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秩序转型中的动荡和失序
——第八届上海全球问题青年论坛综述
2016-03-16汪舒明,朱硕晟,顾聪超
国际秩序转型中的动荡和失序
——第八届上海全球问题青年论坛综述
2016年7月2~3日,国际秩序转型中的动荡和失序——第八届上海全球问题青年论坛在沪召开,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刘鸣研究员致辞,中国人民大学时殷弘教授作了题为《关于国际秩序的失序和动荡趋向》的主旨讲演。来自北京、上海、广州、武汉、长沙和吉林等地高校近40位青年学者和研究生参加了本次会议。值得一提的是,延续多年的青年论坛对国外来华留学生和中国在外留学生越来越具有吸引力。本届论坛收到了不少此两类留学生提交的选题,最终有多位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威斯康辛大学和早稻田大学等国外知名高校相关专业的中国留学生参加。在一天半的会议中,与会学者分别从理论和历史、国际经济、非传统安全、全球公域等视角讨论了国际秩序转型中出现的一系列动荡和失序,并探析了中国在不同领域国际秩序转型中的角色、地位以及参与国际秩序重构的路径和方略。
时殷弘教授在讲演中从三个方面高屋建瓴地论析了当今国际秩序转型中的动荡和失序:其一,多边机制在全球的呆滞和低效。在一个问题丛生的世界,国际多边机制未能满足日益紧迫的治理需求。包括G20在内的全球多边机制呈现呆滞和低效状态,在除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等少数议题外,各种领域全球治理的前景黯淡。大国利益限制、某些关键小国的“顽固不群”、技术发展带来的挑战,以及全球政治文化领域孤立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风行全球,都限制了多边机制的发展和效能。而各国的“自由国际主义”精英准备不足,应对无力,颓势明显。其实,“艰难时世”下集体行动和合作意愿下降是国际政治中的常态。中国对自身在国际秩序稳定中的角色和作用也不必抱超越实际的期望。
其二,国际地缘政治秩序和大国基本关系的强烈动荡。俄罗斯与西方的地缘政治和战略对抗,中国与美国的战略、军事竞争,两者形成显著联动,并推动中俄提升和扩展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加强战略和军事协作,甚至可以认为达到或至少接近针对美国的一种准同盟关系。而中日之间都在实施战略双轨方针:一方面管控危机以缓和矛盾;另一方面也相互疑惧并加强军事斗争准备。
其三,国际秩序与中国的复杂意向。国际秩序大体可以分为国际制度性秩序和国际权势政治秩序。中国在这两种秩序中都存在多种多样的“意向”,在不同方面有保守者、合作者和变革者等多种特性。中国对自身的复杂性和多重身份须有自我意识,不应将自身想象和表述得过于理想和“高尚”,以免加大我们言行之间的鸿沟并削弱自身信誉。与此同时,我们还须改善自身在一些关键领域的国际行为,使之尽可能变得“高尚”,以提升我们的国际信誉和影响。通盘考量,中国对两种国际秩序的意向存在突出的、根本性的紧张,总体上在后者显得更加激进和倾向变革。在对待国际秩序的态度上,“中国是什么”是并且仍将继续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问题。
以民主和平论为重要理论基础的自由国际主义理念的盛行,以多边机制为支撑的全球治理的拓展,以及大国地缘政治斗争的明显降温,曾经是冷战结束以后20多年国际秩序相对稳定的主要表现。当然,这一自由主义秩序被深刻地打上了西方烙印。西方(以美国为首)作为这一秩序塑造和护持的主导性力量,曾暂时占据了国际体系的优势地位。时殷弘教授的讲演点出了国际秩序的深重危机,在很大程度上确认了时下西方舆论界关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危机的忧虑。无独有偶,耶鲁大学政治学系乐嘉骅博士与威斯康星大学政治学系陈然博士合作提交给论坛的论文致力于解构民主和平论的神话。该文对1950年后半个世纪中国际冲突进行了统计分析,指出传统的民主和平论忽略了国际体系的结构变量。该文指出,自由民主国家的层级结构通过政治和经济的渠道影响国家的冲突行为,所谓民主和平论是由民主国家支持的层级秩序所导致的。此外,二战后建立的自由经济秩序和全球化过程也降低了国家间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因此,所谓民主和平论只是一个神话,民主国家之间的和平并非出于这些国家的内部特征,更确切地或可称为民主层级秩序和平论和自由经济和平论。
大国实力地位和利益诉求的巨大变动加剧了大国对国际权势地位的争夺,使得维系原有国际秩序的“顶层设计”受到严重冲击,继而在国际社会的不同地区和功能性领域引发动荡、失序和冲突。这种动荡和失序集中表现为大国围绕地区热点问题的地缘政治争夺的危险升温、国际经济秩序及其相关规范体系的重构、恐怖主义和难民潮等非传统安全问题日益严峻、全球公域领域规制建构中的国际博弈加剧等。
国际秩序的转型及其竞争往往都围绕着经济领域规则体系的重构。货币秩序尤其处于国际秩序转型的核心地位。一国的货币政策也经常成为塑造国际秩序的重要政策手段。北京大学/早稻田大学姚锦祥博士对二战前日本在东亚建构“日元本位”秩序的历史进程和影响进行了历史剖析,揭示了其服务于东亚地缘战略扩展的本质特性。武汉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范斯聪博士进一步探析了2005年以来日本自贸区战略转变。他提出,日本自贸区战略转型的实质是由东亚主导转为美日共同主导,而这种转变的战略动机大于经济动机。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孙西辉副研究员分析了“双领导化”背景下中美在推进亚太自贸区问题上的博弈,指出中美亚太自贸区战略博弈是以战略利益为核心、以国际规则构建能力为关键的互补性竞争而非零和博弈。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庞超然博士分析了全球化倒退背景下我国推动建成全球投资规则过程必须面对和解决的几方面矛盾和问题,并建议从双边、区域和多边3个层次寻求突破,在G20等平台上谋求推广注重发展问题的新多边投资规则。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吴其胜博士分析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发达国家加强对外投资监管的情形,中国需要对内加快投资政策和外资管理体制的改革和完善,对外则需要更加积极地参与国际投资规则的制定和重塑。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邹志强博士论析了全球和地区互动语境下中国参与中东伊斯兰地区经济治理的实践,指出中国参与中东伊斯兰地区经济治理的成效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未来中国的全球经济治理实践前景。
在当今全球安全事务中,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因素呈现出紧密关联和相互转换的走势。中东国家机制脆弱性、非国家行为体的强大能力以及外部强权频频干涉地区国家内部事务,正是近年来中东地区出现大变局、大动荡并由此衍生出一系列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根源。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朱泉钢博士分析了阿拉伯世界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的国际和国内背景,以及由此形成的国际体系边缘地位和内部治理困境,正是这些问题和困境导致了阿拉伯世界的变局和动荡。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刘乐博士则将视角投向中东地区“弱国家”现象最为严重的“衍生品”,分析了 “伊斯兰国”组织兴起的过程中与“基地”组织的历史关系,以及当今双方展开一系列明争暗斗背后的动因。他还提出,未来这两大组织可能出现合流、分异或共治3种可能的关系发展走向。中东动荡引发的难民潮正在冲决欧美相对自由开放的移民和人口流动政策,也使国际难民救助多边机制濒临崩溃危境。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王悦从社会连带主义的角度分析了欧盟对于难民潮的应对,她强调虽然社会连带主义对基本人权保护的倡导与欧洲社会所坚持的自由平等的价值观相吻合,但其所强调的国际社会的统一性目前还未能完全实现。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唐慧云博士结合英国脱欧公投、美国特朗普现象等西方热点问题揭示了难民危机下西方社会排外主义、民粹主义和激进主义抬头趋向,分析了难民危机给当今国际秩序和治理带来的严峻挑战。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汪舒明副研究员以叙利亚战争引发的人道主义危机为例,指出既有国际人道主义法已难以满足全球范围内武装冲突的“新常态”这一事实,国际社会迅速发展的反恐规制与国际人道主义法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尖锐。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李因才考察了冲突国内化“新常态”下联合国和平行动军事化、多维化走向,以及向“建设和平”的扩展。
网络、太空、极地等全球公域是因技术和环境变化而来的国际事务新兴领域。围绕这一领域国际秩序和规范的建构已成为大国争夺国际地位、重塑国际秩序的“高边疆”。国防科技大学刘杨钺博士从结构现实主义视角出发,从排列原则、单元特性和能力分配三个方面考察网络技术对国际体系变革产生的影响,指出网络技术为国际政治带来了新元素,但并不会深刻颠覆国际体系现有结构和规则。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法学院王明国副教授从原则规范、组织机构和法律条约三个方面分析网络空间秩序转型的国际制度基础,呼吁中国积极参与网络空间制度建设进程,并未雨绸缪地全面思考制度重构战略,推动建立多边、民主和透明的国际互联网治理体系。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江天骄博士介绍了美国太空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由来和实施情况,探析了这一战略对我国的不利影响,以及中美两国在这一领域加强合作的乐观前景。在北极治理的问题上,中国海洋大学孙凯副教授认为中国逐渐构建了“北极事务建设性的参与者、合作者”的身份,应积极加强北极事务的能力建设,多渠道构建中国与北极之间的联系;中国须重视在北极的安全利益并增强维护这一利益的能力和渠道;中国应抓住北极事务新兴领域国际合作的机遇,为北极事务的建章立制贡献中国智慧和方案。
21世纪以来,中国崛起已成为国际格局变化中最重大的因素。关于中国国际地位和角色的“G2”、“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等提法,表明中国已成为参与国际秩序重塑的一支关键力量。美国也将中国视为其国际领导地位及其长期护持的国际秩序的最主要挑战者,并采取一系列战略举措对冲和防范中国崛起带来的冲击。中国对既有国际秩序的态度如何?中国如何在国际秩序转型中更好地承担建设性角色?中国如何管理与美国等其他主要国际行为的共识和分歧?这些问题在当今国际秩序转型中显得日益重要,也是本次论坛热议的话题。
有3位学者关注中国参与国际秩序塑造的宏观性和方向性问题。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姚璐副教授探析了中国国内政治与国际秩序的耦合性和双向“社会化”。她指出,国际秩序对中国国内政治改革存在着易渗透性,而中国国内政治秩序变革也往往对国际秩序转型提出诉求。中国引领新的国际秩序需要妥善处理好国家治理vs国际秩序、特色性vs普世性、中国话语vs世界话语这三对关系。济南大学政法学院刘雨辰博士分析了国际秩序转型视域下的中国角色问题。他指出,中国的角色身份正从单中心秩序的边缘型参与者向引导型管理者转换。履行新的角色责任,中国应该以构建多中心合作治理秩序为目标,树立和平共处、互利共赢、包容共生理念,编织多层次合作伙伴网络,共同重塑国际治理结构的平衡性,增强国际治理规范的合理性,提高国际治理机制的有效性,丰富国际公共产品供给的多样性,促进国际关系民主化进程,努力推动国际秩序转型正义的实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张春满博士针对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之间相互猜疑和矛盾的历史性惯常,大胆引入市场营销理论中的“利基”概念,提出中国在崛起过程中应该实施“利基战略”,实现与守成大国冲突较少的“利基崛起”。
学者还探讨了功能性领域中中国的地位、角色和政策。上海欧洲学会杨海峰博士考察了中国参与国际危机管理规则制定。他指出,中国提出的国际危机管理规则主张立足于开展国际危机管理的实践经验,主要包括重在预防、加强合作、综合治理,坚持有理有利有节,注重发挥国际组织作用,提倡和解手段等。多边主义路径将使中国战胜挑战,更具建设性地参与国际危机管理规则的塑造。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荣正通博士聚焦于中美南海问题上出现安全困境背后的国家身份认知差异,认知相符现象、诱发定势、历史包袱、文化差异这4个因素共同导致中美两国在南海问题上存在明显的国家身份认知差异。北京大学曹德军博士基于对内和对外信任模式的分析,从情感、利益和关系三个维度探究东盟国家区域合作中的动力机制。他指出,理性信任、感性信任与关系信任在东盟扩大进程中分别发挥着不同的调节作用。而东盟与中美信任建构形式也存在明显差异,前者以非正式的关系网络为主,强调互动进程本身,后者则主要立基于正式机制保障,关注联盟体系与经济合作的契约利益。
(汪舒明 朱硕晟 顾聪超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