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中魂归何处再考辨-兼论宋闽冲郡王赵若和真伪

潘猛补(温州市图书馆,浙江 温州 325009)

陈宜中魂归何处再考辨-兼论宋闽冲郡王赵若和真伪

潘猛补
(温州市图书馆,浙江 温州 325009)

[摘键要] 陈宜中最后魂归何处涉及陈宜中的最终评价.关于陈宜中的最后归宿问题虽早已解决,可近年来又有人提出不同的跳海殉国说和埋名匿居说.这些观点被人引以为真,作为信史广泛流传.真相到底如何,对此再作考辨.

南宋;陈宜中;赵若和;温州;占城

陈宜中,字与权,温州人,是南宋灭亡前的丞相,是一位极其重要的历史人物,然而,史书对其记载却矛盾颇多,褒贬不一.关于陈宜中的归处,《宋史.陈宜中传》称:"井澳之败,宜中欲奉王走占城,乃先如占城谕意,度事不可为,遂不反.二王累使召之,终不至.至元十九年(按:1282年),大军伐占城,宜中走暹,后没于暹."[1]12532而据郑思肖说法,陈宜中所往乃今爪哇之"阇婆",或"海南诸国"[2].依照叶子奇说法,所往又在今日本之"倭"[3].对此陈学霖认为,陈宜中的最后避居并卒在"暹",才是真实[4].关于陈宜中的最后归宿问题虽早已解决,可近年来又有人提出不同说法:一是崖山之败,跳海殉国说;二是占城归国,埋名匿居说.这些观点多被人引以为真,作为信史广泛流传.陈宜中最后魂归何处涉及陈宜中的最终评价.真相到底如何,对此再作考辨很有必要.

一、陈宜中最后归宿的新说法及证据

一为跳海殉国说.胡珠生《陈宜中生平考辨》中据《永嘉二都前街陈氏宗谱.宜中公像赞》云:"祥兴癸未,上命至占城、暹罗国乞师,归崖山之界,闻宋亡,竟溺而死,浮尸海上.里人咸以为异,遂收殡葬."[5]并从刘赓《永嘉陈氏世德碑》提及:"躬不受祉,笃生二子.位总百揆,实维伯氏.国存与存,国亡与亡.义重丘山,身等毫芒.命殒躯糜,曾无顾恤.万里沧溟,甘葬鱼腹."[6]以此证实陈宜中投海殉国[7]11-21.南海溺死,温州收尸.这样的材料,绝不可信.其实《永嘉陈氏世德碑》有"太夫人日思乡里,会其兄芹孙、女兄尼净戒至自暹国宜中薨所,就侍太夫人还兰溪,太夫人父母家也"[6]的记载,刘赓已明确指出"暹国宜中薨所",陈宜中卒在"暹"甚明.故以《永嘉陈氏世德碑》可证明陈宜中跳海殉国不能成立.

二为埋名匿居说.陈宜中从占城归国潜入内地山村僻野埋名隐姓匿居,匿居的地方具体又分为广东阳江[8]、福建东山[9]、江苏太仓[10]、湖北蕲春[11].学者大多依据猜测、传说或家谱、方志,牵强附会,不可取信.其主要证据是福建省漳浦县湖西怡安堡《黄氏族谱》中黄材《文忠公族谱序》[11]121-122和福建省漳浦县赵家堡《宋闽冲郡王若和派衍汴京国族赵家堡族谱》中赵若和《赵氏本末序》[12]46-49.

黄材《文忠公族谱序》(以下简称黄序)云:"(吾祖)为杭著姓,世姻帝族,传至先君天从公,生材于绍定初,登咸淳戊辰科进士,历官大理寺丞,转内阁侍从.值天运转元,随卫王播迁于广东新会之厓山,奉杨太后懿旨保若和郡王.不期年,元兵俱至,连日大战.余知势迫,乃与张世杰、许达甫等十六船,护王夺港而出.遇陈宜中船于广厓之浅湾大会,欲往福州图恢复.忽飓风大作,世杰不幸船沉,宜中船破,因登合浦.惟余与达甫四船护王及父天从公.漂至浯屿前,又失杠具,乃于浦东登岸,匿王为我黄氏,合居焉."[11]121黄序写于元大德二年(1298年).

赵若和《赵氏本末序》(以下简称赵序)云:"元兵逼侵,吾乃奉帝挈家,驾船逃难,移之广东新会之厓山.噫!当是时,忠臣烈将、武夫精卒,尚有数万人.粮食赖伍太师家为之馈饷,尚未乏绝.予亦托万里之天缘,乃缔太师之女.不期年,元兵且至,连日大战,吾知势已败,与许达甫、黄侍臣等以十六舟夺港而出,遇陈宜中舟在广崖之浅澳大会,欲往福州,以图匡复王室.船到广东南澳之七十余里,飓风大作,宜中舟破,遂登合浦.予冒至浯屿之东,船亦失其杠具,就于浦西登岸,后徙鸿儒积美居焉."[12]47赵序写于元延祐三年(1316年).

陈宜中最后归宿的新说法者认为,黄材、赵若和两人是皇亲国戚,又是当时的当事人、目击者,记述具体详实,记述的时间较早,距宋亡时间分别仅相隔10多年和3 0多年.因此,关于黄材、赵若和二文比任何史书的记载更有证据力和可信度.故胡珠生《陈宜中生平考辩》指出:"值得重视的是文中两次提到陈宜中船及其走向.表明陈宜中确曾于祥兴二年二月间从占城回国,要到福州图恢复.因坐船被飓风破坏,被迫在合浦登陆.""再一次证实陈宜中从占城回国.《宋史.陈宜中传》所云:'二王累使召之,终不至',也就不攻而破了."[7]21

二、宋闽冲郡王赵若和真伪考

行文至此,陈宜中占城归国,埋名匿居说似乎已成铁案.但从"证明力"的角度看,历史学研究中存在证据的质量和资格问题,其实这桩所谓的证据,只是捕风捉影的孤说,令人疑窦丛生,经不起质证.

今天的福建省漳浦县赵家堡,是第五批国家文物保护单位,据说是南宋末年一支流落的皇族后裔的隐居处.其实漳浦县傍海依山,明时受到倭寇、海贼入侵,乡民建筑土楼、土堡、堡寨,聚族而居.始建于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的赵家堡,是明闽南民间防御性寨堡的代表,与宋皇族毫无关系.但有学者却认为:"赵家城的布局与建筑处处以怀念宋王朝旧景旧事为出发点,现存建筑中的完璧楼和汴派桥便是突出的代表."[13]其实"今人说其仿宋东京城形制,在很大程度上属于流传附会.因为宋东京城的主要布局是三套方城,宫城居中,内苑艮岳、开宝寺塔之位置与赵家堡之布局并无联系;赵范父子筑城建堡之际,宋东京早已湮没于黄河之下,两人无缘得见,而民间土堡也决不可能模仿都城布局的."[14]赵范《硕高筑堡记》并未言及仿宋汴京之立意[15].之所以成为所谓现存世界上唯一的灭国王族建居的城堡,是当地家族出于虚荣,采用胡编乱造添油加醋方法,攀龙附凤、牵强附会地将古代的帝王纳入,以显示本族历史上的荣光.由于涉及陈宜中是否回归抗元的事实,导致给后代诸多误导.有人据此证明陈宜中回归抗元,其一生都在为岌岌可危的南宋王朝的复兴而拼死效劳,为陈宜中摘去了"逃跑丞相"的帽子,翻了陈宜中"没于暹"的旧案.可这却经不起质证:

竟找不到证人的身影.一是主要证人赵若和.据《赵氏族谱》记载:赵若和(1266-1332年)是宋太祖赵匡胤之弟赵光美十世孙,时希之子,理宗皇帝选入宫中,将嗣立,因时多艰不果,退封闽冲郡王.赵若和封为闽冲郡王,封地在福州,王府就在福州城门乡林浦村.后赵若和隐姓埋名改姓黄名天柱,在漳浦落藉,当时只有13岁,假与黄材为父子.赵若和之名仅见于《宋史》235卷26世系表中,其父为广平郡王时济[1]7933,与《赵氏族谱》父时希不同.其疑一也.赵若和所封之"闽冲郡王",闽冲郡却又不见于宋、元的文字记载.其疑二也.最奇怪的是赵若和还是早熟的王,十三岁就娶妻,这个小孩还有与元兵"连日鏖战"的本领,这些有违常识常理、相互矛盾的记载充斥序中.其疑三也.其中提及陈宜中从占城回归的证据是孤证,其人更是一个无法出庭作证的证人.二是赵若和的岳父"太师"伍隆起也同样不见于宋、元的文字记载.据明凌迪知《万姓统谱》卷七十八记载:"伍隆起,新会人,三世仕宋.宋末,隆起率义兵从帝昺于崖山,与元将张弘范力战不屈,其麾下谢文子杀隆起,以首降弘范.宋相陆秀夫惜之,刻木为首以葬,又募人执文子,戮以祭墓."[16]据史料显示,此时陆秀夫早已负帝投海,只有在海龙王那里祭墓了.显而易见,伍隆起英雄形象和故事情节也是修谱先生杜撰出来的.三是赵若和的养父黄材,可黄材更是"三无产品".其所谓生平,家谱称黄材(1229-1301年),杭州人.名国栋(理宗皇帝赐名),谥方忠,咸淳戊辰科进士,世姻帝族.同样不见于宋、元的文字记载.其一无也.其父黄天从驸马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母赵贞淑封号温淑公主.其父母同样于史无征.其二无也.同僚许达甫也来历不明,查无此人.其三无也.侍臣非官名,是侍奉帝王的臣子,黄材自云其"历官大理寺丞,转内阁侍从",然"内阁侍从"一词从未见于记载,内阁侍从是明朝成祖时开始的,故知黄序当出于此时之后.所有证人属于纯属虚构的人物,都是无法出庭作证的证人.

奇怪的是,宋代正史中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这样一来,首先要证实的反倒是有无黄材其人其事,其次才是黄序是否可靠了.史籍中若留下蛛丝马迹,不至于影踪全无."查无此人"必定是"没有此人".不见于宋、元的文字记载的人物,要推究其来历,这是史料辨伪必须迈过去的坎.黄序和赵序所述情况完全一致,从提供证据看可相互印证,其实同源,均出自修谱先生一人之手,是移花接木式的伪造假货,不可盲目据信.

无独有偶,除赵序外,明郑汝璧《故宋闽冲郡王墓表》(以下简称郑墓表)也记载:"王讳若和,字华甫,姓赵氏,宋太祖季弟魏王廷美之十一世孙也.自理宗时封闽冲郡王.胡元入中国,逼诸君之闽,已复逼而之广.当是时,赵宋之社已移,少帝孑孑然仄蹙于粤东穷海之滨,从官侍臣惟张世杰辈相左右尔,余多首鼠狼狈去.宗人落落晨星,三五在天,计亦莫知所出矣.王独以身依少帝,与世杰等间关险阻,奉帝航海,就新会之崖山居焉.即一旅一成,不忘兴复,时时吁天!南向艺祖之灵,涕涔涔下也.王馆甥于崖山斗洞太师伍隆起家,藉其粮饷军,军幸一时无乏.居亡何,而元兵大至,王连日鏖战,战转北.王抚胸号天,呼曰:'嗟夫!天不佑宋,一至是乎?臣力竭矣.'乃与其从许达甫、黄侍臣等以十六舟夺港而出,庶几得当以报帝.至浅遇陈宜中,议往福州为匡复计.比舟遡南澳上,可七十里,飓风大作.宜中舟破,王舟亦为风荡,飘浯屿东,行李靡遗者.王念大事已去,无能谁何,独身有死耳.已复念:即死,而少帝设俱不讳,谁哉赵氏后者?遂就漳浦之浦西登陆,筑室银坑以居.而是时,少帝举家没于海.元兵且求王急,乃讳国姓,从侍臣窜称黄氏."[17]

郑墓表叙述赵若和诸事迹与黄序、赵序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又阐述其原由:"我明洪武御极之十有八年,文官出谱牒于御史朱鉴,奏请复姓,上报可,且授明官鸿胪寺序班,文官儋州宜伦县主簿,于是人人知积美之赵为宋宗人矣."还云:"世孙宪使某备兵瓯括,过余而道其事,出王手编,以阡表请.余览宋元掌故,怆焉废兴之感,于王事有足以多者,乃为之表.""及读王所序谱牒与《家范》诸书.""余故表而出之,以为世家者劝,且劝赵之子孙焉."[17]可见,其所据来源于明代修谱先生编造的带有"时尚"[18]的晚作谱牒中的赵序.这里提到其受到赵家所托的"世孙宪使某备兵瓯括"者正是建赵家堡的赵范.赵范,字范之,一字护光,号鸿台.漳浦人.隆庆五年(1571年)进士,万历十五年(1587年),擢浙江按察司副使,备兵浙东温处道.万历二十八年冬,建"完璧楼",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夏,建内城堡,至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楼堡宅舍俱完成,他欣喜地撰写《硕高筑堡记》[15].赵序、黄序、郑墓表三种同源,不言而喻.

三、余 论

遗憾的是,在无确切的事实证明下,却用经不起推敲的所谓新证据得出陈宜中占城回归的新结论.陈宜中隐居的故事就象建文帝、李闯王隐居等故事一样,是好事者所为,是修谱先生的惯用手法,包含大量的主观臆测的成分,都缺乏特别有力的证据证明.对此人们不禁要问:在元兵穷追猛打下,陈宜中避之不及,反而从海外潜返国内,浪迹江湖,他想自投罗网?这其中反映出陈宜中代表着南宋的希望,人们对他抱有同情心,希望他恢复故土,特别是元朝的残暴统治,人们更加怀念陈宜中,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以讹传讹的说法.这些家谱记载的是家族记忆,都相当有趣,世代口耳相传,但绝大部分不可靠,使人难以置信,其真实性要打上大大的问号.笔者认为,《赵氏族谱序》若不是明人所伪造,也必经过后人的改纂重编.它的"发现"并不能使"《宋史.陈宜中传》所云: '二王累使召之,终不至',也就不攻而破了."

在缺乏严格的历史考证的情况下,盲目下历史论断,给人们误导,给历史研究增加雾障,对所谓陈宜中最后归宿的新说法的流传,我们应明辨是非.一方面,随岁月流逝,文献的失传,给学术研究造成困难;另一方面,新文献的发现,又给学术研究注入了活力.随之而来的,是假史料应运而生.陈垣强调:"考寻史源,有二句金言:毋信人之言,人实诳汝."[19]根据记载先后,征引繁简,穷史料之根源,不仅为了判断史料正误,还可厘定各史料间的"父子""兄弟"关系,以明史料之真伪,考察史料的可信程度.追寻其史源,考正其讹误,既"忌擅翻旧案",又不轻信已有的结论,

是历史考证的重要法门,必须坚守.

[1]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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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陈智超.陈垣史源学杂文[M].增订本.北京:三联书店,2007:2.

[责任编辑:陈增杰]

Another Analysis on the Place in Which CHEN Yizhong Died -True or False: a Discussion of ZHAO Ruohe, the Minchong Prince of Southern Song Dynasty

PAN Mengbu
(Wenzhou Library, Wenzhou, 325009, China)

Where CHEN Yizhong died concerns the final evaluation of him. Though it has long been revealed, in recent years some argued that he killed himself by jumping into the sea for the sake of the country while others believed that he lived in seclusion by concealing his identity. These arguments have been accepted as established facts and widely spread. This paper will make another analysis on the truth.

Southern Song Dynasty; CHEN Yizhong; ZHAO Ruohe; Wenzhou; Zhancheng

K207

A

1671-4326(2016)02-0072-03

10.13669/j.cnki.33-1276/z.2016.043

2016-02-01

潘猛补(1956-),男,浙江乐清人,温州市图书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