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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史学批评中的“中正”(Impartiality)——以章学诚和威廉·罗伯逊为例

2016-03-16李勇

关键词:章学诚中正威廉

李勇

(淮北师范大学研究生处,安徽淮北235000)



论史学批评中的“中正”(Impartiality)——以章学诚和威廉·罗伯逊为例

李勇

(淮北师范大学研究生处,安徽淮北235000)

摘要:史学批评或称史学批判,也名史学评论。史学批评通常会出现极端对立的观点,其本质上都是偏颇。学术史上已有学者提出解决之策。章学诚提出的“中正”,就是同时代稍早的西方学者罗伯逊主张的“Impartiality”。以“中正”而纠偏,可成一家之言。“中正”是史学批评必须秉持的态度、立场和方策。

关键词:史学批评;中正;章学诚;威廉·罗伯逊

史学批评,或称史学批判,①历史上,汉语“批判”曾被滥用,遭受误解,以至于被理解为人身攻击、阶级仇恨、水火不容,这个意义上的“批判”,是另外一回事,不在本文所谓“批判”范畴之内。也名史学评论(historical review)。②“Historical”一词,在语义上,既可理解为“历史的”,又能理解为“历史学的”。例如,美国历史学会机关刊物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一般译为《美国历史评论》,从其内容看,实则译为《美国史学评论》更妥。正如有论者所称:它“是对有关史家、史书、史学现象等史学问题发表评论性、商榷性意见与见解。”[1]史学批评之对象,微观上,可系史著的史料、逻辑结构、理论方法、语言文字和社会倾向等;宏观上,亦可为史学家及其著作在史学史上的贡献与局限、传承和地位等。

无论如何,通常情况下,它会出现极端对立而其本质上均为偏颇的观点。故重新批评某一史学现象,从公正意义上而言,就存在着非偏颇,或如何方能避免偏执的问题。其实,学术史上已有论者提出解决之策,即所谓“中正”(Impartiality),它确是史学批评须坚持的原则。本文拟就章学诚、威廉·罗伯逊(William Robertson)提出的“中正”(Impartiality)主张略加讨论。

一、章学诚、罗伯逊“中正”(Impartiality)之释义

章学诚《文史通义》曾就学术现象详论过“中正”问题。按理说,学术本为整体,不应割裂,没有贵贱之分。然历史上学术确实存在不同类型,分为“考据”“辞章”和“义理”,诸派纷扰,相互攻讦。一时间,某类走红,其他低落;另一时期则刚好相反,这均是极端现象。章学诚分析其原因说,学有博学之考索、才健之属文、能思之言义理,它们随时兴替,皆因“天下不能无风气,风气不能无循环,一阴一阳之道,见于气数者然也。”[2]《原学下》一五四他把学术走偏归因于气数、循环,有宿命之嫌,但其论及天下风气,把学术走向与社会风气联系起来,颇有见地。

事实上,学者意识到学术之走偏,那就不得不应对风气之变,此即章学诚所谓“所贵君子之学术,为能持世而救偏,一阴一阳之道,宜于调剂者然也。”[2]《原学下》一五四

需拷问的是,学者何以应对风气之变?章学诚说:一种是徇名而为,“好名之士,方且趋风气而为学业,是以火救火,而水救水也。”[2]《天喻》三一一这也就是他在《天喻》中强烈不满者:“后人不察其故而徇于其名,以谓是可自命其流品,而纷纷有入主出奴之势焉。汉学宋学之交讥,训诂辞章之互诋,德性学问之纷争,是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2]《天喻》三一0章学诚语意明确:这种“徇名而为”之应对,趋时随势,尊此抑彼,不值得提倡。

他以为,另一种为学者当认识到的,“所贵乎识者,非特能持风尚之偏而已也,知其所偏之中,亦有不得而废者焉。”[2]《说林》三五五既如此,那就要采取“中正”趋向。章学诚在《天喻》中言:“风气之弊,非偏重则偏轻也。重轻过不及之偏,非因其极而反之,不能得中正之宜也。”[2]《天喻》三一一在《说林》中又道:“风尚所趋,必有其弊,君子立言以救弊,归之中正而已。惧其不足夺时趋也,而矫之或过,则是倍用偏枯之药而思起死人也。”[2]《说林》三五二显然,学者当持“中正”之识,这才是他竭力主张的。

章学诚上述之言,尽管是针对整个学术走偏的,然而对于认识史学批评中的极端观点确有启发,那就是偏颇的史学批评可能都是应时之结果,均系未采取“中正”之识所致。故而,纠正偏执,应持“中正”之识。

章氏之前,刘勰、刘知几就已提出“中”“正”来了。刘勰讲“正”,《文心雕龙·史传》论史学,提“析理居正”,他指出:“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刘知几讲“中”,《史通·论赞》曰:“至若与夺乖宜,是非失中,如班固之深排贾谊,范晔之虚美隗嚣,陈寿谓诸葛不逮管、萧,魏收称尔朱可方伊、霍;或言伤其实,或拟其非伦,必倍加击难,则五车难尽。”《史通·烦省》批评当时史书弊端说:“史之烦省不中”。

章学诚“中”“正”联用,是否直接受刘勰、刘知几影响并加以糅合,不敢妄断,但刘知几读过刘勰《史传》,章学诚读过刘知几《史通》,当不容置疑。

与章学诚同时代稍早的苏格兰启蒙时期史学家威廉·罗伯逊,在著史中也碰到章学诚批评的执偏问题,提出“Impartiality”主张来。

“Impartiality”并非罗伯逊的发明。修昔底德在其《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明确提出“partiality”问题。他说:“因为关于同一事件的记述,不同的目击者之间缺乏一致性,我费了一番气力才得出结论。不一致的出现,有时是由于不完美的记忆,而有时则是由于过分地偏袒一方或另一方。”(My conclusions have lost my some labour from the want of coincidence between accounts of the same occurrences by different eye-witnesses, aris⁃ing sometimes from imperfect memory, some⁃times from undue partiality for one side or oth⁃ er.)[3]尽管修昔底德使用的词汇是“partiality”,为“impartiality”的反义词,却是现存文献中西方史学家关于“中正”(impartiality)的最早表述。修昔底德的这一主张为其后学所继承,成为西方史学家关于追求真实或者客观历史的不刊之论。

罗伯逊在爱丁堡大学读书期间,选修约翰·斯蒂芬森(John Stevenson)关于诗歌、逻辑和哲学史的修辞学和纯文学课程。今日所见罗伯逊1737年撰写的《论历史可能性或道德证据》(On Historical Probability, or Moral Evidence),就是他提交的课程论文。此文中,罗伯逊主张:历史可能性的证实,须要“大多数目击者的认同”(the agreement of the majority of witnesses),要确定历史认知者“未受不当感情、党派要求和密谋的影响”(he has been influenced by no irregular sentiment, no de⁃sire of partisanship, no secret counsel),要看“证据是否被接受或拒绝”(whether his testimony is accepted or rejected),要看“所叙述各部分的切合”(the agreement of the pars of the narrative),“若有发现,就应该考虑到相反的证据”(contrary testimonies, if any should be found, must be con⁃sidered)[4]“On Historical Probability, or Moral Evidence”,9-10这里罗伯逊虽然没有使用“impartiality”或者“partiality”,但是确实是他关于“中正”的较早论述。

1755年,罗伯逊在《爱丁堡评论》(the Edin⁃burgh Review)上发文,评论大卫·莫耶斯(David Moyses)《苏格兰事务回忆录》(Memoirs of the Af⁃fairs of Scotland),有这样一段话:“在两党之间,固执者几乎只是试图对苏格兰历史上相反点进行批判性探讨的人,被其偏见所限制,被其不满所蒙蔽,他们没有作出一丁点进步,没有任何发现。人的天赋要优于这样的限制、这样的激情、历史学家的误述和记录的不完美,将常常在热情或者恶意洒向真相的伪装下发现真相。”[4]62这段话实际是未用“Im⁃partiality”一词而表达出的“Impartiality”的含义。可见,罗伯逊在书写苏格兰玛丽一世时期历史时碰到严重困难,不过他采取“Impartiality”之策。

在1759《苏格兰史》(The History of Scot⁃land)第一版《序言》(“Preface to the First Edi⁃tion”)里,罗伯逊开宗明义:“由于玛丽在位期间几乎所有事情,都成为被怀疑和有争议的主题,对立双方的热切精神很快揭示,没有更为可信和中正(Impartial)的证据,那就什么问题也不能准确地决定下来。”[5]“Preface to the First Edition”,ⅵ他话中所讲事实,其大概情况是: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在位期间,其国家在法国和英格兰夹缝间生存,国内新教、旧教纷争不已,贵族干政之事屡屡发生。玛丽的支持者和反对者这两大派别的代言人,夹杂着复杂的政治和宗教感情,留给后人的记载对玛丽一世有截然相反的叙述和判断。

“Impartiality”,在罗伯逊史学中的语义,詹姆斯·波斯威尔(James Boswell)于1772年6月《伦敦杂志》(The London Magazine)上发表《关于罗伯逊博士近来品质的怀疑》(“Sceptical Observations upon a Late Character of Dr. Robertson”),作过解释:“人们必须以人类灵魂提供的所有不同旨趣和方式去阅读和写作。”(It must not only be read, but it must be written by men of all the various tastes and ways of thinking , which the diversities of the human mind afford.)[4]211“必须花费气力去研究材料,就每一方情形做公正和不偏向的平衡,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所记事件和人物的真相。”(we must have a laborious investigation of material, a judicious and impartial balancing of circumstances on each side, form which only the truth of recorded events and characters can be ascertained; we must have profound reflection and acute discrimination.)[4]213-214

波斯威尔提到“所有不同旨趣和方式”(all the various tastes and ways)“公正”(judicious)“不偏向”(impartial)“平衡”(balance)。这样,“Impar⁃tiality”,与汉语“党同伐异”语义相反,与“不偏不倚”“折中”“中正”意义相近乃至相同。尽管罗伯逊所指为具体的历史认识,而章学诚则指向学术总体趋势,然而其本质一致。总之,罗伯逊所谓“Impartiality”,本质上就是章学诚所言“中正”。

二、章学诚和罗伯逊以“中正”(Impartiality)批评史学举例

以“中正”论史,往往可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这里举章学诚和罗伯逊论史之例,以见其情。

章学诚论戴震之学为显例。戴震身后,有横肆骂詈之者,也有尊奉之而太过者,都是偏颇之举。章学诚以为,前者不足为戴震累,后者不免为戴震愚。他以为,真正的戴震是“深通训诂,究于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将以明道也。时人方贵博雅考订,见其训诂名物,有合时好,以谓戴之绝诣在此。及戴著《论性》《原善》诸篇,于天人理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者,时人则谓空说义理,可以无作,是固不知戴震学者矣。”[2]《书朱陆篇后》二七五这就是后人有尊有詈的原因。章学诚还指出,其实在戴震眼里义理高于训诂,不过他“于史学义例、古文法度,实无所解,而久游江湖,耻其有所不知,往往强为解事,应人之求,又不安于习故,妄矜独断。”[2]《书朱陆篇后》二七五他对戴学这一番评论,例如诋戴震短于史学义例、古文法度,是否都能成立,可以再行讨论。不过,其从“中正”理论,评戴震学术中训诂与义理孰重及其当时遭遇的评论,为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所继承,成为后世认知戴震训诂、义理之学的不刊之论。

罗伯逊的“中正”(Impartiality)之眼光,西方学者业已揭示。德克萨斯州德克大学(Texas Tech University)杰夫莱·斯密顿(Jeffrey Smitten)曾撰文《罗伯逊〈美洲史〉中的中正》(“Impartiality in Robertson’s History of America”),发表在《18世纪研究》(Eighteenth-century Studies)1985年8月第19卷第1期上,讨论罗伯逊《美洲史》(The His⁃tory of America)中正地研究历史的态度。确如杰夫莱·斯密顿所言,罗伯逊写西班牙征服美洲史取“中正”之策。他分析1532年皮萨罗屠杀秘鲁人就是这样,恕不详述。

罗伯逊的“中正”做法,在《苏格兰史》《查理五世在位时期的历史》中均有体现。这里举前书中例子予以说明。

《苏格兰史》第八编后,即为《关于杀害亨利亲王和女王致伯斯韦尔信真实性的考证性讨论》。这是一篇体现其中正思想方法的长文。罗伯逊指出:他并不想陷入因杀害亨利亲王或者玛丽女王致信伯斯韦尔所引起的所有争论,而是重复、揭露所有不大能立住脚的主张——这些让他感到厌倦的疏忽、偏见、恶毒和不诚实。但是,为了帮助其他人就争论中的事实形成自己的判断,他还是付出“与他在苏格兰史中其他有争议点上所付出的同样重视和不偏不倚,尽量简短地陈述各方征引的证据。”[6]315

关于谁是杀害亨利亲王的凶手,苏格兰学术界形成两种说法,一种认定伯斯韦尔策划和实施了犯罪,另一种以为罪犯是莫雷伯爵和茂顿伯爵及其同党。

罗伯逊意识到:历史事实“处于孤立状态,无论它们确实是什么,故事的结构都保持原样”,但是“无论是否与可能性相一致,或者是否为恰当的证据所支撑,一个历史体系或许可用两种不同方式加以尝试。”[6]316这就道出历史事实被后人随意结构的可能性,实际上也说明他选择中正思想方法的必要性。

罗伯逊重复这两种说法的叙述结构,认为前一个说法有可能性,而后一个说法有疑点,因为莫雷、茂顿杀害亨利的理由不充分。接着,他就其依据的事实加以考证,探讨了女王自己杀死其丈夫的必要性。他说:“很容易发现,玛丽和伯斯韦尔从亲王去世那里可以获得诸多好处。除了他们之外,这个王国没有谁,也没有哪个派别能从中得到哪怕一丁点好处。因此,伯斯韦尔杀了亲王。那个年代,尽管没有关于玛丽品行的根据,然而她赞成这一行为。”[6]331“女王在丈夫死后所采取的步骤加强这一设想。”[6]331

他从外部和内部两个方面考证了玛丽写给伯斯韦尔书信的真实性;其结论是,现已公开的玛丽写给伯斯韦尔的信中,有些不是出自玛丽之手;即使在确定是玛丽写给伯斯韦尔的信中,也没有证据表明玛丽与伯斯韦尔合谋杀害其丈夫。

因此,罗伯逊认为:“在陈述双方证据之后,就相反事实不同作出如此之长的考量之后,也许现在应该作出决断。我认为,只能有两个结论,那是从已经阐释了的事实中引发出来的。”[6]383

他认为:一个结论是,伯斯韦尔受其野心或者爱情的驱使,受女王对丈夫明显厌恶的鼓励,以为她要依附自己,谋杀玛丽的丈夫;尽管玛丽的初衷并非如此,然而她没有对伯斯韦尔表示不满,没有谴责他干傻事,而是把这视为伯斯韦尔关心自己的标志,违背正派和谨慎原则,并自愿与伯斯韦尔结婚。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不是无罪的,因为她事实上认可了伯斯韦尔的行为。

另一个结论是莫雷及其追随者的观点,他们认为伯斯韦尔伯爵是这场恐怖事件的主要实施者,还不能称为谋杀,只是针对亲王亨利的犯罪,亨利躁动不安,令人难忘,女王认为其丈夫平淡无奇、荒唐可笑。她是有预谋的,劝说和命令伯斯韦尔去做的。

罗伯逊最后道:“这两个结论,哪一个与得出它的证据相符合,我还是留给读者自己去决定吧。”[6]384当然,这里所说他的“中正”(Impartiali⁃ty),不是指在杀害亨利的凶手问题上认定伯斯韦尔还是莫雷、茂顿伯爵这点上,而是指在他排除其他可能后剩下的那两个结论上,不明确选择其一。他的这一工作,表面上是在考订事实,帮助读者作出选择,实际上暴露了已有史识的偏颇。

章学诚评判戴震学术、罗伯逊分析谁是杀害亨利的凶手,从这两例来看,“中正”(Impartiality)的学术前提是存在着截然相反的观点,而“中正”(Impartiality)的落脚点是得出不同于任何一方的结论,是为一家之言。这就是刘知几《史通·采撰》所说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

可见,“中正”(Impartiality)地开展史学批评,并不是意味仅仅将已有的两种极端观点,各责五十大板,更要提出评论者的独断之论。

三、“中正”(Impartiality)对于史学批评既是态度又是方策

“中正”(Impartiality)是必须的史学批评态度。学术上的矫枉过正,是时代的产物。时代本身就是在否定之否定中推进的。史学批评受社会环境影响,有论者研究当代史学评论时,曾精辟指出:“正常的社会环境下,史学批评就是一个积极有效的力量,起到维护史学健康发展的作用;非正常的社会环境下的史学批评,就会成为戕害史学发展的破坏力量。”[7]如此说来,后人在重新批评某史学现象之时,更应当自觉地审视那非常时期的学术观点和结论,发现它在哪些地方丧失公正、制造偏颇,这正印证了文中章学诚提出的“中正之宜”和罗伯逊提出的“Impartiality”问题。

每一个时代都有最突出的特征和最受关心的问题,可称之为“时代主题”。这时代主题随着连续强化而意识形态化,就产生西方学者习称的“时代精神”(spirit of time),章学诚所说的“天下风气”,梁任公《清代学术概论》所名的“时代思潮”。时代的否定之否定,导致“时代精神”“天下之气”或“时代思潮”否定之否定。表现在学术上不同利益集团各执一词、互相攻讦。耿淡如以西方近代史学,特别是文艺复兴时期政治修辞派与博学派、伏尔泰学派与兰克学派兴替为例,把这种现象总结为“钟摆现象”。[8]所谓钟摆现象,其实就是“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也就是章学诚所说的“矫之或过”“不能得中正之宜”,罗伯逊说的“偏见”(prejudice)“误解”(misrepresentation)“偏颇”(partial)。

既如此,在开展史学批评之时,批评者要自觉意识到批评对象中可能存在的极端观点,从而抱着“中正”(Impartiality)态度,“对同一批评对象有所肯定,有所否定。”这样,才不至于迷失于极端观点之中。[1]

“中正”(Impartiality)还是恰当的史学批评方策。理论上,“中正”(Impartiality)为史学题中应有之义。①汉字“史”作何解?学术史上,各种观点莫衷一是。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的发明:“史,记事者也。从又执中;中,正也。”此论代表了史家执“中正”之说,也是关于“史”的经典之说。还有江永《周礼疑义举要》释“中”为“以手持簿书”,吴大澂《说文古籀补》释“中”为“象手执简形”,王国维《释史》解“中”为“盛筭之器”,施丁《中国史学简史》以为“中”为“结绳之形”,他们继承许慎“从又执中”之说,不过把“中”释为不同器物,均为史为手持器物之说。更有徐复观《原史——由宗教通向人文的史学的成立》、周祥森《“史”义再释》,把“史”字分析为“口”“│”和“手”,而“│”把“口”和“手”结合在一起,不过徐复观较具体地主张史为“由手直通口”,周祥森则较抽象地认为“言行为史”。(详见周祥森:《“史”义再释》,《“中西史学传统的继承和创新”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册,2013年,第24-41页。)许慎之后这些说法,都是一家之言,做实结论尚需继续讨论。历史研究,出于方法论考虑,学术史上长期提倡辩证地看问题,它对于看待历史和史学都是可取的。这种辩证方法,具体说来有时也可以称之为矛盾分析法、两重性看问题的角度。无疑,这一认识方法在实际历史写作中不可或缺。“中正”(Impartiality)则可以视作是辩证、矛盾、两重性的另一表达方式。

实际上,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历史认识总有两个极端的存在。例如,“文化大革命”中,吕后被吹捧为有头脑、有策略的杰出女政治家,对西汉初年政治、社会稳定繁荣作出贡献;“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一反前观,说她残忍、刻毒,把吕后看成一心想当女皇的野心家、阴谋家。改革开放前很长时间里,李鸿章被斥为“一意主和”“卖国”“大买办”;但是1979年以后,对李鸿章的评价一反传统,说他是“向中国近代化迈出第一步的代表人物”,“揭开了中国近代化的序幕”,“中国近代化军事改革的先驱”。中国农民战争在历史上起到什么作用,改革开放前说它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唯一或者真正动力,改革开放后又有人说它起到破坏生产力的作用。

既然历史认识是钟摆,对它批评之时则不妨采取“中正”策略,依照钟摆垂直位置对两种极端作出判断。其实,历史上的吕后、李鸿章、农民战争,跟那些极端观点都不完全符合,从而指出这些历史认识的偏颇性。当在重新认识历史上的吕后、李鸿章、农民战争,可以采取“中正”(Impartiali⁃ty)策略,依据社会形势的发展状况,在剔除改革开放前历史认识偏颇因素的同时,又主动摒弃改革开放后纠偏所带来的过分。这就是“对比较研究的对象作全面的、辩证的分析。”[1]

总之,正如刘知几《史通·采撰》所云:“夫同说一事,而分为两家,盖言之者彼此有殊,故书之者是非无定。”他主张:“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这里不妨再附加一问:如何思之?那就是抱“中正”(Impartiality)态度、以“中正”(Impartiality)方策,去批评之。当然,这种“中正”(Impartiality)的批评要有证据、讲道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批评的宗旨,即“对批评对象的评价和商榷”,[1]从而推动史学的进步。

参考文献:

[1]瞿林东.代序:史学批评的宗旨和史学文化的意义[M]//瞿林东,葛志毅,主编.史学批评与史学文化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9.

[2]章学诚,著.叶瑛,校注.文史通义校注(上)[M].北京:中华书局,1994.

[3]Thucydides. 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M]. translated by Richard Crawley, J. M. Dent and Co., 1903, the Web edition, from http: // ebooks. Adelaide. edu. au / t / Thucydides /, Crawley / chapter 1, html, last updated, 2014. 12. 24, last downdated, 2015.08. 16.

[4]William Robertson.Miscellaneous Works and Commentar⁃ies[M]. Jeffrey Smitten,edited.London:Routledge/Thoemmes, 1996.

[5]William Robertson. The History of Scotland[M]. Vol.1. London: Routledge / Thoemmes Press, 1996.

[6]William Robertson. The History of Scotland[M].Vol. 2. London: Routledge / Thoemmes Press, 1996.

[7]邹兆辰.史学批评与社会环境[M]//瞿林东,葛志毅,主编.史学批评与史学文化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9.

[8]耿淡如.资产阶级史学流派与批判问题[N].文汇报, 1962-02-11.

责任编校金秋

作者简介:李勇(1965-),男,安徽固镇人,淮北师范大学研究生处教授,博士。

收稿日期:2015-11-02

中图分类号:K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683(2016)01-00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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