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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黎族题材小说中的自然意象

2016-12-15吴海超

文学教育 2016年11期
关键词:文化认同

内容摘要:黎族题材的小说创作,作家从民族生活的外部回归本土,用所选取的“野竹丛”、“树”、“河”的意象,来体现出他们对自己民族身份的认定和对民族文化的认同。作家通过意象来反映作品人物的内心世界,推动情节发展,并表达了他们的思考和反思,传达出民族丰富的精神内容和文化内涵。黎族作家的这些尝试虽然还不够深入,但却是非常可喜的一步,为推动黎族文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关键词:黎族题材小说 自然意象 文化认同

20世纪80年代后,海南黎族文学的作家文学创作有了一个较大的发展。其中,龙敏、亚根、王海等作家的小说立足于民族的“根”,在创作中把黎族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等各方面表现出来,用现代意识传达了对民族文化的守护以及革新。在这些作家的小说中,作家用独特的自然意象作为连接心灵和客观世界的桥梁,将自我丰富的生命体验通过这些意象传达出来,我们从中可以领略到浓郁的民族风情、独特的民族性格以及深厚的民族情感。在黎族题材小说中常见的有“野竹丛”、“树”与“河”三种自然意象。

一.“野竹丛”:“根”的守护

黎族作家中的大多数人依靠自身的努力,最终生活于城市中,但他们的精神之根依然留在乡村社会。因此他们更钟情立足于民族文化的土壤,自觉地去守护本民族的精神家园,为本民族的生存和发展而付出努力,为其传达声音。

龙敏的《黎山魂》主要描写了巴由、波蛮两大部落之间的恩怨,最后在面对官府的欺压时共同团结起来守护家园的故事,表现了黎族人民不畏强暴,勇于追求自由生活的精神。小说取材于海南地区的黎族生活,龙敏立足于自己熟悉的乡土风情,用饱含民族色彩的笔,把读者引进一个新奇的黎乡天地。在小说中,作家多处提及“野竹丛”这个自然意象,野竹丛在人们的印象中,似乎起到的最大作用是可以挖竹笋吃,就不会起到更多的作用了。而在中国文学里,“竹”是一个经典的意象,其文化形象通过不同的时代精神、不同的创作意图和主体情志而不断地发展变革,形成了深厚的竹文化系统,在中华民族文化心理上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当然龙敏所谈的“野竹丛”并不和传统文化中的“竹”一脉相承,在小说中作家赋予“野竹丛”更多的是对民族的捍卫和守护之意。“一圈巨大而茂密青翠的野竹丛把峒子团团围住,密密麻麻而尖锐的刺儿布满其间,竹丛之间紧挨得连一只母鸡也难以钻进去。这是一道十分牢固的绿色屏障,这些竹丛长出来的竹笋,本峒所有人都不得挖来吃,若违了这个族规,会被赶出峒外,永世不得回来。”“野竹丛”这个自然意象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它在黎族人民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挖采竹笋的人将受到族人永远的驱逐。它既被黎族人保护,也反过来保护着他们不受外来的偷袭和抢劫,帮黎族人守护他们的家园。小说中写道波蛮峒入侵巴由峒时,野竹丛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野竹丛)是各峒人民安全的最好防线,(那改)在全峒那圈密不透风的野竹丛走着。……仿佛严阵以待的士兵,谁敢动一动,它们就毫不留情地与谁拼命。”“(那改)又命一群刀弓手从峒内的大栅栏起排成一行,绕着茂密的野竹丛埋伏下来。”由此看来,野竹丛不仅仅是一道防线,也是人们对抗外敌最好的隐身之处。

在作家的笔下,人们对于野竹丛的依赖不仅仅如此。黎族人们主要聚居在山区,深山雾霭缭绕,湿气很大,因此,黎族人尤爱喝酒。他们关上了野竹丛大栅栏,在峒内举杯共饮,欢庆各种节日,尤其是春节,直到“大年初七,传统围猎日,也是打开大栅栏之日,还是醒酒日”毫无疑问,黎族人的野竹丛大栅栏隔住了外界,他们尤其信任野竹丛的保护。并且这个竹丛大栅栏的开关由峒里选出最守信的人轮流管理,其他人不能随便开关,如果犯了这个忌,就会被认为是勾结外贼偷盗的行为。小说中多次提及的“野竹丛”,是黎族人生活中一种常见的植物,东方地区的黎族人有着竹崇拜的习俗,而作家实际上是在传达一种强烈的家园意识,这不仅仅只是靠黎族人对于家园的保护和捍卫来传达,还在于告诉我们,在这样人为的自然环境中,黎族人将安心地交给了野竹丛的保护。“野竹丛”的意义不仅在于守护家园,也是划分各峒族群的一个重要的标志,用于界分族人的身份。艾略特曾说:"一个著者的想像只有一部分是来自他的阅读。意象来自他从童年开始的整个感性生活。我和所有人在一生的所见、所闻、所感之中,某些意象(而不是别外一些)屡屡重现,充满着感情,情况不就是这样吗?小说主要写了两大部落团结起来反抗官府的欺压,捍卫族群的主题,所以说,作家多次谈到的野竹丛,对于主题有着凸显作用,并且反映出了作者的精神世界,作家对于民族血脉的恪守一直在路上。他曾提到“每个民族的文学都有自己的“根”,作家的创作只有立足于这个“根”,才可能写出特色,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可以说小说中关于“野竹丛”的意象不仅承载了族群、时代与个人的记忆,也往往具有一种大地之“根”的意味与民族文化传统的象征意义。这是龙敏在作品里渗入民族文化传统的基因,自觉探寻本民族的血脉,延续民族文化的一个坚持。

二.“树”:精神承载的处所

在黎族题材的小说中,“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作家们对树有着很深的情怀,在作品中提及了各种各样的树,酸豆树、大榕树、大芒果树、椰子树、荔枝树等等,而这些树也成为了黎族作家精神承载的重要处所。

在黎族作家笔下,“树”是很重要的召集和祭祀的处所,黎族人民崇拜大榕树、酸豆树、大芒果树等等。作家们通过讲述传递出自身对于树的喜爱和族人对于树的崇拜。黎族人的峒里常在大树上挂着一个大鼓,老人们常在树下向孩子们讲述族人的故事。发生入侵时,头人就击响挂在大树上的大皮鼓,召集全村人与侵犯者进行决斗。在《黎山魂》里写道“峒中央,一棵巨大的大叶榕树,枝丫十分发达,四处伸张,大有要伸张无止境之势。约莫一人高的大树枝下,吊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鹿皮鼓,鼓皮表面光滑,皮面的中心点被擂得皮色发白,说明这个鹿皮鼓被擂击的次数不少。树下是一个又宽又大的葵叶屋,前墙上排挂着许多大水牛角,这表明屋主人不是个寻常人。”在黎族人的观念当中,大榕树是全族人膜拜的神树,不能随便攀爬,不能栓牛羊,更不能用刀砍伐,并且他们经常在榕树下面举行重要的仪式,比如婚事、祭祀或者商议族群里的重要事项。那改奇特的酒席就在那更家门前的大酸豆树下举行,并且在大酸豆树下,还搭了一个临时的祭坛。作家们在小说中把很多重要的事情和树联系起来。大奥雅那更过世安葬时,选取之处是一棵古老的大榕树下的一块十分平坦的地方,四周是露出来的粗大榕根围着,人们认为这是一处好地方。而全峒人的命根子“昂”也被“安在两块特大的榕根交叉下的一个宽阔的地方。榕根为它遮盖风雨,上空是浓密的榕树枝叶,显得威严无比。“昂”被安在正中间,它的前面是一块黑灰色的木板,上面放着十个土碗和一个插着很多残香的土钵。”

小说中所讲的民间故事,也毫不掩饰黎族人对于树的崇拜,“龙子醒过来……但是,你还是先回去,坐在我们经常依偎的大榕树下,看见一叶落下,那就是我家杀鸡祭鬼;小树枝折下,是我家杀猪祭神;大树枝断下,是我们家杀牛祭天。如果整棵树都倒下,那就是我先去了。”黎族人认为大树有灵性,这种灵性能养育人类。而人死了之后,应该埋葬在森林里,灵魂应回归于其中,才能得到最后的安宁。黎族作家无论从民间故事的择取上,还是在写族人的生活中,我们都可以发现“树”在他们生活中的重要位置,“树”承载了族人的族群精神寄托。

此外,黎族作家喜欢将目光投向自己所熟悉的一切,投向身边和记忆里的美好事物。他们笔下的“树”除了作为重要处所常见的大榕树、酸豆树、大芒果树,还有荔枝树、槟榔树、椰子树等等。

槟榔树是历代文人墨客抒发情感、歌颂大自然的对象,有的描写了槟榔树的细长高挑,有的回味了槟榔的独特之味,比如唐代诗人李白就有“何如黄金盘,一斛荐槟榔”的诗句。槟榔与海南黎乡人尤其有着密切的关系,《槟榔醉红了》是黎族作家亚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作品主要描写了留在乡下和进了城的人们的不同经历,展现出他们在城乡二元化社会状态下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向。黎乡人民“吃的是碾米机碾出的稻田大米,喝的是山兰糯酿制的甜酒(当然还有清爽甜美的让人心醉神迷的椰子水),嚼的是在房前屋后疯长的槟榔果子(它是定婚的礼物,就像是其他兄弟民族定情的金戒子)”所以会爬槟榔树、会吃槟榔果子、会唱槟榔成为了黎族人身份的一个标志。然而“他大姐王小娥给他分析,他之所以学不好槟榔调子,有他自身的原因,也有其它方面的原因,或许他已错过了学习的机会,或许槟榔神带走或埋藏了调子,或许调子自身已经长锈了、不值钱了。”“槟榔”在生活中“缺失”,象征着在复杂多变的时代面前,人们渴望摆脱闭塞的乡土走向繁华的城市,但是简单的争取有可能让自己更无所适从。而坚守在乡土的人们,虽然仍过着落后闭塞的生活,但他们懂得互帮互助,懂得在城市繁华的冲击下,去享用乡土文化寄寓内心的慰藉和满足。亚根曾经说过“我离不开黎族,离开黎族我就不是一位黎族作家,就没有前进的明确方向。站在黎族的土地上,站在黎族的生活的基础上,我才能展现出自己作为黎族作家应有的风格和特色。”这也正是他用“槟榔”所向我们诉说的精神世界。

王海的《五指山上有颗红荔枝》是反映黎族破除旧习惯,宣扬敬老爱幼美德的作品。小说开头,就围绕“荔枝树”这个意象来展开故事情节,“荔枝”被寄寓了美好的生活愿景。“她从小就听人说过,五指山的第二峰顶,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荔枝树,每年都会结出一颗又大又甜的红荔枝。这颗红荔枝,年轻人吃了能够增长智慧,老年人吃了能够消灾解难,一世平安。但是,这颗红荔枝非寻常之人能够采摘得到,据说只有在梦中经过五指山大仙指点过的人才能找到它。米雅婆一直等待着,可这个梦始终没有来。”

黎族有一个习俗,丈夫去世后,女人就不能留在夫家,得回到娘家去。小说中的米雅婆当了后娘,没有亲生孩子,她辛勤操劳家事,把前妻的儿子养大并成家,然而丈夫突然去世了,而按照黎族的习俗,米雅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村寨,离开她的养子。但是,她的养子不忍心这么做,他经过努力争取,最后把米雅婆留在了他们的身边。这篇小说不但写到了黎族敬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更重要的是黎家人敢于破除陈旧观念的思想意识。“这真像是做梦,可又实实在在不是梦!米雅婆明白了,她毫不怀疑,一定是她在那次病中昏睡的日子里,她的梦魂上过五指山,吃过那颗红荔枝……”

杨义先生提到在文本中的出现文学意象“不是孤立的、静态的,而是在动态中包含着创造,包含着意义的附加和激发”,我们看到,黎族作家运用到意象的象征意义,文学意象包含着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和精神意义,这是他们在创作上的一个可喜的尝试。

三.“河”:创造美好生活的场地

“河”是中国文学作品常有的意象,黎族题材小说中也多处描写了“河”,《黎山魂》里描写了南丰河、南巴河等,这些“河”意象具有独特的审美意味和精神内涵。小说主要描写了巴由峒黎胞在那改的带领下,敢于和统管南盖江上下三十六峒的波蛮峒对抗,最后他联合各峒黎民一起抵抗官府的欺压,从而摆脱了祖上懦弱顺从的历史面貌。我们可以看到,南丰河的意象在小说中的几次出现推动了故事的情节结构,并且在对于主题的凸显上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

那改从小就和阿公、父亲的性格不同,他认为父亲是个经不起捶打的软糕粑,阿公也是舂不出屁来的软虫。他天不怕地不怕,小时候就敢于在夜里独自沿着南丰河去寻找河的源头,把父亲吓坏了。在小说的开头部分,我们就看到一个独特的小男子汉形象,那改逐渐成长,最终做出一番与众不同的行为,而南丰河在主人公形象塑造中,是一个很重要的意象。巴由峒祭祀结束后,按照惯例,得派人给波蛮峒的大奥雅送牛腿,那改承担下谁都不愿意去做的屈辱活计,实际上是另有打算。“三兄弟抬着牛腿来到了南丰河的北岸。只见清澈见底的小河平稳地流着,两岸是洁白的沙滩,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白光,使他们睁不开眼睛。这里可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两边的沙滩边缘,是枝繁叶茂的各种大树,挺拔高大的木棉树杂生其间,被青葱翠绿的大竹丛紧紧围住。坐在岸边那阴凉的细沙地,面前这条清澈的南丰河欢畅流过,沁人心肺。天空上,又飞来一群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得欢……作家在这一段的环境描写中,为人物的在场心态进行了暗示,那改准备率领众人吃掉牛腿,这在当时是大逆不道之事,然而欢畅的南丰河水,快乐的小鸟都在衬托出这些少年们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庞德曾提到“意象不仅仅是一种图像的重现,而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情感的复杂经验”,所以说,作者选取的南丰河意象固然和其生活经历相关,但也是为了塑造人物形象而选取的一个特殊意象,作者已经有意无意地为主人公的行为在助兴,作者把其对于民族理想人格的追求承载于“河”的意象上。

我们在小说中还看到,南丰河对于黎族人来说非常重要,“古时候,南丰河边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里山美水美人更美,远近的后生哥们都喜欢来这里寻找意中人。每当花好月圆时,这里的跳柴舞十分火爆。在节奏欢快的舞场中,只要互相有意,青年男女就会牵着手,双双尽情共舞。然后,双双退出舞场,潜入月色溶溶的竹林之中。”黎族人讲究爱情自由,青年男女在南丰河边参与跳柴舞时,就可以选择彼此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南丰河见证了黎族人们的爱情。这段描写为后面主人公对爱情的平等追求,埋下了伏笔。南丰河是巴由峒和波蛮峒的界河,“清澈的南丰河,像一条碧绿的带子,弯弯曲曲地穿梭在万绿丛中,河水叮咚轻鸣,源源不息。”为了追寻爱情,那改越过这条界河,“他(那改)再次来到南丰河畔,但是,不见割芦草的波蛮姑娘的踪影。”虽然我们看到作家并没有过多的描写河水,描写人物的内心世界,但是主人公失落的心情具体可感。那改最终突破了两峒的世代仇怨,娶了帕当的妹妹为妾。小说描写了那改小时候看不起长辈的怂样、少年时在南丰河抵抗波蛮峒、长大后为了追求幸福,最后跨过南丰河的界限勇敢追求爱情,一个勇敢、自强、敢于追求幸福的人物形象得以塑造出来,而南丰河在文本之中反映了人物的情思和心绪,又表达了作者的思考和反思,所以说,“河”意象包含着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和精神意义,承载了小说深厚的精神价值意义。

这些黎族题材的小说创作,作家从民族生活的外部回归本土,所选取的“野竹丛”、“树”、“河”的意象,体现出他们对自己民族身份的认定和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我们看到,这些黎族作家在小说创作中,不再流于表面的浅显叙述,而是尝试运用文学意象来反映作品人物的内心世界,推动情节发展,并表达了作者的思考和反思,传达出民族丰富的精神内容和文化内涵。尽管这种尝试还不够深入,不够到位,稍显生硬,但却是非常可喜的一步,为推动黎族文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参考文献

1.龙敏,黎山魂[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第6、246、132、161、10、11、163、82、119、186、426、432页,2002年。

2.艾略特:《观点》,《诗探索》[J],第104页,1981年第二期。

3.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13-04-03/68995.html,2016.8.3.7:38am

4.http://blog.sina.com.cn/s/blog_623b24c10102dwmp.html,2016.8.3.7:40am

5.http://blog.tianya.cn/post-3666192-32703148-1.shtml,2016.8.3.8:40am

6.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第279页,1997年。

7.[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译.北京:三联书店,第201页,1984年.

(作者介绍:吴海超,琼台师范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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