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顺应论分析《赵氏孤儿》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融合
2016-03-15卢迪
卢迪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从顺应论分析《赵氏孤儿》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融合
卢迪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元杂剧《赵氏孤儿》是我国最早流传到国外的古典戏剧著作之一,伏尔泰将其改编为《中国孤儿》,推动了中国文化在西方的传播。作为《赵氏孤儿》传播载体和媒介的改编作品《中国孤儿》,从改“家族斗争”为“文明冲突”、“忠于道义”与“忠于明君”并存、改“封建道德”为“理性启蒙”、改“悲剧结局”为“喜剧结局”四个方面,表现了对中国文化的顺应及中西文化的融合。
顺应;赵氏孤儿;中国孤儿;跨文化传播;文化融合
自元杂剧《赵氏孤儿》于1734年传入法国以来,中国戏剧就开始了在海外的传播经历,引起了西方社会的广泛关注,为西方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打开了一扇窗口。法国作家伏尔泰经过重新阐释,将其改编为《中国孤儿》,推动了中国文化在海外的传播。文化融合是不同质的文化间的交融与整合,其实质是文化上的扬弃,是文化的优化[1]。元杂剧《赵氏孤儿》与伏尔泰所改编的《中国孤儿》堪称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文化融合的典范。本文以顺应论为依据,通过对《赵氏孤儿》跨文化传播中所采用的创作手法与动态语言选择的分析,进而对中西文化融合进行研究。
一、顺应理论
顺应论是由耶夫·维索尔伦提出,他认为语言使用者为了能够恰当使用语言,往往对某一目的语进行适当的选择,这种选择基于文化、习俗、社会道德等外部环境,也受作者本身的理念、思想、文化程度等因素的制约。而语言之所以能够被不断选择、不断修正,是由于其顺应性[2]。
顺应性指语言主体为了达到交流、被感知、被理解等目的,在主体语言中不断进行动态选择的行为。顺应性的本质是指对语言表达进行不断选择从而达到既定目的。人们通过从变异的语言选项中选择和协商恰当的选项,从而顺利完成活动目标,这是语言的顺应性[3]。对语言顺应的考察包括以下方面:(1)顺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顺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包括语言语境和交际语境:语言语境指语言使用的社会、文化、习俗等大背景;交际语境是指交流本身所具有的特征,往往与交流主体相关,如交流的时间、地点、人物、社会规范等;(2)顺应的结构对象。顺应的结构对象包括语言任一层面上的语言结构及语言结构组织过程中所遵循的原则,涉及交际过程中语言因素的各个方面,包括顺应性动态过程以及顺应过程在转换过程中意识突显度的呈现。顺应性动态过程和意识突显度指的是在语言使用过程中,主体体现的主观能动性,也就是交际者不断地运用交际原则和交际策略协商性地进行语言选择的过程[4]。
二、《赵氏孤儿》的跨文化传播
在跨文化传播领域,《赵氏孤儿》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其跨文化传播经历了马若瑟的翻译传播阶段,随之伏尔泰把作品改编为《中国孤儿》。改编后的演出轰动了整个欧洲,并推动了在西方的中国文化热。文化交流“必须以接受一方的主体文化的需要为内在依据,接受文化影响不会是原样照搬,往往是接受文化根据主体发展需要对所接受的客体进行自我丰富、自我满足式的调适性改写”[5]。由此,文化交流的主体文化需要发生了改变,其在传播过程中相关表现形式也会随之变化。伏尔泰遵循此原则,根据《赵氏孤儿》的法译本进行了重新阐释,写成了轰动欧洲的五幕话剧《中国孤儿》。《中国孤儿》是《赵氏孤儿》跨文化传播中文化融合的结果。
《赵氏孤儿》中,纪君祥构造了发生在晋灵公在位时期的故事:上卿赵盾全家三百多人被大将军屠岸贾杀害,余下一子——赵氏孤儿,是赵盾儿子赵朔的遗腹子,被其门客草泽医生程婴所救,屠岸贾为斩草除根,决定将全国的婴儿都杀害以绝后患。程婴为救赵氏孤儿,与隐居归农的中大夫公孙杵臼暗自商量,决定牺牲自己儿子假冒赵氏孤儿,藏于公孙杵臼家中,自己再向大将军举报,然后牺牲公孙杵臼与其子,保存赵氏遗孤,与此同时避免了一场屠婴事件。屠岸贾果然上当,且将赵氏孤儿收为干儿子,改名屠成。时隔二十年,当初的赵氏孤儿长大,明白真相,最终得以报仇[6]。
有关《赵氏孤儿》的翻译与改编,最初法国神父马若瑟翻译了《赵氏孤儿》,此剧以法文的形式传入西方,念白和唱词省略,故事情节几乎与原著无异,成为欧洲人了解中国戏剧和文化的一个重要途径。之后,伏尔泰于法国启蒙运动期间,读到马若瑟的版本,改编为《中国孤儿》[7]。为了能使此戏剧融入西方文化,改变了时代背景与部分情节,讲述宋朝的官员张惕为了保住皇室血脉,用自己儿子代替其去死,然而张惕之妻叶端美不同意,既不想让自己儿子送死,又不愿使皇子受害,最终拯救皇子不成而决定与丈夫、儿子同死,而成吉思汗感于他们的爱情与忠诚,决定放了所有人,张惕继续当官,并宣扬汉族文化。
三、《中国孤儿》中体现的顺应现象及文化融合
在解读和改编的过程中,作者基于原有版本,为适应本国语言和文化以达到语用目的,对语言选择以顺应语言内部和外部的环境,完成动态的改编过程。《中国孤儿》是元杂剧《赵氏孤儿》跨文化传播的载体及媒介,《中国孤儿》对中西语境、社会环境、时代背景等方面的顺应体现了文化融合现象。文化融合是文化间优化,是对文化的舍取、扬弃,亦是对不同质的文化之间的一种交融与整合。元杂剧《赵氏孤儿》与伏尔泰所改编的《中国孤儿》堪称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文化融合的典范。
1.改“家族斗争”为“文明冲突”
纪君祥的《赵氏孤儿》基于善恶概念,以赵氏与屠姓两大家族的冲突为背景。屠岸贾发动兵变,嫉恨赵氏是大将军且手握兵权,将赵氏灭门,是为恶;赵盾在灵公在位的时候,数次进言,劝说其以国家为重,改掉穷奢极欲的作风,是公正、明理的官员,而赵氏孤儿亲人全部被杀害,惨遭灭门,孤婴存世,依靠公孙杵臼、程婴等拼死相助,才得以安全长大,最终练得文武双全,是为善。而结局赵氏孤儿杀死了屠岸贾,报了灭门之仇。这种情节安排符合中国文化中的善恶是非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主线是家族冲突引发的灭门血案,从而造成的赵氏报仇的情节。
伏尔泰根据自己所要表达的思想,将家族报仇转化为文明冲突,改春秋时期背景为宋元时代,成吉思汗攻入中国,为了掌控汉族,开始搜寻前朝的遗孤为起点展开故事情节,讲述了文明古国(张惕和叶端美为代表)的文化精神与野蛮民族(成吉思汗为代表)的对抗与同化过程,升华了戏剧的立意与核心思想。正如第一幕中叶端美的台词:“在这凄凉忧伤的日子,在大屠杀和毁灭的恐怖时刻,当鞑靼人进入这座宫殿的时候,便同世界一起落入了野蛮人之手,在恐怖肆虐的时候,个人还能有痛苦吗?”这段台词充分表明了伏尔泰对文明冲突的担忧,也体现了伏尔泰对语境的顺应,考虑到中法两国不同的文化与国情,所以减弱了“报仇”“灭门”等血腥残酷的表达,转而批判封建专制,野蛮民族对文明的践踏与侵犯,符合西方人审美与思想。使他们在欣赏戏剧时,能够体会到“善恶终有报”的中国文化,又能明确文明的重要性,更易于接受当时西方社会传播的“启蒙思想”,充分体现了中西方文化的融合。
2.“忠于道义”与“忠于明君”并存
伏尔泰的语用意图是将自己的思想灌输于《中国孤儿》之中,使读者能够了解与接受其思想观念,因此他时刻注意迎合受众的口味,使他们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当时传播的启蒙思想,以借用中国儒家的思想与哲学理念来传播他主张的启蒙主义思想。
在《赵氏孤儿》中,塑造了程婴、公孙杵臼等忠义人物。为了救助廉明的上卿赵盾的孙子,而舍身成仁,映照了中国儒家思想中的“忠义”教条。而相应的,晋灵公却没有很多篇幅,展示了一个骄奢淫逸、听从谗言、不辨忠奸的昏君形象。因为自己的猜疑,下令杀害了赵氏家族,引起了整个故事的发生。救助忠臣的遗腹子是出于仁义道德,这与忠于君主没有直接关系。灵辄、公孙杵臼等人前赴后继、牺牲自我、以命相助,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对“忠义”的重视与肯定,也是对这些勇气与义气并存的侠士的赞美。
《中国孤儿》除却保留了这一份“忠义”,顺应中国传统文化,更加突出了臣民对君主,特别是开明君主的“忠”。与《赵氏孤儿》中塑造的程婴等人相似,伏尔泰也塑造了张惕这一人物,同样为了保护皇室血脉而献出自己的孩子。而当成吉思汗逼迫他交出皇子的时候,张惕明确拒绝,表明先皇虽死,但仍是前朝臣民,定当誓死保卫前代血脉。这种忠君思想是封建时代共有的理念,无论中国还是西方,都很注重不惧死亡的尽忠精神。但是有区别的是,西方社会认为忠于领导者就是忠于本国,领导者是国家的化身,这与中国封建国家中“愚忠”概念不同。而伏尔泰更是认为忠诚不局限于君王个人,只要是明君,即便不是同族,只要有利于国家,前朝臣民仍可以在本朝为现今的国家做贡献,也就是臣服于异族君王。所以,当成吉思汗答应放过所有人,被中原先进文明同化之后,张惕也决定接受职位安排,宣扬汉族文明。
伏尔泰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方面是对原剧的顺应,另一方面与当时法国的社会环境有关。18世纪上半期路易十四的过分扩张造成一系列后遗症,而路易十五的转移危机没有见效,君主专制的加强造成社会动荡、矛盾激化。以此社会状况为背景,法国急需一种新文化、新思想来改变现状,由此出现了反封建、反专制的思想启蒙运动。此运动主张理性,注重社会改革,强调人类文明的力量。而这些变革同样需要明君来主导,也是伏尔泰蕴含在《中国孤儿》中的意愿,希望能够有治世明君来肯定并引导这场社会变革。同时也说明人类文明的力量是不可忽视、不能战胜的,即便是统治民众的君王最终也会被人类文明而同化。将法国现状寓于戏剧之中,并且以此激起读者对社会现状的思考,启发其同理心,使其更能接受戏剧中蕴含的思想与理念,同时也体现了中国“忠于道义”与西方“忠于明君”的同等价值观、有差异的文化的融合。
3.改“封建道德”为“理性启蒙”
中国封建文化有强烈的道义关系与伦理等级,这一点在《赵氏孤儿》中体现淋漓尽致。身为臣子,屠岸贾假传君主之命让赵朔自尽之时,驸马赵朔坚持“君主之命不可违”。无论对错,不辩不解,含冤而死,抛下公主与其子,这是“愚忠”与“君为臣纲”的深刻表现。而当程婴要用亲生儿子换赵氏孤儿的时候,完全是出于大义,不征求其妻的意见,也不管自己儿子的人权,这是封建主义的弊病:女性无人权。在《赵氏孤儿》中,程婴妻子并没有出场,当然也就没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与权力,这也是“夫为妻纲”的表现,女性只需要听从安排即可。由于封建等级观念,程婴认为用自家儿子换取上卿赵盾之孙的姓名是个保全忠良后代的好办法,完全没有“人生而平等,所有的孩子都有生存权利”的概念。赵氏孤儿背负血债,经二十年,终得报仇雪恨,而程婴的亲生儿子被杀之后就没有后续。
在《中国孤儿》这篇改编剧作中,伏尔泰并没有将民族大义凌驾于人性之上,他并不认为为了所谓的忠臣良将而牺牲普通民众的性命是应该的。他塑造了叶端美这一女性人物形象。作为张惕的妻子,毅然决然不牺牲自己的孩子,违抗丈夫的安排,她认为人生来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应负担自己的一份伤痛。之后与丈夫一起为救皇子而抗争,充分表达了人人生而平等的观点,宣扬人类文明。以此可以看出,叶端美是理性、自由、人权和平等的化身。伏尔泰将自己宣扬的启蒙运动的核心思想——自由平等、理性主义通过叶端美的行为与言语表达出来,以此达到启迪法国人性的觉醒。而另一方面,在叶端美拒绝成吉思汗的求爱问题上,出于对丈夫的忠贞以及传统文化的影响,面对强大帝王的示爱,她并没有惧怕或者屈服,而是选择了理智、忠于丈夫。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伏尔泰对中国女性文化“忠贞”思想和道德规范的顺应与承认。而成吉思汗并没有强迫于她,并最终让张惕在朝为官,并接受汉族先进文明,也是对“自由、平等”的诠释。
伏尔泰承认中国社会女子“忠贞”的道德理念,作为启蒙思想传播大师,伏尔泰将原有的牺牲个人、成全大义的情节转化为对自由、平等的理性追求,宣传了开明、理性的君主制度之下,人们对文明的向往、对自由平等的追求,同时也促进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4.改“悲剧结局”为“喜剧结局”
《赵氏孤儿》中仁人志士为了忠义,舍弃生命与亲生子,人类重要的事物被他们轻易丢弃。而《中国孤儿》中,张惕与其子得以保存,汉族文化得以流传,以喜剧结局。伏尔泰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传达希望:渴望自由平等、维护人权以及对人类文明的自信。这些因素都在改编中得以实现,作者以此来坚定读者对理性启蒙思想的自信心,加强启蒙思想的感召力。伏尔泰保留了中国儒家文化中“忠义”“勇于牺牲”的民族精神与女子“忠贞”的思想,遵守了中国传统道德模式,以此达到用中国传统道德宣扬理性主义的目的,为启蒙思想寻求思想支撑;另一方面,伏尔泰又用成吉思汗、叶端美等人物,来宣扬自由平等、理性的光辉以及人类文明的强大。
伏尔泰将《赵氏孤儿》改编为结合中西方文化的《中国孤儿》,在充分肯定顺应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宣扬了理性、文明与道德,达到了中西文化的融合。
《赵氏孤儿》的跨文化传播,对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赵氏孤儿》作为首部传入西方的中国戏剧作品,完整形成了由东方向西方的文化流传道路,伏尔泰改写的《中国孤儿》对西方的影响力最为深刻。本文从顺应角度分析,通过《赵氏孤儿》跨文化传播研究,进而探讨作为《赵氏孤儿》传播载体和媒介的改编作品《中国孤儿》的特点,从改“家族斗争”为“文明冲突”、“忠于道义”与“忠于明君”并存、改“封建道德”为“理性启蒙”、改“悲剧结局”为“喜剧结局”四个方面,表现了对中国文化的顺应及中西文化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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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边之
I106.4
A
2095-0683(2016)04-0069-04
2016-07-15
2016年度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项目(SK201613)
卢迪(1981-),女,安徽淮北人,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