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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毛泽东在诗歌领域“通古今”的作为与影响

2016-03-17黄仁生

武陵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旧体诗新诗诗词

黄仁生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论毛泽东在诗歌领域“通古今”的作为与影响

黄仁生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200433)

毛泽东本是一位精通古今的政治家和文学家,从近几十年披露与整理的文献资料来看,他的诗歌理论与创作正是“通古今”的产物,实际兼具探索“中国诗的出路”之意义,而其生前身后在诗歌领域的影响,也反证了“通古今”乃是中国诗歌发展的必由之路。

毛泽东;诗词;通变;作为;影响

近几十年来,随着文献资料的陆续披露和整理,毛泽东(1893—1976)作为一位诗人的形象内涵已日趋丰满,学术界围绕他的诗歌理论与创作所进行的过度阐释和高调评价之倾向,也逐渐得到纠正而向理性回归。本文拟在前贤和同辈成果的基础上,将毛泽东置于中国诗歌古今演变的进程中来重新进行考察和阐释。

1939年5月20日,毛泽东说:“古人讲过:‘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就是说:人不知道古今,等于牛马穿了衣裳一样。什么叫‘古’,‘古’就是‘历史’,过去的都叫‘古’,自盘古开天地,一直到如今,这个中间过程就叫‘古’。‘今’就是现在。我们单通现在是不够的,还须通过去。”[1]他这里所说的“通过去”,当指通晓包括文史在内的传统文化。稍后,他还进一步明确地说:“我们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作为我们从此时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作品时候的借鉴。”[2]1949年12月,他在与费德林谈诗歌时还提到:“我们每个人都在考虑过去和将来、继承和发展的关系。”[3]那么,就文学领域而言,毛泽东所谓“通古今”,实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建构的“通变”理论[4]是一脉相承的。

由于毛泽东本人就是一位精通古今的政治家和文学家,他在诗歌理论与创作诸领域皆有所作为,实际兼具探索“中国诗的出路”之意义,在生前身后皆有深远影响,因而尤其有必要从中国诗歌古今演变的视角进行研究和评价。

一、毛泽东的诗歌理论与创作实是“通古今”的产物

以往学术界对于毛泽东诗歌理论的归纳和肯定,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强调“诗要用形象思维”,二是主张“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对立统一”,并且一致认为他的诗词创作与其理论主张是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这两个提法的确都是毛泽东的原话,研究者围绕这两个命题所作的阐释和评价也大多有据可考,能自圆其说。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与“形象思维”这三个术语,中国古代从未使用过,都是20世纪从外国引进的,并且适用的范围相当广阔(例如,古今中外小说、戏剧乃至其他艺术也适用),以此衡量旧体诗词的理论与创作,一方面需要结合许多具体论述进行界定方能得其要领,一方面容易让人误解毛泽东诗歌理论是受外国观念影响而形成的。

事实上,毛泽东早年就已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功底,这主要包括少年时在韶山冲入私塾6年,曾将“四书”“五经”读得烂熟,并从族叔毛麓钟(清末秀才)学习唐诗,以及后来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求学5年①,已较系统地学习了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名家名作,尤其是在国文教师袁仲谦的影响下,逐步形成了自己对诗文的看法,并开始在诗歌创作方面崭露头角,这从当时所作五古《挽易昌陶》(1915)、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1918),即可看出其学养深湛与才华横溢。

综合其诗歌修养、诗学渊源以及平时读诗心得和谈诗言论,毛泽东的诗学理论大致以如下两条思路贯通古今。

一是持诗文异体思路,主张“诗以言情”,反对“以文为诗”。毛泽东在长沙求学时所作笔记《讲堂录》中,曾记录袁仲谦的观点:“文以理胜,诗以情胜。有感而后有情,有情而后著之于诗,始美且雅。”[5]20受袁仲谦崇尚韩愈文章的影响,毛泽东曾自购廉价的《韩昌黎全集》一部,因为缺损颇多,他借来袁仲谦圈点、批注过的版本,先逐页校勘修补,然后反复熟读,以致大多能够背诵。到了晚年,他还重读过这部书,但他欣赏的主要是韩文,而对韩诗却颇有批评。如1959年他说:“统统讲完,像韩愈作诗,人们批评他的缺点,就是他的文章同诗都是讲完的,尽量讲,他不能割爱,特别是他的那首《南山》诗。这首《南山》铺写山势景物,列写四时变幻,连用带‘或’字的诗句五十一个,叠字诗句十四个,可以说是一种雕肝呕肺的散文文字,显然把诗歌的含蓄精炼、比兴象征撇在了一边。”[6]1282至1965年致陈毅信中他又说:“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赋也可以用,如杜甫之《北征》,可谓‘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然其中亦有比、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韩愈以文为诗,有些人说他完全不知诗,则未免太过,如《山石》、《衡岳》、《八月十五酬张功曹》之类,还是可以的。据此可以知为诗之不易。宋人多数不懂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一反唐人规律,所以味同嚼蜡。”[7]607-608所谓“诗要用形象思维”的论断,仅见于此信,是作为批评“以文为诗”的前提依据来说的,而其后真正要表达的理论内涵仍是取自中国古代诗学传统,主要强调《诗经》《楚辞》以来的比兴手法,要求写得含蓄精炼。那么,毛泽东为何不继承由韩愈开启至宋代盛行的“以文为诗”的传统呢?这除了与他本人的审美爱好密切相关以外,显然还带有矫正新诗散文化弊端的现实针对性;换言之,他是立足于“今”而通于“古”。与赋的手法偏重于直接铺陈摹写现实不同,“比兴”手法需要展开联想、想象甚至与幻想相联系②。毛泽东的诗论中还使用过“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这两个术语,他虽然也肯定“现实主义”,但似乎更强调“浪漫主义”。例如,他说:“骚体是有民主色彩的,属于浪漫主义流派,对腐败的统治者投以匕首,屈原高居上游。宋玉、景差、贾谊、枚乘略逊一筹,然亦甚有可喜之处。”[8]他甚至认为“光搞现实主义一面也不好,杜甫、白居易哭哭啼啼,我不愿看”,而对唐代诗人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搞点幻想”,则表示喜欢[6]1301。如果联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以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以艺术标准放在第二位”来衡量,杜甫和白居易的许多诗都是为政治服务的,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学术界也甚受推崇,而毛泽东虽不完全否定,却一再表示:“杜甫的诗有好的,大多数并不怎么样,不甚喜爱。”[9]“白居易的《琵琶行》不但文采好,描写得逼真细腻,难得的是作家对琵琶演奏者的态度是平等的,白诗的高明处在于此而不在于他。”[10]这意味着毛泽东平时读诗评诗时,还是从艺术标准和个人爱好出发,至少对古代诗人是如此。此外,毛泽东诗论中还有两点值得重视。首先是重视创造意境,如1958年他对梅白说:“总之,诗贵意境高尚,尤贵意境之动态,有变化,才能见诗之波澜。这正是唐诗以来格律诗之优越性。”[5]142-143其次是要求遵守和掌握格律,如他在与冒广生谈话时说:“旧体诗词的格律过严,束缚人的思想,我一向不主张青年人花偌大精力去搞;但老一辈的人要搞就要搞得像样,不论平仄,不讲叶韵,还算什么格律诗词?掌握了格律,就觉得有自由了。”[5]121后来,他甚至要求“搞文学的人,还必须懂得和学习语言学,学习音韵学;不学音韵,想研究诗歌和写诗,几乎是不可能的”[11]。

二是在词体取向上“偏于豪放,不废婉约”,而实际秉持的是“以诗为词”的思路。1957年8月1日,毛泽东在读了范仲淹的《苏幕遮》和《渔家傲》二词后写了如下一段批语:

词有婉约、豪放两派,各有兴会,应当兼读。读婉约派久了,厌倦了,要改读豪放派。豪放派读久了,又厌倦了,应当改读婉约派。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婉约派中有许多意境苍凉而又优美的词。范仲淹的上两首,介于婉约与豪放之间,可算中间派吧;但基本上仍属婉约,既苍凉又优美,使人不厌读。婉约派中的一味儿女情长,豪放派中的一味铜琶铁板,读久了,都令人厌倦的。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所偏但仍是复杂的。所谓复杂,就是对立统一。人的心情,经常有对立的成分,不是单一的,是可以分析的。词的婉约、豪放两派,在一个人读起来,有时喜欢前者,有时喜欢后者,就是一例。[12]这是从阅读和鉴赏词作的角度说的,但实际上对于李煜、李清照所作一些过于柔靡感伤的婉约词兴趣不大,他曾明确表示:“李煜的词,意境和语言都好,但是风格柔靡,情绪伤感……不大喜欢。”[13]62甚至调侃李清照《声声慢》中“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描写,是出自寡妇心态[5]136。毛泽东1965年致陈毅信中提到:“我对五言律,从来没有学习过,也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我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7]607-608他说不满意自己的几首七律,或是谦虚之词,但自称“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则内含着自负之意。联系他1929年至1931年在马背上哼成的6首作品皆为词,以及1938年曾说:“绝句、律诗,都是四句或者八句,每句都是五个字或七个字。词是长短句,有各种词牌,在形式上可以说有一定程度的解放。”[14]毛泽东在词学修养上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并且有意识地要在词的创作上有所作为。陈毅早在1929年就曾请毛泽东改诗,相互切磋了几十年,对其诗学取向甚为了解,因而他于1964年12月与夏承焘会晤时谈及毛泽东的一段话颇值得重视:

主席好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好苏、辛,亦好周、秦,不喜梦窗、草窗。不主纯用白描,好象征性。尝闻其马上诵“飞絮落花时节,怯登楼”,亦时哼“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诸句。[15]

上引马上吟诵之词,分别出自秦观《江城子·春别》和周邦彦《兰陵王·柳》。就词体而言,“好苏(轼)、辛(弃疾),亦好周(邦彦)、秦(观),不喜梦窗(吴文英)、草窗(周密)”,意味着毛泽东走的是“以诗为词”的道路;所谓“不主纯用白描,好象征性”,既是其诗学取向,也可以此来评词和作词。或者还可进一步说,毛泽东的诗歌修养和诗学理论,几乎都可以视作其评词作词的参照。因此,无论诗与词,他都非常欣赏具有英雄豪迈之气的作品。例如,他说:“曹操的诗,气魄雄伟,慷慨悲凉,是真男子,大手笔。”[13]62又说:“李白的诗,文采奇异,气势磅礴,有脱俗之气。”[6]1260甚至对元代词人萨都剌的《木兰花慢》也用类似的口吻赞赏道:“他的词写得不错,有英雄豪迈、博大苍凉之气。”[5]112这与他在词的领域“好苏、辛”是一致的,也成为其词作如《念奴骄·昆仑》《清平乐·六盘山》《沁园春·雪》等篇充溢着雄伟豪迈气概的渊源所在。因此,就创作而言,除了纯粹为适应现实政治或某种场合需要而仓促题写的“宣传”诗词外,毛泽东的大部分诗词(尤其是可称为代表作的名篇)既深潜于古典诗歌的传统,也表现出时代乃至于个人的特色,换言之,即是“通古今”的产物。关于这方面的内容,下文还有具体个案的分析,兹不展开。

二、以“通古今”为视角而探索“中国诗的出路”之意义

在新文学运动发生之前,毛泽东就已开始写作旧体诗歌。其后,当新诗以革旧体诗词之命的方式而登场时,以及在新诗家和旧诗家相继展开的论战中,毛泽东除了断断续续写作旧体诗词以外,既没有尝试写作新诗,也似乎未见其就新诗旧诗之争乃至中国诗歌的前途公开发表意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思考相关问题。例如,早在1926年毛泽东担任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期间,他曾发动各省来的学生抄写民歌,每人10首,还有一个人抄了几十首的。其中包括内蒙古、黑龙江的,只是没有青海、新疆的。他认为“从这些民歌里面可以懂得许多东西。这几千首民歌后来丢了,非常可惜”[16]。他当时搜集民歌,或许并非为了诗歌本身,而是借此了解民情,但却已为1958年掀起的新民歌运动导夫先路。从目前披露的文献资料来看,最迟至1949年12月,毛泽东在与苏联汉学家费德林谈诗时,已经开始探讨这个问题。他说:

求新并非弃旧,要吸取旧事物中经过考验的积极的东西。就拿我个人的文学经验来说,我们主张新文学要建立在通俗易懂的口语基础上。诗么,主要应该是新诗,让大家都能看懂,而不仅仅为了上层知识分子。不过,说来惭愧,我不会写新诗。我写的是传统的旧体诗,所以不想拿出来发表。把“错误的样板”拿来推广会产生错误的结论。

当然啰,写不了新诗,写旧诗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不可能推广,特别不能在年轻人中间推广。你知道旧体诗很难写,也不能充分表达现代生活所要求的那些思想。[3]

其中透露出他已有让新诗旧诗在新中国诗坛并存的构想,并且意识到无论新诗旧诗都应“能充分表达现代生活所要求的那些思想”。

1956年4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的“双百方针”获得通过并公开发表后,允许在一定范围内开放旧体诗词写作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1957年1月中国作家协会创办《诗刊》,并在创刊号上发表毛泽东的18首旧体诗词和《致臧克家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推出的。信中说:“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7]5201958年3月,他在成都中央工作会议上提出了“采风”(收集民歌)的问题,并且同时指出:“我看中国诗的出路恐怕是两条:第一条是民歌,第二条是古典,这两面都提倡学习,结果要产生一个新诗。现在的新诗不成型,不引人注意,谁去读那个新诗?将来我看是古典同民歌这两个东西结婚,产生第三个东西。形式是民族的形式,内容应该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对立统一。”[17]124同年5月在中共八届二次会议上,毛泽东继续推进搜集民歌的活动,并强调中国当代诗歌应是“民歌与古典诗的统一,以外国诗作参考”[17]202。他甚至提出“各级党委、支部都要搜集一些民歌。我们有九万个乡,每一个乡出一集就有九万集,太多了,少出一些,出一万集。新民歌,一般的,社会上流行的,发给每个人一张纸,请你把民歌写下来”[18]。据不完全统计,在这次“新民歌运动”中,全国省以上出版的民歌集子总数达七百多种[19]。

联系后来各报刊发表诗作的情形和当代诗歌的发展走向来看,毛泽东这一时期关于诗歌的看法及其作为的意义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可以视为对“五四”以来诗歌发展的反思,至少肯定“旧诗可以写”,对新诗先驱者的激进行为有所修正;二是仍然认同“这种体裁束缚思想”,明确表示旧诗“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实际上只是开了一个口子,给予中老年人尤其是高干可以写作和发表旧体诗词的一项特权(实际上有关部门只能控制青年人公开发表或出版诗词作品,而后来在全民学习毛泽东诗词的热潮中,不少青年也加入了学习写作旧体诗词的队伍中);三是试图引入民歌这一源头活水,实是受了古代诗歌“采风”传统(古人认为《诗经》中的“国风”和两汉、南北朝乐府都是从民间采集而来)的影响——不过,“采风”运动明显带有“大跃进”的性质,所采“民歌”中有不少作品实是搜集者胡编滥造的,因而收到的实际成效有限。这三个方面的意义合起来说,都是为了探讨“中国诗的出路”,或者换句话说,都是基于发展了半个世纪的新诗并不成功而试图进行补救或改进,即仍是为了“振今”而“通古”。

那么,新诗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毛泽东曾对梅白说:“你知道我是不看新诗的……给我一百块大洋我也不看。是你那回说我对新诗有偏见,你说当代青年喜欢新诗,尤其喜欢郭小川的诗。你送给我的《将军三部曲》、《致青年公民》等等,我都看了。这些诗并不能打动我,但能打动青年。以前我总觉得新诗不好,前几天在这里游泳,竟然听到珞珈山有人背诵郭小川的诗‘我号召……’真怪,这个比你大一点的小朋友,他竟敢说‘我号召’!我暗自好笑,我毛泽东也没有写过‘我号召’。”[5]201-203这个带有笑话意味的故事,只表明毛泽东对新诗散文化、缺乏诗味、作者居高临下等倾向的调侃,尚不是问题的全部;但他毕竟开始看新诗了,这意味着其后关于新诗前途的思考也是真诚而有意义的。据陈毅说:“主席自称少时不为新诗,老矣无兴学。觉旧诗词表现情感较亲切,新诗与民族情感不甚合腔,且形式无定,不易记,不易诵。”[15]这是对于新诗弊病深中肯綮而又简明扼要的表述,且毛泽东在与梅白谈话时还指出:“旧体诗词有许多讲究,音韵、格律,很不易学,又容易束缚人们的思想,不如新诗那样‘自由’,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旧体诗词源远流长,不仅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喜欢,而且像你这样的中年人也喜欢。我冒叫一声,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革,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可以兴观群怨嘛,怨而不伤,温柔敦厚嘛!”[5]157两相对照,毛泽东当时对于新诗旧诗的态度是非常明了的。但是,他不仅始终未以个人好恶而否定新诗,而且给新诗预留了发展改进的空间。他说:“新诗改革最难,至少需要五十年。找到一条大家认为可行的主要形式,确是难事。一种新形式经过试验、发展,直到定型,是长期的,有条件的。譬如律诗,从梁代沈约搞出四声,后又从四声化为平仄,经过初唐诗人们的试验,到盛唐才定型。形式的定型不意味着内容受到束缚,诗人丧失个性。同样的形式,千多年来,真是名诗代出,佳作如林。固定的形式并没有妨碍诗歌艺术的发展。”[20]304

从“通古今之变”的视角出发,毛泽东在一边从事旧体诗词写作,一边发动干部群众搜集民歌的背景下,为未来新诗的发展描述的前景是:“新诗应该精炼,大体整齐,押大致相同的韵。也就是说,应该在古典诗歌、民歌基础上发展新诗。一方面要继承优良诗歌的传统,包括古典诗歌和‘五四’以来革命诗歌的传统;另一方面,要顺应时代的要求,以求得新诗的发展。”[20]304时光如梭,岁月荏苒,到今年为止,已经过去了58年,新诗似乎仍未形成公认的范式,民歌也未成长发育到可以与指定的情郎结婚的程度,唯有旧体诗词倒是在毛泽东的引导和影响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这种结果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还是仍在他的意料之中?

三、生前身后在诗坛的影响反证了“通古今”乃必由之路

毛泽东一生究竟写作过多少诗词,目前尚无定论。据说,在延安期间,有人曾将毛泽东的70首诗词编为一册,题名《风沙诗词》,但当时印数很少,后来竟然失传了。现在传世的权威版本,应推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9月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共收录诗词67首,其中正编42首,副编25首。书巿上有题名为“全集”或“大全”的版本流通,编入的诗词总数已超出前书的一倍以上,但其中有不少作品的著作权存在争议。因此,我们不妨先以1996年版《毛泽东诗词集》所收67首作品做一个简略统计和评估:以写作时间划分,前期(1949年10月前)作品32首,后期(1949年10月1日至1976年9月9日)作品35首;以体裁划分,诗歌33首,词34首;以艺术成就来评估,基本上可以说,前期成就高于后期,词的成就高于诗歌。如果进一步就影响而论,后期大于前期是毋庸置疑的。至于将其生前与身后相比,就看如何选择影响因子了。如果仅以作品发行量(含各种文字译本)与受众为依据,生前影响显然大于身后;但如果增加对中国诗歌发展(含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的推动等因子,则身后影响未必小于生前。

(一)前期的影响

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毛泽东写作的诗词主要在诗友圈子里流传,其中最早广泛传播且产生深远影响的是七律《长征》与词《沁园春·雪》③。

《长征》写于1935年10月,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1936年夏秋在陕甘宁边区采访时获赠此诗,稍后他先以《毛泽东所作红军长征诗一首》为题用中文刊登在1937年4月于北平出版的《外国记者西北印象记》封三上[21]5-6,接着又将这次采访实录以《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为书名交英国伦敦戈兰茨公司于1937年10月出版,用英文将《长征》一诗向全世界传播。1938年,不仅斯诺又在美国兰登书屋出版了该书的英文版,而且上海复社据伦敦英文版译为中文(实为胡愈之主持翻译),更名《西行漫记》梓行于世。随着《外国记者西北印象记》的流通以及《红星照耀中国》中英文版的多次印行,中外读者很快因读到这首七律而得知中共领袖毛泽东也是一位诗人。

《沁园春·雪》写于1936年2月,其公开发表与社会反响则更富于戏剧性。1945年抗战胜利后,毛泽东应蒋介石之邀赴重庆参加国共和谈期间(8月28日至10月11日),曾几次与柳亚子见面和通信,柳亚子先后多次赋诗相赠,并向毛泽东“索句”,还请“写《长征》诗见惠”④。但直到“双十协定”签署发表前三日(10月7日),毛泽东才手书旧作《沁园春·雪》回赠柳亚子,并附短信曰:“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7]263柳亚子收读毛词及书信后,非常兴奋,随即次韵作《沁园春》一首,并且将二词送交中共主办的《新华日报》,请求公开发表。报社主事者以须向延安请示、征得毛泽东本人同意为由,最终只将柳亚子的《沁园春·次韵和毛润之咏雪之作不尽依原题意也》一首于11月11日刊发。而毛词随后则以抄本在山城流传,《新民报晚刊》编辑吴祖光觅得几个传抄文本而凑成完篇后,于11月14日在该报第二版副刊“西方夜谭”上首次公开发表了《毛词·沁园春》,并加按语曰:“毛润之氏能诗词,似鲜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22]11月28日,《大公报》将毛、柳二词合在一起刊发,一时间成为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蒋介石得知后,立即从毛词中读出“帝王思想”,于是先召见陈布雷商谈对策,一方面认定毛泽东作此词时“想复古,想效法唐宗宋祖,称王称霸”,一方面与时政挂钩,推断毛泽东重庆之行不是为了和谈,而是为了称帝;然后责令国民党中宣部组织文人作词撰文进行“围剿”。随着《中央日报》《和平日报》《益世报》于12月4日分别刊发“东鲁词人”(王新命)、“耘实”、易君左、张宿恢的《沁园春》和词以及扬依琴《毛词〈沁园春〉笺注》、董令狐《封建余孽的抬头》二文,一场以《沁园春》为话题的笔战拉开序幕,而包括柳亚子、郭沫若、聂绀弩、孙荪荃、蒋锡金、钱太微、谢觉哉、黄齐生、陈毅、邓拓等在内的各界知名文人诗家也纷纷作词撰文参加反“围剿”。这场“文战”一直持续到第二次国共内战期间,双方累计作和词50余首,撰文10余篇[23]。

《长征》与《沁园春·雪》公开发表后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广泛而强烈的反响,固然与中国乃至世界时局政治背景下人们主要关注其思想内容有关,但通过艺术化的手段把主题思想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从而铸成二篇作品的整体艺术魅力,并由此呈现出中共领袖作为一位诗人的才华与形象,这才是其奥秘的根本所在。而所谓“艺术化的手段”则是由作者“通古今”的修养与构思来实现的。七律《长征》描写现代军事史上罕见的万里长征,刻画了红军不畏艰难险阻的整体形象,因而能令世人耳目一新;但据查洪德教授研究,毛泽东的七律《长征》在艺术构思与具体表现上实是受了杜甫《江村》一诗的启发而写成。杜诗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须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毛诗与杜诗皆是采用“起两句言题,中四句言景,末两句摆开言意”的构思。杜诗第一联点“江村”之题,首句写“江”,第二句写“村”,且由第二句领起中间四句,所写皆“长夏江村”之景象,其精神则灌注在“事事幽”,末二句摆开言自身多病惜命,实是说无所求才有心之幽。毛诗第一联点“长征”之题,也由第二句领起中间四句,虽分别以“五岭逶迤”“乌蒙磅礴”作为“山”的代表,“金沙水拍”“大渡桥横”作为“水”的代表,着力于写“万水千山”的险恶,而全部精神却凝结在“只等闲”三字上,末二句摆开写岷山雪“尽开颜”之情境,实是以拟人化手法反衬“三军”的“只等闲”精神[24]。《沁园春·雪》是作者初睹北方雪景后而抒发的对于“江山”的情怀,显然走的是“以诗为词”的路线,不仅其内容涵盖古今,在艺术表现上也曾从古代豪放词中汲取过营养,如柳亚子当年所作和词之下片实际表达了对原词的看法:“才华信美多娇,看千古词人共折腰。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情秾想着意雕。”[25]稍后又作跋曰:“毛润之《沁园春》一词,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余词坛跋扈,不自讳其狂,技痒效颦,以视润之,始逊一筹,殊自愧汗耳!”[26]就气概而言,柳氏称其超越苏、辛,或不无道理,但更说明此词正是取法苏、辛豪放词艺而成之。

(二)后期的影响

毛泽东诗词批量发表始于1957年1月在《诗刊》创刊号上登出的18首,其中15首为前期作品(含前述《长征》《沁园春·雪》),仅3首为后期作品,基本上囊括了他的代表作,初步显示了毛泽东作为一位诗词作家的艺术水平。其中《忆秦娥·娄山关》《念奴娇·昆仑》《清平乐·六盘山》3首词写于1935年,是皆可与《沁园春·雪》媲美的上乘之作。试举《忆秦娥·娄山关》为例: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该词在艺术构思上显然受到李白《忆秦娥》的影响,二者皆以入声韵写登临时的即景抒情,而境界与意旨却有别。李词是作为过客而吊古伤今,抒发了一种关于兴亡的悲壮情怀,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评:“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27]而毛词则是以亲历者写夺关战斗中的见闻与感慨,“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正是长征前期情景的写照,于悲壮惨烈中蕴含着豪气与自信。

随着《诗刊》创刊号的发行,不仅《人民日报》等媒体相继转载,而且文化教育界以及相关学术领域内迅速掀起了研究、讲解、学习毛泽东诗词的热潮。其后自1958至1976年间,毛泽东又有21首诗词陆续公开发表⑤,人民文学出版社、文物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则先后主要推出了1958年版《毛主席诗词十九首》⑥、1958年版《毛主席诗词二十一首》⑦、1963年版《毛主席诗词》(37首)⑧、1976年版《毛主席诗词》(39首)⑨诸种版本系统,其中1963年《毛主席诗词》(37首)版本系统是毛泽东生前亲自编订过且收录诗词颇多,曾以多种版式装别重印⑩,累计发行量巨大(11)的权威版本。此外,军队系统各大单位政治部从1967年开始内部印行《毛主席诗词》(37首),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1968年10月、1969年3月公开出版的《最高指示》(12)中皆收有《毛主席诗词》37首,1970年、1976年该社还正式出版了《毛主席诗词》单行本,所收作品分别为37首、39首[21]158-159。

在以上报刊与出版机构陆续发表、出版毛泽东诗词的过程中,中外专家和媒体也相应翻译出版少数民族文本与外国语文本。就外文翻译而言,国内以外文出版社为重镇,一方面在其主办的英文杂志《中国文学》1958年第3期发表了英译毛泽东诗词18首(后来又于1960年第1期发表3首,1963年第1期发表6首,1966年第5期发表10首,累计为37首),一方面自1958至1976年先后出版了《毛泽东诗词十九首》《毛泽东诗词二十一首》《毛泽东诗词》(39首)诸种外文译本(13),在国内外发行。而外国出版的《毛泽东诗词》诸语种译本(14),大多为该国汉学家翻译,有的也参考了北京外文出版社推出的相应语种译本。国内外译者与出版机构开展的这种合作,不仅扩大了毛泽东诗词在全球的影响,也为外国学者研究毛泽东诗词提供了方便。

与上述空前绝后的《毛泽东诗词》出版盛况(15)相伴随的,是工农商学兵各界大众在阅读、背诵、演唱、讲解毛泽东诗词的热潮中,一方面推动了毛泽东诗词的研究(含注释赏析),一方面引发了写作旧体诗词的热情。由于毛泽东诗词深深植根于古典诗词的传统之中,讲解者、研究者不能不结合旧体诗词的体式格律、古典诗词的名家名作乃至中国诗词发展史来进行分析与阐释,而初学写作旧体诗词的中青年即使是从模仿毛泽东诗词入手,也会逐渐意识到应像毛泽东那样掌握旧体诗词的体式格律,具有一定的古典诗歌修养,进而去学习、模仿古典诗词的名家名作。这两个方面的互动与合力实际构成了毛泽东后期(尤其是1957—1976年)在诗词领域的深层影响,在那个“以新诗为主”的时代,老中青学人居然以探析毛泽东诗词为平台而达成了要向古典诗词学习的默契,但二者在当时的成效有显隐之别:研究毛泽东诗词的著作(含注释、赏析、讲义)、论文连篇累牍,却大多为过度阐释和高调评价之作,且辗转相袭,人云亦云,缺少深入探讨的独立见解;而参与旧体诗词写作者热情虽高,人数亦不少,却因其作品难以公开发表与出版,只能以抄本在各自的圈子里流传,在当时实际影响有限——或者进一步说,其成效要到后毛泽东时代才逐渐彰显。因此,有关这两方面的内容,还将在下文就毛泽东生前身后影响进行比较时继续讨论。

(三)身后的影响

毋庸置疑,毛泽东诗词的超常传播与影响,是与其政治身份密不可分的。前期盛传的《长征》《沁园春·雪》,始于作者以手迹赠人,其初衷或兼含政治与艺术的双重考量;1957至1976年公开发表、出版39首诗词的过程,表面看似乎是在作者、媒体、受众的互动中展开的,实际上完全是以行政方式运作的,从文本的定稿、编辑制作,到刊行后的学习、评论,几乎都是按照“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来郑重进行的。这一方面形成了发表、出版的高规格、高档次,一方面导致评论的高调化、相似化,例如,自中国青年出版社1957年10月出版《毛主席诗词十八首讲解》(臧克家讲解、周振甫注释)一书(16)以后,类似的著作达数十种之多,且其中仅少数有作者署名,大多皆为集体编写(或某大学中文系编,或某学习小组、教研组编)。

后毛泽东时代有关毛泽东诗词的文献披露、整理及相关研究论著的发表、出版,皆在继续进行中,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呈现出多元趋势。

一是前20年仍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近20年有所淡化而渐趋理性。例如,《人民日报》1978年9月9日发表《贺新郎·别友》(1923)、七律《吊罗荣桓同志》(1963年12月)、《贺新郎·读史》(1964年春)3首,是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批准的;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9月出版《毛泽东诗词选》,是由胡乔木主持编辑的;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9月出版《毛泽东诗词集》,是由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的(17);且分别为纪念毛泽东逝世2周年、10周年、20周年而推出,显然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但同时仍然兼顾了艺术质量。1986年版收录诗词50首,按正编42首(18)、副编8首(19)编排,胡乔木当时《致龚育之、逄先知》解释说:“正副编的分法,实际界限在于诗词的质量,读者当可意会。……副编诸作,实际上显然都是作者从艺术上不愿正式发表的。……正编诸作气魄雄大,韵味浓郁,显为副编所不能比拟。”[28]1996年版收录诗词67首,保留了1986年版正副编体例,即正编仍为42首,新增17首皆入副编(20)。尽管后来有学者质疑这种“正副编的分法”是否科学,但胡乔木作为曾长期在毛泽东身边工作过的“秘书”与“诗友”,其操选政的分寸是颇为严格的,旨在维护毛泽东的诗人形象。1994年12月25日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成立后,江苏、湖南、湖北、陕西、山东、黑龙江等省也相应成立了毛泽东诗词研究会,近20余年曾多次举办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年会或毛泽东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并出版《毛泽东诗词研究丛刊》《毛泽东诗词研究》(期刊),在引导毛泽东诗词研究回归理性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二是随着出版行业的市场化,有关毛泽东诗词著作的编撰与出版也注入了一定的商业色彩。1958至1976年间以人民文学出版社与文物出版社为主体而同步出版《毛主席诗词》诸版本系统的模式,实是出自中央高层的行政安排,各版印数虽然巨大,但定价很低(尤其是平装简体字本),出版社是作为政治任务来完成的,而非为谋求利润。改革开放以来,出版行业逐渐走向市场化,而有关毛泽东诗词的著作属于颇具“双效益”(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选题(即使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毛泽东诗词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毛泽东诗词集》这样的作品加注释的权威版本,也因不断重印而获利甚丰),于是各出版机构竞相上马,累计出版相关著作数百种,其中的确有一些广泛搜集资料、扎扎实实编撰的好书,如黄中模于1983年在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沁园春词话》后,又继续搜集资料,21年后再出增订本《毛泽东咏雪词〈沁园春〉词话》(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出版);刘汉民编著的《毛泽东诗话词话书话集观》(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出版),也为研究者提供了方便;陈安吉撰写的《毛泽东诗词版本丛谈》(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出版),用力颇勤,资料翔实。这类各具特色的著作,有助于逐渐深化、细化毛泽东诗词研究。但也有相当数量的跟风之作,或粗制滥造、哗众取宠,或模仿改写、低水平重复,尤其是以作品加注释或再加赏析一类书达数十种之多,其中虽有独具特色之作,但大同小异者不少。就作品加注释模式而言,有的为与权威版本略有区别,就在增多作品、增详注释方面下功夫,且以所谓“全集”“全编”“足本”“百首”吸人眼球,导致滥收、误收[29],这种情形既有违毛泽东的意愿,也不合学术规范;就作品加注释再加赏析的模式而言,最初是由臧克家、周振甫开启的,且二人合作编撰增订或单独编撰的这类著作都在书市上畅销(21),“文革”十年间出现的数十种仿效之作,多是为完成政治任务而向权威“学习”,而新时期以来出版的数十种同类著作,虽有精心编撰、独出己见者,但也有相当数量是出版社为了“双效益”而与编撰者联手运作的结果,因此,不仅书名相同相近(如“鉴赏”“赏析”“赏读”“精读”“解读”“解析”“解说”“详解”“笺析”“助读”“演义”之类,有的书名完全相同,有的或加前缀“新编”,或加后缀而称“鉴赏全集”“鉴赏辞典”等),而且内容大多似曾相识,缺少学术含量。

此外,毛泽东诗词理论及其作品的广泛传播,还曾产生一种深层影响,那就是对于当代旧体诗词创作的引导与推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由于官方确立的主流意识形态对“五四”精神与新文化运动持肯定态度,“新文学”(白话文学)便理所当然地跻身于“正宗”地位,而格律诗词则被视为旧体诗词、文言文学,虽然仍有作者出于个人爱好还在赋诗填词(如柳亚子、毛泽东等若干人),偶尔也见诸报刊,却已不在提倡之列。1956年4月开始施行的“双百方针”,实是对此前文化政策的一种调整,但在后来的“反右”运动与“文革”运动中,“双百方针”的大部分内容并未延续实施,唯有旧体诗词的创作由于毛泽东等中央高层领导的身体力行而一枝独秀。1957至1976年间每当毛泽东诗词作品及其关于诗词的看法公开发表时,举国从风而靡,在研读、赏析的热潮中,也激励许多善诗者、爱诗者理直气壮地投入了旧体诗词的写作。当时的创作主力是党(含各民主党派)、政、军、文学艺术界、文化教育界的中老年作者,尤其是其中以郭沫若、臧克家为代表的两栖诗人(臧克家公开宣称“新诗旧诗我都爱”)具有风向标意义,不仅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新诗、旧诗两个阵营的矛盾,而且吸引许多不惧“束缚”的青年也加盟旧体诗词写作队伍,他们从学习、模仿毛泽东等当代名家的名作入手,转而向古典诗词探微讨源,如1941年出生的陈明远,少年时代开始学写新诗,1957年读到毛泽东诗词后开始学写旧体诗词,1966年秋有几种《未发表的毛泽东诗词》油印本在全国各地流传,其中收入陈明远习作多首,传抄者竟然深信不疑(22),这种几可乱真的现象足以说明,当时盛传的毛泽东诗词对青年参与旧体诗词写作也具有引导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初学者研习掌握旧体诗词格律、技巧的范本。尤其是“文革”期间各级学校复课以后,毛泽东诗词进校园、进教材、进课堂,作为学生的青少年几乎都是从学习毛泽东诗词的过程中获取有关旧体诗词的知识,进而对古典诗词产生兴趣而开展相关的学习与研究。这种由中老年作者与青年作者自觉或不自觉而形成的合力,促使当代旧体诗词创作出现了第一波高潮。不过,一方面由于只有极少数诗词可以发表与出版(而这类作品往往具有“宣传诗”的性质,艺术上少有上乘之作),一方面由于“反右”与“文革”两场运动使许多善诗者也遭受浩劫,有的甚至被夺去了艺术生命乃至自然生命,只有一部分意志坚定者仍在逆境(含批斗、下放、管制、劳教、“牛棚”、监狱等)中坚持“地下写作”(这种“不幸之幸”中,往往不乏上乘之作),因而实际成效不彰。但后毛泽东时代兴起的第二波旧体诗词创作高潮,正是在这些作者的影响或主导下形成的,只不过原来的青年作者变为了中年作者,他们实际逐渐成为新时期旧体诗词传承的主力,包括在学术上系统研究古今诗词的演变,在创作实践中遵循艺术规律于继承中求创新;而原来的中老年作者虽然变为了老年作者与耄耋长者,但他们仍在直接或间接为新时期旧体诗词创作发挥作用,尤其是随着当时中老年(含已逝者与幸存者)旧体诗词著作的陆续出版,不仅逐渐使第一波高潮的艺术成就与缺陷得以彰显,而且刺激与引导了新时期旧体诗词创作的复苏。限于篇幅,这里仅举聂绀弩(1903—1986)为例,早在1945年冬,当国民党组织文人“围剿”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时,他就公开发表过《〈沁园春〉和词与〈毛词解〉》一文予以反驳。但他的前半生主要以杂文、小说名世,现存新诗28首,1957年以前所作旧体诗词仅10多首。后因受“胡风案”牵连,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翌年被流放到黑龙江垦区劳动改造(其间,从1959年开始“奉命”写作旧诗),1967年再以“现行反革命”罪被捕入狱,直到1976年10月以“特赦”获释,1979年春才平反昭雪。随后有《三草》(香港野草出版社1981年出版)、《散宜生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出版)问世(23),诗坛为之感动与振奋,胡乔木《散宜生诗序》归纳出“特别可宝贵”的三点特色,并“热烈希望一切旧体诗新体诗的爱好者不要忽略作者以热血与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随着注释本、集评本及相关研究论著的问世,聂绀弩的旧体诗词获得了广泛的认同与称赞,以至后来有关单位联合设立了“聂绀弩诗词奖”,定期奖励在旧体诗词创作与评论领域有卓越成就者,为正在持续奔涌的第二波旧体诗词创作高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各具特色的毛泽东诗词、聂绀弩诗词之所以先后备受推崇,固然与各自的政治身份有关,但从根本上说,他们的创作在跨越古今这一点上是一致的,正是一方面深入古典诗词传统的堂奥,一方面深入各自生活经历的幽微,才可能有别具一格的上乘之作问世。因此,从毛泽东、聂绀弩等名家生前身后在诗歌领域的影响来看,也反证了“通古今”乃中国诗歌发展的必由之路。

注释:

①毛泽东于1914—1918年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就读。此前,还曾于1910年秋考入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1911年春考入湘乡驻省中学(长沙)读书,1913年春进入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预科读书。

②关于赋比兴的内涵,毛泽东是按照朱熹《诗集传》的解释说的。

③此外,还有《清平乐·六盘山》一词曾刊载于上海奔流出版社出版的《奔流新集》第二辑(1941年12月5日印行)、东北解放区主办的《知识》杂志(1948年7月1日出版)、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办的《战友报》1948年8月1日、上海《解放日报》1949年8月2日、冀东新华书店1949年5月印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上海人民出版社1949年6月出版的《红军长征随军见闻录》等;《西江月·井冈山》一词曾刊载于东北解放区主办的《知识》杂志(1948年7月1日出版)、上海《解放日报》1949年8月2日等;四言诗《题〈中国妇女〉之出版》见于延安《中国妇女》杂志创刊号(1939年6月1日出版);《临江仙·给丁玲同志》曾以《毛泽东先生底一首词》为题发表于哈尔滨《文化报》(萧军主编)1947年6月1日;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曾刊载于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办的《战友报》1948年8月1日等,但皆不如七律《长征》、词《沁园春·雪》流传之广。参见陈安吉《毛泽东诗词版本丛谈》,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

④柳亚子1926年5月在广州出席中国国民党第二届二中全会时就与毛泽东(时以共产党员的身份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相识,后来从《西行漫记》中读到七律《长征》,曾几次向毛泽东寄赠诗作。1944年11月21日毛泽东《致柳亚子》提及“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饮茶”二句,即为1941年11月柳亚子七律《寄毛润之延安,兼柬林伯渠、吴玉章、徐特立、董必武、张曙时诸公》之颔联。因而此次在重庆相见时,柳亚子先主动赠诗曰:“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乱倘休。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旧同舟。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此诗曾以《渝州曾家岩呈毛主席》为题于1945年9月2日在《新华日报》发表;后来收入《磨剑室诗词》时,题作《八月二十八日,喜闻润之来渝。三十日下午,相见于曾家岩畔,赋赠一首》)第二次(9月6日)会见时,柳亚子向毛泽东“索句”,毛谦称“不敢班门弄斧”,柳亚子于是改请“写《长征》诗见惠”(参见袁成亮《山城十月“雪纷纷”——毛泽东词〈沁园春·雪〉发表记》,《文史天地》2006年第6期)。第三次(10月2日)会见有画家尹瘦石同行,且因筹备柳诗尹画联展,而请求让尹为毛泽东写真。当晚,柳又作《润之招谈于红岩嘴办事处,归后有作,兼简恩来、若飞》七律二首。第四次(10月5日)会见时,柳陪尹为毛泽东绘速写像,柳于次日作《题毛主席之绘像》七律一首。10月7日,柳作《毛主席书来,有“尊诗慨当以慷,卑视陈亮陆游,读之使人感发兴起”云云,赋赠一首》(七律)。临近分别时,柳再作《闻润之将返延京,赠别成此,三用溪、中韵》七律二首。见柳亚子《磨剑室诗词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⑤一是毛泽东于1957年5月11日作《蝶恋花》一首寄赠李淑一,该词于1958年1月1日首次发表在湖南师范学院院刊《湖南师院》上,随后《文汇报》于1月5日、《人民日报》于1月7日以及《诗刊》1月号皆刊载了这首词;二是1958年10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新作《送瘟神》七律2首;三是《人民文学》1962年第5期发表毛泽东1929至1931年“在马背上哼成的”词6首;四是1963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毛主席诗词》、文物出版社《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首次收录未刊稿10首,依次为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1949年4月)、七律《到韶山》(1959年6月)、七律《登庐山》(1959年7月1日)、七绝《为女民兵题照》(1961年2月)、七律《答友人》(1961年)、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1961年9月9日)、七律《和郭沫若同志》(1961年1月17日)、《卜算子·咏梅》(1961年12月)、七律《冬云》(1962年12月26日)、《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1963年1月9日);五是《诗刊》1976年1月号发表毛泽东《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1965年5月)、《念奴娇·鸟儿问答》(1965秋)2首。

⑥二社以《毛主席诗词十九首》为书名的版本,皆是在《诗刊》创刊号发表的18首基础上增入新发表的《蝶恋花·赠李淑一》而编成。

⑦《毛主席诗词二十一首》为线装本,是文物出版社在当年出版的《毛主席诗词十九首》基础上增入新发表的《送瘟神》七律2首而成。

⑧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63年12月推出的《毛主席诗词》(37首),有平装甲种本、平装乙种本、线装宣纸本、线装毛边纸本;文物出版社1963年12月版以《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为书名,集宋版书字体照相制版,有平装胶版纸本、线装宣纸本、线装毛边纸本。二社诸种版式,所收皆37首,是合1957—1962年已发表的27首和未刊稿(篇名已见前注)10而编成。

⑨1976年版是在1963年版所收37首诗词的基础上,增入《诗刊》1976年1月号发表的词2首而编成。该版本系统虽为毛泽东生前公开发表诗词最多的版本,但其发行量与影响远不如1963年版本系统(含1966、1967、1974年诸种版本,皆为37首)。

⑩例如在“文革”期间,1966年版为横排简体红色封面袖珍本(64开),1967年版改为红色塑料封面的更小袖珍本(100开),197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有线装大字本、线装小字本、布面精装本、平装简体字本行世,文物出版社则仅出线装本。

(11)如仅以1963年版平装本而言,自1964年初至1965年5月止,人民文学出版社累计发行约400万册,文物出版社累计发行约150万册;而1966年版与1967年版的两个袖珍本,累计印数分别为1 000万册、5 700万册。

(12)该书实为毛泽东著作合集,除《毛主席诗词》(37首)外,还收有《毛主席语录》《毛主席五篇著作》,1969年版又增入《最新最高指示》。

(13)具体地说,北京外文出版社先于1958年9月出版了《毛泽东诗词十九首》英译单行本,至1959年3月又推出改版的《毛泽东诗词》英译单行本(19首),随后陆续推出法、日、荷、西班牙、印尼诸语种译本,各本初版所录皆为19首,后有法语、西班牙语增订本为21首;商务印书馆则于1960年3月推出了俄汉对照本《毛泽东诗词十八首》。此项工作后来虽然曾得到中央有关部门的支持,并成立了毛泽东诗词英译文定稿小组,毛泽东本人也就专家提出的若干疑问逐一做过回答,但因“文革”爆发后有关专家受到冲击而一度中断,因而直至1976年5月外文出版社才推出新版英译本《毛泽东诗词》(39首),同时发行五种开本与装别,其中特种精装本甲、乙两种版本采用汉英对照方式排版;随后该社还相继编制了法、德、俄、日、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朝鲜、越南、缅、泰、印地、乌尔都、阿拉伯、世界语等语种《毛泽东诗词》译本(39首),但出版时毛泽东已经逝世。

(14)关于这方面的文献尚缺乏系统搜集与整理,兹仅选择一些个案分列如下,或可从中管窥一斑:1957年莫斯科外国文学出版社率先推出俄文本《毛泽东诗词十八首》(俄罗斯汉学家费德林和艾德林合译),直接从《诗刊》创刊号译出,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毛泽东诗词》单行本;1958年由米兰阿凡蒂出版社推出的意大利文本《毛泽东诗词选》(费朗科·德·玻利译);1959年出版的外文单行本开始增多,有莫斯科文学出版社俄译本《中国新诗》一书中收录毛泽东诗词21首,日本三一书房日文版《毛泽东战后著作集》一书附录《毛泽东诗词二十一首》(尾崎庄太郎、浅川谦次合译),布达佩斯播种出版社匈牙利语译本《毛泽东诗歌选集》(匈牙利若扎·山多尔译)等,1960年朝鲜作家同盟出版社则推出了中朝文对照本>《毛泽东诗词选》(19首)等。尤其在“文革”前夕与进行期间,外国学者与出版机构仍在继续从事毛泽东诗词的翻译与出版工作,著名者如1965年4月东京文艺春秋出版社日文版《毛泽东:他的诗与人生》,书后附录《毛泽东诗词》37首及其注释(武田泰淳与竹内实合作),河内文化出版社1965年版中越文对照本《毛泽东诗词》(37首),汉堡霍夫曼与科姆佩联合出版公司1965年德文版《毛泽东的37首诗》(德国学者阿希姆·库克尔译),牛津大学出版社1965年英文版《毛泽东和中国革命》一书附录有《毛泽东诗词》37首(美国学者陈志让与迈克尔·布洛克合译),巴黎阿尔吉莱出版公司1967年法文版《毛泽东诗词选》(中国学者何如译),巴黎伊埃尔内出版社1969年法文版《毛泽东诗词大全》(38首,法国学者居伊·布罗索莱译),纽约西蒙与舒斯特联合出版公司1972年英文版《毛泽东诗词》(聂华苓与保罗·恩格尔合译),纽约哈珀与罗联合出版公司1972年英文版《毛泽东诗词》(美国学者威利斯·巴恩斯顿译)等。参见陈安吉《毛泽东诗词版本丛谈》第275-289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王丽娜、栗周熊《毛泽东诗词在海外》,见马连礼主编《毛泽东诗词史诗论》第423-440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5)据不完全统计,国内1958—1976年各种版本的《毛主席诗词》累计印数达4亿册,包括汉文本、少数民族文本、外文本、中外文对照本、手迹本、字帖本、谱曲本等。

(16)后来随着公开发表的毛泽东诗词增多,该书增订本改名《毛主席诗词讲解》,不断增加内容,并多次重印。

(17)属于这个版本系统的,还有香港三联书店于1996年9月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竖排繁体字本,线装书店于1997年6月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线装本,二书皆由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注,所收毛泽东作品及编排次序皆与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相同,前者仅开本、装帧、字体有异,后者则于背景资料略有增补(指他人和作与附录),注释略有修改。

(18)正编是合1976年版《毛主席诗词》所收39首与1978年新发表的3首而成。

(19)副编包括曾在哈尔滨《文化报》(萧军主编)1947年6月1日以《毛泽东先生底一首词》为题而登载的《临江仙·给丁玲同志》、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编《战友报》1947年8月1日所载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中学生》1956年第8期所载谢觉哉《关于红军的几首词和歌》一文中披露的《西江月·秋收暴动》(后更题《秋收起义》),以及毛泽东逝世后陆续发表过的《送纵宇一郎东行》《八连颂》《和周世钊同志》,另有《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念奴娇·井冈山》2首是据手迹收录,凡8首。

(20)所增作品中,有五古《挽易昌陶》《虞美人·枕上》、五律《挽戴安澜将军》《看山》、五绝《莫干山》《五云山》、七绝《观潮》、七律《洪都》等8首是此前发表过的,其他如七绝《刘蕡》《屈原》、七律《有所思》、五律《张冠道中》《喜闻捷报》、七绝《纪念鲁迅八十寿辰》2首、七绝《贾谊》、七律《贾谊》等9首为首次根据“抄件”收录,但前3首所据是“作者审定过的抄件”,后6首所据是“作者身边工作人员当年按手稿照录的抄件”——故后来有学者对这6首的著作权颇有质疑。

(21)臧克家、周振甫合作编撰的《毛主席诗词讲解》,1957至1976年曾多次增订重印,近40年间的增订本则改题《毛泽东诗词讲解》,但1996年11月完成的增订本,除据中央文献出版社《毛泽东诗词集》将作品增至67首以外,还增入了“周振甫讲解毛泽东诗词”12篇。此外,臧克家还主编了《毛泽东诗词鉴赏》第一版(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增订版(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增订二版(河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其体例是每首诗词各请一位著名学者或著名诗人承担注释与鉴赏,第一版据人民文学出版社《毛泽东诗词选》而收入50首,五年间就发行了18万册,增订版收录56首(增入了新发表的6首),增订二版据中央文献出版社《毛泽东诗词集》收入67首;而周振甫则独立编撰了《毛泽东诗词欣赏》(上海书店出版社1993年版),是按人民文学出版社《毛泽东诗词选》所收50首的次序编排,每首作品之后,接排注释与欣赏。

(22)陈明远在学习写作新诗、旧体诗词过程中,曾受到郭沫若、田汉等名家的指导与鼓励。1966年秋,他在中国科学院电子学研究所语言声学室工作时,偶然发现油印本《未发表的毛泽东诗词》中收有自己的习作多首,立即向上级做了汇报,但仍然蒙受了长达12年的“审查”。参见路丁《轰动全国的“伪造毛主席诗词”冤案》,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23)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散宜生诗》收录旧体诗词262首,是经作者手订过的;而其身后出版的《聂绀弩全集》(武汉出版社2004年出版)所录旧体诗词达606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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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田皓)

Mao Zedong’s Achievement and Influence in“Communicating Ancient and Modern”in Poetry

HUANG Rensheng

(Research Center of Chinese Ancient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Mao Zedong is a politician and poet proficient in ancient and modern cultures.The materials published in recent decades show that Mao’s creation and theory of poetry are based on“communicating ancient and modern”and is of significance for finding“a right route for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ry”.Mao’s influence in Chinese poetry before and after his death also proves that“communicating ancient and modern”is the only way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ry.

Mao Zedong;poetry;communication and change;achievement;influence

I207.22

A

1674-9014(2016)05-0078-11

2016-07-23

国务院参事室中华诗词研究院委托项目“当代诗词的继承与创新”(SCY20140001)。

黄仁生,男,湖南桃源人,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国文学古今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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