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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与中国改革的开启

2016-03-17郑鹏张祯黎益君

武陵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知青

郑鹏,张祯,黎益君

(湘潭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湖南湘潭 411105)

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与中国改革的开启

郑鹏,张祯,黎益君

(湘潭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囿于对“文革”期间上山下乡运动整体性的否定评价,学界对上山下乡运动终结也做出了“无功而返”的连带性的否定评价。然而,基于邓小平“向前看”的历史观与社会学“潜功能”概念,通过对运动终结过程的再认识,可以发现运动的终结与中国的改革之间存在内在关联。面对当时的政治与经济障碍,上山下乡运动终结本身构成了一种倒逼机制,成为中国社会转型的动力。毛泽东时代安置城市青年的上山下乡制度不仅得以终结,而且使改革时代所需的新制度得到及时供给。所以,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并非“无功而返”,而是“‘返’而有功”。

上山下乡运动;改革;制度变迁;潜功能

一、上山下乡运动终结的再认识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前后持续四分之一世纪,堪称1949年以来由国家组织的最旷日持久、影响深远的社会运动,它导致近2 000万青年从城市下放到农村,进而直接改变了他们的生命历程[1]。虽然上山下乡以运动的形式展开,但在大跃进失败之后在城市人口精简中正式被纳入到国家计划之列,成为国家安置城市青年的一项长期性制度。虽然这一绩效低下的制度安排在1980年得以终止,但上山下乡本身却并没有因为致使它无限放大、变形的“文化大革命”被党的文件彻底否定而一并得到评价,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对此只字未提。在《决议》通过四个月之后,国务院知青办起草的《二十五年来知青工作的回顾与总结》一文中作出的说明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发生和发展起来的,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应该历史地实事求是地做出评价,简单地否定或肯定,都是不适当的。”[2]243

对上山下乡运动评价的谨慎,既是对1970年代末期形势与政策复杂性的一种反映,又表明了“文化大革命”与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之间是有区别的。与此相反,在知青群体中关于上山下乡的认识却陷入了“青春有悔”与“青春无悔”的情绪化争论之中,但有关知青研究、知青的回忆录都一致地否定把知青上山下乡当作政治运动的提法。多数研究对上山下乡运动的评价都作出了“劳而无功”“得不偿失”的结论。同样,囿于对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整体性的否定评价,对其终结也做出了“无功而返”的连带评价。

文化大革命中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给我国历史带来了影响深远的不幸后果……到了一九七九年,大批知识青年返城的时候,因为不少青年已经结婚,返城人数大大增加,形成了建国以后就业问题突出的一个高峰,给百废待兴的国民经济增加了压力。[3]

在我国,在20年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成为一个被扭曲的、被异化的运动。它所造成的,除了痛苦,除了无尽的后遗症,几部没有任何效应。[4]

“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在总体上可谓是一场且悲且壮的活剧,是一次培养和造就反修防修新人的不成功的探索,也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过程中的一次不成功的尝试。[5]292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政策,是一个带有良好主观愿望但却没有成功的政策,“文化大革命”使它走向了必然失败的道路。[6]

实际情况却是无功而返的记录……本是为解决城市青年的就业而展开的上山下乡运动,反而加重了知青就业问题。国家为安置知青,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可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造成了“四个不满意”的被动局面。1979年的知青大返城,又给国家安置知青造成很大困难,给百废待兴的国民经济增加了压力。[7]

上山下乡运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但是,并没有使广大农村贫困落后的面貌得到改观,也没有使城市、乡村间深浚的壕沟有所填平,甚至连缓解城市就业压力的经济目标也随着下乡知青的大举返城而完全落空。[8]533

由此可见,关于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及其终结的评价都限定在预定目标的实现层面与终结所产生的直接效应上。然而,简单的“前—后”对比分析往往容易混淆效应与目标或产出之间的差异,进而遮蔽了运动及其终结所产生的全部效应。正因为研究视域局限于上山下乡运动及其终结的直接效应,上山下乡及其终结与中国改革之间的内在关系被遮蔽了。

正如默顿所言,把评价范围固定于有意设立的活动和组织在达到其目的时是否能成功,社会学家就转变成了对纯粹的日常行为模式的勤奋而又熟练的纪录者[9]148。所以,默顿提出了潜功能分析对于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性。潜功能与显功能相对,后者是指某一具体单元的那些有助于其调适并且是有意安排的客观后果。与此对应,潜功能则是指同一层次上的无意图的、未认识的后果。借助潜功能的概念能够使观察者不只是注意这一行为是否达到了它公开宣传的目的,从而与“常识性”知识保持距离,防止以朴素的道德判断替代社会学的分析[9]147-155。那么,上山下乡的终结对中国社会的转型产生了哪些潜功能,如何揭示并分析呢?

二、上山下乡终结面临的双重障碍

“处理遗留问题为的是向前看”[10]147,邓小平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著名讲话中提出了这一历史观。根据邓小平的这一指导思想,一方面党中央对上山下乡运动作出终结的决定是必要的;另一方面,把知青上山下乡的终结与中国社会的发展转型联结起来,为历史地评价运动终结的潜功能提供了恰当的视角。

“文革”结束不久,知青问题迅速成为困扰中国社会诸如知青、劳动、工资、物资、物价等五个老大难问题中的头号老大难问题。法国知青研究专家潘鸣啸将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称为孕育着“一个时代终结带来的震荡”[11]。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作为一项安置城市青年的制度安排,它的制度绩效确实无法弥补它对国家和社会,特别是对知青所造成的损失。但正是这项制度的失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震荡”,使改革的必要性与迫切性凸显。当然,要使上山下乡终结的潜功能转变为正功能,国家必须有计划地将它纳入制度终结的议程,使之成为推进社会发展转型的动力。因为一项制度的终结远不是停止实施旧制度那么简单,更需要供给新制度,使这一终结在制度变迁过程中担负承上启下、开拓未来的历史责任。因此,如何终结上山下乡运动,它既是一个技术性问题,更是一个政治性问题。而当时要终结上山下乡运动必须克服政治与经济上的双重障碍。

(一)上山下乡运动终结的政治障碍

上山下乡运动终结的政治障碍包括两方面:一是意识形态的禁锢;二是社会秩序安定的诉求。由于上山下乡运动在“文革”期间被推向极致,毛泽东为此提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再教育”理论,因此,作为毛泽东的继承人,华国锋在1976年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表示“上山下乡”运动是“保卫和发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1977年中共“十一大”作出了毛泽东的“再教育”指示“必须坚持贯彻执行”的决定。与其它领域如火如荼地揭批“四人帮”的情形相较,知青领域的拨乱反正却因为不能改变上山下乡的“方向”和理论而迟迟不能展开。可见,只有彻底突破“两个凡是”的政治禁区,实事求是,解放思想,才能为知青问题的正确解决提供宽松的政治环境。

上山下乡运动终结的另一个政治障碍是知青问题的复杂性困扰着社会的安定团结。当时一些国家领导人坦言,“知青工作很复杂,我们几个副总理一提起这件事就感到头痛”,认为“知青工作搞得好,是培养一支生力军,搞不好是不安定因素”[2]127。截止1978年,留在农村的知青还有860万。如此庞大的知青群体以及复杂的知青问题被视为影响社会秩序的潜在因素,贸然停止城市青年下放,会造成已下放农村的知青的不公平感,引发他们的不满。所以,有的领导人认为知青问题“是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对于过去的成绩应当充分肯定,要不然,800万人闹事谁受得了”[2]135。正是基于对粉碎“四人帮”、结束“文革”动乱之后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局面的珍惜,国家对知青问题采取了谨慎的态度。

(二)上山下乡运动的经济障碍

知青问题的解决还面临着巨大经济压力。1960年代初补偿性生育高峰制造出了七十年代末的就业高峰。1979年是自新中国建立以来我国城镇就业压力最大的一年,有1 500万的待业大军需要安置。城市就业人口所需要的商品粮也不能获得明确的保障。近千万知青返城还会对城市住房、交通和治安造成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此同时,经历了“文革”十年浩劫,我国经济基础十分脆弱,无法承担安置1 500多万人的任务。

可见,由于政治与经济的双重压力,知青问题成了后毛泽东时代的首要社会难题。因而,当作为“第一行动集团”的知青群体提出制度变革要求时,意识形态障碍与客观经济条件的限制导致了制度变迁的时滞。而制度变迁的时滞又造成了知青问题在“四人帮”被粉碎之后仍旧在争议和犹豫中徘徊的局面。虽然知青政策的调整已经纳入政府议程,但只是在有限的政策空间内回旋。第二次全国知青工作会议谨慎地强调,逐渐减少上山下乡的人数以至终结上山下乡“必须有个过程”。由于制度惯性,上山下乡在后毛泽东时代陷入了难以打破的路径依赖之中。

三、上山下乡的终结倒逼新制度供给

基于对粉碎“四人帮”后两年徘徊时期的时政观察,美国知青研究专家伯恩斯坦对当时上山下乡运动的走向做出了三种预测:延续下去、轮流服务制、废除,并且认为:“彻底废除下乡计划是最不可能的选择……意味着对毛主义原则出现了急剧的、极其明显的背离。”[12]然而,由于知青问题涉及千万城市青年及其家庭,若解决不当将会导致长期累积的社会矛盾在压缩的时空里急剧反弹。政府部门敏感地察觉到:“广大知青家长的这种情绪(对下乡的不满与对下乡子女的担忧)已经成为影响社会安定团结的障碍。”[5]301“如果不能正确地解决下乡引起的问题,就不能调动人民群众和知青家长们的积极性和创造精神。”[13]所以,知青问题已经成为巨大的倒逼压力,迫使国家下决心解决知青问题。

因此,上山下乡工作即便被规划到1985年,但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在1980年9月向全国转发了《关于当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的几点意见》,该文件成为宣告下放政策终止的信号。文件决定:“今后安排城镇不能升学的中学毕业生,要因地制宜,从实际出发,不搞一刀切。能够做到不下乡的,可以不下;不能全部或大部分在城镇安排的,要从城乡两方面广开生产门路,予以解决。”[2]165新政策立即得到了地方政府的积极响应,十多个省市自治区在1980年停止了动员青年下乡的工作,其它19个省市自治区只动员了15.5万人到郊县知青场队,而到1981年,各省市自治区基本上停止了动员青年下乡的工作,立足于在城市安排青年就业。

上山下乡运动得以提前终结,说明了作为制度设计与供给的主体,国家把知青问题所引发的倒逼压力积极地转换为制度变迁的动力。国家作为“第二行动集团”积极响应了知青的个人利益诉求,创造条件克服经济与政治的双重障碍,最终推动了上山下乡替代性制度的出台。

(一)知青问题进一步推动了思想解放

由于上山下乡属于“既定方针”的范畴,若不破除“两个凡是”的禁锢,动辄对发出不同声音的人乱扣帽子、乱打棍子,上山下乡运动就不可能进入终结环节。所以,解决知青问题的前提是思想政治的解禁,即“只有思想解放了,我们才能……解决过去遗留的问题”[10]141。1978年11月23日,在“文革”中被停刊10年之久的《中国青年报》发表了评论员文章《正确认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题》,引发了知青问题的大讨论。一些读者敏锐地指出,不能总是将上山下乡运动中出现的异常状况归咎于林彪、四人帮的破坏而应从制度本身找原因。由此,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进一步推动了人们思想的大解放。

1978年10月9日,在讨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题的汇报提纲》中,“再教育”的提法被放弃,此前无限拔高的政治意义被抽离,知青问题的本质回归于就业问题。这也是对邓小平提出的“真理标准问题,结合实际来讨论”[10]195思想的落实。由此,将上山下乡反映的就业问题与意识形态问题相剥离,促使政府和官员“敢于正视现实,敢于提问题、想问题”[10]360,实现了知青问题的去政治化。

(二)上山下乡运动的提前终结实现了国家与社会关系的理性化

基于对解决知青问题条件的判断,国家采取先稳定知青群体,后循序渐进解决的办法。1979年8月,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办公室理论组在《红旗》上发表文章指出,上山下乡的终结“需要有个过程”,因此“就全国范围讲,今后若干年内仍要动员一部分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14]。然而,在有限空间里的回旋和任何态度含混暧昧的答复都只会增加不愿意再等待的知青们的痛苦。实际上,当时关于知青运动“四个不满意”的说法在社会上已广为流传。知青为了争取回城所形成的返城运动,促成了社会力量的再生,开启了新中国建立之后规模最大的个人权利诉求运动。与“文革”期间知青返城运动中“回城闹革命”口号不同,知青喊出了“要回城”“要户口”“要奶奶、要外婆”等口号。影响最大的返城运动发生在云南、黑龙江和新疆三地的农场。《中国知青梦》《今夜有暴风雪》分别纪实叙述了云南与黑龙江知青惊心动魄的返城运动。在返城运动期间,发生了诸如“阿克苏事件”“上海‘二五’卧轨事件”等重大群体性事件。所幸,1970年代末返城运动中的知青并没有遭遇“文革”期间返城知青的命运,因为后者被扣上“反革命经济主义”帽子,最终被“城市政治大扫除”。

面对日益蔓延的知青“回城风”,国家采取了宽容与对话的方式。1978年12月23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阐述了发扬民主与安定团结之间的关系。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王震接见了到北京上访的云南农场知青,与知青进行了对话,这一做法也被地方政府所采用。针对返城行动中的极端事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在1979年2月发出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全国安定团结的通知》,认可了知青的权利诉求,希望知青理解限于国家经济力量不能解决的问题。这就表明,国家对个人利益与日益重生的社会力量的重视。以回应知青的权利诉求为契机,国家更加重视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建设,着眼于公民合法权利的制度化保障。国家与社会的关系逐渐理性化,它通过“宏观社会结构—个体能动性”的良性互动,调动了国家与社会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的两个积极性。更重要的是,它推进了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扭转了以往用政治斗争与非理性群众运动进行社会治理导致社会动荡的局面。

(三)“问题倒逼”推进了替代性制度的供给

由于知青被允许提前返城,仅1979年就有414.6万人回城。大批知青返城之后,知青问题迅速转换为城市就业问题。加上原有待业和新成长起来的劳动力,该年需要就业的人数达到1 500万。显然,这对于原有的统包统配就业制度而言是一个爆炸性的数字。既然通过上山下乡解决就业的制度行不通,就必然倒逼国家进行制度创新以解决相关问题。

1978年初,邓小平在同胡乔木、邓力群谈话时指出:“现在是搞上山下乡,这种办法不是长期办法。第一步应该做到城市青年不下乡。要研究如何使城镇容纳更多的劳动力。归纳起来,就是要开辟新的经济领域。”[2]1291979年10月,邓小平指出:“政治问题要从经济的角度来解决……比如落实政策、就业问题、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回城市问题,主要还是从经济角度来解决。”[10]195用经济手段解决政治问题,将社会问题与经济问题去政治化,凸现济因素的价值,构成了从解放现代性主导的革命年代向物质技术现代性主导的改革年代转型的逻辑脉络。

当隶属政治领域的知青问题被明确为经济领域的就业问题之后,制度变迁的路线图就被勾勒了出来:其一,“一大二公”的单一公有制结构得到纠正。城郊安置就业的集体所有制知青场队得到了政策扶持,《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允许“城镇户口的待业青年从事个体经营,法律保护其经营活动和正当收入”;其二,统包统配的劳动制度被打破。1980年8月,劳动部制定了介绍就业、自愿组织起来就业与自谋职业的“三结合”就业方针;其三,产业结构得到调整。就业容量大的轻工业和服务业得到发展。为此,所有制结构、就业结构、产业结构得到调整,个体经营的正当收入得到法律保护,构成了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社会制度创新的成果,由此开启了新时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的第一步,继而带动了整个制度的渐进变革。

(四)促进了改革共识的形成,提供了改革的支持者和实施者

一般来说,制度变革推动社会变迁,而制度变革的实质是不同利益的博弈,利益分割的对抗性常常使变迁陷入囚徒困境。然而,在上山下乡运动终结的过程中,新制度的供给并没有受到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或对抗,国家与个人之间就新制度供给达成了罕见的“一致同意”。究其原因,关键在于改革发展共识的形成。上山下乡运动一方面给知青的人生带来了重大损失,另一方面,“国家花了70亿,买了‘四个不满意’”,国家和个人都是利益受损者。在实践的检验下,一些新的思想观念生产了,比如:“不从发展经济着眼,城乡差别怎么缩小?”“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同发展生产和安排就业结合起来考虑。”[2]133“核心是现代化建设。这是解决国内问题的主要的条件。”[10]240这些思想观念最终汇聚成改革发展的共识,把发展经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等贯彻到替代性制度设计中就水到渠成了。这也是改革开放以来,全国能形成万众一心发展经济,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30多年不动摇的力量源泉。

就改革发展的行动层面而言,上山下乡运动终结为改革发展提供了广泛的支持者(知识青年、知青家长以及知青家长所在单位),经受了苦难磨练的知青精英成了改革发展的实施者。习仲勋指出:“从动乱中走过来的一代青年,受到过毒害和创伤,也得到了其他人所得不到的磨练。我们决不要看轻他们在十年动乱中所获得的经验教训。”[15]正是在7年的知青生活中“被农村那种一览无余的贫困震惊了”,何清涟女士才在人口学领域努力探索中国贫困的根源[16]。在苦难的磨练中,通过冷静观察和独立思考,一些知青精英发出了改革的先声。遇罗克发表《出身论》一文批评不公正的身份制度(1967),张木生通过调查研究写成《中国农民问题学习——关于中国体制问题的研究》(1968),李一哲发表大字报《关于社会主义的民主与法制》(1975),李天德上书《献国策》(1975),黄一丁发出了再启蒙口号:“人思维的本性就是怀疑的。”[8]395-402(1975)还有更多的知青已经成长为社会精英,在1980年之后干部的年轻化浪潮中走上领导岗位,他们不仅拥护改革,而且成为了改革的中坚力量。

四、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推动了中国的改革转型

上山下乡运动是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探索过程中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对它的评价虽然很多,与其盖棺定论,毋宁如邓小平所说:“有些事要经过更长一点的时间才能充分理解和作出评价,那时再来说明这一段历史,可能会比我们今天说得更好。”[10]149因为历史事件的非意图后果是潜在的,它的全部效应也只能“经过更长一点的时间”才能显现。邓小平还指出:“过去的错误也是我们的财富。”[17]即便“文革”被根本否定,邓小平仍旧指出,作为反面教材的“‘文化大革命’也有一‘功’”[17]。

当然,历史教训并不会自动生成进步的动力,相反,更多的是“后人复哀”。那么,错误的上山下乡制度供给如何转化为“我们的财富”呢?对于历史评价的目的,邓小平指出,“总结历史,不要着眼于个人功过,而是为了开辟未来”[17]。在“向前看”的过程中,“改革”本身不应该被先验地设定结果,它是一个过程。只有这样,才能够将上山下乡的终结与中国的改革内在地关联起来。正因为我们务实地应对上山下乡终结的倒逼压力,制度终结的“震荡”才转变为改革的动力,一系列新制度被供给,进而渐进地革新了中国的整个制度环境。由此,不仅实现了运动的提前终结,最终累积为中国从革命到发展的转型。1970年代末造成了“一个时代终结带来的震荡”的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却在无意间成为了承前启后的历史扭结点。正是因为处在变革中的中国没有回避这个既敏感又棘手的治理挑战,才为正在褪却伤痕的社会带来了新的希望[18]。从某种意义上说,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是刚刚迈入新时期的中国所取得的第一个奇迹。从制度变迁的意义上也可以说,上山下乡的终结是“‘返’而有功”。

[1]郑鹏.现代性、国家与人口治理术[D].北京:中国农业大学,2014.

[2]顾洪章.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始末[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9.

[3]张化.试论“文化大革命”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M]//谭宗级,主编.十年后的评说.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150.

[4]张建伟.理性沉思录[M].天津:天津出版社,1989:250.

[5]杜鸿林.风潮荡落: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史[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3.

[6]刘文杰.激扬与蹉跎[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310.

[7]张鸣剑.上山下乡[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8:314-318.

[8]刘小萌.中国知青史[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

[9]默顿.社会理论与社会结构[M].江苏:译林出版社,2008.

[10]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11]潘鸣啸.失落的一代[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371.

[12]伯恩斯坦.上山下乡[M].北京:警官教育出版社,1993:369-371.

[13]波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J].海南纪实,1989(4):72-79.

[14]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办公室理论组.统一认识,做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J].红旗,1978(8):58-62.

[15]习仲勋.正确看待从动乱中走过来的一代青年[N].人民日报,1984-06-26.

[16]何清涟.我为什么写《人口,中国的悬剑》//何清涟.经济学与人类关怀[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8:271-275.

[17]邓小平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272.

[18]郑鹏.邓小平与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J].毛泽东研究(辑刊),2015(11):128-137.

(责任编辑:张群喜)

D65

A

1674-9014(2016)05-0036-05

2016-07-12

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社会转型视域下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终结的过程与原因研究”(14YBA369);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专项项目。

郑鹏,男,湖南常德人,湘潭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讲师,博士,硕士生导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基地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研究人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博士后,研究方向为历史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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