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性与个性的交织——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的总体特征
2016-03-16魏艳芳
魏艳芳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天津300191)
共性与个性的交织——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的总体特征
魏艳芳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天津300191)
摘要:整体来看,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在性质上属于社会批判的范畴。他们使用了多学科综合的批判方法,以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为起点,对技术理性的批判为主线,进而达到了意识形态批判的目的。在整体一致性的同时,各成员的理论也各具特色,形成了学派内部理论之间的张力。认识这一点,有助于全面了解他们理论的来龙去脉,以对其有正确的认识和评价,进而合理地汲取其批判精神。
关键词: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总体特征
大众文化批判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部分,该学派的各个主要成员都从自己的认知出发对大众文化进行了深刻分析和批判,因而这些批判有着不同的风格和视角。但从整体上看,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在理论性质、批判方法及批判目的上又有着高度一致性。
一、批判性质和批判目的上的共性
从批判性质上看,不管是洛文塔尔对“通俗文学”的批判,还是阿多诺、霍克海默对“文化工业”的批判,以及马尔库塞对“肯定的文化”、哈贝马斯对“贫瘠的文化”的批判,他们的大众文化批判都属于社会批判的范畴;从批判目的上看,他们批判大众文化都是为了揭示当代资本主义新的异化形式,并为了人的解放寻找一条文化革命的道路。
(一)批判性质上的统一性
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无疑首先是一种文化层面的批判,但它也是对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及社会现状的批判,遵循着一种社会批判的逻辑。
这首先缘于他们对马克思社会批判精神的继承,以及对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的深化和发展。他们深受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的熏陶,致使他们的大众文化批判不仅是文化批判,更是针对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现实所进行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批判。“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理论合乎逻辑的延伸。”[1]卢卡奇之所以对资本主义进行以物化批判为主的文化和意识批判,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为西方国家的革命寻找出路,因此,他的物化意识的批判归根结底也是一种社会批判;葛兰西则认为,资产阶级在政治和文化上都拥有领导权,而且文化领导权对资产阶级统治的实现起着主要作用。他指出,要想在西方国家取得革命胜利,就必须推翻资产阶级的文化领导权,并建立自己的文化领导权。可见,葛兰西和卢卡奇一样,从文化和意识形态上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目的都是为了社会批判的目的。法兰克福学派遵循着卢卡奇、葛兰西文化和意识形态批判的逻辑展开和拓展文化批判的视野,进入到对大众文化的批判中。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的批判也是一种对资本主义所进行的整体社会批判。
其次缘于他们社会批判理论奠定的基调。法兰克福学派以“社会批判理论”闻名于世,社会批判是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价值方向。霍克海默任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所长以后,确立了研究所独具特色的社会批判方向。他们把自己的理论称之为“批判的理论”,强调自己的理论研究是“批判的活动”,强调研究所的研究目的是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他们主张运用多学科的知识对社会的经济、政治等领域进行综合的、跨学科的研究,以人的自由和幸福为己任,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文明、文化及科学技术的不合理方面,形成了社会批判理论。这种批判理论的基本精神渗透在他们所开展的大众文化批判之中,而大众文化之所以成了他们批判的“靶子”,其中的原因在于,在他们看来,大众文化不仅对社会现实缺乏反思与批判,它甚至还成为权威、技术与意识形态的帮凶,同它们一道维护社会既定秩序。因此,法兰克福学派的共同兴趣,“与其说是所谓的大众文化批判,毋宁说是社会批判和理性重建”[2]。
(二)批判目的上的统一性
任何哲学理论的终极目标都在于对人的自由和解放的追寻。法兰克福学派针对资本主义的新情况,对如何实现、由谁来实现人的解放问题提出了全新设想,创立了社会批判理论。大众文化批判是他们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主题。因此,法兰克福学派成员批判大众文化的最终目的并非只是指出大众文化的弊端,而是在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新的异化形式,最终通过文化途径获得人的自由和解放。这既是他们批判大众文化的目的,也是他们的文化追求和文化方针。
法兰克福学派成员试图通过对大众文化本质和特征的揭露和批判,揭示资本法则和技术理性对人的统治,大众文化对人的自由的剥夺与侵蚀,努力为克服资本主义新的异化设计蓝图。在他们看来,真正的文化、艺术是自由的、个性的创造,内含否定性与超越性,充满了反思和批判的精神,因而能够带来自由和解放的曙光。而大众文化却天生就是商业秩序的产物,与现存社会秩序紧密结合在一起,丧失了作为文化的否定性本质,成为了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工具,牢牢地控制了大众。他们对大众文化的批判就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身心造成的异化现实的批判,分析、批判这种异化是为消除这种异化所做的一种努力。出于促进人的解放和发展的目的,法兰克福学派在文化上的基本立场是批判文化的经济化、商品化,反对文化与政治统治的同一关系;维护文化和艺术的否定性、超越性的本质,捍卫文化和艺术对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意义。
可见,人的解放和发展才是他们大众文化批判的终极目的。为了实现人的解放,就必须用革命的文化来唤醒大众的革命意识,即走文化和意识形态革命的道路。在此基础上,阿多诺提出了文化救赎主义。阿多诺认为现代工业社会是一个压抑人的社会,人们急需一种精神补偿来消除绝望,拯救心灵,而只有艺术才能满足人的这种需要。阿多诺指出,通过艺术的想象与批判功能,艺术能够把人们在现实中所失去的希望、所异化的人性,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并在批判现实的同时给人以希望。另外,马尔库塞提出了“感性新解放”,哈贝马斯提出了“重建交往合理性”,总体上看都是一种从文化的角度提出的对人的自由和解放的设想。
法兰克福学派忽视经济基础的变革,主要地从文化和艺术的角度设想人的解放,这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乌托邦的性质。但是将他们的这一设想简单地斥之为“审美乌托邦的空想”而加以全盘否定也是不恰当的。我们认为,法兰克福学派呼吁人们走文化革命、文化解放的道路,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不失为一种指点迷津的深刻见解。
二、批判路径和批判方法的共性
大致看来,在路径上,法兰克福学派各成员对大众文化的批判都以资本逻辑批判为起点,以技术理性批判作主线,达到意识形态批判和文化学批判的目的。而由于他们批判的多维度性,他们的理论在批判方法上表现出跨学科综合批判的特点。
(一)批判路径的相似性
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是以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为起点展开的。到了20世纪20年代,资本逻辑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因此,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主题由早期侧重对政治经济学批判转到集中对文化、意识形态、技术理性批判,这种批判主题变化的背后其实是资本逻辑的制约。“从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到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实际上已经意识到了资本逻辑从自由资本主义到组织化资本主义社会的转换,从而将马克思的商品社会批判理论从生产关系领域推进到生产力与人的意识领域。”[3]可见,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对资本主义文化的坚决否定和批判的悲观论调背后,首先就是基于资本逻辑在当代的肆虐。因此,从深层根源上说,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也是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逻辑的深刻批判。在他们看来,大众文化之所以成为商品,并进而有这么多的负面特征,首先就是因为资本逻辑的渗透。
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是以对技术理性的批判作为主线来贯穿的。他们认为,大众文化这种文化现象本身之所以出现,技术理性难逃干系。正是在各种技术手段的推波助澜下,资本逻辑才能对社会生活领域形成全面渗透,导致大众文化的出现。大众文化的各种弊端也与技术理性密切相关。正是机械复制技术的出现,使得大众文化产品的大批量生产成为现实,导致了大众文化已成为与工业生产线上下来的产品无异的标准化商品;正是由于各种复制和传播手段的出现和不断更新,使得大众文化对大众形成了天罗地网的覆盖,牢牢地控制住了大众的思想意识。总体来说,法兰克福学派对科学技术异化现象的批判,表现了悲观主义的技术宿命论倾向。
因此,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的落脚点必是落在意识形态批判和文化学批判的维度上。他们认为,资本逻辑的延伸导致大众文化成了这个社会物质生产的一部分,维护着现实的秩序。技术在文化上的普及不仅使得文化的内容和形式都充满了技术理性的精确算计,从而导致文化创造性的贫乏;同时也使得大众文化的商品化和标准化生产变本加厉,结果就是大众文化的无孔不入,它过滤了整个社会,影响了这个社会上所有的人们。可见,法兰克福学派批判资本逻辑和技术理性侵蚀大众文化,并非只是简单地指责它的商品化趋势和它对技术的利用,其最终目的在于指出当代大众文化已丧失文化该有的自由超越性质,转而成了控制人的意识形态工具。
(二)批判方法上的一致性
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的这种多角度性就决定了它的方法必然呈现出跨学科综合批判的特点。西方曾有学者指出,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方法论特征之一就在于对来自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和非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理论和方法的多学科运用保持开放姿态。[4]之所以这么说,是由法兰克福学派的跨学科研究方法,即该学派把马克思主义与西方近现代各种文化思潮进行整合的做法得出的结论。
法兰克福学派自称是马克思主义的,但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本身已经不能解决当今时代的问题,必须与其他理论体系结合才能取长补短。因此,他们在批判方法上的显著特征就是惯于把马克思主义与当代西方各种文化批判思潮进行嫁接。早至歌德、席勒、帕斯卡尔等启蒙运动时期的文化批判家的学说,到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对人的存在本身的关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和韦伯的合理化理论等,都成为他们的理论资源。
应该承认,法兰克福学派所进行的这种整合与嫁接并非是生拉硬套,而是一种内在的自然的结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马克思主义与这些理论思潮有大致相同的批判对象。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当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与当代西方某些重要思潮(如黑格尔哲学、精神分析、生命哲学等)嫁接的时候,对他们来说,这种嫁接并不是外在的,而是马克思哲学在当代历史中的延续。”[5]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作为其总体文化批判的一个重要分支,也必然遵循着该学派总体上的方法论原则。同时,大众文化批判作为其总体文化批判的一部分,与其他批判主题,如意识形态批判、科技理性批判、性格心理批判等紧密联系,互相交叉,这也决定了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的跨学科综合批判的方法论原则。
三、共性基础上的个性差异
综上所述,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总体上看属于社会批判的范畴,他们在批判路径、批判方法以及批判的最终目的上,都呈现出了相似的特征。但是,这并不是说各个理论家之间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都是完全一致、没有差别的。相反,不仅法兰克福学派内部对大众文化的态度不一,即使同是对大众文化持批判态度的理论家中,他们在内容和方法上也各有特色。
(一)立场和视角上的差异
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的主流态度就是批判和否定,虽然他们都对大众文化进行了批判,但是他们的立场和方法等并不完全相同。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洛文塔尔,虽然与本雅明相比,洛文塔尔的大众文化观更接近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但与阿多诺、马尔库塞等人相比,洛文塔尔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又表现出一定的中立与平和。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霍克海默给洛文塔尔的信中见出一斑:“你过多地强调,活动和被动、生产领域和消费领域的对立,认为读者的生活是被他的所得而非他的所做所规定着和统治着。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所做与所得(拥有)在社会中已趋于同一,机械主义对人的统治无论是闲暇时间还是工作时间都是绝对相同的,我甚至可以说理解消费领域中行为模式的关键如今依然是人在工业中的处境……吃、喝、爱、看、睡成为‘消费’,即意味着无论是在车间外还是在车间内,人已变成了机器。”[6]可见,在洛文塔尔认为读者的活动与被动还存在着对立可能的地方,霍克海默却持相反意见,认为它们已经先期同一;洛文塔尔批判大众文化是试图为大众的发展扫除障碍,出发点是大众,而霍克海默等批判大众文化则旨在揭示统治阶级的统治阴谋,立足点是统治阶级。这是洛文塔尔与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的主要分歧。[7]虽然洛文塔尔早期也对大众文化进行了批判,但由于他注重从历史发生的角度来分析大众文化的产生和发展,因而总体上看他对大众文化的分析和批判显得更加客观和公允。
哈贝马斯与其前辈们在对待大众文化的问题上差异就更明显。哈贝马斯认为,霍克海默、阿多诺等前人的大众文化批判缺少规范基础,对大众文化的彻底批判是囿于意识哲学范式的。为了把对大众文化的批判建立在更规范的基础上,哈贝马斯重新考察了大众文化,认为大众文化是一种被系统中的金钱和权力媒介侵蚀的文化,是“生活世界殖民化”的后果。表面上看,哈贝马斯与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的认识并无差别,但本质上二者之间有着很大不同。从“生活世界殖民化”的视角来看,哈贝马斯认为大众文化是一种被金钱和权力媒介侵蚀的文化,并非是完全被控制的;如果认真研究大众文化,还是应该能注意到大众文化的解放的潜力的。
(二)早期与晚期态度上的差异
这一差异还表现在他们对自己早期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所进行的反思上,即他们的理论思考前后有些出入。洛文塔尔曾在他早期的《大众文化的定义》《文学与大众文化》等文章中批判大众文化,而到他这些文章集结出版时,他却又在导言里为大众文化的产生、发展做历史主义的辩解,指出大众文化的产生及其特征都是有必然性的,看待大众文化不能用高雅文化为标准等等,这使得他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不似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那么激烈。阿多诺也曾在不同阶段程度不同地指出过大众文化转化及大众反抗的可能性,尤其是在晚期他的《电影的透明性》《论闲暇》等文章中,阿多诺曾在多处提及大众文化也可能转化为艺术、大众文化本身包含自身谎言的解毒剂以及大众文化并不是被完全控制的思想。哈贝马斯曾在其早期《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对公共领域的大众文化进行了多角度的大力批判,然而在该书1999年再版时的序言中,哈贝马斯却对自己早年在该书中对大众文化所做的一些分析和批判进行了自我检查和审视。他在此指出,早年对大众文化及大众做了过于悲观的分析和估计,也许大众文化决不仅仅只是消极的,而大众也绝不是对大众文化言听计从的。
我们指出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总体一致性特征上的差异性,并非颠覆此前对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内容所做的整体性梳理,而是为了表明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家内部的差异性形成了该理论之间的内部张力,正是在他们各有特色的理论内容之间的交流、讨论甚至冲突中,该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日趋成熟。我们指出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家到了晚期对自己早期的大众文化批判做出一些反思,致使他们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看起来呈现出了早晚不同的些许差异,也并非意欲用他们只言片语的演说颠覆他们对大众文化的主流悲观批判态度,而是为了呈现他们这一理论的全貌,以期对这一理论有更全面的认识,做出更客观的评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汲取其理论精华,为目前我国大众文化的发展及大众文化理论的建构提供理论参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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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Martin Jay. The Dialectical Imagination[M].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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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刘正花
作者简介:魏艳芳(1978-),女,河南商丘人,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哲学教研部讲师,博士。
收稿日期:2015-12-12
中图分类号:B0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683(2016)01-004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