奖提名。罗辛顿•米斯垂凭借作品《费洛查拜格的故事》(Tales from Firozsha Baag)和《漫长旅途》(Such a Long Journey),分别荣获一九八七和一九九一年度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漫长旅途》还获得了布克奖提名。他出版于一九九五的《完美的平衡》(A Fine Balance)获得当年吉勒奖(Giller Prize)。此外,八十年代几乎销声匿迹的迈克尔•翁达杰在一九九二年推出《英国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一举赢得布克大奖,使他成为第十一位获此殊荣的非英裔作家。安妮塔•德赛的《清澈的日光》(Clear Light of Day,一九八〇)和《在拘留中》(In Custody,一九八四)也都获得布克奖提名。

英国对非洲内地的大规模殖民始于十九世纪晚期,因此非洲英语文学肇始的时间较晚,不过非洲裔的英语流散作家们表现毫不逊色。《饥饿之路》(The Famished Road,一九九一)是本•奥克里(Ben Okri,一九五九-)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规模宏大,被公认是“本世纪末非洲长篇小说的里程碑”。①任一鸣:《后殖民:批评理论与文学》,第15页,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这部小说还为本赢得布克大奖。与本相反,J. M. 库切(J.M.Coetzee,一九四〇-)把注意力集中于现实生活,主要描写南非的社会现实,包括殖民统治和种族隔离的过去和当今新社会新秩序下的新南非。他曾两度获得布克文学奖,创造非洲文学史上的奇迹。他还是二〇〇三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除此之外还获得英联邦作家奖和南非级别最高的CNA奖。努贝希•菲利普(Marlene Nourbese Philp,一九四七-)的创作集中在二十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她以诗歌创作闻名,至今已出版五部诗集,两部小说,两部戏剧,四部散文集,诗歌选集《她用舌头,轻轻打破了沉默》(She Tries Her Tongue,一九八八)获得古根海姆诗歌创作奖。她和另一位非洲女作家布奇•埃默切塔的作品对分析后殖民语境下的女性文学创作具有重要意义。

来自亚洲、欧洲、大洋洲等地区的英语流散作家文学也遍地开花,推动了英语流散文学的全面勃兴。华裔的韩素音和日本裔的石黑一雄也是著名的英语流散作家,石黑一雄还是一九八九年的布克奖得主。英语流散作家的作品中往往表现出明显的地方特色。韩素音主要以中国的生活经历为素材写作,故事背景也选在中国;石黑一雄的作品以细腻入微、简朴淡雅取胜,具有典型的日本特色。俄国的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一九四〇-一九九六)于一九八七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当时诺贝尔奖的最年轻得主。同年,他的英文版散文集《较一小》(Less Than One:Selected Essays)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爱尔兰的布莱恩•穆尔更是奖项等身,他曾五次获得布克奖提名,三次获得惠特布雷德长篇小说奖(Whitbread Prize),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奖项共十几种。澳大利亚的英语流散作家DBC 皮埃尔(DBC Pierre,一九六一-)凭小说《维农少年》(Vernon God Little,二〇〇三)兼获布克奖和惠特布雷奖,这部作品也成为同时赢得这两大奖项的第一部小说。

总体来说,过去的五十年里,英语流散文学产生地较为集中,从起初的崛起到近期的勃兴,势头强劲。英语流散文学是随着对后殖民理论的解构逐渐被发觉的。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国内外的英语流散研究也开始跟上步伐,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研究成果不断深化。

二、国外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兴起与垦拓

“流散研究与跨文化、全球化、民族主义、后殖民主义研究有所交叉,主要讨论移民、错位、身份、群体、全球迁移和文化政治等话题”。①Vijay Agnew:Diaspora,Memory and Identity:A Search for Home,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05,p. 191.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包括两个部分:一是英语流散作家以自己的亲身流散经历来关注流散现象或流散写作;二是英语界的批评家和理论家们通过分析流散作家的文本介入对流散写作的考察和研究。其实,许多文学批评家和理论家本人就具有流散身份,这也成了他们进行流散文学研究的原动力。早在一九五八年,刚辍学的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一九三二-二〇一四)创办了期刊《新左翼批评》(New Left Review),吸纳了许多有关移民和身份问题的讨论。在此之前,他曾师从流散作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攻读博士学位。霍尔本人也是一名牙买加裔流散学者,他是跨文化研究领域的开拓者,并将这一事业贯穿终生。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殖民理论在美国的中心纽约诞生,并以极大的传染性迅速席卷全球。后殖民理论“强调民族或地区文化特征,强调种族特征,强调比较视野中殖民文学与后殖民文学的语言、历史和文化超越;关注混合、混杂等复杂现象”,②Bill Ashcroft,Griffiths Gareth,and Tiffen Helen:The Empire Writes Back:Theory and Practice in Post-Colonial Literatures,London:Routledge,1989,pp. 15-37.是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最为可靠有力的理论依据。随着后殖民理论研究的深入,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和跨文化学科的发展,族裔文学成了西方文学研究的热点,其研究成果也丰富了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内涵。从文化研究到后殖民理论为背景的文学研究再到族裔文学研究大致反映了国外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变化趋势。

“文化研究”是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树立的传统,该中心于一九六四年由理查德•霍加特(Richard Hoggart)创办。自创办以来,研究中心一直密切关注社会动态,紧抓时代脉搏,把当下的文化热点问题都纳入讨论范畴,积极推动现实问题的解决。其影响后来从英国扩展到法国、北美、澳大利亚及其他国家,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研究热潮;众多学者广开思路,打破学科界限,不断丰富文化研究的内容。如今的“文化研究”则“吸收了各种学术传统,综合各方理论为我所用,同时也借助和改造其他领域的术语和概念,如性别政治、全球化、权力、快感、意识形态、文本、表征、霸权等”。③陆扬、王毅:《文化研究导论》,第111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文化研究学者对英语流散文学的研究关键词是:文化身份、心理认同和民族记忆。一些文化研究学者对流散文学的研究模式做出创新。斯图亚特•霍尔是研究中心的第二位主任,也是文化研究中最著名的人物。有人甚至认为文化研究的全部精华就集中在他的几篇重要文章之内。在《文化身份与流散》(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一九九一)中,霍尔提出文化身份分两种:一种是固定的、稳定的、集体共享的文化身份。这一身份概念带有“虚构成分”,“在边缘民族身上有着强烈而又新颖的体现”,指代“隐藏的历史”(hidden history)和“潜在的共性”(underlying unity);一种是动荡的、变质的、互相矛盾的文化身份。这一概念下,个体把自我视为“他者”;“权力与知识”体系的差异决定表征的不一,历史与文化的变化都能导致文化身份的改变。④Jonathan Rutherford.,ed:“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Identity:community,culture,difference,London:Lawrence & Wishart,1991,pp. 223-226.维加•阿诺(Vijay Agnew)创作的《流散、记忆与身份:寻找家园》(Diaspora,Memory and Identity:A Search for Home,二〇〇五)虽然对准加拿大地区的移民群体,但其研究成果适用于整个流散文学研究。在介绍部分,作者指出本书主要考察“过去的记忆是如何决定我们看问题的视角,帮助我们融入环境,培养自我存在和发展的新模式”。⑤Vijay Agnew:Diaspora,Memory and Identity:A Search for Home,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05,p. 9.整书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流散与记忆”主要强调记忆在流散女性群体的对家园的虚构和重构中起的作用;第二部分“历史与身份”探讨了移民的创伤性历史记忆的“幽灵”效果;第三部分“群体与家园”研究了移民、流放者和流亡者的身份区别。保罗•吉尔洛伊(Paul Gilroy)是霍尔的博士生,也是继霍尔之后最有代表性的文化研究学者。他的代表作《黑色大西洋:现代性和双重意识》(The Black Atlantic:Modernity and Double Consciousness,一九九三)标志着流散研究的转折。①Christine Chivallon:Beyond Gilroy’s Black Atlantic:The Experience of the African Diaspora,Diaspora:A 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Studies,Vol. 11,No. 3,2002,p. 359.通过这本书,保罗提出黑色大西洋(the Black Atlantic)的概念。评论家克里斯汀•奇威龙(Christine Chivallon)认为“这一新概念打破了传统的流散模式,即依据来源划分流散人群,开创了促进文化杂糅的新模式”。②Christine Chivallon:Beyond Gilroy’s Black Atlantic:The Experience of the African Diaspora,Diaspora:A 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Studies,Vol. 11,No. 3,2002,p. 359.现如今,从文化研究角度切入研究英语流散作家和文学作品已经成为中外学者的普遍选择。

后殖民文学研究也是文化研究的一种,但它是更具体的文学研究理论。英语流散文学很大一部分源于后殖民英语文学,因此后殖民文学研究的重要成果对于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同样适用。众所周知,一九七八年萨义德的《东方主义》标志着后殖民理论的滥觞,不过萨义德在这本书中只讨论了“东方主义”,并没有涉及“后殖民”,真正揭橥后殖民理论的,正是一九八九年比尔•阿希克洛夫特、格瑞斯•格里菲斯和海伦•蒂芬出版的《逆写帝国:后殖民文学的理论与实践》。这本书首次将二战以来的“后殖民”一词挪用过来,讨论了后殖民的性质、位置及其与当代理论的关系。作者选择从后殖民文学的角度确定后殖民理论,创立了后殖民文学。该书对后殖民文学的论述模式做出总结,主要分为四种:按国家或地区划分的文学创作;两处或多处的比较文学创作;以肤色为分类标准的跨地区的文学比较;联邦文学(Commonwealth Literature)、新英语文学(New Literature in English)和殖民文学(Colonial Literature)。英语流散文学算是新英语文学的一部分。作者首先在书中论述了前殖民地区逆写帝国的两种方式:重置语言和重置文本。法侬认为,不同的语言意味着不同的世界,因此语言问题对后殖民文学的讨论至关重要。书里将欧洲中心英语用大写English来表示,而将地方英语用小写english来表示,并指出对中心英语的挪用和再造意味着与殖民权力脱离。“语言混杂”、“语法融合”和“语码转换”是重置文本的几大策略。语言混杂“作为交接符号的未翻译的词语的运用,似乎是一种成功的突出文化差异的手段,因此看起来更有效的,是通过融合两种语言结构从而生产一种‘跨文化’”。语法融合“试图将本土语法与标准英语融合起来,从而改写语言”。“多语作家的技巧使用串字法使得方言更加可及”。③比尔•阿希克洛夫特等:《逆写帝国:后殖民文学的理论与实践》“总序”,任一鸣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逆写帝国》既是后殖民理论建构的第一本著作,又是后殖民文学的首创之作,其研究成果成为学者在后殖民语境下分析英语流散文学的思想源头。

流散现象直接促进了民族、种族和文化的融合,在此形势下,美国多民族文学研究协会(The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the Multi-Ethnic Literature of the United States,简称MELUS)应运而生。该协会创办于一九七三年,致力于研究非裔美籍、亚裔美籍人以及欧裔美籍作家等及其文学作品,从而赋予美国文学更新颖、更广泛的定义。一九八七年开始,该协会每年都会在全国各地举办年会,至今已举办过二十九期。年会主要通过分析族裔文学作品,反映少数族裔的社会、文化、教育现状,分析少数族裔的生存现状和面临的问题,为研究美国少数族裔作家和研究族裔文学(ethnic literatures)的学者搭建了讨论平台。一九七四年,该协会创办了同名期刊(MELUS),吸引了大批从事美国民族文学研究的作家和学者,站在多民族的维度下研究美国文学的历史与现状。约翰•M.瑞利(John M. Reilly)曾在这一期刊上发表过一篇评论《族裔文学批评:从全局出发》(Criticism of Ethnic Literature:Seeing the Whole Story,一九七八)。他指出,我们不应以作者的种族、人种、信条和民族出身来判断其作品是否为族裔文学,而应看作品是否具有族裔性(ethnicity),④John M. Reilly:Criticism of Ethnic Literature:Seeing the Whole Story,Vol. 5,No. 1,MELUS,1978,p. 4.所谓族裔性就是移民群体在美国的社会环境改造下表现出的特征。面对多民族共存的现状,弗罗里达大学教学部的伊莲•奥利弗( Eileen Oliver)教授,在参加一九九二的英语教师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uncil of Teachers of English)时,提出要打破现有的主流教育模式,将多种族文学文本纳入主流教育体系。同时她还倡议引进处于非主流地位的女性文学创作,总之要重视一切边缘化的创作群体。①Eileen Oliver:Destroying the Stereotypes:Multicultural Literature for Students in the Mainstream,“Paper presented at the Annual Meeting of the National Council of Teachers of English”,1992.

与此同时,布鲁斯•金(Bruce King)编写的《世界英语文学》(Literatures of the World in English,一九七四)②Bruce King:“Introduction”. Literatures of the World in English,London &Boston:Routledge & Kegan Paul,1974.提供了大量前殖民地文学的英语作品。他将英语流散作家的创作放置到其原本的国家文学范围内考察,为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翔实的资料。一九七四年罗伯特•罗斯(Robert Ross)编写的论文集《全球英语文学》(International Literature in English,一九九一)③Robert Ross.,ed:International Literature in English:Essays on Major Writers,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1991.覆盖了对部分英语流散作家的讨论,是英语流散文学研究不可或缺的参照。R. 科汉(R. Cohen)编写的《全球流散介绍》(Global Diasporas:An Introduction,二〇〇八)④R. Cohen:Global Diasporas:An Introduction,London:Routledge,(2nd edition),2008.提供了有关流散的参考书目,为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提供很大便利。此外,世界各地的英语流散文学研究也都如火如荼。路易斯•詹姆斯(Louis James)编辑的首部西印度群岛文学评论集《夹缝中的群岛》(The Islands in Between,一九六八)首次向英美读者介绍了有关加勒比地区二战后英语文学的发展情况,成为英美国家对加勒比地区英语文学研究的一部经典著作。维内尔•克巴尔(Viney Kirpal)出版的《第三世界流亡小说:印度、西非和加勒比作家的流亡小说研究》(The Third-World Novel of Expatriation:A Study of Emigré Fiction by Indian,West African and Caribbean Writers,一九八九)考察了流亡小说的美学内涵,是“印度学者系统而全面地研究流散文学的翘楚之作”。⑤尹锡南:《在印度之外——印度海外作家研究》,第52-53页,成都:巴蜀书社,2012。该书既有关于流散文学的理论思考,也有关于东西方流散作家的文本考察,是名副其实的关于流散文学的理论著作,也因此得到中外学者的广泛引用。纽约州立大学的教授伊曼纽尔•山姆帕斯•尼尔逊(Emmanuel Sampath Nelson)的《重塑世界:印度流散文学 》(Reworlding:The Literature of the Indian Diaspora,一九九二)和《印度流散作家:关键文献资料》(Writers of the Indian Diaspora:A Bio-Bibliographical Critical Sourcebook,一九九三)第一次将印度流散作家的生活引入文学视线,标志着印度流散文学正式建立。在《重塑世界》中,尼尔逊用十四篇文学评论分别探究了流散在南太平洋、加勒比地区、新加坡、大不列颠和北美及南非地区的作家,如奈保尔、拉什迪和拉迦•拉奥等的创作情况。同时,他还主编了《一七四五年至一九四五年间的非裔美籍作家:重要文献资料》(African American Authors,一七四五-一九四五:A Bio-Bibliographical Critical Sourcebook,二〇〇〇)。该书对一七四五年到一九四五年间非洲裔美国文学的发展以及两百年来较为活跃的七十八位黑人作家做出介绍。每篇作家介绍后都附带相应作家的出版作品名单、对主要作品内容及主题的讨论,以及该作者的接受情况作的全面总结,为我们了解非裔美籍流散作家的全貌提供很好的借鉴。一九九六年西班牙的萨拉曼卡大学(the University of Salamanca)以非洲流散现象为主题召开专题研讨会,十八名专家就此议题发表文章,并收录在《当代非洲流散文学》(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n the African Diaspora)中。流散文学批评的诞生塑造了一批国际知名的研究学者,如非裔美国文学批评和理论家休斯顿•A. 贝克(Houston A. Baker)、亚美文化批评领域的知名学者刘大卫(David Palumbo-Liu)和美国多种族文学研究学会前会长玛莎•J.卡特(Martha J. Cutter)等,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流散现象的产生和流散批评的兴起推动了相关期刊的创办,这些期刊反过来又为流散作家和学者提供发表观点、交流思想的平台。一九九一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创办了《流散:跨国研究杂志》(Diaspora:A 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Studies),从跨历史、文化、政治和经济的角度对传统和现代意义上的流散问题进行研究。所谓传统意义指的就是亚美尼亚、希腊和犹太裔的早期流散;现代意义上的流散就是殖民侵略出现后的三百年间的全球范围内的流散。《移动的世界》(Moving Worlds)由英国利兹大学和新加坡的南洋理工大学合作创办,属于跨文化研究杂志。它既传承了英联邦文学的传统,又在不断适应后帝国主义世界的发展现状,在英联邦文学和后殖民文化研究中开辟出新的道路,为全球化社会里日益增多的跨文化写作者提供平台。《公共文化》(Public Culture)也经常“就美国地区的引起文学先驱流放、移民和集体扩散的现实问题进行讨论”。①Rosemary Marangoly George:“At a Slight Angle to Reality”:Reading Indian Diaspora Literature,MELUS,Vol. 21,No. 3,1996,p. 180.上述杂志只是各类研究跨文化写作杂志的一小部分。期刊杂志通过吸纳学者多角度对英语流散文学进行讨论,为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

流散文学研究的日益勃兴也号召了相应研究机构或组织的诞生,高校也纷纷创办各类研究中心,成为流散文学研究的主力军。加勒比研究所(Institute of Caribbean Studies)于一九九三年在美国华盛顿特区成立,致力于教育、宣传对加勒比裔美籍群体有重要影响的问题,始终站在加勒比流散问题讨论的前沿。亚美文化研究源于二十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的民权和第三世界解放运动。作为拥有巨大批评价值的独特的探索领域,亚美文化研究已走过四十余载。不少高校都建立了研究亚美文化的相关部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在一九六九年就成立了亚美研究中心(Asian American Studies Center),在它的影响下,加利福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休斯顿大学(University of Houston)等都开设有亚美研究(Asian American Studies)学科。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成立了南亚、东南亚图书馆,收藏了南亚移民出版作品选,还创办了《南亚人在北美》(South Asians in North America)杂志,持续搜集流落在美国、加拿大及世界其他地方的南亚移民的传记、书信、照片和早期出版物等。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开设有东亚语言与文学(East Asian Languages & Literatures)专业。

文化研究、后殖民文学批评和族裔文学批评的相继出现,反映了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持续繁荣。世界各地学者的争相加入和广泛关注,推动了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全面勃兴。在国际研究形势的带动下,中国学者也积极参与到英语流散文学的讨论中,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取得显著成就。

三、国内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兴起与垦拓

我国的英语流散文学研究起步较晚,但却在奋起直追。改革开放后,我国的英美文学研究逐渐复苏,出现了英美文学作品译介热潮。英美文学在我国的译介一直走在对其研究的前面。对英语流散文学作家的研究也是起源于对其相关作品的译介。如一九八四年,康拉德《黑暗的心》首次被翻译引进国内。王金铃和孙述宇分别将小说名译为《黑暗的心脏》和《黑心》。同年,康拉德成为研究热点。老一代英美文学研究学者,如胡壮麟、瞿世镜、侯维瑞、刘海平等都就康发表过评论,并刊登在《外国文学》、《国外文学》、《当代外国文学》这类核心期刊上。一九九〇年代及以前的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大都具有这个特点。在当时,国内学者主要侧重对作家及文本的解析,尚未注意英语流散作家的“流散性”。这点从发表的文章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比如《韩素音和她的几本书》、《卡瑟琳•曼斯菲尔德和她的〈游园会〉》、《论约瑟夫•康拉德》、《约瑟夫•布罗茨基简介》等。朱世达一九八一年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几千字的文章:《没有根的作家》,对奈保尔的无根性进行了探讨,这是国内学者首次注意到流散作家的身份危机。但这篇文章的研究角度较为单一,而且奈保尔的作品在国内传播有限,在当时并未引起多大反响。总体来说,这一阶段的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相对缺乏广度和深度。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殖民理论的传入为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提供了适合萌芽生长的土壤,开创了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新纪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就有一些学者尝试用后殖民理论对西方著名作家的作品进行解读。如申慧辉的《寻回被盗走的声音——当代加拿大英语文学中的后殖民意识》(《世界文学》,一九九四年第五期)和瞿世镜的《尼日利亚的“后殖民小说”》(《社会科学》,一九九七年第八期)等。一九九四年,丁振祺编译发表了《无国界作家和“世界小说”》,将拉什迪、奥斯丁•克拉克、本•奥克里、奈尔•比松代斯、石黑一雄等来自原殖民地的作家统称为“无国界作家”。这些作家决心“把被放逐转化为一种优势、一种机遇,或者说一种‘特权’,创造一种写作方法,在全球范畴内从各个民族的文化特征中汲取素材”,①丁振祺:《无国界作家和“世界小说”》,《外国文学动态》1984第2期,第3页。从而创作出“世界小说”。“世界小说”算是“流散文学”的雏形。

王宁和任一鸣在这方面著述丰硕。一九九五年,王宁就开始对后殖民理论思潮作出梳理。截止目前,他已出版相关学术专著三部,发表相关期刊十余篇。②流散文学边界定义比较模糊,判断方法也因人而异,因此此处不给出具体数字,以保留商榷空间。他在英语流散文学研究上的首要贡献就是确定了“流散文学”这一称谓。此前,流散文学有多种说法,比如离散文学、移民文学、流亡文学等,而王宁则在论文《流散文学与文化身份认同》中明确了流散作家特有的全球意识和外部视角,确定了“流散文学”的名称。③王宁:《流散文学与文化身份认同》,《社会科学》2006年第11期,第172页。二〇〇一年,《作家》杂志上就刊登过名为《关于流散文学、泰比特测试以及异国爱情的对话——虹影与止庵对谈录》的文章,文中率先使用了“流散文学”。二〇〇四年,赵毅衡也在《中国邮政报》上发表了《流散文学的回归》一文。但二者对“流散文学”的解读都较为主观,缺乏理论依据,而王宁则是在后殖民理论的基础上作出解读,有理有据,因此更易接受。而且这篇文章是国内学者从文化研究角度探究流散作家的身份认同的有益尝试。他还曾指出:“全球化时代的大规模移民以及流散现象的出现已经导致了语言疆界的模糊,这种语言疆界之拓展已经给文学身份的建构和文学史的重新书写带来了新的可能”,并提倡,“以语言的疆界而非国家或民族的疆界来建构文学的历史”。④王宁:《“后理论时代”西方理论思潮的走向》,《外国文学》2005年第3期,第34页。这直接推动了英语流散文学概念的确立和国内的英语流散文学研究。一九九九年,任一鸣加入后殖民文学研究的阵营。二〇〇〇年到二〇〇二年,她发表了相关论文九篇,主要对加勒比海裔英语作家塞缪尔•塞尔文、印度裔作家罗辛顿•米斯垂和非洲裔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进行介绍。她还是第一位将后殖民理论与女权主义理论结合起来对英语流散作家进行分析的国内学者。二〇〇三年,她与瞿世镜合著了《英语后殖民文学研究》。本书按地区划分,对亚、非、加勒比等地区主要的后殖民英语作家做了详细介绍,为国内的英语流散作家研究提供丰富可靠的信息,被誉为“世界流散文学或曰后殖民文学研究领域登堂入室的指南”。⑤尹锡南:《在印度之外——印度海外作家研究》,第13页,成都:巴蜀书社,2012。二〇〇八年,她又在自己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创作了《后殖民:批评理论与文学》。该书主要以理论批评为主,还从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等各个视角对世界范围内的流散文学进行综合评述。尽管近几年任一鸣已经转向其他领域的研究,但她对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开创性意义不可忽视。

随着后殖民英语文学研究的崛起,国内学者开始对特定国家或地区的英语流散文学展开专门而又系统的研究,这标志着英语流散文学的研究角度的持续加深和研究内容的进一步细化。加勒比裔、印度裔和非洲裔的英语流散作家在数量上居多,文学成就也相对显著,国内对这三个地区的研究自然就走在前列。二十一世纪初期是“奈保尔”时期,自从二〇〇一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后,这位加勒比裔英国作家立即获得全世界的注意,这为奈保尔及其作品研究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为国内展开加勒比海裔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埋下伏笔。二〇〇二年三月份,张德明就发表过一篇《〈米格尔大街〉的后现代、后殖民解读》,为他接下来锁定目标奠定研究基础。二〇〇三年,梅晓云出版了《文化无根:以奈保尔为个案的移民文化研究》。二〇〇五年,方杰以“V. S. 奈保尔研究”为题,获得国家社科基金的立项资助。同样是在二〇〇三年,张德明申请到国家十五社科基金项目:加勒比英语文学及文化特性研究。该项目在二〇〇六年结项,其一系列的研究成果为读者展示了加勒比海裔英语文学的概况。二〇〇三年到二〇〇七年间,张德明就奈保尔和加勒比英语文学共发表了六篇论文,分别发表在《外国文学研究》和《外国文学评论》这类核心期刊,以及《浙江大学学报》和《清华大学学报》等权威期刊上,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加勒比裔英语文学研究的角度之新颖和这一项目的研究之重要。二〇〇七年他出版了《流散族群的身份建构:当代加勒比英语文学研究》,这是国内首部对加勒比英语文学的系统性介绍,也是目前国内对这一领域最全面、最权威的解读。与此同时,又一部奈保尔的研究著作诞生,这就是孙妮的《V. S.奈保尔小说研究》。如果说此前的研究著作是在纵向挖掘奈保尔的研究价值的话,这部书则是从横向拓展了对奈保尔的研究空间,这也证明,加勒比海裔英语流散文学依然具有很大的研究空间。此后,杨中举、周敏和徐振等人又分别从叙事、身份认同和语言书写的角度对奈保尔本人展开研究,可见研究角度的进一步细化。国内对印度裔流散作家的研究其实不算晚,一九八四年,彭端智就以《印度人民苦难斗争的历史图画——论安纳德三十年代创作的成就及其弱点》(《外国文学研究》,一九八四年第三期)为题,对安纳德的创作成果进行总结。两年后,张中载从拉什迪身上汲取灵感,发表了《婆罗室伐底女神式的丰采多姿——〈子夜出生的孩子〉》(《外国文学》一九八六年第三期)。但是,国内第一部系统讨论印度裔英语流散文学的著作——《后殖民:印英文学之间》——在二〇〇八年才首次出现。截至目前,作者石海军已就印度文学、印度英语文学及相关论题发表了二十余篇学术论文和四十余篇短文,出版了两部专著。该书将后殖民文化理论与文学作品的分析融为一体,研究了二十世纪印度文学与印度流散文学的现代性与传统问题,重点剖析了全球化与地域文化、文化认同与民族主义、印度流散作家的“世界主义”与“文化杂交”等问题。二〇一二年,尹锡南创作的《在印度之外——印度海外作家研究》出版。该书大大减少了理论分析的成分,而是列举了大量文献和资料,对国内外的印度流散文学研究情况作了详细介绍,是国内的印度英语流散文学研究不可或缺的辅助和参照。文学研究在起步阶段总是零零散散的,非洲裔英语流散文学研究也不例外。第一部对非洲英语文学进行总结的著作是张毅的《非洲英语文学》。作者对加纳、尼日利亚、肯尼亚、津巴布韦、南非等地区的英语流散作家都做出详细介绍。对非洲地区具体作家的研究也并不少,其中代表性著作是王敬慧创作的以库切为写作对象的《永远的流散者》(二〇一〇)。王敬慧是清华大学外语系澳大利亚研究中心副主任。她曾在美国和澳大利亚多所大学进行过学术交流,期间开始关注库切的作品以及其流散经历。她本人曾亲自探访库切居住过的国家和地区,与库切本人以及库切研究专家探讨,写过很多关于库切的论文,其中两篇英文文章已被国外出版物收录。在《永远的流散者》中,她运用大量第一手资料,充分吸收国内外同行的最新研究成果,采用跨文化和跨学科的视角,从流散的角度研究库切。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第一章就指出流散文学是世界文学的发展方向,显示了她对文学发展趋势的把握,并且她将库切划进后殖民理论家与流散作家的范畴,从流散文学的发展趋势入手,分析库切的流散生涯对其写作策略的形成产生的影响。库切是二〇〇三年的诺贝尔奖得主,然而国内对他的研究一直不多。这部著作从理论和文本分析上为国内的非洲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添砖加瓦。以上所说都是比较系统的地区性研究,除此之外,二十一世纪还见证了越来越多的作家、作品研究著作的出版;从加勒比裔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到非洲裔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国内学者的研究脚步十分紧凑,这些都体现了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日益繁荣。

近几年,后殖民理论研究走向式微,但英语流散文研究却如朝阳般熠熠生辉,成为国内学者争相研究的热点。二〇一四年,临沂大学的杨中举申请的《流散诗学研究》项目正式开题。根据开题报告会的介绍,该项目将会厘清“流散”、“流散文学”、“流散诗学”、“流散族裔”等数十个相关流散诗学概念,界定其内涵与外延,使被混杂使用的相关理论概念统一化、系统化,这是在王宁对“流散文学”概念解读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的创新性尝试。同时该项目会系统梳理全球流散文化与流散文学概况,对流散文学与文化的历史之“流”与空间之“散”进行系统阐述;研究流散者的身体、种族、语言、文化、写作、信仰等多重的越界、跨界,讨论在越界与跨界过程中的文化选择性、失根性、休克性、依附性、背离性、内在性、外在性、漂浮性、投机性、双栖性、多栖性、杂交性、再生性等复杂问题;构建相对独立、系统的流散诗学理论,揭示人类流散文化与流散文学发生、发展、变化的规律等。①详见“杨中举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流散诗学研究》顺利开题”,2014年4月。http://skc.lyu. edu.cn/s/81/t/441/c3/2b/info49963.htm《流散诗学研究》项目的成立是中国流散文学研究的里程碑,将为英语流散文学的研究打下坚实基础。在此之前,杨中举就已就流散文学发表过多篇相关论文,如《跨界流散写作:比较文学研究的“重镇”》(《东方丛刊》二〇〇七年第二期)、《多元文化对话场中的移民作家的文化身份建构——以奈保尔为个案》(《山东文学》二〇〇五年第三期)、《既亲近而又疏离的两难文化选择——论印度故土文化对奈保尔的影响》(《南亚研究季刊》二〇〇五年第四期)等。二〇一五年发生了两大标志性事件:一是梅晓云二〇〇八年申请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南亚英语流散文学研究”正式结项,并被评为年度优秀项目。二是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英语文学研究分会第四届年会将“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列为专题。这两个重大事件确立了英语流散文学在国内已获得独立的文学地位,预示着新的文学研究热潮的诞生,也标志着英语流散文学研究的腾飞。

从开始的对作家及作品的少量研究,到后殖民理论引进后,英语流散文学研究角度的多样和细化,再到英语流散文学独立地位的确立,国内英语流散文学研究已经从起初的星星之火发展成燎原之势。就以奈保尔为例,二十一世纪前所有对他的研究文章加起来才十七篇,二〇〇一年奈保尔获得诺贝尔奖后,国内对他的研究才逐年攀升,从二〇〇八年开始,每年对他的相关研究都要达到一百篇左右。二〇〇〇年开始,学者们便纷纷以他的无根性为切入口展开研究,研究角度多样,研究内容深入,这也从一定角度反映了英语流散文学的崛起与勃兴。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国内对华裔英语作家的研究,尤其是华裔美国作家的研究始终处于英语流散文学研究首要和领先地位。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华裔美国作家和作品就进入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文学课程,整个八九十年代主要围绕华裔美国作家和作品进行介绍。进入二十一世纪,华裔美国文学的理论研究跟上脚步,海外华裔作家如汤亭亭、任璧莲、梁志英、张敬珏、林永得、谭雅伦、王灵智、凌津奇、谢汉兰、黄秀玲、黄桂友、陈美龄、段光中等用实际行动支持祖国的华裔美国文学研究。在老一辈华裔美国文学研究学者,如吴冰、饶芃子和年轻一代学者如刘葵兰、蒲若茜、赵文书等的积极推动下,我国的华裔美国文学研究已发展成为一个独立而又完整的研究体系,亦可单独成篇。也正鉴于此,本文将着重点放在华裔英语流散文学以外的其他领域。

“当代世界文化已经不可能再是西方中心主义的话语。处于后冷战时代的今天,民族文化的差异整合性将是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①R.P. Bilan,The Literary Criticism of F.R. Leavis,p. 11.杨金才:《后殖民主义理论的激进与缺失》,《当代外国文学》1999年第4期,第151页。促进不同文化间的平等对话与交流是大势所趋,在全球化社会下也变得尤为重要。英语流散文学处于英联邦文学和后殖民文学的中间地带。在一定程度上,它更能解释奈保尔、拉什迪、曼斯菲尔德等重要流散作家作品中的魅力所在。美国圣地亚哥加州大学英语文学与文化研究学者萝丝玛丽•玛瑞戈莉•乔治(Rosemary Marangoly George)女士曾指出:“流散文学作品的质量和数量都配得上批评界的持续关注,在历史中获得一席之地。此类文章能改变我们对当代小说的接受和对文学历史的理解。”②Rosemary Marangoly George:“At a Slight Angle to Reality”:Reading Indian Diaspora Literature,MELUS,Vol. 21,No. 3,1996,p. 180.文学是价值观的载体,对英语流散文学的研究和解读也有助于恢复第三世界的话语权,颠覆西方中心论这一单一的价值体系,对世界文明和世界和平都有助促进作用。

【作者简介】朱振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重点学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带头人。张敬文,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英语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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