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同”与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建构

何晓明



“和而不同”与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建构

何晓明

“文化软实力”特指国际竞争与合作场域中，相对于国家硬实力而言的另一类型、另一部分重要国家力量，包括道德准则、价值观念、文化影响力、艺术感染力、精神感召力，等等。当下中国在国际竞争的舞台上展现自己文明精神 DNA的时候，尤其要凸现“和而不同”的理想、胸怀、境界，积极主动参与诸文明(基督文明、伊斯兰文明、佛教文明、儒家文明等)之间的“对话”而非“对抗”，以此让“黄祸论”、“中国威胁论”不攻自破。“文化软实力”的建构，既要“塑外形”，更要“练内功”。在此方面，同样应取“和而不同”的方略。这一方略的要义是，顺应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潮流、大趋势，同时继承发扬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让“自由、平等、博爱”与“仁、义、礼、智、信”交流融通。

中国文化文化软实力和而不同

“文化软实力”这一概念的提出，本身有非常明确的语境意义。它是特指国际竞争与合作场域中，相对于国家硬实力(领土疆域、物质资源、财富实力、科技手段、武装军备)而言的另一类型、另一部分重要国家力量，包括道德准则、价值观念、文化影响力、艺术感染力、精神感召力，等等；而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文化事业、精神世界的建设。

我们今天来讨论这一话题，关心的是，中华民族在国际政治舞台上，不仅要展现自己的野蛮体魄GDP ，更要展现自己的文明精神 DNA。

20世纪90年代，美国学者约瑟夫·奈率先提出soft power。此人为卡特总统时期美国助理国务卿，克林顿总统时期助理国防部长兼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这一身份足以表明此人学问的政治底色和政治指向。他援引英国学者E.H.卡尔对国家力量构成的分析(军事权力体现胁迫力，经济权力体现收买力，而话语权力体现吸引力)，特别阐发了soft power在当下国际竞争中的特殊地位、价值和意义。约瑟夫·奈特别指出，新概念所涵盖的内容其实非常古老，中国古代文化对此即有很好的理解和发挥，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文化软实力”的概念。

2012年7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报》刊载了约瑟夫·奈与中国国家软实力研究中心主任张国祚的对谈。双方观点尖锐对立，称为“话不投机”亦不过分。对谈中，约瑟夫·奈对中国多所指责，甚至拿非政府组织、人权问题等等说事。由于特定的意识形态立场，他的这种观点并不奇怪。张国祚先生完全可以站在更高的哲理层面，给美国朋友好好上一课，给他仔细讲讲中国古已有之的“和而不同”的文化观、价值观、外交观，而没有必要在具体问题上一一解答。

“和而不同”的思想，首见于《国语》。《国语·郑语》记载，史伯回答郑桓公“周其弊乎”的发问时认为，西周最大的弊端就是“去和而取同”，“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从哲学上讲，“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所以，五声和然后可听；五色和然后成文；五味和然后可食。孔子发展了史伯的和同观，将其引申到更高的文化观层面，提出著名的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

窃以为，当下中国在国际竞争的舞台上展现自己文明精神 DNA的时候，尤其要凸现“和而不同”的理想、胸怀、境界，积极主动参与诸文明(基督文明、伊斯兰文明、佛教文明、儒家文明等)之间的“对话”而非“对抗”，以此让“黄祸论”、“中国威胁论”不攻自破。半个世纪之前，中国的硬实力大大增强，有了“两弹一星”，我们向全世界宣布“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半个世纪后，中国在世界经济实力排行榜上已经“坐二望一”，依然要奉行和平崛起、互助合作、共同发展的外交路线和外交政策，其内涵是向全世界宣示，中国没有实力，也没有愿望将21世纪变成“中国世纪”。所谓21世纪是中国世纪的说法，是部分西方人士或者出于误解、或者别有用心而得出的错误认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说，在21世纪，“中国面临的一个挑战就是适应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中国在过去的20个世纪里都没有谋求过霸权”。他还说 ：“中国在21世纪无疑会变得更加强大，因此我们面临的问题应该是我们西方人能否在21世纪与中国开展合作。而且，我们还面临另外一个问题，即中国能否与我们一道努力，共同创造一个新的国际结构，在这个结构中，一个正在崛起的国家有史以来第一次融入国际体系，巩固和平与进步。”*转引自《2011全球出版视野中的中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6日。中国要让全世界了解和相信，基辛格博士所谓的新国际结构、国际体系，正是中国传统“和而不同”政治观、文化观的当下投射、当下展现。在这个体系结构中，中国永远不会谋求主宰、领导的地位，更不可能企求以中华民族的道德准则、价值观念、文化影响力、艺术感染力、精神感召力去占领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无论如何发展壮大，都只能是、只会是“和”的世界政治、世界文明秩序中的“不同”之一，与任何国家、民族毫无二致。电影《叶问2》结尾处有一段经典的台词。叶问几经挫折，终于彻底击败对手之后，面对全场中外观众说道 ：“今天我来到这里，不是想证明中国功夫比西洋拳术更加优胜；我只是想说，人的地位虽然有高低之分，但人格不应有贵贱之别。我很希望，从这一刻开始，大家可以学会懂得怎样去互相尊重。”中国武术、中国功夫是“硬实力”，但是，中国武术、中国功夫的内在精神不是征服对方，而是与对方互相尊重。这种强大的“软实力”，就是“和而不同”。

“文化软实力”的建构，既要“塑外形”，更要“练内功”。在此方面，同样应取“和而不同”的方略。

这一方略的要义是，顺应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潮流、大趋势，同时继承发扬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让“自由、平等、博爱”与“仁、义、礼、智、信”交流融通。孙中山先生当年呼吁“取欧美之民主以为模范，同时仍取数千年旧有文化而融贯之”*《孙中山全集》第一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60页。，“发扬吾固有之文化，且吸收世界之文化而光大之，以期与诸民族并驱于世界”*《孙中山全集》第七卷，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0页。。这样的远见卓识，今天依然是我们文化软实力建设的指导思想。在这样的大目标、大方向、大前提下，鼓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倡导主旋律，保护多样化。文化部门的管理者、文化产业的经营者、文化团体的领导者、文化产品的创造者，都要响应习近平总书记的号召，努力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吸取宝贵养料，学习经典，明白“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道理，将“五声和然后可听；五色和然后成文；五味和然后可食”落实为生动丰富的当下文化盛景。尤其是在思想讨论、学术研究、科学探索、艺术创造领域，发扬光大“君子和而不同”的孔子遗教——

既要大开国门，迎接“地球村”五光十色的八面来风，也要鼓励用中国思维、中国语言讲好中国故事；

既要褒扬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奋斗精神、牺牲精神，也要欣赏小桥流水、风花雪月的生活情趣、闲情逸致；

既要讲究严格精细、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也要追求圆融通达、慈善悲悯的人文情怀；

既要肯定“工具理性”、“知识就是力量”，也要相信“价值理性”、“性格决定命运”；

既要倡导公共道德、表彰奉献，也要保护个人利益、尊重隐私；

既要鼓励精神锤炼、品行修养，也要强化纪律约束、法律规范；

既要学习历史、慎终追远，也要破除因循、开拓创新；

既要表扬先进、奖励成功，也要宽容后进、允许失败；

既要讲求项目事功、事业成败，也要关心人才培养、队伍建设；

既要积极争取，讨论交流，凝聚共识，形成合力，也要坚守底线，保护独立意志、思想自由。

可以预期，在“和而不同”这一生动活泼、生机盎然的氛围之中，伴随“硬实力”一同成长壮大的中国文化软实力，一定给中华民族增光添彩。功夫熊猫，不会改换血统；端午风习，不会迁徙异邦。“和而不同”，是谓“大同”。在日益纷繁精彩的国际竞争、国际合作的大格局中，中国有信心、有能力与世界各国、各民族平等相处，取长补短，竞赛博弈，在“正和游戏”而非“零和游戏”中，共创人类美好的未来。

Harmony in Diversit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Cultural Soft Power

HeXiaomi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Hubei University，Wuhan，China)

“Cultural soft power”，relative to hard power of the country，refers to another type or part of important national power in the field of th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including ethics，values，cultural influence and artistic appeal，spiritual inspiration，and so on. When nowadays’ China shows the DNA of spiritual civilization on the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stage，it should especially highlight the ideal，mind，or state of “harmony in diversity”，and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the “dialogue” rather than “confrontation” among various kinds of civilization (Christian civilization，Islamic civilization，Buddhist culture，Confucian civilization)，in order to make the “Yellow Peril”，“China Threat Theory” betray itself. The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soft power” needs both “external appearance” and “internal strength”. In this regard，it also needs the same strategy—“harmony in diversity”. The essence of this strategy is following the trend of human civilization’s development，and carrying forward the fine traditions of Chinese culture at the same time，so as to promote the exchange and interaction between “liberty，equality and fraternity” and “benevolence，righteousness，propriety，wisdom，honesty”.

Chinese Culture；Cultural Soft Power；Harmony in Diversity

何晓明，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研究中国文化史、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