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现实的两难选择:薇拉·凯瑟作品的普遍意义
2016-03-16徐仁凤
徐仁凤
(南通航运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艺术系,江苏 南通 226010)
艺术与现实的两难选择:薇拉·凯瑟作品的普遍意义
徐仁凤
(南通航运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艺术系,江苏 南通226010)
[摘要]艺术家们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都不同程度地遭遇到了爱情、婚姻、亲情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在艺术与现实之间呈现出两难选择的局面。薇拉·凯瑟不仅表达了对艺术家群体的人性关怀,而且还展现了美国整个社会的文化特征、价值标准以及对社会的伦理审视和哲学思考。
[关键词]薇拉·凯瑟;《瓦格纳作品音乐会》;《花园小屋》;《云雀之歌》
薇拉·凯瑟(1873-1947)是美国20世纪著名的女作家,其作品“别具一格的怀旧情调和雅致的脱尘气息”[1](P42)使她在评论界享有盛誉。她从女性的视角关怀人类的生存状态,颂扬在逆境中坚定不移、严于律己、勇于开拓的优秀品质,谴责工商业社会的喧嚣之声和日益堕落的时代风气。1913年发表的《啊,拓荒者!》引起了评论界的热烈反响,随后她的创作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云雀之歌》(1915)、《我的安东尼娅》(1918)、《我们中的一员》(1922)、《教授之屋》(1925)等作品构成了她艺术生涯中一颗颗亮丽的明珠。凭借她自身的艺术成就,凯瑟与海明威、福克纳等大师并肩而立,进入了美国经典作家的行列,被誉为“物质文明过程中精神美的捍卫者”。[2](P200)自然、女性和艺术这几个主题缠绕交织地贯穿凯瑟创作的始终,评论家们主要从土地、生态、拓荒、生物共同体等角度探寻作品的自然主题,从女性形象、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等角度探寻女性主题,但对艺术主题分析较少。艺术或艺术家是凯瑟创作之初就开始关注的主题,前期作品主要以短篇小说为主,《云雀之歌》是以艺术家为主人公的巅峰之作,也是作者自身文学艺术之路的投影和艺术思想的真实写照。本文主要探讨凯瑟作品中艺术与爱情、婚姻、亲情的关系,从中折射出作者的艺术观点:当艺术与现实面临两难选择时,如果为了爱情、婚姻舍弃艺术,将生活在痛苦和遗憾之中;如果要在艺术上取得成功,必须具有舍弃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一、艺术与爱情:收之东隅,失之桑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是范晔《后汉书》中的一句话,原指在某处先有所失,在另一处终有所得;后来比喻在某一面有所失败,但在另一面有所成就,得失关系为先失后得,喻指结局的圆满。该成语置于凯瑟的作品中则具有悲剧色彩,因为她的故事人物在爱情与艺术方面是“收之东隅,失之桑榆”,成功了爱情,却失去了艺术,先得后失。
《瓦格纳作品音乐会》是凯瑟早期的一篇短篇小说,主人公乔治亚娜婶婶年轻时是波士顿音乐学校的一位老师,一次乡下之旅使她追随恋慕她的穷小子来到西部内布拉斯加的边远地区,那里原始状态般的生活条件和日常琐碎的家务使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来对音乐的热爱,结婚三十年离家从未超过五十公里。一笔意外遗产让她有机会重回波士顿,到音乐厅聆听瓦格纳作品音乐会。音乐的旋律打破了她三十年平静的生活,震撼着她的心灵,渗入到她的灵魂,让她感受到自己虚掷的光阴。她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忍受巨大痛苦的艺术灵魂并未死去,只是暂时枯萎了,在音乐的激活下,又重新鲜活起来。可是,正如用智慧启迪麻木的庸人一样,醒悟对他们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乔治亚娜婶婶对音乐的领悟让她悲痛欲绝,音乐会结束后,她啜泣着连声说:“我不想走,克拉克,我不想走啊。”[3](P9)因为一旦走出音乐厅之后,她所面对的又是繁琐的日常劳作,与音乐厅、音乐大师、音乐永远隔绝了。
这不仅是一篇关于艺术与爱情两难选择的小说,也是一篇关于东部与西部、城市与乡村、精神与物质等多方面矛盾的小说。凯瑟有意识地将东部和西部的社会文化特征、价值标准进行对比,东部城市是艺术和文化中心,物质条件丰厚,但城里人传统价值观念薄弱,堕落、颓废和混乱,是现代文明对人类侵袭的象征;西部乡村艺术和文化贫瘠,物质条件单薄,但乡村人价值观念浓厚,淳朴、善良、高洁。透过乔治亚娜婶婶因为追求爱情、放弃艺术而悔恨的故事,可以看出凯瑟在爱情和艺术关系中孰轻孰重的态度。凯瑟在1905年写这篇短篇小说时已经32岁,还没有结婚对象,爱情在她的生活记录中几乎没有任何痕迹,人们关于她私生活的评论也仅是猜测而已。这个时候,凯瑟除了在杂志上发表的艺术评论之外,相继发表了一些短篇小说和一部诗集、一个短篇小说集,评论家们普遍认为这些是凯瑟后期成熟作品的练笔之作。著名作家萨拉·奥恩·朱厄特对她1908年发表的《在海鸥飞翔的路上》评价说:“它使我更加确信你已在通往一种极高水准的优秀长篇小说的路上走了很远。”[4](P1461)尽管凯瑟作品不断,但是无论是工作还是写作,她总是感到紧张疲惫,而且她对自己的文学才能未被认可感到绝望。这种绝望在她的作品中呈现对立情绪,对作品主人公情感命运的悲观和对艺术理想的执着。乔治亚娜婶婶虽然接受过东部城市的艺术熏陶,具备艺术家的潜质,但是她缺乏艺术家应有的舍弃一切的牺牲精神。爱情是束缚她艺术才华和梦想的枷锁,离开艺术的爱情生活单调沉闷、一潭死水,只能空留遗憾度余生。“收之东隅,失之桑榆”是主人公的宿命,也是凯瑟对艺术单纯得毫无杂质的信仰。
二、艺术与婚姻: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出自孟子《鱼我所欲也》,本意并不是说二者必然不可兼得,而是强调如果不能兼得的时候,应当如何取舍。在短篇小说《花园小屋》中,当艺术与婚姻正如鱼与熊掌一样难以兼得时,凯瑟告诉我们,主人公是怎样选择的。
女主人公卡罗琳·诺布尔出生于艺术世家,很有音乐天赋。父亲是个音乐教师,性格优柔寡断,十分乖戾;哥哥是个画家,生性慵懒,脾气暴躁。卡罗琳自幼目睹家人的怠惰与贫穷,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从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好高骛远的想法,生活中遇到问题总是能如实客观地看待,冷静公正地处理。母亲去世后,她教音乐课还清了家里的债务,在纽约的音乐会上也逐渐获得了成功。24岁时嫁给了一位40岁的华尔街富翁,因为他拥有“财富、地位,强健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5]过上了衣食无忧的舒适生活。可是,自从红极一时的男高音歌唱家戴斯盖莱在她家的花园小屋住了一个月之后,卡罗琳就无法摆脱他身上那种令人生畏的魔力,每天晚上要到小屋里坐一会。这种魔力唤醒了她年轻时被压抑的情感,使她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放弃了很多小嗜好,这种醒悟让她痛苦得难以入眠。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卡罗琳在花园小屋回想到自己的父母、哥哥悲惨凄凉的生活之后,决定将花园小屋拆除,建成避暑别墅。对于这一决定,作者在小说结尾写道:“丈夫笑着,妻子也笑着”。[5]丈夫的笑固然是对妻子举动的支持和赞许,妻子的笑却带着几许无奈、几许苦涩。残酷的现实生活打败了一切幻想,艺术最终成为卡罗琳心中永远的伤痕,只能偶尔在无人时揭开审视一番,舐血疗伤。
凯瑟在早年从事新闻工作时就表达过“女人”和“艺术家”身份的冲突,她认为,“对女人来说婚姻与事业是不可兼得的,尤其对于女艺术家而言,为了创作,就必须要牺牲婚姻,要选择婚姻,就必须要放弃艺术”。[6]这种观念的形成可以归因于凯瑟本人对婚姻的态度,当时历史条件下女性所处的社会地位,以及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凯瑟对婚姻持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不仅她本人终身未婚,在她作品中美满幸福的婚姻极少,即使有,也是一笔带过;而不管是男主人公还是女主人公,不幸凄惨的婚姻俯拾皆是。另一方面,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社会转型时期,男性在社会中居于控制的主体,掌握着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主宰权,女性的身份是根据男性的需要而设定的,她们是“家中的天使”,不需要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卡罗琳所嫁的中产阶级富翁,固守着男性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要求理想的女性形象“应该有着慵懒的体态、受过上流社会的教育、有一个浪漫的婚姻,从事一些家内事务工作”。[7]卡罗琳无疑是符合这些特点的典型代表,她无法摆脱童年辛酸的生活阴影,屈服于现实的冷酷无情,乐享舒适安逸的婚姻生活。她的艺术气质只是增加了在婚姻市场上选择的筹码,她的音乐才华消融于平庸的日常事务中,注定无法在艺术的天空翱翔。卡罗琳的选择不仅是现实的产物,也是时代的产物,她选择了那个时代普通女性都会选择的身份。
三、艺术与亲情: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艺术不负亲
诗文原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表达的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既要佛法修行又不想离开钟情女子的两难处境:如果动情了,就负了如来(佛法);如果不动情,就辜负了“她”(爱情)。当凯瑟遭遇艺术和亲情时,她也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艺术不负亲”。
长篇小说《云雀之歌》塑造了一个丰满的艺术拓荒者形象,作者着力描绘女主人公西娅·克朗伯格从月石镇一个热爱音乐的小女孩经过打磨历练、破茧成蝶,蜕变成纽约大剧院舞台上最著名的歌唱艺术家。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母亲给予了她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帮助。对镇上的其他女孩来说,“天资”意味着天天卷发,当众表演,可是自从音乐教师温施教授告诉母亲西娅有天资之后,她知道“天资”意味着西娅每天必须练四小时琴。在家里有七个孩子的条件下,母亲允许西娅有自己独立的阁楼房间,与丈夫一起规划西娅的前途,带西娅到丹佛去旅行体会世界的亲切友好,关照送西娅去芝加哥学习音乐的阿奇医生好好照顾她。母亲是最了解她、最理解她的人,她温和的性格和善解人意的心意总是让西娅心领神会,但是为了西娅与众不同的艺术人生,走向更广阔的歌唱舞台,她毅然送别西娅,让她到芝加哥继续学习音乐,而不是让她留在家里教学生赚钱。西娅对音乐的热情、执着和天资使她从月石小镇走向芝加哥,走向德国,实现华丽转身后回到纽约。她在德国期间,父亲去世,母亲身体每况愈下,虽然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到母亲身边,但是“今后的几个月要么使她相当于前进五年,要么使她后退到任何进一步的奋斗都无济于事的地步”。[4](P710)
在亲情和艺术之间,西娅选择了后者,她将对母亲的思念、她的忧虑和悲伤一点一滴地融入到艺术角色中,她情深意切的表演超越了任何乐谱所能谱写的情感。演出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但同时西娅也痛彻心扉地意识到,在她想要获得生命中某一件重要东西的时候,她也正在失去另一件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东西。母亲同样也知道,在她送别西娅去芝加哥学习音乐的时候,她就开始失去这个天生禀赋的孩子,只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仍然情不自禁地伤心感怀。母亲看着西娅寄来的信用自嘲的语气说,“你并不特别需要的孩子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如那些笨头笨脑的。而聪明伶俐的却会离你而去。他们在人世间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好像他们越是聪明便走得越远”。[4](P711)
在处理艺术和亲情的两难选择关系上,一方面,凯瑟表达了她一以贯之的观点,“女性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中去,她没有时间去考虑任何其他事情”,[8](P156)说明女性艺术家成功的不易,正如作者本人一样,除了写作和过上使写作成功的生活之外,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另一方面,在《云雀之歌》中西娅没能在母亲离世前回去看望,这一情节的处理并不能说凯瑟是一个置亲情不顾的人。与西娅一样,凯瑟家也是兄弟姐妹7人,凯瑟排行老大,自小就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亲情浓厚;在写小说《岩石上的阴影》时,她的母亲因为部分瘫痪不能说话,她用整个春天在加利福利亚的长滩陪伴母亲,并且因为极度担心母亲的病情而难以集中写作;对于其他家人也是厚爱有加,有一次,她堂弟的妻子去世,她专程去华盛顿安慰他。在她的短篇小说《邻居罗斯基》《哈里斯老太太》《华年》等作品中,因为亲情满溢而深受读者喜爱。凯瑟没有让西娅回去看望母亲,只是为了塑造“一位月石镇姑娘怎样在浑噩懒散的世界找到她的人生之路”。[4](P788)因此,在解读作者关于艺术与亲情关系的两难选择时,不仅应该关注作品本身,还应该关注作者本人对情感问题的伦理思考,否则会造成对作者的误读。
四、结语
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说过,“美的事物如诗文、图画、雕刻、音乐等等都是寒不可以为衣,饥不可以为食的,从实用的观点看,许多艺术家都是太不切实际的人物”。[9](P4)正是因为艺术的不实用,凯瑟作品中的艺术家们在艺术追求与现实困境中磕磕碰碰、苦苦挣扎。艺术家与普通人一样,离不开现实生活的柴米油盐,离不开家人朋友的温暖关爱,离不开知心爱人的款款深情,离不开家庭生活的安稳舒适。在处理艺术和现实生活时,凯瑟的“艺术上帝”是凌驾于一切俗世事物之上的,他们的成功或失败不以金钱和世俗的荣誉为标准。艺术家们“既得像普通人一样为生计、安逸、功名、利禄而苦恼和痛苦,又得独自享用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一种艺术创作上的困惑和痛苦,而且还有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如何使鱼和熊掌尽量兼得的烦恼和痛苦”,[10]从这一点上说,凯瑟的作品具有普遍意义。诚然,凯瑟的作品正是她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里美国众多艺术家艺术与现实两难冲突的真实写照,但她通过作品中人物的矛盾伸张,曲折反映了希望更多的后来人能够巧妙解决艺术与现实两难选择的美好向往。事实上,人类社会的进步正一步步努力向凯瑟所向往的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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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庆
[收稿日期]2015-08-31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14SJB629、2013SJD750038;教育部职业院校外语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课题编号:201514。
[作者简介]徐仁凤(1969-),女,江苏南通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7—0080—04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7.018
The Dilemma Between Art and Reality:The Universal Meaning of Willa Cather’s Works
XU Ren-feng
(Nantong Shipping College,Nantong 226010,China)
Abstract:Artists are influenced by many factors such as love,marriage and affection on their way pursuing art and facing the dilemma between art and reality. Cather expresses human caring to the artist group,and demonstrates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value standard of the whole American society.
Key words:Willa Cather;“A Wagner Matinee”,“The Garden Lodge”,“The Song of the L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