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的抒情
——论五四小说中“西方语汇”的情感表达
2016-03-16李丽琴
李丽琴
(福建师范大学 闽南科技学院, 福建 泉州 362300)
抽象的抒情
——论五四小说中“西方语汇”的情感表达
李丽琴
(福建师范大学 闽南科技学院, 福建 泉州 362300)
五四作家在小说创作中总会不自觉地引入西方语汇,或用西方字母符号来命名,或在中文书写时嵌入西方语汇,呈现出中西交会的语言特点。这种现象给中国现代文学带来了别样的特征,不仅丰富了五四作家在文本中的情感表达和思想意图,也体现了他们对西方现代化的自觉主动追求。但他们在使用这部分语言时并不着重其意义的表达, 而更多地是将其作为一种承载某种文化指向或身份隐喻的社会符号,或者是在“五四”白话文倡导下,用来彻底反对文言文表达的一种语言写作实践。
抒情; 西方语汇; 命名; 嵌入式表达
五四文学革命的革命性最深刻地体现在它的语言上,废除文言文、提倡白话文是其中一项最重要的语言改革内容,但由于是改革初期,五四作家们的教育背景复杂,使得该时期作品语言呈现出一种文白交杂、中西交会的过渡性特点。
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小说二集/小说三集》中收录的作品为例,出现此类语言现象的例子就有很多。不少作品中人物的名字直接用西方字母代替,或在西方字母上加中文前后缀,或在汉字书写时插入某西方单词等等。这种现象与当时社会大变革和先驱者们对新文化的倡导有很大的关系。鲁迅先生也说过五四文学的发端主要得益于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的要求,一方面则是受了西洋文学的影响。”[1]当时新文化的倡导者大都有留学海外的背景,提倡初期会主动倾向于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相当差异的西方现代文化,并试图将这种现代体验通过作品本身直接传达给新文学的接受者,从而起到改革旧文化,启蒙民众的理想。所以,五四语言的变革不仅仅是语言形态上由白话文代替文言文的简单转变,而且在其转变过程中渗透了创作者西方教育背景的思想意识、文化观念、言说态度等多种因素。所以“西方语汇”在文本中的出现也成为了新文学进程中的一种特殊的语言方式。这种方式相对于有着汉字阅读习惯的读者是较为抽象并富有挑战的,所以不可避免地为中国现代文学带来了别样的特征,也丰富了作家在文本中的情感表达,成为一种“抽象的抒情”。
一、西方化或中西合璧式的命名方式
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小说二集/小说三集》收录作品中,多数作家在人物命名时,还是遵循汉字表达法,采用姓前名后的形式,有时与绰号相搭配。但也有不少作家采用了不同的命名方式,或直接用英文或英文字母为人物命名,或在英文字母前或后加汉字传统词缀搭配命名。如鲁迅小说中“阿Q”、“小D”、“N先生”,冰心《第一次宴会》中的“C教授”,王思玷《几封用S.署名的信》中的“CT先生”,陈翔鹤《西风吹到了枕边》的“C先生”,林如稷《将过去》中的“H君”、“乙君”、“丙君”,许志行《师弟》“C二官”、“C师兄”、“C叔叔”,冯至《蝉与晚祷》“Chenmin,Naimin”是直接用了英文名字,等等。有的文本除了给人名如此命名外,在地名上也借用了西方字母,如林如稷《将过去》中的“N大学”“A戏团” ,许志行《师弟》中的“K地”,“O镇”等。
用汉字命名,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和深厚内涵,一个人物或地方的命名不仅关系到这个人或物名字的好听美观,还关系到这些人或物的前途或命运走向。所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命名显得尤为重要和有意义。同样,部分作家在给作品中人物或地方命名时,也会考虑到这些方面的因素。因此在某些作品中,从人物名字本身就可推断出作家的写作意图和价值判断,或此人物的性格命运。如老舍话剧《茶馆》中的人物:裕泰茶馆老板王利发人生目标是不谈政治,只管做好小本生意,其名谐音为“望利发”,就是希望生意兴旺发大财。金庸《天龙八部》中的乔峰、段誉、虚竹,这三个名字里面都含有一个表示矫饰、虚伪等含义的字(乔、誉、竹)。乔峰一直以为自己是汉人,可结果是契丹人;段誉到底不是段正淳的儿子;虚竹也不是孤儿,方丈原来是他的生身父亲。还有些作品中人名依然反映着封建等级和男尊女卑思想;有的起名讲辈分,反映着中国家族血缘文化;有的有着某种鲜明的历史痕迹:如建国、建军等。总之,中国式命名有着多种文化或含义在里面。而西方字母是表音文字,本身不具备什么特别的含义,五四小说家们在小说中摒弃传统的中国式命名习惯,采用直接表音字母命名,实质上是消解了人名在形式结构和内容意义上的作用。仔细研究五四文本中出现的这些西方式命名,也没有什么特别规律,这可能是作家信手拈来,也可能是作家取了人物名字发音的第一个字母,也有可能是特别设计,正好字母的外形和人物的外形相互契合,如阿Q。但这都体现出一种文化现象:五四时期西方符号文化对中国传统命名文化的影响,而这也正是当时先进知识分子反对旧文化,提倡个性独立、标榜自由民主的新风尚,或许他们认为将作品中人物从复杂的中国传统文化中解脱出来,就能够使其成为文本中独立存在的个体,从而成为用来批判传统文化和宣扬新思想的工具。
如果仔细辨析前面所举名字,“N先生”、“CT先生”、“L君”等中的“先生”、“君”等后缀称呼,虽在古代已经出现,但其含义在五四时期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也是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影响。“先生”一词在古代特指有一定职业身份的人。如以管账、教书、说书、相面、算卦、看风水等为业的人都可称为“先生”,但在“五四”小说中,这个词更多指从事教育行业的人或者知识分子,以体现出对这一行业的人的尊敬之意,这与五四时期科学观念的提倡有关。同样,“君”也是作为一种尊称,其所指内涵与“先生”基本相同。但这种称呼在五四更多是受到日本称呼习惯的影响。五四很多作家如鲁迅、郁达夫等都曾留学日本,所以受到此影响是很有可能的。此外,小说中还出现了“密司”、“密司托”的称呼,这是由英文“miss”、“mr”英译过来,是欧美文化在中国的衍生物。以上这些都可以看出,五四时期,中国传统文化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且与之相交融的现象,也表明了五四作家在思想上追求个性解放、独立自由的精神意识。
二、西方语汇嵌入式的情感表达
五四小说中除了对人物的命名采用西式字母或中西合璧法外,有些小说中也出现了大量在汉语表达中嵌入西方学者或著名人士的名字或他们的著作或西方某些城市的地名的现象,这些名字或直接用外文表示,或先引用外文,后紧跟中文翻译。如:郭沫若的小说《歧路》中有一句“头一次卖出的便是 Oxford 版的 Shakespeare悲剧全集,继着又是皮装金边的Milton诗歌,随后我心爱的Byron,Shelley,Keats,Wilde,Beardsley,Baudelaire 都一一与我相离。”[2]黎烈文《舟中》“竟拿着一本罗素的《战时的正义》‘justice in war time’”。[3]陈翔鹤《西风吹到了枕边》中“最可笑的便是她将saintsbury的英国文学史同Korolenko的小说集并列了,因为他们都是蓝色;又将France的On Life and Letters同Hardy的Jude the Obscure合在一块儿,因为这都是红色的。”[4]等等。这几句话中,出现的英文单词皆涉及到专属的地名、书名、人名,作家在文本中直接引用这些名字,直观地体现了作家的西方教育背景下的现代素质,也同时在文本中向读者传递了某种全新的西方感知和不同于中国传统小说全汉字表达的阅读体验,从而造成了一种陌生化的文学审美。这种语言方式的表达,可以说是中国作家主动追求西方现代体验的结果,也可以说是西方现代话语逻辑与思维模式渗透到了中国作家的思维体系或中国现实生活中来,增强了中国作家在当时的身份优越感,总之蕴涵了丰富的话语外延。
再如林如稷《将过去》“我是成了Criminel(法律上的罪人)?”“我是成了Pecheor(法语单词)(道德上的罪人)?”“哎哎,我……还是……去……当……当那Autruche(鸵鸟)……”[5];黎锦明《社交问题》“有时拿起一根五条,似笑非笑地朝他的朋友们映两映说:‘good night’,或者拿起一块白板那么在嘴上亲一下:‘sweet’,他的朋友似乎都是些滑不滑,笨不笨的人,只有笑。”[6];叶圣陶《演讲》“他拍案而起,清清楚楚的一篇演讲稿,有outline(概述、大纲)有趣味丰富的穿插,完全展陈于面前了。”[7];王统照《车中》“高先生把他那紧凑的面皮一碰到:‘说不出来,还是我wife的一付金镯子,前天晚上当了出去的。……’”[8]这四个例子,作者在表达意思、抒发情感时都很时尚地插入了西方词汇,只不过有时是英文,有时是法文,这都缘于作者的学养和对外国语言的掌握程度。这种表达方式可能正符合了当时作者的表达意图,但作为小说的内部结构形式之一,也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小说的艺术品格。
再如郭沫若《歧路》中的这段抒情语句:“We drop into oblivion,And nourish some suburbansod。My work , this woman , this my son,Are now no more: there is no God。我们滴落在忘却之中, 同去培养那荒外的焦土: 我的作品,我的妻,我的这个儿, 都已没了:谁说有什么天主。”[9]在这里,作者引用John Davidson的大段诗歌,不仅再现了John Davidson失去妻子后悲痛欲绝的情形,也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当时主人公的心情。敬隐渔是法国文学翻译家,他的《嬝娜》序言引用了罗曼罗兰的一段法语原话“克里斯多夫的灵魂似乎百灵鸟。她虽然自知不久必要堕落,而且堕落不止一次,然而她也知道她必能不畏劳苦地重升光明之域,唱着她的高歌,俯向天光以下的众生而述说。——罗曼·罗兰”[10]。不仅给整篇小说的思想内容和感情表达奠定了一个基调,也对自我身份做了某种隐喻,相比其他没有西方文化教育背景的作家,更具有话语优势和话语权力。
还有些作品,作家借用中国古典诗词抒发自身情感时,不直接引用汉语表达,而是将其翻译成西方词汇,如顾璲《失踪》一文中:“The modest , retiring , virtuous, young Lady For our prince a good mat e she.He sough the rand found her not And waking and sleeping he thought about her.Long he th ought ; oh ! Longand anxiously;On his side, on his back,he turned,and backagain.”[11]这段文字是由《诗经》:“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游哉游哉! 辗转反侧”翻译而来的,原翻译者苏曼殊目的是向西方输出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华,而顾璲在文本中直接引用翻译版本,一可能是这种表达方式更适合当时主人公的思维和情感,二可能也是作者故意追逐五四潮流的一种趋附式的时尚表达。因为其实从接受者层面来看,读者在阅读小说时并非会认真对待这段英文,而更多地是选择跳过,直接阅读中文意思,所以这种将中文翻译成英文然后再中英文对照的行为,似乎对整个小说的阅读和艺术上并未带来很大的作用,反而显得多此一举。
综上,五四作家在小说文本中引入西方语汇并没有着重其意义的表达, 而更多地是将其作为一种承载现代文明指向或身份隐喻的社会符号,在“五四”革命的倡导下,用来批判传统文化和宣扬新思想的的一种工具。这种抽象的抒情是中国作家对西方现代化自觉主动追求的一次语言实践,也是西方现代因素慢慢渗透并影响中国文学现代化机制最终形成的一个过程,从而推动中国文学走上了世界视野。
[1]鲁迅.且介亭杂文:《草鞋脚》(英译中国短篇小说集)小引[C]∥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0.
[2]叶灵凤.女娲氏之余孽[C]∥郑伯奇.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三集.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409.
[3]黎烈文.舟中[C]∥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482.
[4]陈翔鹤.西风吹到了枕边[C]∥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147.
[5]林如稷.将过去[C]∥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101.
[6]黎锦明.社交问题[C]∥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285.
[7]叶圣陶.演讲[C]∥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135.
[8]王统照.车中[C]∥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169.
[9]郭沫若.歧路[C]∥郑伯奇.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三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34.
[10]敬隐渔.嬝娜[C]∥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512.
[11]顾璲.失踪[C]∥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103.
责任编辑:彭雷生
Abstract: The writers in the May 4thMovement has always unconsciously introduced western vocabularies, or named things with the Western alphabet symbols, or embedded the western vocabularies in the Chinese writing when writing novels, which presented the characteristic of intersection of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languages. This phenomenon has brought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to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which not only enriched the emotional expressions and ideological intentions of writers in the May 4thMovement period, but also reflected their initial pursuits of western modernization. However, these writers didn’t emphasize on the meaning of the expressions when using those western vocabularies. In stead, these vocabularies are taken as social symbols of cultural inclinations and writers’ identities. In other cases, these vocabularies are considered as a language writing practice which is completely against the classical Chinese expressions under the May 4thvernacular advocacy.
Lyric—On the Emotional Expression of the “Western Vocabulary” in the Novels of the May 4th Movement Period
LI Li-qin
(Minna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stitute,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Quanzhou Fujian 362300, China)
expression; western vocabulary; name; embedded expression
2016-04-28
福建省教育厅一般项目B类课题(JB11378S)
李丽琴(1983-),女,山西孝义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及影视改编。
I206.6
A
1674-344X(2016)06-001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