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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想2049:鲁迅研究虚实谈

2016-03-12山东韩琳韩琛

名作欣赏 2016年34期
关键词:鲁迅研究狂人日记纹身

山东 韩琳 韩琛

拟想2049:鲁迅研究虚实谈

山东 韩琳 韩琛

走出八道湾十一号,捷克青年小D站在门口,吸尽最后一口“野草”,憋了足足三十秒,仰头呼了出去。白烟飘散,头顶一块牌匾,在夜幕中清晰起来:鲁迅青年药店。意识前面,神经尽头,一种莫名的痒、麻飘过,小D飞上云端,颈上的电子纹身在肾上腺激荡下,突然疯狂闪烁:“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

不过片刻,纹身逐渐暗淡,隐入皮下。当一切痒和麻,从舌尖退去,小D舔舔上颌,心头瞬间滚过万只神兽:FFFF——这是世界上最棒、最嗨的草。没有丝毫犹豫,小D决定进入下一站:迅客音乐台。世界上,不,全世界上,所有的“迅迷”,在这一刻,都涌入进来,等待深夜到来。

子夜时分,长久的等待似乎没有尽头,而女吊乐队终于出场。一阵令人压抑到窒息的吉他solo(独奏)之后,某个湿咸男声,从地底冉冉升起,又悠悠落下: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一曲终罢,万籁俱寂。歌者在人群中间,默默走完一个“心”字,悄然离去。不知何故,小D忽然泪流满面,颈间的电子纹身再次温柔亮起:“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

——千里之外,绍兴老Q关掉VRM(虚拟现实设备),退出“鲁迅社区”。与小D一样,他嗜好“野草”——世界上最棒的数码脉冲大麻,追捧女吊乐队——21世纪最火的人工智

能赛克乐队。当然,老Q也有一组电子纹身,不是显眼地纹在颈部,而是打码在左肋前侧: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老Q是一个鲁迅研究者,世界上最好的三个鲁迅研究者之一,或者说,世界上最后三个鲁迅研究者之一。这有什么,无论成为最好的三个,还是成为最后的三个,都够牛皮一辈子了。半年前,老Q在线出版了著作——《“迅迷”时代——后赛博鲁迅研究》。到今天为止,全世界居然有三十人点击阅读过这本书,真是够火的。这样的书,放在三十年前,也许只有三个人读。呵呵,能赶上这样一个“迅迷”时代,真是幸运。想到这里,老Q查了一下支付宝余额,看看天亮尚早,决定再去一趟鲁迅青年药店。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谁不爱“野草”呢?

……

好吧,我承认,以上都是鬼扯。2049年的鲁迅研究?天晓得是怎样!除了鬼扯,我还能做些什么?就像三十年前,就算脑洞大开,谁又会想到,今天的人们,居然人手一个智能机,电话、电视、电脑等集于一体,可以随时随地漫游天下。又,一百年前的1916年,苦居绍兴会馆的周树人,如何晓得自己作为鲁迅,在三十余年后的中国,会成为坚挺至今的新圣人?也许,便是对于置身其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鲁迅也未必有多少期待吧?

青年时代,鲁迅辗转求学,弃医从文,是为人与国的“新生”。然而,究竟“人国”是为何国,他亦未必可知;唯一知道的,这目下的人与国,非人又非国,是一个率兽食人的所在,而自己本身,也未曾脱身其外。不过,怀疑未来的新生世界,却并不意味着否定现实行动的价值;相信绝无走出铁屋子的可能,也不等于放弃对那微渺机会的期待。人们也许并不明确明日世界的应然模样,却可以确信目下的现实世界,绝对不是他们愿意永恒驻留的桃花源,当然更不是他们立意前往的天堂王国。

所谓“人国”,并不存在于各种乌托邦设计中,却一定隐身于否定现实世界的批判中。在小说《狂人日记》里,并未有任何乌托邦未来的端倪,只有鬼影瞳瞳的末日景象。但是,鲁迅却认为自己写下的,是一个关于希望的小说:“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

《狂人日记》并未展示宽阔光明的地方,却打开了一切黑暗的闸门,因为黑暗、吃人并非仅仅存于现在,同样也不可避免地属于未来。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狂人日记》是一首真正的乌托邦诗篇,其以永恒的批判、否定与质疑,打开了通向具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乌托邦不是“是什么”,而是“什么也不是”,只有什么也不是的世界,才是一个无限开放的时代。实际上,在狼子村喝狼奶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不吃人的道理。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存在的,便是合理的。否则,为何存在?故而,所有改变,就只能从质疑“从来如此”开始,而不会始于想象“未来怎样”。

推而广之,关于2049年的鲁迅研究的显现,自然也是如此,不会成型于任何未来设计,只能起始于对当下状况的批判与否定。在今日中国,鲁迅研究看上去会“从来如此”下去,存在得合情合理又合适,其基本现状是思想淡出、学术凸显,或者连学术也甚为了了,简直是学术淡出、数量凸显。其结果就是批判性的丧失、当代性的失落和想象力的衰退,近乎琐碎的资料梳理、细节考证,成为学院鲁迅研究的立身之本。这个精于学术论证和数量累积、疏于思想创造的研究状况,最终导致了鲁迅研究的去历史化、去问题化、去现实性,甚至造成一种反鲁迅、去鲁迅化的犬儒倾向。

目前的这种“反鲁迅的鲁迅研究”,有其客观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基础,当然也并不能说完全匮乏批判性、创造性的元素,至少相对于新中国前三十年来说,今天的鲁迅研究算得上是百花齐放。但在总体上看,当代鲁迅研究总是试图与现实和谐相处,并给予现实以非意识形态化的理性解释,进而合理化着特定的权力支配关系和利益分配关系,屈服于学院政治、现实利益与主流文化,让当代鲁迅研究几乎退

出对公共问题的关注,也不愿将自身建构成一个相对开放的公共空间,而是变得极端地排他化、封闭化与内卷化。

内卷化一说,本来是指在劳动力剩余或劳动力不能充分使用的状况下,迫于生计压力,不得不在单位土地上投入更多的劳动力,导致劳力集约化的程度远远超过边际报酬递减的地步。黄宗智用内卷化这一概念来说明,人口压力使冀鲁西北平原贫农农场劳力的边际报酬,降至雇佣劳动工资和家庭生计需要之下。当代中国鲁迅研究的内卷化是指,虽然大量人力、精力被投入到鲁迅研究中去,却少见有创造力的研究成果出现,使之变成某种没有实际效益的、不断自我重复的循环式知识生产。

如何走出犬儒化、内卷化的困境,恢复鲁迅研究的现实感与批判性,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办法。人们唯一能够努力的,除了对于研究现状的不满与批判外,或者还需要以学术行动来完成这段历史,让这个以《狂人日记》为起点的时代,彻底走向终结。也就是说,当代中国的鲁迅研究是一个正在完成的“铁屋子”,在彻底将其完成之前,人们根本没办法安上一个门走出铁屋子之外,当然更不会摧毁这个铁屋子。因为我们自己本身,就是正在为之添砖加瓦的睡梦人,无论我们做什么,往往都是自陷其身。

未来不可知,现实有尽头。人们唯有在时代的末端,或者才能看到明日的侧影。既然2049年的鲁迅研究难以揣测一二,那么,我们或者可以看看今日研究的尽头,构想一番这间“鲁研铁屋子”的终极结构——也就是它的自我完成与历史终结的诸般可能:第一,鲁迅数据库建设完成,各种版本的鲁迅著作、手稿等,都被收录其中,鲁迅文本校勘学基本终结;第二,不同价值立场的鲁迅研究形成大体均势,鲁迅的研究与传播领域失去了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规训功能,鲁迅官方政治学终结;第三,中学语文课本的编撰与出版最终实现真正多元化,社会不再争论应该入选几篇或哪几篇鲁迅文章,鲁迅语文教育学终结;第四,鲁迅的本质主义阐释学终结;第五,鲁迅……学终结;第六……2046年,虚拟现实空间“鲁迅社区”在线发布。至2049年9月,全球注册五千万用户,经常在线四百万玩家,日均销售“野草”一百万“码克”,价值三百万比特币……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是最早注册的“迅迷”之一,至于电子纹身扫码,让我想想……呵呵,那就手签一句鲁迅的话,在拟想的20年,遥遥祭奠这个陌生又熟悉、最好又最坏的2016年的中国:

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

作 者:韩琳,山东胶州职业教育中心教师。韩琛,山东青岛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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