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的碰撞
——“希伯来史诗”与《荷马史诗》之比较
2016-03-15赵雯芊
赵雯芊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1)
史诗的碰撞
——“希伯来史诗”与《荷马史诗》之比较
赵雯芊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1)
在以往对英雄史诗的研究中,鲜有人涉足《圣经·旧约》中的史诗。而朱维之先生在其著作《圣经文学十二讲》中也仅仅将《约瑟记》《摩西记》《约书亚记》《士师记》列为史诗。我们可以把《圣经·旧约》中的《创世纪》《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约书亚记》《士师记》《撒母耳记》《列王记》统一视为希伯来民族的史诗,并在此基础上与《荷马史诗》进行对比,发掘两大史诗的英雄人物、神人观念、叙事风格、异质文化之间的异同,寻求古老文明背后的现实意义。
“希伯来史诗”;《荷马史诗》;英雄人物;神人观念;叙事风格;异质文化
广义上的英雄史诗是指在氏族社会解体和奴隶社会开端时期产生的一种民间文学体裁,多以传说和重大历史事件为题材,歌颂本民族的英雄事迹。这类史诗的代表作有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古印度的《罗摩衍那》、古希腊的《荷马史诗》等。在对希伯来文学的研究中,过去西方学者们认为希伯来没有史诗,因为不符合以往史诗鸿篇巨制、内容丰富的特点。朱维之先生认为,“希伯来人有希伯来的史诗模式,就是篇幅较短,是以类似散文为主的模式,有《约瑟记》《摩西记》《约书亚记》《士师记》四部史诗”[1]。笔者认为,我们不妨把视野放宽广,把从《创世纪》以来的《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约书亚记》《士师记》《撒母耳记》(上下)《列王记》(上下)九部分看作一个整体,统一认定为“希伯来史诗”。在这相互联系的九部分中,既包括英雄传说,也包括重大历史事件,虽然其中夹杂着“律法书”部分,但就本质意义而言,展现了希伯来民族从弱小走向兴盛再趋向灭亡的历史画卷,是对希伯来民族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也是研究希伯来文化的绝佳史料。就其各个部分而言,《创世纪》主要表现希伯来神话中上帝造人的早期历史及有关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约瑟等早期希伯来族长的传说故事。《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主要讲述英雄摩西带领民众出埃及,与上帝立约及实施约定并重申上帝律法、诫命的故事,表现出耶和华上帝的无上权威和上帝之命的不可抗拒。《约书亚记》主要记载英雄摩西的接班人约书亚如何领导民众进入迦南这个“应许之地”。《士师记》讲述了身为上帝耶和华在人间代言人的士师们的离合悲欢,其中以力士参孙的故事最为感人。《撒母耳记》(上下)记载了以色列建国的历史,其中主要以撒母耳、扫罗、大卫的故事为主。《列王记》(上下)主要记载了以色列由兴盛到衰亡的历史,所罗门在位时达到王国兴盛的巅峰,而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这九部分连为一体,共同构成对希伯来民族历史的整体回顾,堪称一部宏大的希伯来民族史诗。
《荷马史诗》作为代表古希腊“荷马时代”文学的最高成就,则展现出古希腊文明的多姿多彩。《荷马史诗》相传是由著名盲诗人荷马所做,分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分,是欧洲叙事诗的典范。《伊利亚特》是一部描写部落战争的英雄史诗,主要讲述了希腊军队围攻特洛伊的战事,其开篇便从战事进行到白热阶段的第九个年头开始描述。这场生灵涂炭的特洛伊战争的起源要追溯到金苹果的故事。三个女神为争夺一个金苹果请世上最诚实的王子帕里斯评判,最终爱神取得了胜利,她让帕里斯得到了世上最美的女人海伦的爱情,没想到却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以阿伽门农为代表的希腊城邦和以帕里斯为代表的特洛伊征战数十年,生灵涂炭,荷马从旁观者的视角,将《伊利亚特》中的血雨腥风描绘出来。《奥德赛》主要围绕希腊的杰出将领奥德修斯展开,叙述他历经艰难万险最终返回家乡,并着重表现其智斗求婚者维护私有财产的英雄事迹。《荷马史诗》的产生与爱琴文明的影响密不可分,不仅造就了古希腊人的质疑精神、理性意识,也阐发了古希腊人的英雄主义情怀。《荷马史诗》不仅仅是一部凸显英雄主义的奋斗史,更是一部人文主义的起源史。
对比两大史诗的主要思想内容可以发现,史诗是一个民族精神文化价值的集中展现。正如尼采所说:“任何民族若不先估定价值,便不能生存。假若一个民族要维持自己,他必不可依持邻族所定的价值为价值。”[2]
一、两大史诗英雄形象探究
两大史诗中出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形象,这些英雄不仅为本族人民所推崇,同时也流芳后世,为优秀文学作品提供养料。以下笔者从福斯特的人物观和两大史诗各自的英雄气质方面分析两大史诗的英雄形象。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将人物划分为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所谓扁平人物,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征而被创造出来,可以用一个句子表达出来,是‘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而圆形人物是不能用一句话加以概括的。”[3]在“希伯来史诗”中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错落有致,共同构成庞大的史诗体系。其中单纯的扁平人物占了大部分,如该隐、挪亚、以扫、埃及法老等,他们大多表现出一成不变的性格特点,多用一句话可概括其性格特征。主体人物如摩西、约书亚等作为圆形人物,血肉丰满,生动形象。他们往往处于复杂的环境中,内在性情随外部环境而改变,同时也随情节的发展而不断成长。笔者认为,在“希伯来史诗”中最能体现圆形人物特征的是约瑟。约瑟的史诗共有13章,发生在《创世纪》的末尾,他是雅各的儿子,从小饱尝人间冷暖,他的父亲疼爱他,为他做华贵彩衣,却被哥哥们嫉妒,而他又经常将哥哥们的恶行报告给父亲。他的单纯天真直接引来了哥哥的忧惧和憎恶,终有一天矛盾爆发,他被哥哥卖为奴隶,前往埃及,在那里他经历了13年的牢狱生涯,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借助自己的聪明才智摆脱桎梏,被埃及法老赏识,后官至宰相。可以说,约瑟这个人物的塑造跟他丰富多彩的经历是分不开的。人物在特定的环境中得到了成长。此外文中运用了大量的细节描写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比如写约瑟与哥哥分离二十多年后在埃及重逢之时的场景,其中约瑟含泪假装不认识兄弟的场面极其震撼人心,凸显了约瑟的善良友爱。可以说,约瑟这个圆形人物的塑造不仅为摩西和约书亚的塑造做铺垫,也成为“希伯来史诗”中圆形人物的典范。同样的,在《荷马史诗》中,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互相交错,共同推进故事情节发展。下面以《奥德赛》为例分析其中的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奥德修斯作为《奥德赛》中的核心人物,是圆形人物的杰出代表。他本是伊塔卡王,曾协助阿伽门农攻打特洛伊,关键时刻献上木马计,使局势转危为安。后在归家途中,得罪海神波塞冬,经十年艰辛漂泊,返回故乡,惩办求婚者,全家团圆。作者多用直白的语言问答表现奥德修斯的性格特征,此外,动作描写和细节描写也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例如,在描写奥德修斯经雅典娜帮助伪装成乞丐归乡与忒勒玛科斯相见时的情景中,通过大量的语言描写暗示出奥德修斯想与儿子相认却又不肯轻易相认的心态,从而揭示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此外,大量的扁平人物的塑造也毫不逊色,比如牧猪奴、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海神波塞冬等。对英雄人物或扁形或圆形的塑造,使得英雄人物的层次更加分明、史诗结构更加多元。
在两大史诗中,最能体现英雄气质的分别是摩西和阿喀琉斯。摩西本是利未人,后被埃及法老的女儿收养。虽“养在深宫之中”,但他从小便具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觉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助希伯来人免受埃及人的戏弄,他声名鹊起,于是引起了上帝的关注。一日,在西奈山上,上帝显灵,对其下达拯救希伯来人于水火中的使命,于是他带领民众出埃及,前往流着奶与蜜的迦南之地。在出埃及之路中,摩西通过行神迹、立十诫、治叛敌、申神命等途径,最终带领民众历经千辛万苦走出埃及,完成摆脱奴役的民族大业。他既是英雄又是凡人,既有神性又有人性。摩西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第一代先知,具备凡人不具有的能力。当他惩戒埃及法老时,他能“将埃及所有河水变为血,不可饮用;使青蛙成灾,肆虐在埃及各宫殿、卧室及床榻之中;令尘土在埃及遍地化作虱子;让埃及各处蚊蝇猖獗;使所有牲畜患上瘟疫几乎死光;使人畜长满脓疮;令冰雹与火从天而降;使蝗虫密集,遮天盖地;让埃及全境乌黑”[4]112。同时,作为英雄,摩西能在紧急时刻救人民于危难之中。当埃及法老穷追不舍,将要取得胜利之刻,他用手杖分开海水,开辟出一条旱道,使以色列人渡过难关,并再次举杖,让埃及人马遭受灭顶之灾。同时,摩西又是一个普通人,身上也有凡人的弱点。 摩西刚开始领导以色列人出埃及时常对神抱怨“我是什么人”*②③④见中国基督教协会于1995年编辑印发的《圣经》第1—2页。;“他们不信我,也不听我的话”②,并且推辞道“我素日不是能言的人”③,最后竟说“主啊,你愿意打发谁就打发谁去吧”④。这种不自信与对自己能力的怀疑正是一个凡人正常心理的表现,但是正是这种凡人的缺点才使得摩西这个英雄形象更加丰满。此外,摩西作为“希伯来史诗”中的英雄,其精神遗产是无穷的。正如弗洛伊德在其著作《摩西与一神教》中说:“在选择了犹太人,并把他们从埃及解救出来的上帝后,站着摩西这个人,他自称是奉上帝之命而这样做的。我们可以大胆地宣布,正是摩西造就了犹太人。”[5]他一生之中凝聚着苦难,但永不言败,经历无数次挫折,却永不放弃,用自身独特的魅力得到民众的认可。他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带领民众走出埃及,又以无限的责任引导人民走向魂牵梦绕的迦南之地。他用不懈的抗争给希伯来人民无限的希望,又以无私的奉献赢得世人的尊重。他是希伯来民族精神的象征,具有独特的英雄气质。阿喀琉斯是《伊利亚特》中的主人公。“他乃老英雄佩琉斯和女神塞提斯之子,弗西亚王者,统五十条海船赴战,在特洛伊城下纵横捭阖,叱咤风云。此人个性倔强,脾气火爆,心胸狭隘,意气用事,缺少大局意识,在《荷马史诗》里,他是所有参战者中缺点最多的王者级英雄。”[6]251史诗的开篇便以阿喀琉斯的愤怒作为主题,叙述阿喀琉斯因阿伽门农强占其女奴而“冲冠一怒为红颜”退出战斗,无视战事危急。这样做颇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显示出其追求个体自由的勇气和决心。与摩西的集体主义、牺牲自我的精神不同,阿喀琉斯无疑是自私的,但是他的自私是建立在个人本位基础上对公平的维护。他勇于站出来反对阿伽门农的专制与贪婪,并竭尽全力试图证明自身的正确性,但是他的意气用事却使无数将士战死沙场,最后连自己的好友帕特罗克洛斯也惨遭死敌赫克托耳杀害。他最后参战是出于复仇,完全是为好友报仇雪耻,这无疑是缺少集体精神的,显示出他的狂放不羁与无拘无束。作为神与人之子,他的一生充满着悲剧:他既不能像神一样拥有无上的尊严和不死的躯体,也不能像凡人一样深谙自身的渺小,乐天知命走完一生。他出身高贵,骁勇善战,是英雄中的豪杰,但仍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和死神的降临。阿喀琉斯是崇尚个体自由民主的古希腊民族精神的代表,显示出希腊民族独有的气质。
二、两大史诗的宗教神人观
在“希伯来史诗”与《荷马史诗》中,宗教意识与神人观念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希伯来人的宗教观念中以“一神观”为显著特征。所谓“一神观”,就是全民族只信仰一个神,并不信仰其他神,把此神当作全民族的精神支柱,永远信奉并崇敬。希伯来民族“一神观”的形成经历了一个长期的过程,在由自然崇拜到多神崇拜的过渡中逐渐形成。希伯来民族“一神观”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历史地理原因。希伯来人属闪米特人的一支,发源于幼发拉底河流域,后移居巴勒斯坦,其北部为以色列,南部为犹太王国,介于大国之间,经历了大量的磨难。在外族压迫、内族动乱的危难局势下,以利未人摩西首创的民族一神教应运而生,成为团结族人反抗外族入侵捍卫本族领土的精神武器。在一神教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是上帝亚卫神耶和华。在“希伯来史诗”中有大量的篇章反映神的绝对权威与不可替代。在《创世纪》中“起初神创造天地”*②见中国基督教协会于1995年编辑印发的《圣经》第1—2页。,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了草木、日月星辰、飞鸟虫鱼,并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人。比如在创造人类的始祖亚当的时候,“耶和华神用地上的泥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②。这显示出神对世间万物的绝对主宰性,人和物只能成为被动者,被上帝支配。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显示出人对神反抗的无奈与神的绝对权威。《旧约》其他篇章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希伯来民族的神人观念。这里的神人关系是一种以神为主导的、人类绝对无条件服从的关系。人无丝毫自主性可言,忤逆神的旨意的后果就是遭受无尽的惩罚。人只有对神拥有无限的敬意,神才会宽宥并保护人类。“这种一神论是彻底的,它通过承认上帝而否定其他神祇地的神圣性,从而达到上帝的唯一性、绝对性和终极性。”[7]36与此同时,契约观与一神论紧密相关,如果说一神论建构了一个绝对信仰的对象的话,契约观就完成了信仰对象与信仰者的相互选择和依赖。“这种互利互助的双向选择关系以‘约’的形式维系,不仅人对神有践约义务,神对人也承担相应义务。”[7]37“在希伯来人看来,他们与上帝的立约不单纯是一种权利与义务的协议,是上帝对他们的恩典、给予他们民族的荣耀和一种独特而神秘的启示,使他们懂得怎样按上帝的旨意去办事,并在契约中找到正义与安全。”[8]在“希伯来史诗”中共出现三次立约的画面,即亚当与上帝立约、挪亚之约和摩西之约。立约不仅体现了信仰的专一和持续性,同时也反映出立约双方的平等性。此外,希伯来人认为自身是上帝挑选的子民,即是由“神”选的。在此宗教认知基础上容易产生盲目的民族狭隘主义和排他主义的弱点。
同样的,在希腊人的宗教观念中以“多神观”为突出特点。关于“多神”,古希腊人“相信并认可一个由众多(或者说大量)神祇程度不等地控掌和全方位参与的世界,信奉一种以多神论为特点的,可以接受凡人的生活、心态和思维习惯观照并予以解释的泛神学”[7]127。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有将近三百个神名,神的谱系也是错综复杂的。希腊民族多神论的产生与其临海开放的地理环境和包容民主的文化环境密切相关。伴随着希腊民族一体化过程,以往的克里特、迈锡尼及外族文明相互融合,逐渐形成统一的对奥林波斯诸神的最终信仰。在希腊人的多神世界中,神总是与人“同形同性”出现。“史诗里的神祇以拟人的形貌出现,即使在神界,即使在没有必要隐形或以变形方式出现的时候,神大概也会以拟人的形貌活动,体现他们的存在。”[6]69此外,神与人一样也有着七情六欲,并非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神与人是完全一样的,神依旧是占主导地位的权威力量。人与神的最大差别就是面对死亡,神是永生的,人是必死的。连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都无法逃避死亡的阴影。在人神交往中,神可以变换相貌不让凡人所识,人可能会误识神灵,人是有认知的局限性的。但是面对命运,神与人都僭越,神能惩罚众人,但无法摆脱命运。希腊民族的宗教观中凝聚着深厚的积极入世和乐观主义思想,值得思考探求。
三、两大史诗的叙事艺术
“希伯来史诗”中,“律法书”的叙事书写成为与《荷马史诗》诗性书写最显著的不同。笔者尝试从《圣经·旧约》“律法书”的叙事艺术入手发掘两大史诗的不同。
“‘律法书’又名‘摩西五经’,是犹太人最早编成的经典。这部经典及其繁杂的注释体现了古代犹太人的律法体系和律法原则……内容上既有犹太一神教的教规教义、祭祀礼仪和耶和华选民的宗教生活规范,也有针对世俗生活所做的各种具体规定,涉及财产、土地、婚姻、家庭、继承权、犯罪、审判等方面。”[4]122如“摩西十诫”前三条分别是:“除我之外不可崇拜其他的神;不可雕刻任何天上、地下、水中万物的形象并跪拜这些偶像;不可妄称耶和华之名。”*见中国基督教协会于1995年编辑印发的《圣经》第56页。此三条规定了对神耶和华的信仰,剩下七条则是有关世俗社会伦理道德方面的,是希伯来民族早期道德法律思想的总结。“律法书”中的记事包括三个部分,即关于创世造人和人类早期历史的记事、关于希伯来族长的记事和关于摩西率众出埃及的记事。耳熟能详的故事有伊甸园的传说、该隐杀弟、洪水方舟故事、巴别塔传说、亚伯拉罕献子、约瑟被拐、摩西出埃及等,在叙事手法上一个个小故事环环相扣共同构成“摩西五经”的整体。同时叙事者往往具有隐含性,他们常常栖居于人物或事件的背后对其作出概说,令人难以察觉。他们常使用偶尔的解释说明或插入时间状语,在不经意间透露自己。如《创世纪》中的“雅各在她的坟上立了一块碑,就是拉结的墓碑,直至今日还在”*见中国基督教协会于1995年编辑印发的《圣经》第35页。。通过“今日”一词使读者意识到其存在。“从艺术创作上说,‘叙述者的存在越不为人所知,他讲述的故事越生动,越具有扣人心弦的艺术性’”[9]65,在这里叙事者是含蓄隐形的。此外,隐喻手法得到大量运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意象的隐喻,如“混沌”代表着世界黑暗无光,“禁果”代表诱惑,“方舟”代表希望。借喻手法也得到运用,如“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中的“眼”和“牙”可喻为同等形式的暴力。
与“希伯来史诗”的“律法书”叙事相比,《荷马史诗》的叙事风格则大为不同,带有浓郁的诗性色彩。作者荷马是一个声名远扬的吟游诗人,史诗采用“六音步长短短格”诗行,每一诗行包括六个音部,每一个音部由一个长音节两个短音节组成。除第五个音节外,两个短音节可以用一个长音节代替,这样就可以演化出16种不同的格律形式。这样的诗行便于吟诵,带有浓郁的诗情美。此外,在《荷马史诗》中,叙事者极其重视叙事的可信度和真实性,“这一点既体现在他对神性的理解(缪斯和塞壬无所不见),这构成他祈求神佑的真实动因,也体现在他对人的话语真实性的评估”[7]47。诗人写人写事多用正面描述,有时采用侧面描写的方法。同时在《荷马史诗》中大量的隐喻是通过长短兼备的明喻来体现的。“明喻通常解析诗人的叙述,潢饰史诗中占主导地位的情节或叙事语言,它能影响作品的布局,有力地推动篇幅的扩展。”[7]114比如在描写赫克托尔率军攻击时,将其依次比喻为猎人、杀人的战神和突起的疾风暴雨,营造出壮大的气势,表现出赫克托尔的豪情壮志,使叙述更为波澜多姿、场面更为宏大。可以说,两大史诗在隐喻性叙述上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四、两大史诗的异质文化
在对两大史诗的探究中,涉及跨文明的异质性对比和互补研究。希伯来民族早期生存环境很艰难,形成了对神的绝对信仰与“原罪意识”。在“希伯来史诗”中,众多篇章反映了希伯来文化的特质。摩西带领民众出埃及表现出其对神的崇敬及自我牺牲的集体主义精神。他是“理性”的代表,以牺牲原欲为代价赢得了民族的认可和铭记。可以说,希伯来文明是以遗弃人的自主性独立性为代价确立一神的绝对信仰和中心地位,为后世基督教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希腊民族具有开放性包容性,其文化特质主张弘扬人的自我价值,强调对自我的肯定,崇尚优美。《荷马史诗》中的神灵和英雄彰显了希腊文化冲动张扬的个性、个人英雄主义及沉迷爱欲的世俗人本情怀。可以说,希伯来文明以绝对理性为基础,而希腊文明则以绝对感性为基础,二者相辅相成,既对立又互补。希伯来文明与希腊文明互补的契机出现于罗马帝国统治时期,而基督教的形成则标志着两希文明的真正融合。两大文化之间的互补性还体现在共同的对人的终极关怀上。无论希伯来文明的以神为中心还是希腊文明的以人为中心,都表现了人类在探索自我与外在世界关系中的抗争与追求,也表达了人类对真善美等人类共同美好情操的企盼。此外,两大史诗在不同程度上摆脱了宿命论的束缚,同时保证了人追求幸福美好的权利,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对后世尤其是西方文化影响深远,成为世界文明史上不朽的丰碑。
五、结语
在对两大史诗的对比中,希伯来和希腊民族共有的哲思成为其中实质性问题,这种哲思均囊括了人作为独立的个体对宇宙和生命的追问和探讨。两大史诗所蕴含的对内在自我的反思也为现代机械理性主义下个人生存困境的解决提供了信仰和爱的力量,为人类内在自我的成长提供了原动力。但是在当今现代社会,在最大限度地汲取两大史诗的营养时,还应摒弃其中迷信愚昧乃至暴力意识,做到真正的为我所用,这是两大史诗在当下的重要价值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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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梁工,等.律法书叙事著作解读[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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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梁工,等.圣经叙事艺术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65.
2015-12-11
赵雯芊(1993-),女,河南商丘人,河南大学比较文学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
I545.07
A
1674-3318(2016)03-007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