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
——康德关于形而上学的重建
2016-03-15李伟
李 伟
(山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
——康德关于形而上学的重建
李伟
(山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摘要:一直以来,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标志着康德在哲学史上的伟大贡献。因此,理解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是进入康德哲学体系的最好途径,而研究康德哲学也必须从这里开始,因为“哥白尼式革命”显示了康德所面对的问题和他解决问题的独特方式,最集中地体现了康德哲学的基本原则、特征和趋向以及康德哲学的基本精神。本文将对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的产生原因、具体内容以及它的影响进行分析。
关键词:康德;形而上学;哥白尼式革命;自在之物
“形而上学”(metaphysics)一词源自希腊语,意为“物理学之后”,是西方人在编写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时,把他的有关终极本原问题的著作排在其物理学著作之后而得名;中国译者在翻译时借鉴了古代哲学经典《易传·系辞上》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概念,将其译为“形而上学”。无论是“物理学之后”还是“形而上学”,二者的寓意都是指对世界本原的哲学探索,亦即哲学的本体论问题的探索,因此,形而上学探讨的就是哲学的基本问题,即世界的本原是什么?形而上学在西方哲学传统中具有重要意义,它一度曾成为哲学的核心,甚至成为哲学的代名词。到了近代,随着唯理论和经验论的发展,人们开始怀疑知识的客观性,批判形而上学,进而掀起了反形而上学的狂潮。然而,随着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对本体论问题的探讨逐渐陷入了独断论和怀疑主义当中,人们对真理的认识出现了很大程度的混乱。那么,人的认识能力、范围究竟有多大?人类的知识究竟是可能的吗?康德作为当时最伟大的哲学家,义无反顾地担负起了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康德批判了传统形而上学理论的种种错误,重新建立了科学的形而上学体系,实现了哲学上的“哥白尼式革命”,对后来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将对这种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的产生原因、具体内容以及它的影响进行分析。
一
从古希腊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提“万物源于水”的水本原说开始,西方哲学有关探讨宇宙永恒普遍本质的形而上学问题就有了自己的历史。古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根据形而上学问题的性质,对形而上学进行了科学界定。他指出:“如果有一种不动的实体,则研究它的那门科学就必须是在先的,必须是‘第一哲学’,并且因为它是第一的,就成为一般的。”[1]亚里士多德把研究一个永恒不动的实体,即独立于人的超自然的“第一推动者”和“至善”的最高目的——神的科学称为第一哲学,即形而上学。“第一推动者”作为最高的认识对象,它是至真的,把握了它便可以获得绝对知识或真理;“至善”作为最终的价值目标,把握它便可以具有最圆满的道德或成为有德性的人。这样,形而上学就是探讨如何形成世界普遍永恒本质的真理性认识和如何实现至善的学问。但是亚里士多德及其之前的哲学家在探讨形而上学问题的时候,作为认识主体的人是被动的,认识对象是设定的,主体是通过反思来把握和理解对象的,他们没有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角度来把握认识对象,此时人类的自我意识尚未独立。这时的哲学家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还没有意识到思维自身所包含的矛盾和思维自身与信仰的对立。却相信,只靠反思即可以认识真理,即可使客体的真实性质呈现在意识面前。”[2]
传统形而上学的危机真正源于近代哲学的兴起,随着近代哲学的发展,人类理性的重要性开始凸显,人类的自我意识开始独立。近代哲学始于笛卡尔。笛卡尔通过“怀疑一切”的方法从而得出了他著名的“我思故我在”的逻辑论断。他使哲学从本体论向认识论转变,即从认识论入手解决形而上学(本体论)问题。他认为人的感觉是不可靠的,达到事物的真理只能依靠人的理性。感觉经验的不可靠性使得理性的重要性得以彰显,作为认识主体的人的地位得以大大提高。然而随着近代哲学唯理论的发展,这种离开人的经验,以为单凭人类理性即可认识实体,并据此演绎出关于世界本质的知识体系,实际上是一种独断论。这种理论抛弃了经验,使认识对象逐步消解,将人的理性绝对化,最后不得不走向神秘主义。所以,近代哲学唯理论不仅自身暴露了理论困难,而且后来也遭到了哲学经验论的打击,特别是遭到了休谟的彻底批判。与笛卡尔相对的英国经验论哲学家认为,经验是知识的源泉。休谟主要驳斥了对于事物之间联系的必然性观念,在休谟之前,人们将事物之间的这种联系归结于事物自身或者归于某种能力,并对这种能力作出种种形而上学的解释。但是休谟认为,事物之间的普遍性、必然性联系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两个事物前后的恒常会合而已,这种恒常的会合使我们形成一种联想上的习惯,即在想象中把前后相继发生的两件事联系起来。因此他说:“习惯就是人生的最伟大指导。只有这条原则可以使我们的经验有益于我们,并且使我们期待将来有类似过去的一串事情发生。”[3]这样,休谟把一切都诉诸人的感觉经验,否定了事物之间的必然性联系,同时也否定了物质或精神性的实体的存在,这实际上就否定了知识的可能性,彻底摧毁了传统形而上学存在的基础。通过这种反形而上学的经验主义体系,休谟自己就指出:“我们不仅说明不了外界对象的作用,反而把所有这些对象完全消灭了。”[4]这样“休谟问题”就从根本上“消解”了传统的形而上学,使传统形而上学陷入了危机。
二
康德说:“曾经有一个时候,形而上学被称为一切科学的女王,并且,如果把愿望当作实际的话,那么她由于其对象的突出的重要性,倒是值得这一称号。今天,时代的时髦风气导致她明显地遭到完全的鄙视,这位受到驱赶和遗弃的老妇像赫卡柏一样抱怨:不久前我还是万人之上,以我众多女婿和孩子而当上女王——到如今我失去了祖国,孤苦伶仃被流放他乡。”[5]康德登上哲学舞台时,形而上学已由“科学的女王”变成了“流离失所的妇人”。形而上学的危机迫使康德重新思考形而上学的问题,开始进行形而上学的革命,肩负起重建形而上学的重任。康德以前的哲学家都是先假设了对象世界的存在,然后才开始分析对象与人的认识之间的关系,认为真理就是符合对象的认识,这种看法在漫长的哲学史发展过程中,并没有遭遇太多的直接挑战。因此,可以说,对象的先在性以及认识与对象相符合的观念一开始就是被默认的前提。到了近代,唯理论和经验论的哲学家们也是先设定了对象,然后从理性或经验出发来考察对象,实现认识与对象的统一,进而达到真理。笛卡尔的理性主义和休谟的怀疑论虽然在内容上不尽相同,但他们的思想也都是以对象的存在和认识与对象相符合为前提的,而且他们也都是在这个前提下批判和捍卫他们各自的学说,他们都没有逃脱认识与对象相符合这个自古就有的真理观。“经验论和唯理论正是因为固执于只是必须符合对象的传统观念而注定了它们费尽心机亦不可能解决知识问题的命运”[6],所以,近代形而上学陷入独断论和怀疑主义当中是形而上学发展的必然结果,从而陷入了危机当中。
康德也肯定知识的真理性,他并没有怀疑绝对真理的存在,他也承认知识是从经验开始的。但是他关注的是经验论者一直忽视的一个重要问题:来源于经验的知识是如何获得真理性的?他指出:“并不能说一切知识都来自经验。因为很可能,即使我们的经验知识,也是由我们得自印象的与我们认识能力(感觉印象只是作为诱因)自身所供给的二者构成的。”[7]康德认为,知识是由经验和人的认识能力共同构成的,这样,实际上康德就把以前的形而上学中那种认识和对象的关系即认识必须符合对象的关系给颠倒过来了,不是认识符合对象,而是对象符合认识,也就是说,我们的感觉经验不仅与外界事物有关,而且与理性的认识能力有关;一切知识来源于经验,但是无论经验还是知识唯有通过理性的认识形式才有可能。这些认识形式,如空间、时间、“十二范畴”等是人先天具有的,正是这些先天的认识形式赋予了经验以秩序和规则,从而形成了知识。因此,“对象符合认识”就是指对象唯有通过理性的认识形式才能为我们所经验、所认知。康德并不反对知识是认识主体与对象之间的符合关系,但是他把传统的知识观颠倒过来,即对象符合认识主体的认识形式。这就是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的实质,即知识不仅仅来源于经验,亦不仅仅来源于理性,而是感觉经验与理性认识形式相结合的产物,知识是对象符合认识,人的先天的认识形式是认识论的中心。
这样,人类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就是按照人的先天的认识形式被人经验和认识的,因此,康德提出了“人为自然立法”的著名论断,他说:“自然界的最高立法必须是在我们心中,即在我们的理智中,而且我们必须不是通过经验,在自然界里去寻求自然界的普遍法则;而是反过来,根据自然界的普遍的合乎法则性,在存在于我们的感性和理智里的经验的可能性的条件中去寻求自然界。”[8]92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经过人的主观认识形式加以改造、规范过的现象世界。于是,传统形而上学的真理观彻底被扭转了,知识的普遍性、客观性只适用于这个被人类认识形式改造过的现象世界,而不涉及现象背后的自然本身——“自在之物”,这样康德就划分出了现象世界和自在之物这两个世界。他说:“我承认在我们之外有物体存在。也就是说,有这样一些物存在,这些物本身可能是什么样子我们固然完全不知道,但是由于它们的影响作用于我们的感性而得到的表象使我们知道它们,我们把这些东西称之为‘物体’,这个名称所指的虽然仅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的现象,然而无论如何,它意味着实在的对象的存在。”[8]50-51这样,尽管康德实现了“哥白尼式革命”,使知识变成对象符合认识,但是这种知识仅仅是现象世界的知识,人类认识不能超出经验范围去把握处在彼岸世界的“自在之物”,这样一来,他就又“为信仰留下了地盘”。
三
康德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的意义是多方面的。首先,康德通过研究人类认识的条件、方法、界限等方面问题,比较严密地说明了知识的可能性,同时也说明了传统的形而上学的不可能性,即从理性或经验出发来考察知识的真理性必然陷入独断论和怀疑论之中;其次,康德比较客观地研究了形而上学在人类知识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以及它的积极性意义,为未来科学的形而上学开辟了道路,重建了道德形而上学,给出了科学与道德的界限;最后,康德在证明科学的可能性同时,又对科学进行了限制,那就是,理性如果试图超越经验现象去认识“自在之物”,必然要面临二律背反的困境,这说明了理性不是万能的,离开经验在经验之外去追求对“自在之物”的知识,不仅没有科学意义,而且还会导致自相矛盾,这就给了理性主义的盲目自信一副清醒剂。
但是康德也不是完全否定理性,他只是限制了理性的活动范围,但“这个限制并不妨碍理性把我们引导到经验的客观界限上去,也就是引导到某种东西的关系上去,这种东西本身不是经验的对象,然而却是一切经验的最高根据”[8]154。这样,理性就有一种把人的认识引到经验范围之外的一种趋势,而康德指出这种超出经验范围的认识只有在伦理学领域才能得到满足,因而康德选中了伦理学,因为理性把人的认识引到经验范围之外的冲动,只有在以自由为前提的伦理学中才能得到满足,或者说,只有道德活动才能使人超越经验的范围而达到无限的自由境界,而这已经不是认识的任务了,而是实践的任务。可以说,康德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纠正了传统形而上学的科学主义倾向,并且把形而上学从思辨理性的领域引到了实践理性的领域,真正地提高了形而上学的地位,使之处于适当、合理的位置上。因此,康德哲学的“哥白尼式革命”的真正意义并不是为科学做论证而是为道德做论证,并不是限制形而上学而是限制科学,其最终的目的是形而上学的重建,也就是道德形而上学的重建。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古希腊罗马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24.
[2]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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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康德.任何一种能够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M].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9]李龙海.康德“哥白尼式革命”及其认识论意义[J].理论探讨,2002(4):24-25.
[10]强以华.康德的形而上学革命[J].哲学研究,1996(4):46-53.
[责任编辑彭国庆]
中图分类号:B516.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699(2016)01-0047-03
作者简介:李伟,山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编号:14BKS008).
收稿日期:2015-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