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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审美”到“审丑”
—— 媒体化语境中新世纪文学的美学问题

2016-03-15张邦卫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关键词:媒体化审美

张邦卫(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从“审美”到“审丑”
—— 媒体化语境中新世纪文学的美学问题

张邦卫
(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18)

摘 要:新世纪文学的基本走向是媒体化以及在媒体化诱导下的“审美泛化”。在媒体化语境中新世纪文学的美学问题主要表现为从“审美”到“审丑”的后现代转换。其一,“以丑为美”成为一种流行的审美趣味,“审丑”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生活美学。其二,“以丑为美”主要呈现为“以渎圣为美”、“以叛逆为美”、“以低俗为美”和“以纵欲为美”。从本质上说,媒体化语境中新世纪文学的美学问题其实是“三观问题”的偏至,纠偏势在必行。

关键词:媒体化;新世纪文学;美学问题;审美;审丑

新世纪文学所处的15年,是一个“泛美学”(transaesthetics)的时代,或曰“审美泛化”(aestheticization)的时代。鲍德里亚曾说过,“我们的社会生产出一个普遍的审美泛化:所有的文化形式,也不排除那些反文化的形式,都被提升了,所有的再现模型和反再现模型都被请入其中。”[1]在“审美泛化”的语境中,不仅那些“反文化”、“反再现模型”可以入主审美视域,就是那些“反美学”、“反文学”也同样可以入主审美视域。由于全社会对所谓的“高大上”的审美疲劳,而那些所谓“矮挫俗”却更能带来不可企及的审美震惊效果。这样,“真善美”虽然还是审美家族的主人,但“假恶丑”在进入审美的视野之后竟然成了审美家族的新贵。这样,新世纪的文学审美出现了所谓的从“审美”向“审丑”的后现代转型。从整体上说,从“审美”向“审丑”的后现代转型有几点是值得关注的。其一,表征着表层化、感官化、断裂化的后现代哲学。其二,“泛审美”强调审美沉浸与欲望投射,迷恋于“当下”与“片刻”之欢。其三,审美主体失去了主动性和能动性,成了“时尚”、“流行”、“另类”生活方式的追逐者。其四,文学感受在“泛审美”的影响下走向“碎片化”与个性化。其五,书写“丑”、塑造“丑”、展示“丑”与张扬“丑”,或者说“以丑为美”,成为新世纪文学中扎眼的话语狂欢。

一、“以丑为美”的审美趣味

从理论上说,审美观念是一个时代审美风尚得以可能的前提,而审美趣味则制约着一个时代个人的审美取向。余虹认为:“审美趣味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古希腊人认为强健的人体是神性的标志,它很美,于是在奥林匹克运动会和神像雕塑中裸露之。中世纪的基督徒认为肉体是罪性的根源,它很丑,于是在日常生活与绘画中都要深蔽之。……审美趣味是一种引导并制约着个体如何审美的文化力量。”[2]在余虹看来,作为一种文化力量,审美趣味依托于审美主体的主观性与集体约定及社会认同。美与丑,既是相对的,也是转换的,但是随着审美文化的历时性积淀,依然有着为绝大多数人认同的、可以厘清的美学向度。美与丑,虽然都是一种审美范畴,但是美的规定性与丑的规定性毕竟不同。所以,“以美为美”是常态,而“以丑为美”是异态,表征着审美趣味的病态转变。

事实上,在西方美学史,倡导丑并让丑走向审美的圣殿早在启蒙主义那儿就得到了大力宣扬。法国的伏尔泰曾经说过:莎士比亚笔下的光彩照人的畸形人给我们带来的快感要比当今的理智、慎重大一千倍。在这里,畸形人具有“光彩照人”的审美属性,并能引起读者的审美愉悦以至审美快感。西班牙的埃斯特万·阿特亚加也说:摹仿所摄取的只是集美丑善恶于一身的远非完美的个人。他甚至认为:艺术史的每一页都驳斥了摹仿“美的自然”的理想。其后,莱辛在打破丑的禁令上更具影响。在《拉奥孔》中,莱辛认为,近代诗歌艺术主要不是美的艺术,而是真的艺术,它不以美为最高理想,而以真为最高法则。真实的现实,既有美,也有丑,因此丑有权利可以入诗。“丑可以入诗”有两层含义:一是描写丑的对象;二是根据真的法则,打破古典和谐美的原则,对艺术各元素作不和谐的处理。这后一条具有更本质、更深刻、更长远的意义[3]。

随着启蒙主义向浪漫主义的转折推进,人们已经“感觉到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诗人着眼于既可笑又可怕的事件上”。在近代的思想里,“滑稽丑怪都具有广泛的作用,它无处不在:一方面,它创造了畸形与可怕;另一方面,它创造了可笑与滑稽”。雨果曾经大声疾呼:现在是时候了,一切富有学识的人都应该抓住那一条总是把我们称之为美的东西和我们根据偏见称之为丑的东西联结起来的纽带。缺陷——至少我们是这样称呼的——往往是品格的一个命定、必然的、天赋的条件。正是如此,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了一个外形极丑而内心极美的卡西莫多和一个外形很美而内心很丑的腓比斯,特别是卡西莫多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典型。可见,丑通过艺术的加工可以成为艺术之美,虽是病态,但同样迷人。诚如鲍桑葵在《美学史》中所说的,即令我们被我们自己制造的丑包围起来,我们也有了更大的更敏锐的美感。正是在这些美学观念的烛照之下,20世纪的西方现代派更是放肆地将丑、荒诞、异化、魔幻、黑色幽默等纳入审美视野,成为一种最典型、最纯粹的美学形态与范畴。

尽管丑是与美相对的美学范畴,审丑是与审美相对的审美形态,但是,我们想要强调的是,审丑的可然律并不代表着“以丑为美”的必然律。毕竟审丑最终是为了窥探丑背后的美、粗俗背后的崇高、滑稽背后的端庄、荒诞背后的真实,是为了“以丑写美”、“以丑化美”、“以丑求美”、“以丑彰美”,则绝不是“以丑为美”、“美丑不分”。

事实上,由于美学精神的流失与缺失,新世纪似乎正迎来一个“以丑为美”的病变时代。比如,江苏卫视的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中的女嘉宾马诺以出格的言行举止、过激的伦理价值竟然博得了无数大众的眼球和最高的人气指数,真是没有不敢说的,也没有不敢做的。还如,2010年岁末一部充斥着暴力、脏话甚至带点情色的电影《让子弹飞》大获成功,票房突破5亿元人民币。类似的电影还有诸如《色戒》、《满城尽带黄金甲》、《肉蒲团》、《赤裸特工》等则是“床战与肉搏”的最赤裸展示。在娱乐圈里,同样有着徐静蕾的镂空透视装的上演,车模兽兽的无限爆乳露体,所谓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节操坠地,三观尽毁。至于网络上的所谓的“网络美女”如流氓燕、芙蓉姐姐、竹影青瞳、天仙妹妹、凤姐等无不是读图时代的红人,特别是芙蓉姐姐靠搞怪作秀成名,她通过在网络上发布视频或者图片的“自我展示”(包括自我暴露)而引起广大网民关注,进而走红。他们的“自我展示”往往具有哗众取宠的特点,他们的言论和行为通常借“出位”引起大众的关注。他们的行为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包含一定的商业目的,为了出名而在所不惜,不求“流芳百世”,但求“遗臭万年”。这一点,契合了消费社会语境下网民的审丑、娱乐、刺激、偷窥、臆想、意淫及看客等心理,从而“丑行天下”。在近几年的网络媒介中,对丑的追捧似乎成了一种常态,“我是流氓我怕谁”,“丑到极处便美到极处”,以丑陋为美,以粗俗为美,以叛逆为美,以抹黑为美,以诋毁为美,以对抗为美,以爆乳为美,以露阴为美,以自私自利为美,以矫情为美,……形形色色的恶搞让人应接不暇。在这种“以丑为美”的趣味主义的引导下,王朔曾经批判的“四大俗”(如金庸的小说、琼瑶的电视剧、成龙的电影、四大天王的歌曲等)转变为新的“四大俗”(如赵本山的小品、周立波的海派清口、郭德纲的相声、周杰伦的歌曲等)。

例如,赵本山的小品,其最大的特点是低俗,其低俗的表现有两种文化倾向:一是有“文革”的影子。赵本山的小品不尊重人,尤其是对残疾人、瘸子、盲人、哑巴、肥胖者,极尽挖苦之能事,其搞笑艺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不尊重人致使赵本山的小品充斥着愚蠢、麻木、低级、霸道、无知、肮脏、流氓气,是以自虐讨笑,又是以虐人搞笑。二是有封建的糟粕。赵本山的小品对善良的穷苦人、有生理缺陷的痛苦人、落后的农村人极尽挖苦、模仿、嘲笑、戏弄之能事,却极少鞭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名流大款、伪君子、假道德等。表面上是一种幽默,一种诙谐,实质上是一种封建思想的糟粕。赵本山的小品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缺陷:一是缺乏时代精神。什么是先进文化,什么是落后文化,什么是文明文化,什么是丑陋文化,赵本山不得而知。中国的时代精神是什么,时代艺术是什么,时代思想是什么,赵本山不得而知。二是缺乏时代道德。赵本山的小品中很难看到平等、公平、正义、自由、民主、诚信、善良的影子。三是缺乏时代之美。赵本山的小品呈现给观众的是一种脏、乱、差,一种恶心,一种无聊,一种为搞笑而搞笑甚至是为搞笑而虐人,甚至是一种以丑为美,以假为美,以欺诈为美,以愚味为美的艺术。其缺乏人文关怀,缺乏文明进步,缺乏诚信善良,缺乏真正的时代之美。当然,赵本山小品的缺陷存在与低俗呈现是表里一体的。但值得深思的是,这种低俗的艺术形式却为何是我们这么多年来央视春晚的“招牌菜”与“主打节目”,谁之过?可见,赵本山的小品绝对不是赵本山一个人的小品,而是一个群体审美趣味的象征,一个时代审美精神的象征。

我们知道,“凡事过犹不及”,当审丑走向“以丑为美”的趣味主义与反美主义歧路时,就到了该深刻反省的时候了。对此,我们认为2014年10月召开的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及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恰是阻止“以丑为美”这个“野马”狂奔的“拴马桩”。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有十点是振聋发聩的:一是文艺不能在市场大潮中迷失了方向,不能在为什么人的问题上发生偏差,否则文艺就没有生命力。二是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能沾满了铜臭气。三是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四是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是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代表精神快乐。四是把爱国主义当作文艺创作的主旋律,要坚持正确导向,弘扬正能量。五是文艺工作者应该确立导向自信,在伟大的人民中去写作崇高的作品,也在崇高的作品中表现人民的伟大。六是坚持洋为中用、开拓创新。七是倡导说真话、讲道理。八是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九是好的文艺作品就应该像蓝天上的阳光、春季里的清风一样,能够启迪思想、温润心灵、陶冶人生,能够扫除颓废萎靡之风。十是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动心,让人们的灵魂经受洗礼,让人们发现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灵的美[4]。透过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习近平总书记对当前文艺乱象与怪状的焦虑与忧患,特别是时下泛滥的低俗之风、纵欲之风、颓废萎靡之风以及感官享乐之风。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下,过度娱乐化充斥荧屏,凶杀、打斗、色情营造的感官生理刺激冲淡乃至取代了文艺的精神美感。作为“人类进步的阶梯”的图书也未能幸免,内容“害人”、封面“吓人”、标题“雷人”的书籍,居然被摆放在书店的关键架位。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和普及,低俗的作品更是如癌细胞一样滋生扩散。低俗泛滥,扭曲的价值观被无限放大,人人都是受害者。对此,习近平总书记警示:“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等于精神快乐。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让人动心,让人们的灵魂经受洗礼发现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灵的美才是艺术最高境界。”[4]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既是对“以丑为美”的审美纠偏,也是新世纪文艺工作的“阿拉丁神灯”。

二、“以丑为美”的审美呈现

进入新世纪以来,由于受到消费文化和电子媒介文化的双重影响,新世纪文学不仅乱象丛生,而且像诸如崇高、神圣、真善美等价值立场的退却,从而让“以丑为美”如洪水泛滥,到处滋生蔓延,人们甚至对其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当然,这里的所谓“丑”,不仅仅是指“丑陋”,而是一个相对广泛的概念,它不仅表征着审美形态,也表征着一种畸变的审美趣味、蜕变的审美价值与病变的审美倾向。事实上,在新世纪,当所谓的“崇高书写”、“主流书写”、“宏大叙事”、“英雄叙事”、“革命叙事”、“文学经典”等为许多“文坛大腕”与“网络大神”所不屑时,“以丑为美”的“乱花”必然“迷”住了广大作者与读者的慧眼。

(一)“以渎圣为美”

“亵神渎圣”,也可称之为“渎圣化”。神圣,在古典美学的视域中是何等崇高的形而上词汇,有着无法抗拒、无法比拟的膜拜性。然而,在新世纪的消费主义语境中,神圣同商品、身体、美丽、历史、荣誉、榜样等一样成了可以消费的对象,失去了神圣性的神圣成了可以任意拼贴、戏仿、大话、谐谑的对象。同样在新世纪的解构主义语境中,一切均可解构,包括崇高、神圣、伟大、英雄、经典、传统等,都被打入世俗尘埃。

新世纪的网络文学有着最鲜明的“渎圣化”倾向。网络作为一个虚拟世界,可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有一种是无法消音的“共鸣”,那就是消解神圣。网络文学淡化意识形态与主流价值及传统伦理,更多注重娱乐、休闲性,出现了许多无主题、无思想、无倾向的作品,也出现了许多刻意“亵神渎圣”的作品。这些作品有的以自由的心态和解构的手法对已有的价值观进行重新审视后,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后现代表征;有的采用嘲讽、调侃的手法,通过对传统文学的颠覆和解构,反叛传统和经典;有的通过欲望化的本色表达和关注日常生活体验来解构思想的深度与厚度,从而无一例外地走向“平面化”;有的以自由书写为幌子进行肆无忌惮的“抹黑”、“祛魅”与“去神圣化”。对此,诸如《大话西游》、《悟空传》、《流氓的歌舞》、《明朝那些事儿》、《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等,似乎都可作为“渎圣化”的最好样本与最佳注释。

例如,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的开篇以市井八卦的口吻介绍一个大明王朝的开国君主朱元璋,全然没有历史典籍中的严谨庄重和传统文学中的严肃端庄[5]:

姓名:朱元璋,别名(外号):朱重八、朱国瑞/性别:男/民族:汉/血型:?/学历:无文凭,秀才举人进士统统的不是,后曾自学过/职业:皇帝/家庭出身:(至少三年)贫农/生卒:1328-1398/最喜欢的颜色:黄色(这个好像没得选)/社会关系:父亲:朱五四农民/母亲:陈氏农民(不好意思,史书中好像没有她的名字)/座右铭: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这种语言基调显然不是要给开创明史的皇帝朱元璋歌功颂德,这部小说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重塑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政治家和至高无上的皇帝,讽刺了朱元璋因出身贫寒而自卑,作为弱势被欺压的窝囊,与人交往时的蝇营狗苟,所谓的雄图霸业不过是弄权者之间的尔虞我诈,和地痞无赖的争斗并无二异。

再如,今何在的《悟空传》将原著《西游记》的人物形象做了时空转换与颠覆,让古典名著里一心朝佛的取经师徒脱胎换骨,变成了有爱有恨、有欲有求、有苦有痛的“人”,即由“神”转变成为“人”。一篇网上的评论说:我们生活在没有英雄的时代,一切神佛都被我们打破了。所以只有我们这一代人会对这一作品流泪。《悟空传》打破了神佛,情节与人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唐僧从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变成了一个无佛无天、放荡不羁、才华横溢的金蝉子,甚至是有点话痨、令人讨厌的“罗嗦鬼”;孙悟空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敢同如来打一架的“齐天大圣”变成了一个具有分裂性人格、恶魔与天使同在的“情圣”;猪八戒为爱情牺牲一切,甘愿承受无尽的痛苦;沙悟净固执而虔诚地找回琉璃杯碎片,沦为权威的奴隶、制度的牺牲者。还有,在《悟空传》中,唐僧与孙悟空还都被塑造成了有彻底怀疑精神的人,如唐僧质疑小乘佛法,孙悟空质疑天庭对生灵统治的合法性等,都有着鲜明的“渎圣化”。当然,最能代表《悟空传》的主旨还是小说中那句传遍了网络的名言——“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在自我中心主义极度张扬的时代,所谓的“天”、“地”、“诸佛”、“众生”等都不过是如此而已。

(二)“以叛逆为美”

叛逆,有时是创新与革命的驱动,但是无节操、无节制的叛逆却只能一种丑行。在新世纪,一大批所谓的作家以叛逆为荣、以叛逆行世,并被树为叛逆的“偶像”,如王朔、王小波、顾城、高行健、韩寒、陈丹青、葛红兵、顾彬、卫慧、棉棉、苏菲舒、木子美等。他们不仅对现行的文学机制与体制叛逆,也对文学传统与经典叛逆,他们厚今而非古、厚己而非他,崇洋而媚外,目空一切,睥睨天下。其实,借用王小波的话,他们不过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以另类搏名、以叛逆捞利,就像王朔自己所说的,“我是流氓我怕谁”,以流氓自居,让痞子话语、流氓谩骂、裸体读诗肆意张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对文学传统的颠覆与重置,对文学经典的“祛魅”与“反叛”,是新世纪最典型的“叛逆”。在这中间,最有代表性的当首推对鲁迅的重新评价。2000年,葛红兵在《给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写一份悼词》一文中用质疑的口气说:“鲁迅的弃医从文,与其说是爱国的表现,不如说是他学医失败的结果。”“他的人格和作品中有多少东西是和专制制度殊途同归的呢?他的斗争哲学、‘痛打落水狗’哲学有多少和民主观念、自由精神相同一呢?”2000年,《收获》第2期开辟了“走近鲁迅”专栏,依次刊发了冯骥才的《鲁迅的功与过》、王朔的《我看鲁迅》,以及早年林语堂的《悼鲁迅》等三篇具有颠覆性的文章。冯骥才认为,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源于1840年以来西方传教士那里。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往往不分青红皂白。王朔则认为,鲁迅光靠一堆杂文几个短篇是立不住的,没听说有世界文豪只写过这点东西的。一个正经作家,光写短篇总是可疑,说起来不心虚还要有戳得住的长篇小说,这是练真本事,凭小聪明雕虫小技蒙不过去。林语堂则以反讽给鲁迅画了两副“活形”图: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不乐,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此鲁迅一副活形也。终不以天下英雄死尽,宝剑无用武之地而悲。路见疯犬、癞犬,及守家犬,挥剑一砍,捉狗头归,而饮绍兴,名为下酒。此又鲁迅之一活形也。这三篇文章有一个共相,那就是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旗帜——鲁迅的否定性评价,将鲁迅从中国现代文学的“神坛”上拉下。对此,朱振国点评说:“可以说冯骥才的开篇是‘点穴’,王朔的卖点是‘抹粪’,林语堂的压卷是‘漫画像’。”他认为,“宗师、奠基人,开先河者,有其不完善之处是难免的,但他们的历史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想以对巨人的轻侮衬托自己的高明,或以为巨人已长眠地下不可能辩诬和抗争而显得猖狂,只能证明自己的愚蠢、浅薄和卑劣。”①参见网站:http://tieba.baidu.com/p/85759434.

除鲁迅被颠覆之外,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批文学大师难脱解构之厄。如2007年7月,湖南卫视请“80后”作家韩寒、著名画家陈丹青做了一档节目,二人就“阅读与小说”进行讨论时语出惊人,炮轰了一大批文学大师,其中包括老舍、茅盾、巴金、钱钟书、曹禺、冰心、余华、苏童等。之所以炮轰,无非是二人一唱一和于两点:一是这批作家的“文笔很差”、“文字相当幼稚”,二是这批作家的作品“没法读”、“也读不去”。如陈丹青附和韩寒说:“还有巴金,写得很差的。冰心完全没办法看。老舍还好,不是不经读,读过可以的。钱钟书当然学问好,见解也好,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类作家。”陈丹青还感叹说:“除鲁迅一上来就很老成。还有曹禺这样的天才,二十几岁写的剧本,一辈子也知道没有办法超越。老舍的《骆驼祥子》还是很好,虽然还是没有读完;巴金的小时候读过,《家》、《春》、《秋》几乎全忘了,晚年的东西完全没有办法读,什么《真话集》,完全已经没有了才华。”“像余华、苏童,我看一页就放下了。”韩寒、陈丹青对文学大师的炮轰决非个案,它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审美风尚,那就是以颠覆为荣、以断奶为荣、以截根为荣、以叛逆为荣、以无知为荣、以偏激为荣。对此,有一大批学者和粉丝对韩寒表示支持,认为对于文学作品的阅读,每个读者都有不同的口味,老一辈文学大师的语言确实有些“落伍”,“文学代沟”客观存在,“应该包容批评的声音,包括对权威的挑战。”在此,我们认为,假如说韩寒、陈丹青的“炮轰”还只是个人的奇谈怪论的话,那么对这种“炮轰”的“支持”与“点赞”就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的咄咄怪事了,它充分印证了我们这个时代在审美趣味上的病变与异化。

所以,新世纪以来,无论对文学大师座次的重排,如“鲁郭茅巴老曹”统统被打倒,甚至还宣称“为中国文学保持一线血脉者,唯张爱玲是也”。无论是以“重写文学史”为名将“三红一创、山青保林”统统否定,还是为20世纪中国文学写下的“悼词”,以及对鲁迅地位的挑战,甚至宣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文坛算个屁,谁也别装逼”,都表明颠覆经典与重置传统已成为新世纪文学的一道眩目的风景。

(三)“以低俗为美”

尽管我们知道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是希望。但是新世纪文学依然存在着雅俗无界,甚至是雅向俗滑行以至低俗、鄙俗的病态化气象。换言之,就是“以低俗为美”。其一,大量畅销书类型的作品,审美境界都拘囿于现实生活的具体情境与日常感触,审美观照浅层人生欲望及其病态性欲求。这种类型的作品在新世纪文坛不仅是多,而且是滥,甚至是泛滥成灾。如《当年拼却醉颜红》、《无爱再去做太太》、《花心不是我的错》、《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爱你两周半》、《英格力士》、《抒情年代》、《手机》、《中国式离婚》、《蜗居》、《上海宝贝》、《棉》、《国画》、《驻京办主任》、《招生办主任》、《乌鸦》、《遗情书》等,似乎都在刻意强调欲望泛滥、人性迷失、物性狂放的社会普遍性,以连篇累牍、长年累月地敷演此类世相为能事,结果普遍地出现文学创作的“平面化”和文本价值的“浅表化”。

其二,不少深受主流文坛认可的作品,普遍地表现出对于污浊、畸形、诡异的审美兴奋与审美热情。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和《受活》虽是立意高远之作,但作品以“男人卖皮女人卖肉”、“残疾人绝活团”等畸形生态为关键情节加以渲染,让人在倍感惨烈、绝望的同时,又不能不心生污秽、诡异、丑陋之感。莫言的《檀香刑》对刑场行刑的快感铺张与快意渲染,《四十一炮》对罗小通丑陋吃相以及“肉神节”、“吃肉比赛”等进行酣畅恣肆地描述,《生死疲劳》以“牲畜六道轮回”为文本结构形态着力于人的动物性与兽性。这些作品,与《红高梁》、《丰乳肥臀》、《蛙》、《打洞》等有共同的审美取向——即“低俗”、“暴力”。余华的《兄弟》随处可见“屁股”、“粪坑”、“屎尿”、“搞”之类粗俗的语词和细节。东西的《后悔录》开头津津有味地以“狗交配”的描写作为引人入境的噱头,则更是审美境界等而下之的“肮脏”。对此,刘起林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说,单部作品对畸形、污秽、陈腐的生命形态的依赖也许自有其别开生面之处,但众多声誉隆盛而又颇具创造力的作家、众多被交口称誉的作品,竟不约而同地关注和痴迷于这类违背常态审美趣味的世态和生存现象,使得对于审美接受者心理乃至生理上的恐怖、丑陋乃至恶心感的刻意强化,成为了一种旷日持久的创作思维倾向,这就不能不说是一种审美病态的表现了。”[6]

其三,不少引人注目的作品凭借娴熟的叙事策略与技巧,沉溺于浑浊世相与日常琐碎的展示。贾平凹的《秦腔》着力于描述那“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因匠气而琐碎,因迷茫而萎缩。王安忆的《长恨歌》刻意描绘生活与历史的“日常形态”,但对大千世界“琐屑”世相中底蕴“自生自长”的过分依赖,却使作者所希求的体察的丰赡与精深,不时转化成了文本世界“无边无际的汤汤水水”式的松散与疲软。《遍地枭雄》大量铺陈“大王”所讲述的与故事情节和文本底蕴均缺乏必要关联的“典故”,从而导致文本境界漂移,整体凝聚力柔弱。至于《一地鸡毛》、《懒得离婚》、《蜗居》、《杜拉拉升职记》、《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等则更是将日常生活、庸俗世道进行放大化与聚焦式处理。还有轰动一时的《狼图腾》和《藏獒》,虽然前者张扬强力、后者宣场忠诚,但两部作品呈现的生存景况、价值立场、生存背景,是人类负面行为的写照与负面精神的投影。

(四)“以纵欲为美”

人是有欲望的动物,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欲望与需求是人行动的动机与动力。欲望无对错,只有禁欲与纵欲才是需要诟病的。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作家的创作准确来说是一种“白日梦”,是作家欲望(准确地说是性欲)的升华。纵观新世纪文学,一个显著的情态就是“文学欲望化”,从欲求到纵欲,从想象肉身到肉身体验,以纵欲为美,以露肉为荣,主要有两种最集中化的写作形态:一是“美女写作”,二是“肉身写作”。

其一,“美女写作”。新世纪的“美女写作”以卫慧的一路尖叫开场,以木子美的四处遗情达到高潮。“她们被Logo(标志)成‘美女作家’或‘另类作家’或‘文学新人类’。她们的作品以女性意识的身体主义写作为主(源自西苏就女性文学提出的‘躯体写作’的口号,指女性用自己的肉体表达思想,其叙述完全从自己的亲身体验和身体渴求出发)。即如棉棉所说‘用肉体检阅男人,用皮肤写作’,也如卫慧所宣称的那样‘钻进欲望一代躁动而疯狂的下腹,做一朵公共的玫瑰’。”①转引自:周娜.边缘化文学风景:新世纪文学热点览要[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1:258.这些“公共的玫瑰”对外开放女人的隐私,展示肉体的细节,表达灵肉的放纵,书写欲望的贪恋和满足。卫慧的成名作《上海宝贝》“充满了物欲、肉欲、性、同居、同性恋、吸毒等疯狂极端的另类体验”。小说向我们昭示的是一种重肉轻灵、性爱剥离的另类生存哲学。木子美通过肉身叙事记录床上细节,把她喜欢的“淫乱”和“放荡”等词语演绎得活色生香。一本《遗情书》不仅达到了自我欲望的放纵,也满足了公众的偷窥欲,把文学的感官化、大众化、公共化推向了高潮。至此,肇始于张贤亮的性政治转喻体系在新世纪文学的感性叙事中也就只剩下感性甚至是性的躯壳了,换言之,性本能的核心已经只剩下了性。值得一提的是,木子美及其《遗情书》并非个体现象,它是中国社会中新兴的缺少社会责任感的群体代表。值得深思的是,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竟然把木子美及其《遗情书》视为“性革命”的里程碑,她认为这标志着“在中国这样一个传统道德根深蒂固的社会中,人们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剧烈的变迁”,她呼吁人们宽容以待。如此大胆的写作,如此鲜明的呼应,只能说明我们当下的审美趣味发生了揪心的病变。诚如评论家白烨所说的:“‘木子美现象’所带来的影响是消极和负面的,而这种影响的被传播和放大,正是失却规范的网络与媒体最终促成的。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木子美现象’所反映的木子美个人的道德叛逆,事实上构成了对中国网络和中国媒体的职业操守的挑战与考验。而在这样的考验面前,我们的网络与媒体交出的是并不合格的答案,而正是值得我们认真检省与深入反思的。”②转引自:周娜.边缘化文学风景:新世纪文学热点览要[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1:31.

其二,“肉身写作”。新世纪的“肉身写作”从广义说包括欲望化书写、隐私书写、上半身写作、下半身写作等,从狭义上说则是指“下半身写作”。“肉身写作”的浊浪排空,很明显与新世纪的审美趣味的三种倾向有关,它们分别是娱乐性、世俗性、肉身体验。正是如此,“下半身写作”的代表人物沈浩波曾宣称:“诗歌从肉体开始,到肉体为止。”因为“只有肉体本身,只有下半身,才能给予诗歌乃至所有艺术以第一次的推动。”③参见网站:http://www.zhihu.com/question/22973238.沈浩波的《一把好乳》和《肉体》,以及尹丽川的《为什么不能再舒服一些》等。这些诗歌正如他们所宣言的那样:“不要传统,不要西方,不要诗意,不要思想。”剩下的就只有“寻找快感,寻找肉体”的纵欲和沉醉。于是“身体在文学世界中占据了统治地位,身体的欲求和满足是至高无上的律令”。他们的诗歌创作也就变味成了一场文字上的快感游戏与意淫交媾,是满足肉体欲望的文字狂欢。对于“下半身写作”,批评与诟病似乎是理所当然,但令人颇费思量的是竟然有许多人为之摇旗呐感,为肉体正名,为纵欲招魂。最典型的莫过于诗论者王士强的评价:“与其具体诗歌文本所显示的成就相比较,‘下半身’诗歌的‘影响’是大于‘本体’的,它的价值更在于其所彰显的文化策略的意义和开风气之先的‘弄潮者’角色。固然其出场和存在不无‘作秀’的成分,但其影响确是不可谓不大的,自此以后,诗歌的面貌和诗坛的格局发生结构性的变化,以粗鄙化、狂欢化为主要特征的‘下半身’诗歌美学在诗歌民刊,尤其是网络诗歌中蓬勃生长、大行其道,某种意义上‘下半身’的诗歌革命是‘成功’的。”④转引自:周娜.边缘化文学风景:新世纪文学热点览要[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1:89.这种对“下半身写作”贴肉状态的推崇,无异于从反面印证了新世纪从某种角度上说是一个道德缺席、价值退却、伦理失序、人文不在、审美丧失的年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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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余虹.审美文化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4.

[3]莱辛.拉奥孔[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8.

[4]习近平.在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4-10-15(01).

[5]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9:1.

[6]刘起林.新世纪文学的审美气象病态化倾向[J].湖南社会科学,2007,(6):157-160.

(编辑:付昌玲)

From “Appreciation of Beauty” to “Appreciation of Ugliness”—— Aesthetic Problems of New-century Literature in Context of Medialization

ZHANG Bangwei
(College of Literature,Zhejiang Institute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Hangzhou,China 310018)

Abstract:The basic tendency of new-century literature is medialization and “aesthetic generalization”facilitated by it.In context of medialization,aesthetic problems of new-century literature are mainly represented as the post-modern transformation from “appreciation of beauty” to “that of ugliness”.Firstly,“treating ugliness as beauty” has become a popular aesthetic taste,and “appreciation of ugliness” a kind of commonplace life aesthetics.Secondly,“treating ugliness as beauty” is mainly presented as “blasphemy for the beauty”,“treason for the beauty”,“vulgarity for the beauty” and “lust for the beauty”.In essence,aesthetic problems of new-century literature in context of medialization are the prejudices of the “three views”,so correction for them are imperative.

Key words:Medialization;New-century Literature;Aesthetic Problem;Appreciation of Beauty;Appreciation of Ugliness

作者简介:张邦卫(1968-),男,侗族,湖南芷江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媒介诗学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10BZW103);浙江省社科联研究项目(2009N31);湖南省教育厅优秀青年项目(08B002)

收稿日期:2015-12-11

DOI:10.3875/j.issn.1674-3555.2016.03.005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55(2016)03-003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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