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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的面孔:《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技术批判研究

2016-03-16代砚春

甘肃理论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资本论现代性马克思

代砚春

(吉林大学 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长春 130012)



现代性的面孔:《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技术批判研究

代砚春

(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长春130012)

[摘要]在马克思看来,以往对技术的工艺学角度的理解仅仅是对资本主义在历史上取得的成就的辩护,它不足以敲打资本主义的现实,事实上,自从蒸汽机工业革命推动的资本主义的技术应用即机器大工业时代的到来,技术已经成为现代性最为激烈和集中的表达,人类生活正在被技术不断的改写与重绘,在此之意,技术就是人的现实生活,也是现今时代的最大现象。《资本论》及其手稿作为马克思批判的武器,表现出了对技术的沉思。对马克思来说,技术获得成熟的形态表征着资本主义社会迈入了“现代”,整个社会都处在技术引起的这一全新的秩序之中。在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就落脚为对“技术形而上”的批判,就此,马克思通过打破资本主义技术的“现代性”为人类设计和论证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关键词]《资本论》;马克思;技术批判;现代性

作为典型的19世纪产儿,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工业革命涂写了宏伟的技术图景,特别是资本主义迈入现代,建立的新的世界体系,继而人类的命运也得到重写,这无疑引起了密切关注人类命运的马克思的反思。当马克思进入了恩格斯的工厂面对着庞大的充满着魔力的机械怪物,马克思真正的直观到了资本主义的技术现实,反映在《资本论》及其手稿的论述中,就是他先用巨大的历史感描述批判工艺史的诸形态,紧接着用强烈的现实感诠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现时代,在洞悉了技术现代性的历史逻辑与现实之后,他一方面激进地拒绝着现代性的现今阶段,一方面为人类的未来设计了自己的道路。

一批判的技术工艺史:从工具到机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生产方式的变革在工场手工业中以劳动力为起点,在大工业中以劳动资料为起点”。因此,对技术的理解首要问题是理解劳动资料从工具到机器的转变。传统工艺学对工具和机器的区分在于,其一,二者的繁简程度不同:认为工具是简单的机器,机器是复杂的工具。其二,二者的动力来源不一:工具的动力来源是人力,而机器动力来源是人力之外的自然力。马克思反驳说应该用历史的眼光来理解手工业工具与机器的区别。他认为机器由发动机、工具机或工作机以及介于二者之间的传动机构这三部分组成。而在这三个部分中,发动机是动力,工具机是起点,也正是工具机的改革和创造带动了发动机的变革,继而使传动机构发生相应变革,整个发达的机器就逐步建立起来了。

马克思认为工具和机器的区分不是在工艺技术上的区分,而是生产方式上的区分,也就是说,这种区分表现为一个工艺技术问题,而实际上是生产关系、生产方式的变革问题。如果仅从工艺学的角度完全可以说,工具是一个简单的机器,机器是一个简单的工具。但马克思并不只从工艺学的角度更要从历史的资本的角度来看待二者的关系,劳动资料由手工业工具转变为机器,其背后反映的是从手工业生产方式到机器大工业生产方式的转变。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写作了自然工艺史,他用生物进化描写了生物界的发展规律。马克思认为批判的工艺史也应得到注目和书写。对马克思来说,批判的工艺史也就是他的机器工艺史。在他看来“上帝创造了自然史,人类经验自己的历史”“工艺学会揭示出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人的生活的直接生产过程,以及人的社会生活条件和由此产生的精神观念的直接生产过程。”[1]429也因此人类的机器工艺史更好书写,同时这表明马克思的工艺学即是一个物质生产过程,又是一个精神生产过程,是人对自然的能动发展过程,这样的工艺学已经具有实践的历史的维度了。他应用唯一的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将机器和历史结合在一起,把工艺与整个生产方式的变革结合在一起。他批评了“那种排除历史过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的缺点”,认为这样的非历史的直观的唯物主义“每当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专业范围时,就在他们的抽象的和意识形态的观念中立刻显露出来。”[1]429他们离开工艺的历史让机器说抽象的话。在他们的理解中,机器不存在历史,马克思对这些唯心者进行了讽刺,他质问:如果说工具的动力来源于人力,机器的动力源自自然力,那么牛在古代拉犁就是机器?如果以繁简作为标准,那么构成机器的简单机械力,如斜面等就是机器了?进而,马克思通过举例说明“脚踏式纺织机如何从工具成为机器”阐释了自己的理论。

脚踏式纺织机是用脚的动力推动轮子进而推动纱锭,纱锭接触羊毛进而开毛和将之捻成线,即纺出纱来。纺纱的过程本来由人体的天然工具即手完成,并且这些手工操作完成以后,羊毛才被绕在线轴上。“从工具本身开始纺毛,即同一动力既推动轮子,同时又让工具本身纺毛,而工人的作用因而简化为推动轮子,调整并照看由工具所进行的纺毛过程(例如接断纱),从这时起,脚踏式纺车便转化为机器。”[2]328-329尽管这是简单的粗陋的机器并且还是手工业的机器,马克思尤其告诉我们这种工具和机器并没有明确的区分。“只能谈一谈显著的一般特征”[1]427,截然的区分恰恰是抽象的,“因为社会史上的各个时代,正如地球史上的各个时代一样,是不能划出抽象的严格的界限的。”[1]438马克思说这不是“工具和机器在工艺上的确切区分,而是在所使用的劳动资料上发生的一种改变生产方式,因而也改变生产关系的革命。”[2]327也就是说,体现在生产工艺上的劳动资料的变革,映射出的实际上是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变革,而这也是更为重要的。

这时,已作为机器的脚踏式纺车充当了工具机的角色,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特有的工业革命,正是起源于同加工的材料直接接触的那一部分工具的变革。”[2]329变革了的工具机带动了蒸汽机的发展,在脚踏式纺车时期,技术能手可以双手纺织,但它与“机器的组合开始用水推动,进而用蒸汽推动以后纺织不可同日而语”“依靠机器体系的劳动组织和劳动结合,只有在整个机器体系由一台自动机推动的机械工厂中才得以完成”,这样,在手工业时期的纺织机已被机器大工业纺织机替代了,而此时的机器大工业的纺织机已经不是单个的机器了,它是一个庞大的机器怪物,是机器生产最发达形态的机器体系,它如此庞大以至于它的整个躯体充满了整座、整座的厂房,它散发的巨大的魔力“先是由它的庞大肢体庄重而有节奏的运动掩盖着,然后在它的无数真正工作器官的疯狂的旋转中迸发出来。”[1]392

马克思在他的历史叙事中向我们演绎了机器的发展,它剥去机器的抽象还我们以具体的机器,让我们直观到资本主义机器的形态。当然,这种区分是不够的,机器的成长史不止于此。

在时间的序列上,机器走过了一条从幼年的手工业工具到青年工场手工业再到其成年的作为最发达形态的“机器体系”之路。所以首先需要阐明的就是工场手工业的产生方式。以手工业的充分发展为前提,工场手工业的产生方式是二重的。一方面,它以不同种的独立手工业的结合为出发点,手工业的非独立化和片面化使得它们在同一商品的生产过程中成为只是相互补充的局部操作。另一方面,工场手工业从同种手工业者的协作出发,并将这种个人分成各种不同的特殊操作的个人,手工业孤立化和独立化以使每一操作都作为一个特殊工人的专门职能。因此,工场手工业在生产中引进了分工,又将过去已分开的手工业结合起来,这样的工场手工业的最终形态是“一个以人为器官的生产机构。”[1]393

工场手工业中的分工仍然是手工业性质的,不管其操作简单还是复杂的,因而仍然取决于每个工人使用工具时的水平:力量、速度、熟练程度以及准确性等。手工业的基础仍然牢固,并且“产品所经过的每一个局部过程都必须能够作为局部的手工业来完成。”[1]396如此狭隘的技术基础使生产过程始终得不到科学的分解,这样的分工作为特殊的协作并不显示更多的优越性。在工场手工业中劳动生产率除了取决于劳动者的技艺之外也取决于工具的完善程度,即“劳动工具的分化和劳动工具的专门化是工场手工业的特征。”[1]426分化使得工具具有特殊用途的固定形式,专门化使之与局部工人绑在一起,而专门化的发展又造成了劳动工具的多样化与简化,而机器由许多简单工具结合而成,那么工场手工业就为机器创造奠定了物质基础。

马克思认为,工场手工业分解手工业活动,使劳动工具专门化,它造成了局部工人的形成,而局部工人在总机构中的不断分组和结合又造成了社会生产过程中量的比例与质的划分,从而创立社会劳动的一定组织,并发展了新的生产力,而这就是工场手工业本身狭隘的技术基础与它的创造的生产需要的矛盾。马克思说,工场手工业的完善的产物表现在他不仅生产工具,更生产已采用复杂机械装置的工场,进而工场手工业分工又生产出机器。“机器使手工业的活动不再成为社会生产的支配原则。”[1]439

从工具到机器的过渡是在分工不断扩大与变迁的基础之上的,他们之间是一种复杂的生成关系。机器的产生是以分工为前提的,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又为机器的应用提供了条件,也就是说,在手工业中就孕育着工场手工业的种子。同样,在工场手工业中也孕育着机械大工业的种子。这样的一个事实表明:“在工场手工业中,我们看到了大工业的直接的技术基础。”[1]441

随着机器脱离自己的青年时期,机器走进了大工业时期,正如马克思所说,“机器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必定推翻这个最初是现成遇到的、后来又在其旧形式中进一步发展了的基础本身,建立起与它自身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的新基础。”[1]441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大工业借助于机器,在它已经占领的生产领域里排除了手工业生产和工场手工业生产。大工业要求自身的充分发展,要求它的生产资料是机器本身,也就是机器生产机器,形成机器体系,即“机器本身必须用机器来生产机器。这样大工业才建立起与自己相适应的技术基础,才得以自立。”[1]432

在马克思看来,工具机是18世纪工业革命的起点,我们在上文中举脚踏纺织机的例子说明了工具机的出现是“工具的生产”到“机器的生产”的一个历史转折点。在这里马克思再次声明,在工业革命的发展中,首先是轻工业得到发展。工场手工劳动积累的经验和生产技术的进步促使了这种轻工业行业机器的组成,也即简单纺织机或织布机一类的机器。随着技术条件进步,马克思说,工业革命以工具机改良为起点而并非是以蒸汽机为起点。他论证说,在17世纪末的工场手工业发明、发展而来一直存在到18世纪80年代初的蒸汽机,并未引起工业革命。“相反地,正是工具机的创造才使蒸汽机的革命成为必要。”[1]440这个时候自然力取代了人力。结果,有趣的现象出现了:马克思反对从单纯的动力角度去理解机器,但实际上真正推动机器发展的恰恰是这个动力革命。

马克思称赞瓦特的伟大天才,他视自己的蒸汽机是大工业普遍应用的发动机,瓦特成功地把住了时代的脉搏,他的发明改良了的蒸汽机已成为大工业时代的绝对动力,他的发动机不仅可以用在推动轻工业的机器上,还可以用于手工业,甚至进一步推广到交通运输业中。马克思举例说,现代火车头发明之前的火车头,实际上有两条腿,像马一样的迈步,只有“随着力学的进一步发展和实际经验的积累,机器的形式才完全由力学原理决定,从而才完全摆脱了变为机器的那些工具的传统体形。”[1]440即是说,火车头作为机器保持着传统形式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机器形式。只有当改良的蒸汽机获得充分的发展与应用,应用到各种工业中,应用到生产机器的机器中,甚至是交通运输部门成为整个时代的动力时,整个的机器大工业也就一步一步发展产生出来了。总之,如果说工具机作为起点是机器大工业的第一个转折点的话,那么动力机实际上可作为机器发展的第二个转折点。正是这第二个转折点才真正把机器大工业建立起来。

如此的一个机器体系只要由一个自动的能动机来推动的话,那它就进入到自身的生产体系中去了,他就完全摆脱了手工业生产和工场手工业生产,进入到自身的生产体系中去了。当然不能否认的是,这个体系来自于一种工作机的单纯协作的基础,来自于不同工作机结合的基础。但它最终还是摆脱了这些形式,以改良的蒸汽机作为推动力,形成了一个自动的生产的机器体系。

至此,马克思初步完成了他从“工具到机器”的批判的工艺史。但似乎马克思并未对技术表达什么态度,只是用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目光客观中立的描绘了技术的“从工具到机器”的现实。但马克思是辩证法的大师,在他的书写空间中到处充满辩证法的浓烈的味道。也许对于马克思来说,指出这个技术背后资本的逻辑要比在资本的逻辑中分析技术现象容易的多。因为它抽象,而后者具体,资本的逻辑在这里指的是机器作为技术、技术作为资本的资本主义的应用。

二、资本主义技术的现代性:从机器到资本主义机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的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它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资本不是物质的和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的总和。”[3]577这个物在他看来无非就是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机器。

在工艺的过程上,我们已经看到机器走过的路,即从手工业工具到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机器从工具中产生继而从简单的机器变成了复杂的机器、个别的机器,最后进化为发达的机器体系,在这个工艺过程中也即技术的成长史中,劳动过程越来越复杂、专门化和自动化了,而这个过程背后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也经历了一个从形式上劳动对资本的从属到实际上从属的关系,作为技术的机器被置入这个劳动-资本关系之中,技术的机器就成为了资本主义的机器,这个劳动-资本或是资本主义机器所揭示和暗示的资本逻辑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统治一切的最高原则和控制力量的现实显现,左右着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关系。

马克思明确地说:“我把以绝对剩余价值为基础的形式叫做劳动对资本形式上的从属。”[2]371形式上从属在劳动的角度有两个前提:其一,劳动者必须首先摆脱一切的人身依附关系,作为独立的存在;其二,劳动者摆脱所有的生产资料和劳动条件的束缚而只生产自己的劳动能力,即他已自由到一无所有了,他真正自由到只剩下劳动力作为唯一的商品出卖。之所以这种劳动对资本的从属是形式上的从属,是因为此时从属关系刚刚确立,并未真正巩固,只是处于一种过渡形态,在这个过渡中,工人即活劳动,是逐渐的从不自由到逐渐自由到彻底自由的状态,资本也随之经历了从完全束缚到不完全束缚再到完全自由状态的,劳动-资本关系也就从形式上不充分从属到形式上充分从属状态。资本主义的这种劳动对资本的从属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它建立在劳资双方平等的地位,即一种上述的形式上自由的基础上的,而不同于奴隶制、农奴制、封建制乃至资本主义社会雇佣劳动制度的劳动从属关系,这些劳动的从属关系中,双方一开始就是不自由的,是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依附关系。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呈现为一种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形态,在资本的关系下,资本家是独立的,同样如上所述,工人也是独立的,这样自由的双方才可自由的买卖与交换,同时双方又必须是分离的,分离意味着独立,独立即自由,双方都处于这样的“分离—独立—自由”的一种互为前提相互作用的关系中。有趣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不管是劳动者还是资本家这对立的两极——都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而这种依赖性就是一种物化关系,它既体现在商品关系中,又体现在货币关系中,实质为资本关系,工人现在独立、自由到一无所有了,这致使他必须去从属于资本,资本家为了生存也必须去购买劳动力,如此,一种对劳动支配和统治的权利便张扬起来,劳动现在与资本相互依赖,紧密联系,而这种形式上的从属愈加纯粹,物的关系、资本的关系就愈加突出。

形式上从属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发生改变,但是在其劳动过程中生产方式并未发生实质上的变化,生产仍是工场手工业的机器生产,机器并未获得大规模应用,并未普及整个社会部门,也就是说机器并未建立适应自身的技术基础而难以自立。在这个阶段,生产力相对低下,资本家追求绝对剩余价值的手段唯有延长必要劳动时间,而劳动的独立性也相对较高,但从机器作为生产资料开始,一切都变了,机器大工业的到来冲决了往昔的一切,这个时候不仅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发生了变化,而且整个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亦发生了巨变。整个资本的过程确立起来了,劳动对资本已经不再是形式的从属而是彻彻底底的实际上的从属了。追求相对剩余价值成为资本的首要目的。整个生产过程中,工人完全被吸附在机器这庞大的怪物上,近乎失去独立性。

机器——孤零零的死物——得到了资本主义的应用——活了!

马克思判断资本主义应用机器的条件在于:首先取决于机器取代劳动达到何种程度,也就是说“机器是否已代替了尽可能大量的劳动能力以及用于劳动的资本部分是否比用于机器的资本部分相对的小。”[2]285这个时候的机器作为了生产资料进入资本主义生产了。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作为不变资本,它逐步取代了作为活劳动的可变资本,即不变资本取代可变资本。机器代替了劳动,资本家投入到整个生产过程中的总资本中,作为可变资本的活劳动的比例越来越小,越来越多余了。而机器大工业不同于工场手工业之处在于这种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的维持,也即被资本的本性—追求剩余价值—推动着。投入到不变资本的机器当中的比例会不断增大,这样的一个趋势表明:机器早已不再孤独,它变成了活的资本,找到活跃的乐园,它可以放肆的投入和扩张。

同时,机器又有另一重身份:固定资本。在资本周转的意义上,马克思认为“机器全部地进入劳动过程,但进入价值增值过程的始终只是机器总价值的某一相应部分。”[3]285也就是说,机器本身存在折旧性质,它必须周转以对抗无形的损耗,它必须工作而不能闲置。如此,马克思用资本的眼光看到,只有在资本主义应用机器,也就是说机器成为资本主义的机器以后,自然力才全面取得了胜利,技术才得到全面的推广,它才真正推翻了工场手工业的基础,建立了自身的基础和体系,最终关系倒转了,机器控制了人。他说,“过去是终身专门使用一种局部工具,现在是终生专门服侍一台局部机器。滥用机器的目的是要使工人自己从小就变成局部机器的一部分。”[1]486继而,它不断地排挤工人,逼仄和压缩工人的生存空间,而它又可以随心所欲的吸纳工人,召唤工人作为自己的奴隶,总之,机器现在不再是活劳动对生产力的一种手段了,反而作为不断进行资本增殖的手段。“机器成了资本的形式,成了资本驾驭劳动的权力,成了资本镇压劳动追求独立的一切要求的手段。”[2]300

机器大工业是资本主义技术已经发展起来的物质形态,我们可以诉诸感觉直接把握到它,但是马克思选择深入到“历史的本质的一度”中去,他要让那个超感的资本关系即资本的逻辑“现-象”。这样,马克思把握住的资本主义的机器既是可感的、经验的,又是超感的、超越经验的,可以说马克思正是用他的辩证法把握到了这一点,而整个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既是资本主义逻辑的前提,又是这种资本逻辑的后果。作为技术的机器是一种工艺过程和生产过程的历史形态,它的将来决定着它的曾在,但是技术的机器本身中立、客观、冰冷,一旦转变为资本主义的机器,马克思就开始了他的技术批判。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不是物,却是以物的形式反映出人的关系来,作为资本主义的机器的发展过程有两幅面孔,一副是物质形态意义的,一副是资本逻辑意义的。资本的双重特性决定它们之间的辩证关系,推动了资本逻辑的不断发展。

三、寻求解决技术现代性的答案

从工具到机器再到资本主义的机器,马克思的技术探讨逐步地深入到历史本质中去,资本主义的机器也就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现代性”,也就是资本的“形而上”的性质。马克思的批判矛头直指这种技术的形而上性质,揭示技术的自我否定性是克服资本统治的辩证法的显现。马克思从未否认技术在解放人类,推动人类进步的巨大作用,但是他更坚信“现代技术”的真正态度在于使用它自身来奴役人类,正如资本主义的工人正被迫进行着重复的动作配合着强制规定了的机器的工作节奏,他本来有权对技术的奴役提出控诉,然而资本的巨大的强制性,在他的森严的法庭宣判了工人的徒刑。技术已经将它的触角伸向了人类的生活的每个角落,他先是被纳入进了人类的知识技艺和本领之中,但是作为人类工艺学意义上的工具和手段的技术并不能意识到自身,一旦技术作为资本主义的技术,从他作为机器开始统治人开始,他就有了对自身的“意识”,变得“理性”起来。技术要发展自身,寻求自己的自由,从以往的种种形象:工具,机器,机器体系,直到现在他拥有了资本主义机器体系的结果,终于获得了完整成熟的形态。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现代的最大现实是,人的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秩序中受技术的巨大钳制和奴役的异化的生存状况,而从对技术的历史批判及其现实规定的种种理解中能明确地看出,技术是瓦解资本的逻辑,辩证地批判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并进而设计人类解放的承诺打开共产主义大门的重要钥匙。所以他的辩证法批判的核心对象就是这个作为支配和统治的“技术”,辩证法就是“技术的自我否定”。马克思对这一现实的治疗是通过对技术的分析与揭示即找到他自否定的内在机理与历史过程,继而使资本主义社会自身无法克服的矛盾暴露出来。沿着这条路,马克思指出了对现代技术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克服与拯救。技术“用自己不变的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4]260也就是说,技术通过控制和占有活劳动的方式使自身增殖壮大,它把活劳动即人当作手段和工具了,它拥有了资产阶级社会中支配一切的无上权力,成为一股有着理性的,寻求自由的巨大的力量。也正是对资本利润最大化的狂热无休止的追求中“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处于永不停息的动荡不安之中。”[5]132现在的情况是,资产阶级必须使用生产工具,从而使生产关系不断地发生革命,否则他们就不能生存下去,技术宣判了价值信念的终结,在这样的社会里,技术具有独立性与个性,而人没有独立性与人性,人不过是单向度的人,马克思看到,技术要成为自由,就必须要为劳动与价值的创造划定清晰的界限,而它又不断地抹杀这个界限,驱动着生产超出这一界限,这就是技术本身的矛盾。于是,技术的发展呈现为这样的一个总体趋势:技术消灭资本主义的技术,技术在发展中创造出消灭资本主义技术的条件。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技术实则表征着人在其中的社会关系:人服从于技术的理性,人被技术理性连根拔起,失去了生活的批判的反思的向度,人被倒置在社会中。马克思指向的资本主义的技术问题是要揭露这种技术造成的人的异化,重新反转人与技术的关系,使人回归人自己。马克思克服资本主义技术的道路是“实践”之路,也即他的“改变世界”之路。马克思把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技术终归是属人的技术,这是技术的消极的界限,人必须要撕掉技术强加给人的受奴役的形象,恢复人的尊严,技术把人变成了手段和资本的“技术”,人必须重新找到一种可能性,重新获得人对技术的地位,马克思提供的这种可能性是由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压迫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而达到共产主义。马克思创设了无产阶级,并把无产阶级刻画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也只有无产阶级才能作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作为这样的一个主体,诞生于技术导致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相对立的整个社会结构中,它既是活生生的工人群体又是马克思的一个政治理想的符码。技术的发展使得政治的对抗性成为可能,大工业为无产阶级造就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继而阶级意识使得这一真正革命的阶级从自在变为自为的,马克思认识到“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成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之否定”。这种否定是要建立在资本主义取得的巨大成就的基础之上的,即“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1]874也即是说,在马克思看来,通过揭示技术理性也即资本逻辑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通过无产阶级的武器的批判,把新的共产主义的世界与现今的资本主义世界的对立界限消解在它现实的无产阶级的历史运动中,祛除资本主义“千年王国”的幻象,将人在其中的社会从技术的形而上中拯救出来。对于马克思来说,技术作为生产力终将发挥其最大潜能,随着技术理性达到自由,那么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灭亡也将随之而来。换言之,技术同时意味着共产主义的现实可能性,资本主义已经为共产主义书写自己的历史创造了巨大的空间,它决不是乌托邦的创设,技术寻求自由的理性终会冲垮资本主义的桎梏,那么,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技术的辩证法使得马克思完成了从解释世界到改变世界的路程。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M].人民出版社,2009.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八卷[M].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人民出版社,1995.

[4]资本论: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75.

[5]白刚.瓦解资本的逻辑—马克思辩证法的批判本质[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康继尧]

[中图分类号]A1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307(2016)01-0117-06

[作者简介]代砚春(1987—),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社会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哲学基础理论、政治哲学。

[收稿日期]201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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