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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小说的艺术》中的“塞万提斯的遗产”

2016-03-15宇北方

关键词:塞万提斯昆德拉小说家

宇北方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410000)



解读《小说的艺术》中的“塞万提斯的遗产”

宇北方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410000)

米兰·昆德拉曾作为一名小说创作的实践者,在《小说的艺术》中大谈自己的小说史观,并屡次提及了“塞万提斯的遗产”一词。作为本书的一个核心概念,正确理解“塞万提斯的遗产”的含义对总体把握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史观,以及指导当代小说创作实践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塞万提斯的遗产”可以从不确定性的智慧、游戏精神、时空延展性三个方面对这一概念进行多层次解读。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塞万提斯的遗产”;小说史观

相比“存在主义者”、“政治作家”这样的标签,米兰·昆德拉更像一个在小说的王国里漫游的土地测量员,因为对于那些勇于求索人类精神世界无限复杂性的人来说,小说世界远比政治、哲学广阔得多。在《小说的艺术》中,昆德拉大谈自己的小说史观,我们可以切身体会到米兰·昆德拉对欧洲小说传统的向往以及对当代小说衰落的困惑,当昆德拉在本书第一章末尾提及小说的评价标准时,他总结道,“我什么也不信赖,只信赖塞万提斯那份受到诋毁的遗产”。[1](P26)那么,什么是“塞万提斯的遗产”呢?笔者认为这一概念可以从不确定性智慧、游戏精神、时空延展性三个层次进行具体分析。

一、原点:不确定性的智慧

当笛卡尔声称人是“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时,也许并没意识到,科学技术的发展会将人类推入专业领域的条条隧道之中,人类将在由局部知识构造的斗室中迷失自我,那些被人们用来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力量,如政治、科学,反而奴役了我们。“把握世界的整体,看清自身的处境”对于当代人来说已是一句空话,“生活世界”已经在人类几个世纪的历史中逐渐丧失了昔日的光彩,海德格尔将这种处境称为“对存在的遗忘”。但是对于米兰·昆德拉来说,“现代的奠基人不光是笛卡尔,而且还是塞万提斯”,[1](P5)小说一直以它独特的方式拾起人们正在遗失的“生活世界”。

米兰·昆德拉所指的小说专指欧洲小说。欧洲小说诞生于上帝退位的时代,不过人的精神世界并没有因为理性主义思潮的到来而变得更加清晰,相反,由于唯一的、永恒的上帝变成了无数个自相矛盾的相对真理,“生活世界”倒是成了理性精神无法涉足的处女地。为了探索这个新世界,塞万提斯让堂吉诃德和桑丘踏上了冒险之旅。“生活世界”的无限可能性,使堂吉诃德和桑丘发现的注定是一种相对的、暧昧的真理,对于哲学家和科学家来说,也许结果无法令人满意,但对于身为小说家的塞万提斯而言,他已放弃了追求绝对真理的野心,而被米兰·昆德拉称之为“不确定性的智慧”的真理正是他苦苦追寻的。那么“不确定性的智慧”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欧洲小说精神的核心,指的是存在的可能性,它是小说家运用知性思维将社会、历史、政治、哲学、宗教等进行整体观照后,对人类生存处境所做的全新的预言,也正是“不确定性的智慧”的预言性,决定了怀疑精神是小说家必备的素质,“它是一种态度,一种智慧,一种立场;一种排斥与任何政治、宗教、意识形态、道德和集体相认同的立场”。[2](P152)

纵观20世纪西方小说史,小说家们总是花费大量的精力在讲故事上,但对于小说的美学追求倒是越来越迷茫了。于是,米兰·昆德拉试图为塞万提斯开启的欧洲小说传统正名,他认为后世小说家都应将“塞万提斯的遗产”视为衡量自己作品的标杆,即作品中是否蕴含“不确定性的智慧”。米兰·昆德拉之所以热烈推崇卡夫卡的小说,正是因为卡夫卡的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它暗示了人类生存处境的一种可能,描绘了一个沉重的、可怕的、看似呓语却又真实的世界,而面对那些不能表现出“不确定性的智慧”的小说时,昆德拉抱有一种小说本体论的态度,认为那只是写作癖的无尽空话,他还点名批评了苏联的主旋律小说,“由于它们什么也没发现,所以不再进入被我称为‘发现的延续’的小说历史之中”。[1](P18)

二、发展:时空的延展性

“塞万提斯的遗产”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具有一种延展性,这种延展性我们可以分为时、空两个层次:首先,随着时代的更迭,“不确定性的智慧”的内涵被狄德罗、巴尔扎克、福楼拜、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以及当代的小说家们逐步的深化;其次,欧洲小说及其内在精神不仅逐渐被整个欧洲接受,并且于20世纪在亚非拉地区迅速传播。

伽达默尔曾将传统比作古代神像,称我们不能将它们仅仅视为博物馆或者庙宇中供人敬仰的摆设,事实上,传统正深刻的影响着我们当下的世界。即使是天才的艺术家也必须在已有的传统中选择,并在此基础上创新。用艾略特的话来说,就是要有一种“历史感”,“这种历史感迫使一个人不但用铭刻在心的他们那一代人的感觉去写作,而且他还会感到自荷马以来的整个欧洲文学以及处于这个整体之中的他自己国家的文学同时存在,组成了一个共存的秩序。”[3](P438)与艾略特的观点类似,昆德拉强调要评价和理解一个小说家的作品,就必须将它放入整个欧洲小说的历史进程中去。不过,认可小说传统的重要性并不代表昆德拉否定小说家艺术创新的力量,相反,昆德拉相信“塞万提斯的遗产”的内涵是随着时代精神的变更而不断丰富,小说史的各个时期都是以小说探索存在的某个方面为特征的:塞万提斯之所以记录唐吉坷德和桑丘的旅途,是因为敞开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自由的世界,人是自己的主人;巴尔扎克之所以描绘人是如何扎根于历史之中,是因为所有人都被赶上了一趟名叫历史的列车;福楼拜之所以探索日常生活的土壤,是因为外在世界失去了它的无限性,人们的这趟旅行已没有美景可言。直至当代,历史的列车已然失控,前方到底是毁灭还是新生,无人知晓,于是由穆齐尔、布洛赫等人开创的“终极悖论”的主题被认为是当代小说发展的新方向,只不过眼下这个时代对小说来说并不友好,探索的步伐随时有被打断的危险。总而言之,对于米兰·昆德拉来说,继承“塞万提斯的遗产”即小说不确定性的智慧,并不断跟随时代的步伐,不断寻觅存在的可能性,才能让小说的创作成为一条前途光明、风景多彩的精神之路。

“塞万提斯的遗产”不仅体现了历时特征,它还具备空间上的扩展性。我们在探讨小说史具备空间上的延展性时,昆德拉口中的“欧洲小说”这一概念成为了理解的关键。“欧洲小说”并不是指地理意义上属于欧洲范围的小说,而是具备欧洲小说精神,即蕴含“不确定性的智慧”的小说,他自己也在《被背叛的遗嘱》里解释,“我不想在这里指在欧洲由欧洲人创造的小说;而是指属于开始于欧洲现代黎明的历史的小说”。[2](P25)昆德拉小说本体论的说法暗示了“欧洲小说”是跨民族、跨文化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欧洲小说”不仅能在四个世纪后依然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还能一步步的扩大自己在文学世界的地理版图。最初的“欧洲小说”只是零星的出现在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到了18世纪,英国的斯威夫特和菲尔丁,德国的歌德带着烙上自己民族特色的作品加入了“欧洲小说”的队伍;19世纪下半叶,以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为首的俄国小说家主宰了小说世界;20世纪中欧的小说家群集体爆发,出现了卡夫卡、穆齐尔这样的天才。如今,亚非拉地区的小说早已加入了“欧洲小说”这个大家庭,目睹着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兴盛,昆德拉既感到兴奋,又为小说在旧大陆的衰落感到伤感。

三、启示:游戏精神

对于大多数杰出的艺术家来说,艺术总是相通的,米兰·昆德拉也不例外。米兰·昆德拉总是能从欧洲古典音乐中汲取小说创作的灵感,他在对比分析音乐与小说的艺术特征时发现,欧洲音乐史和小说史的结构是极其相似的,二者都经历过一次美学上的大断层,就好比一场足球赛的上、下半时。小说史分层的时间在大概在十八、九世纪左右,略晚于音乐史,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了,“制约艺术历史之节奏最深刻的原因不是社会学或政治的,而是美学的”。[2](P50)

上半时小说的领军人物当属塞万提斯、拉伯雷、狄德罗、斯特恩等人,他们的小说大多轻灵、散漫,处处充斥着自由和戏谑的气息:《巨人传》才开始几页,拉伯雷就让庞大固埃从他妈妈的耳朵掉到人间的地板上;《项狄传》里,斯特恩和读者之间的互动游戏随处可见;《宿命论者雅克》轻快、跳跃的叙述顺序正像狄德罗自己所说,“我的著述酷似我的散步”;至于《堂吉诃德》,堂吉诃德和桑丘的冒险之旅本身就是一场愉快的游戏。由此可见,那个时代的小说并没有和读者签订追求真实可信的条约,对小说家来说,将作品打造成一场能和读者一起分享的艺术派对才是最重要的,正如斯特恩所言,“我们之间除了恶作剧,不会有别的了”,[4](P199)至于严肃的哲思、精巧的结构,那都是以巴尔扎克为首的下半时小说家考虑的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把“塞万提斯的遗产”视为上半时小说的化身,代表了欧洲小说最初的游戏精神。

19世纪后,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小说的崛起,以“游戏精神”著称的上半时小说逐渐销声匿迹了。

昆德拉小说艺术的主题和形式在国内新文学时期以来在我国小说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小说史观对当代中国小说创作的意义。小说家必须找到自己文学创作的根,切断了和过去联系,不能整理好自己文学传统就想创造丰硕的文学成果的意图是非常危险的。20世纪以来,经历过五四新文化运动、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等重大政治历史文化事件的中国,文学传统断代的现象十分明显。也许对于当代中国小说来说,整理好,清算好自己的小说传统,比一味追求小说艺术的形式技巧,更加迫切。

[1]米兰·昆德拉.董强译.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昆德拉.余中先译.被背叛的遗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3]拉曼·塞尔登编.刘象愚,陈永国译.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4]劳伦斯·斯特恩.蒲隆译.项狄传[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5]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M].北京:三联书店,2003.

[6]李凤亮.“第三时”的小说世界——米兰·昆德拉小说史论阐析[J].南京社会科学,2003,(2):71-78.

[7]解华.米兰昆德拉的欧洲文化身份建构[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13,(1):7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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