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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特究竟如何理解帝国主义

2016-03-16震,雷

关键词:极权主义阿伦特帝国主义

王 震,雷 伟

(1.川北医学院 党委办公室, 四川 南充 637000;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872;2.西华师范大学 数学与信息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0)



阿伦特究竟如何理解帝国主义

王震1,雷伟2

(1.川北医学院 党委办公室, 四川 南充 637000;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872;2.西华师范大学 数学与信息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0)

阿伦特在其代表性论著《极权主义的起源》中不吝笔墨地剖析了帝国主义及其与极权主义的隐密逻辑,图绘了关于帝国主义的理论。那么,阿伦特究竟如何理解帝国主义的呢?她把帝国主义看作一种扩张现象,这既非霍布森式的经济政治分析模式,也异于列宁的唯物主义方法。帝国主义提供了后来聚合为极权主义的元素,它为扩张而扩张的实质设定了一种全球征服模式,民族国家的衰落破坏了用来保护的制度架构,种族主义为扩张找到了理由,资本与暴民的联盟提供了征服的动力。

阿伦特;帝国主义;极权主义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是20世纪最伟大的政治哲学家之一。长期以来,学术界对她的关注始终方兴未艾,这固然由于她思想本身的魅力,更为重要的是,她论述的一些问题不仅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还具有深刻的现实穿透力。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中,阿伦特以19世纪中欧和东欧历史中反犹主义的兴起展开叙事,探讨了反犹主义思潮中极权主义的因素及其根源,审视了欧洲从1884年到一战爆发之间的殖民帝国主义,并出色地分析了人类的孤立和孤独是产生极权统治的先决条件。其中,阿伦特不吝笔墨剖析了帝国主及其与极权主义的内在关联,形成了她独特的帝国主义理论。那么,阿伦特是如何理解帝国主义的呢?帝国主义产生的进路是什么?帝国主义与极权主义又有着怎样的逻辑勾连呢?本文主要围绕上述问题进行阐述。

一、关于帝国主义的理解

帝国主义(imperialism)是从拉丁文imperium演化而来的,它原初指“权威、命令或指挥”的意思。帝国主义与帝国不同,一般而言,“帝国”一词多指一种社会形态,如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等。帝国自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开始,就散发着强烈的扩张主义气息,后来拿破仑赋予帝国以侵略的意义,使人看到帝国就萌生了“统治世界”的意念。而“帝国主义”常被作为一种战略决策来看待,严格地说它的出现是在美西战争(1898年)和英布战争(1899年),特别是1902年霍布森的《帝国主义》出版之后,帝国主义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关于帝国主义的讨论,虽然马克思、恩格斯没有直接论述过,但在其未竟的《马克思恩格斯论殖民主义》中,曾谈及了19世纪中叶之后产生的殖民主义问题,隐含了帝国主义的思想。霍布森则从帝国主义意味着欧洲列强对非欧洲世界所进行的扩张、帝国主义的扩张发生在1870至1900年间、帝国主义是金融资本推动的结果等三个方面诠释了“帝国主义”,认为它是“把不同国家类型之间有益的、鼓励性的竞争,变为相互角逐的诸帝国之间的生死斗争”*[英]霍布森:《帝国主义》,纪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7页。,并在经济、政治等方面进行了论述。后来,希法亭、卢森堡、考茨基等都不同程度地阐述过帝国主义。在此基础上,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提出了具有深远影响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俄]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第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9页。的鲜明论断,第一次对作为资本主义特殊阶段的帝国主义作了马克思主义视角的审视。霍布森、列宁等人的论述,对理解阿伦特的帝国主义有着重要参考价值。

依据阿伦特的分析,帝国主义发生在1884年到1914年,这30年划分了19世纪(以争夺非洲和产生各种世界性运动为终结)和20世纪(以一战为开端),此时的帝国主义已不同于古代和中世纪通过征服建立起来的殖民帝国。帝国主义的个性是其政治上不再有明确的目标指向,仅仅为权力而追求无限扩张,“帝国主义的中心政治观念就是把扩张作为一种永久的最高的政治目标。因为它既不是指暂时的掠夺,也非持续征服式的同化,它是政治思想和行动的漫长历史上的一个全新概念”*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San Diego, New York, London: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Publishers,1975,p.125.。为扩张而扩张,即阿伦特所谓的帝国主义的实质。就像罗德斯所说的“扩张就是一切”,“如果我能我要吞并所有的星球”*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124.。帝国主义就是以无限扩张为根本旨趣,它的天性即扩张,就是“有我就没有你”。

阿伦特对帝国主义的理解秉持的是现象学的话语分析,她把帝国主义看作一种扩张现象,这既非霍布森式的经济政治分析模式,也异于列宁的唯物主义方法。在这种叙事中,正是帝国主义使极权主义成为可能,帝国主义为扩张而扩张的实质设定了一种全球征服模式,帝国主义影响下的民族国家的衰落破坏了用来保护的制度架构,种族主义为帝国主义扩张找到了理由,帝国主义的资本与暴民的联盟则提供了征服的动力,于是一幅帝国主义的图景在阿伦特的笔下悄然绘就。

二、帝国主义的产生

阿伦特眼中的帝国主义理论雏形,其实早在霍布森的那里就予以过呈现*参见[英]霍布森:《利维坦》,黎思复、黎廷弼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而她从分析霍布森“利维坦”怪兽开始,探讨了19世纪六七十年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致使帝国主义的产生,伴随着资本与权力的输出,资本与暴民联盟,由此帝国主义国家开始走上为扩张而扩张的道路。

(一)产生条件

1.资本和权力输出

从阿伦特的分析可以看出,阐述帝国主义先要弄清资本主义,因为资本主义关切的是“金钱”和“资本”。作为一种经济的组织和制度,资本主义是“推进现代社会的一种工具”*[美]黄仁宇:《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年,第63页。,它带来了社会物质财富的巨大发展,同时产生大量多余的财富,这些过剩财富导致在本国范围内无法找到有效的投资场所,迫切需要到遥远的资本主义制度之外寻求投资机会。而帝国主义的扩张恰恰是以经济危机的方式展开的,面对国内市场饱和、缺乏原材料和危机增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输出资本,资本的输出带来政府权力的输出,权力输出的结果是暴力具有更大的活动余地,警察和军队从原初的民族结构中剥离,成为未开化民族或弱国的国家代表。也就是说,在资本输出与权力输出的互动中,前者不断对后者进行有效刺激,完成了资本拥有者预设的目标——权力输出。“钱最终能生钱,因为权力可以完全不顾一切经济和道德的法获得财富”*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137.,无限积聚的权力源源不断地带来了无限积聚的资本。在此过程中,资产阶级由商人变为了政治人,并被承认为政治家。之前,资产阶级长期游离于政府之外,一方面是民族国家的政体不需要它,它本身也缺乏对公共事务的兴趣,结果是帝国主义使它获得了政治上的解放。如阿伦特指出的,“帝国主义应该是资产阶级政治统治的第一个阶段,而不是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138.。政治权力的获得、角色的转换,权力就成为了资产阶级一切政治行动永不休止的动力。然而,权力的无止境积累并没有诉诸建立新的政权,因为它的本性是扩张,目的要摧毁一切现有社群。正是在这里,资本和权力的输出加快了帝国主义产生的步伐。

2.暴民与资本的联盟

可以看到资本和权力的输出,使得对外投资比国内投资更加蓬勃兴起,一些国内企业为了同对外投资的高额利润保持同步,不惜采用欺骗的手法,然而巨额的利润允诺却带来同等甚至更大的损失。小资本所有者迅速大量地损失,很快就孤零零地只剩下多余资本的大户,随之被排除在正常生产过程之外,成为了多余的人。如果想要重新进入国家生活,惟有政府保护他们的投资,结果却是没有一个警察能将他们从愤怒的民众中挽救出来。于是,扩张就成为对多余资本的一种逃避,它保护了多余资本的拥有者,防止继续处于多余和寄生的境地。与此同时,比多余资本更老的还有一种资本主义的副产品——永远闲置的人,就像剩余财富的拥有者一样,对于社会群体来说是多余的。不难看出,暴民是从资本主义组织过程中兴起的,作为资本主义无意中培育的毁灭力量,他们对外在的社会仇恨有加,以自己的方式报复社会,在社会的夹缝中“游戏人生”,有一种无政府主义的暴力倾向。而资本与暴民的结合可见于每一种周密的帝国主义政策产生之时,如在英国,这些太富的人和太穷的人之间的新联盟一向只有在海外属地才有。帝国主义时代的新事实是这两种剩余的力量——多余资本和剩余人力——手挽手一起离开原先的国家,在殖民地国家拧成了一股亲密的力量。帝国主义通过准确把握暴民渴望“强人”、“伟大领袖”的特质,利用“煽动”暴民与资本的联盟为其扩张“效力”。于是这些多余的人和物集结在一起,成了帝国主义产生的依赖。如阿伦特鲜明地指出的,“帝国主义,这个多余资金和多余人的产物,用生产最多余的、最不真实的商品开始了它那令人惊愕的事业”*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151.。

(二)统治方式

1.种族主义和官僚制度

英、法等帝国主义国家在非洲和亚洲等地进行的殖民扩张,阿伦特称之为“海外帝国主义”,它主要采用种族主义和官僚制度的统治方式。种族主义用来对人的支配提供辩护,官僚政治则具体执行这种支配。种族主义和官僚制度在帝国主义的背景下摧毁了一个普遍人性的观念。

欧洲的殖民历史中唯一未曾触及的是黑色非洲大陆,这些地区人口分布稠密,土地贫瘠,不适宜开发,与移民居住地的主要先决条件——土地肥沃和人口稀少——不符。19世纪七八十年代发现的金矿和钻石,偶然充当了帝国主义各种力量的触媒,帝国主义者宣称发现了一种永久性的解决多余(super-fluity)问题的办法,于是多余的人和多余资本蜂拥奔向了好望角,并在那里同布尔人相遇。布尔人是17世纪荷兰移民的后代,后来发展成一个小规模的民族,而当地土地贫瘠与土著众多萌发了奴隶制,他们被土著人称为更高形式的部落领袖、自然的神,由此奠定了种族社会的基础。实际上,种族主义在被帝国主义当作一种主要的政治思想之前,就已在白人和黑人的社会里被用作统治工具,白人自认为高于人类,是由上帝特选来做黑人的神,他们宣布黑人不属于人类。在这股淘金热潮中,布尔人并没有跟风介入,而是卖掉了带有钻石或金矿的农场或领地,因为他们内心仇恨那些“外国人”,同时也害怕“外国人”,特别是犹太金融家的存在,这些犹太金融家像来南非的其他移民一样是多余的人,其种族渊源给他们的角色蒙上了“一种实质上无家、无根的色彩”*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202.。在“国际秘密力量”的身份隐喻下,犹太人被驱逐到一个种族社会里,并且被布尔人出于仇恨将他们从白人中剔除出来,当作不同的“种族”。后来犹太金融家在黄金生命线中失势后,并未离开这个国家,反而永久地居住了下来,并开拓了“次等”行业,他们完全依靠自己,不模仿任何他者,印证了布尔人最初的恐惧,成了种族世界的一个真正的威胁,于是歧视和排斥便不可避免。

作为帝国主义的一个手段,种族手段发展于南非,而官僚政治则在印度、埃及等地实行得卓有成效。前者只是欧洲人对各部落的人性状态感到耻辱和害怕的有意识反应,而后者是欧洲人试图统治外族的施政结果,他们认为这些外族对自己的境遇感到绝望,需要他们的特殊保护。换句话说,种族手段即逃避责任,使其中不再存在人性事物,而官僚政治是一种责任的结果,任何人对他的同伴、任何民族对其他民族都难以服膺此重任。官僚政治作为殖民地统治者发明的一种统治形式,它的内在特性是将法律替换为临时变化的法令,于是产生了一种迷信,认为人与历史的各种动力之间可能产生一种奇妙的一致性。关于这种政体的理想,就是置放在那些躲在幕后并牵动历史神经的人身上。如克罗默在他和埃及的关系中,为了避免只遵从扩张的原则,避免人为条约的约束,他最终避开了每一种“书面文件”。如此官僚政治家回避每一种普遍律法,用法令处理每一种具体情况,因为法律的内在稳定性要求建立永久的社群,在那里不可能成为一个神,一切都要服从法律,这对官僚政治是一种威胁。当英国在印度的征服者变成统治者,他们不再相信法律的普遍有效性,而相信天生的统治和主宰能力,或在一种永远止境的运动中玩弄着永无止境的伟大游戏,或选择服务于秘密力量,为可能发生的一切恐怖事件做准备,这里借用“不要去追究为什么,只要去做,然后死去”*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218.这句话来概括,或许最为合适。正是许多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在种族主义基础上创造一个极权主义政府也就有了条件。

2.泛运动

不同于海外帝国主义,大陆帝国主义主要指德、俄帝国主义国家在欧洲大陆的扩张活动,它的重要性在于一体扩张的概念,不允许殖民地和宗主国的方法和制度有地理的距离,是从本土开始的。即使大陆帝国主义同海外帝国主义一样蔑视民族国家的狭隘性,但前者反对的并不是经济方式,作为一种扩大的部族意识,它假定应该联合同一民俗起源的民族,无须多虑他们的历史和偶然定居之地,因此它“从一开始起就十分接近民族观念,热情吸收各种族思想的传统,而很少依赖具体经验”*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24.,这决定了其种族概念的意识形态性。在关于帝国主义的讨论中,泛运动很引人注目。各种泛运动对经济缺乏兴趣,敌视现有政体,这和先前的帝国主义形成鲜明对比,它们坚守扩大的“部族意识”,鼓吹自己民族的神圣起源,广泛吸收了种族思想的精华,从内心排斥暴民,公开敌视法律权威,认为民族是一个整体而独立于阶级和党派之外,这种诉求很大部分在于泛运动对自由派的个人主义、人类的理想和人的尊严的蔑视。显然,这些运动以“部族民族主义”为起源,“无根”是“扩大的部族意识”的真正来源,他们没有特定的家园,而将“部族”的其他成员偶然居住的地方视为家园。况且,民族与国家的结合将那些没有凌驾于其他民族之上的民族送上了无根旅途。在这种情势下,犹太人仍然坚称上帝特选,他们“奇特的自豪感实际上意味着他们相信自己与众不同,比别的民族优秀”*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240.,于是与各种泛运动宣称的种族“优等”产生冲突就不可避免。其实,“反犹主义仅仅是一种嫉妒形式。但是联系到犹太人的上帝特选观念,这种说法就更真实了”*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241.。我们认为,尽管泛运动既不懂如何利用意识形态来达到政治组织的目的,也没有真正弄懂犹太人问题是否重要到应该以仇恨的方式予以排斥,而是在“嫉妒”的狂热中使犹太人成了聚焦的中心,反犹主义内化为一种意识形态的隐密逻辑。

三、帝国主义与极权主义

我们知道,帝国主义不仅给殖民地国家的人民带去了深痛的剥削与奴役,也无法愈合地伤害了欧洲各国及其民众的情感。而且在帝国主义与民族国家的矛盾与张力中,民族国家逐渐趋向衰落,人权走向终结,后来聚合为极权主义的元素全然都是在帝国主义时代准备好了的。

(一)民族国家的衰落与人权的终结

一战后,政治形势的发展已使民族国家内部的团结成为了历史,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不仅是看起来的表面上各自“瞧不起”,而且存在着深深的仇视,相互倾轧甚至斗争。可以说,帝国主义天生与民族“不和”,两者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民族国家的人民天然具有一种维系国家稳定的使命,一个民族要建立帝国是不可能的;而帝国主义要想从被征服的民族那里获得人民发自内心的同意,也是与它的扩张本性相悖的。但是,帝国主义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巧妙地利用了民族主义,它依靠稳固的经济基础,使外表上看起来稳定的经济基础代表了整个民族国家的利益,以此把民族政治当成现实统治的工具,从而蒙蔽了民族主义。尽管种族不是民族主义的一种形式,但在帝国主义的包装下,种族巧妙地取代了民族而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如此则意味着“其力量足以吸引和说服大多数人,其范围能引导他们的各种经验和现代日常生活的情景”*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159.,种族思想成功变为了能强烈地吸引广大群众,并取得国家支持的官方意识形态*阿伦特认为,在人类信念的艰难竞争中,很少有几种意识形态能够赢得足够的名声,而且只有两种能达到顶峰,击败其他各种。其一是将历史解释为阶级之间的经济斗争,其二是将历史解释为各个种族之间的自然混战。种族成为意识形形态属于其中的一种。,摇身一变拥有了解说历史的钥匙。对此我们的理解是帝国主义正是以种族为诱饵和武器,不断煽动内战,蓄意破坏一切国界,直至整个民族国家解体。

在瓦解民族国家之时,帝国主义也导致了人权的终结。1914年一战的爆发及其造成世界不稳定的严重后果粉碎了欧洲政治制度的表面,暴露出它内藏的架构,越来越多的群体因此受难,以及所处的世界的规则突然失效。随之出现了大量无国籍者(stateless)*与今天无国籍者的意义不同,阿伦特理解的无国籍的涵义较为宽泛,指没有得到其政府保护的任何人,包括所有被否决了拥有所有权利的人,这种权利通过国家得到保护,是行动与建立共同体的权利;无国籍的法律定义也不同于阿伦特的理解,其特征不是一种生存状况,而是一种法律地位。后来,阿甘本继承阿伦特等人的思想,提出了著名的“Homo Sacer”。和少数民族群体,其处境不容乐观甚至是悲惨的,因为没有政府来代表和保护他们,战后《和平条约》和《少数民族条约》的庇护范围也没把他们包括在内,相反却将他们挑选出来供最终驱逐。当越来越多的居民失去家园和政府的保护,不再属于任何一个社群,他们的困境就并非在法律面前不平等,而是对他们不存在任何法律;不是他们受压迫,而是没有人想压迫他们。显然,这一部分人被剥夺了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即一个能使言论产生意义、行动产生效果的位置。从情感上来说,“这种光秃秃的人性激发着他人深深的怜悯之情”*[美]帕特里夏·奥坦伯德·约翰逊:《阿伦特》,王永生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34页。。由此当一个人完全只代表他自己绝对的、独特的个体,除了是人,其余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这个个体就失去了全部意义。

(二)极权主义的到来

在帝国主义的充分准备下,极权主义以全新的面孔崛起执政。虽然它是一个未曾有过的新现象,但民族国家的衰落、种族主义、为扩张而扩张、暴民与资本的结合等聚合为极权主义的元素,不论是在经济、军事、政治,还是在其他层面上,在帝国主义阶段都可以隐约找到极权主义的先例,如种族屠杀在帝国主义时代曾发生过,极权主义的所谓“多余的人”也是在帝国主义时代造就的。

帝国主义的强势扩张冲散了所有社会团体组织,产生了大量分子化的、孤立的个人组成的群众组织,他们潜在地生存于每一个国家中,他们人数众多、政治上无动于衷、从不参加任何政党、几乎不参加民意测验,这些秉性正好契合了极权主义的要求,故成为极权主义产生的依靠力量。同时极权主义运动公开宣称行动主义,在一切政治活动形式中选择恐怖主义,这一点有效吸引了知识界的精英和暴民。在此,我们不难体会出,恐怖主义的魅力在于它摇身一变成了一种哲学,表达失落、厌恶、盲目仇恨,而暴民所需要的就是走向历史,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毁灭。出于民族国家的结构和阶级社会的结构清除的需要,暴民和精英在“同样被清除”这一点上找到了共同点。极权主义声称可以泯除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的分离,恢复人的神秘和非理性,这种赤裸裸的对恶的追求迎合了精英们的叛逆心理。我们认为,虽然后来凡是在极权主义运动取得政权的地方,他们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无情抛弃,但是暴民和精英的奇特结合,无疑促成了极权主义到来。

可以看到极权主义本质上是一种运动。在运动方式上,由于其存在于一个本身非极权主义世界中,它被迫使用那种普遍认为是宣传的手段,而且宣传与恐怖相辅相成,凡是极权主义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地方,就用灌输来代替宣传。也可以这样理解,宣传是极权主义的工具,恐怖是它统治形式的本质。在组织方式上,极权主义创建了前锋组织,清楚区分党员和同情者,按层级组织起指挥链条,权力大小有赖于在层级体系中的位置。况且层级制度经常会加入新的层面,权威经常易手。这也决定了极权主义统治结构的脆弱性,无法持续保持稳定的形态。同时极权主义蔑视任何成文法,凡是在它崛起的地方,将“摧毁一个国家所的社会、法律和政治传统”*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460.,认为这是征服世界的绊脚石,没有一个国家永远是外国,每一个国家都是自己潜在的领土。让人惊异的是,极权主义笃信“一切都是可能的”,尝试通过意识形态和恐怖的逻辑暴政来达到这个目的,它不仅要摧毁道德人格,取消法律人格,还要彻底改变个性、毁灭人性。

四、结语

阿伦特以独特的笔触分析了帝国主义的产生条件、统治方式及其与极权主义的内在关联,从而形成了“阿伦特式”的帝国主义理论,即帝国主义为极权主义的产生铺就了道路,“极权主义是帝国主义的直接继承者”*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58.,这一理论在她的整个思想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是其极权主义理论的内核,蕴含在她深邃的政治哲学思想之中。透过阿伦特对帝国主义的叙述向度,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所关照的是人类的根本命运,也就是“判断极权制最严重的罪行就是对人类的毁灭”*[法]朱莉亚·克里斯蒂瓦:《汉娜·阿伦特》,刘成富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39页。。正是由于阿伦特对人类未来的特别关注,从而为我们打开了看待世界和人类事务的新的视域。

回望阿伦特的时代,在当年学界大都将精力投之于殖民地国家的民族觉醒与后起发展,共同讨伐帝国主义的滔天罪行之时,阿伦特却钟情于对欧洲大陆的冷静思考,从而构建了理解帝国主义的另一种景观,即认识到帝国主义对帝国主义扩张国家本身的危害,由此也不得不佩服阿伦特的独到眼光。同时阿伦特叙事的笔法侧重于社会心理根源的透视,着力强调帝国主义的扩张和统治对人权的侵犯与掠夺,在此意义上也超越了马克思的帝国主义理论注重经济扩张的理论局限。

以阿伦特的帝国主义理论纵观她的整个思想体系,或许她的理论在某些方面还缺乏严谨的逻辑、或许她的个别见解令人不安、或许她的部分结论仍然值得商榷,但不能不承认,阿伦特以其富有争议的方式挑战着当代世界的自明之理,为我们重新思考当今人类面临的形势提供了新的维度。当然,如果说今天与阿伦特的时代有所相似显然是夸大之词,但全球恐怖主义的威胁、核武器的潜在危机、此起彼伏的民族冲突、令人担忧的人权状况,如此等等*此处所列举的问题,皆可开新篇作论述。部分探讨参见:沃尔夫冈·霍尔、贝恩德·海特尔、斯特凡提·罗森穆勒:《阿伦特手册》,王旭、寇瑛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无不是当今世界亟需认真对待并深切关注的宏大命题。

(责任编辑:王学振)

Hannah Arendt’s View on Imperialism

WANG Zhen1, LEI Wei2

(1.Office of Party Committee, North Sichuan Medical College, Nanchong 637000, China; 2. School of Marxism, Renmin 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872,China;2.CollegeofMathematicsandInformation,ChinaWestNormalUniversity,Nanchong637100,China)

In her representative bookTheOriginofTotalitarianism, Hannah Arendt analyzed imperialism and its covert link with totalitarianism and outlined the theory on imperialism. Then, what is Arendt’s view of imperialism? In her view, imperialism is a phenomenon of expansion,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not only Hobson’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analysis model but also Lenin’s materialism approach. Imperialism has provided elements to be later aggregated into totalitarianism and set up a global conquest mode for the essence of expansion, for with the destruction of system frames of protection following the decline of the nation state, racialism has become the cause for expansion while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capital and mobs has supplied power for expansion.

Hannah Arendt; imperialism; totalitarianism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西方左翼学者的马克思主义观研究”(项目编号:12JJD710003)、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省基层卫生事业发展研究中心项目“基层卫生人才的医学人文素质培养实证研究”(项目编号:SWFZ15-Y-27)

2016-05-15

王震(1986-),男,河南商丘人,川北医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雷伟(1986-),女,山东聊城人,西华师范大学数学与信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外思想政治教育比较研究。

D69

A

1674-5310(2016)-07-0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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