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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比多梦”(Lib id ream):一柄鹤嘴锄?
——《洛丽塔》对弗洛伊德“释梦”的诙谐模仿

2016-03-11熊哲宏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062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纳博科洛丽塔弗洛伊德

⊙毛  丽  熊哲宏[华东师范大学, 上海 200062]

语言之思

“力比多梦”(Lib id ream):一柄鹤嘴锄?
——《洛丽塔》对弗洛伊德“释梦”的诙谐模仿

⊙毛丽熊哲宏[华东师范大学, 上海200062]

《洛丽塔》对弗洛伊德“释梦”的诙谐模仿表明,所有的梦,从本质上看,都是白天生活的现实在变换了顺序之后的一种重新组合。释梦,既不需要借助“象征”,更用不着“性象征”。

“力比多梦” 释梦性象征

1964年,纳博科夫在《生活》杂志的采访中这样坦言说:我很难想象,任何心智健康的人会去看一个精神分析医生。当然,如果一个人精神错乱了,他就会病急乱投医。总之,庸医和怪人、巫医和圣人、国王和催眠师都能给人治病——尤其是给那些歇斯底里的人治病。我们的子孙呢,无疑会带着同样的笑意和蔑视,看待今日的精神分析学家,就如同我们看待占星术和颅相学。以不学无术、邪恶的胡说八道对轻信的公众进行欺骗的最极端的例子,便是弗洛伊德式的梦的解释。在《说吧,记忆》中,他认为,弗洛伊德对梦的“性象征”之类的探索,完全带有异想天开的色彩和性质。这就有点像要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寻找“培根式的离合诗”。确实,弗洛伊德曾神侃说,梦不是随便做的。它必有其隐潜的内容,亦即梦的意义;而这种意义,要通过一定的象征方式,像楼梯、通道、钢笔、阳台等等,隐晦地、寓意式地表达出来。可纳博科夫偏偏最讨厌“象征”与“寓意”。他自己曾解释过,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与“弗洛伊德式的伏都巫术”有宿怨,另一方面,也由于他厌恶文学神秘主义者与社会学家发明的“概括化”。其实梦并没有弗洛伊德说的那么复杂,用不着什么“性象征”或“情结”便可得到解释。

纳博科夫曾用自己的梦的体验,这样现身说法:一个星期,我有两次会做一个长长的噩梦,先前在梦中曾出现的不速之客,会在多少有些重复的环境中露面——破碎印象如万花筒般的排列,白天思绪的断片,不负责任的机械意象,完全缺乏任何弗洛伊德理论运用和阐释的可能性,但很像人闭上困倦的眼睛后,通常会在内眼睑的屏幕上看到变化着的形象。故而纳博科夫认为,所有的梦,从本质上看,都是白天生活的现实在变换了顺序之后的一种重新组合。你若要进行解释的话,既不需要借助“象征”,更用不着“性象征”。为了表明这种性象征的荒诞不经,纳博科夫借用奎尔蒂在旅馆登记薄里的“假姓名和住址”来诙谐模仿。比如,“密西西比州埃里克斯市基茨勒博士”。这里的“基茨勒博士”,其含义是什么,任何一个具有德国姓氏,对于滥用宗教又稍有兴趣的弗洛伊德学说的忠实信徒来说,应该是一眼就可看出的。因为Dr.Kitzler(“基茨勒博士”)是德文,其意思是“阴蒂”。又比如,纳博科夫在《说吧,记忆》中回顾说:“只要我在梦中见到了死去的人,他们总是一声不响,不安,奇怪地抑郁,和他们亲爱的、快活的本人很不一样。我毫不惊奇地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置身在他们在世间生活时从来没有到过的环境之中,在他们根本不认识的我的某个朋友的家里。他们分开坐着,对着地板皱眉,似乎死亡是个黑色的污点,一个可耻的家庭秘密。”

梦,是不是非得有一个潜意识动机在起作用?是不是非得通过隐秘的象征表达出来?未必!在《洛丽塔》中,“亨伯特”(以下简称“亨”)要读者想象一下:“假如他有一天犯了什么重大的杀人罪,那么,那种杀人的冲动,就应该比他想把前妻瓦莱丽亚和她的情人狠狠揍一顿的愿望,还要强烈得多。如果等到读者希望把他烧死的时候,你记住,只有一阵‘精神错乱’——比如像在梦中,才能给他兽性大发的单纯力量。”说不定,这一切都要经过修订。“有时,我在梦中想要杀人。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比如,我握着一支枪。比如,我瞄准一个满不在乎、却暗中留神注意的敌人。噢,我确实扣动了枪机,可是一颗又一颗子弹从那个怯生生的枪口虚弱无力地落到了地上。在这些梦里,我唯一的想头就是掩盖起我的可耻的失败,不让我那渐渐变得恼怒起来的仇敌看到。”请注意,在这里,亨说的“我唯一的想头”,就是一种直接的、有意识的意图。要解释这个梦,几乎不需要任何弗洛伊德所谓的“潜意识动机”。

至于那个关于“一柄鹤嘴锄”的“libidream”,就更是贻笑大方了。亨在日记中,曾记下他曾有一次做过的“一夜二梦”。这两个梦有一个明显的前因。洛丽塔的妈妈,在晚餐时宣布说星期天去游湖。于是亨便躺在床上,在入睡以前,想到了如何利用即将举行的野餐的最终计划。为了让母亲满意,他决定只对她一个人说话,到适当的时刻,就说他把手表或太阳镜忘在那边的林中空地上了,随后就带着洛钻进树林。可就在这个当口,亨睡着了,“现实”从他的周围消失了。那“寻找眼镜”的一幕,竟然变成了跟洛在一起的悄没声儿的狂欢。

清晨三点,亨吞下一片安眠药。不一会儿,亨又入梦了。这个梦境,说不上是上一个梦的续集,只能算作诙谐模仿之作:梦以一种富有深意的清晰,向他展示了他还从来没有去过的那个湖。虽然从国外输入的含羞草和夹竹桃在湖岸边开着花儿,但湖上亮晃晃地结了一大片翠绿色的冰。有个麻脸的爱斯基摩人,正白费力气地想用一柄“鹤嘴锄”把冰凿破……

亨诙谐模仿地写道:“我相信,要是我给精神分析大师布兰奇·施瓦茨曼博士的病人档案里,添上这样一场‘libidream’,她准会付给我一满袋子钱币。”

译者主万先生在这里作了一个不确切的脚注,需要更正一下。“性欲梦,原文是libidream,是亨使用的把libi(性欲)和dream(梦)合并而成的一个混成词。”

“libi-”是亨取自弗洛伊德的术语“libido”,而“libido”不能直接译为、也不能等同于或理解为“性欲”。如果这样处理,就大大地误解了弗洛伊德的性学理论。“libido”,在贬抑的意义上说,是弗洛伊德杜撰或生造的一个词;如果在积极的、客观的意义上说,则是他的一个天才的、创造性的小小贡献。他深知,他不能简单地用纯生物学意义上的“性”或“性欲”,来解释儿童心理的发展或成人的人格发展。他认为心理或人格,就是一个复杂而精密的能量系统,而它的动力状态,就是由心理能量在整个人格三大系统——本我、自我和超我中的不同分布和转移所决定的。

就是这样,弗洛伊德将生物学上的“性”(sex)或“性欲”(sexuality),与“能量”的概念相结合,创造出了“性的能量”的概念,并用“libido”来表示之。并以此作为儿童心理发展的动力,以及成人的心理或人格发展的基础。故此,“libido”只能或者是音译为“力比多”——隐含着人的心理的能量比较“多”(或不多,也不少)的意思;或者是意译为“性的能量”(弗洛伊德有时用“爱欲能量”这个词)。这个概念表明,心理的过程是“定量的”;“力比多”在量上是固定的、守恒的,性的能量(或爱欲能量)可以从一种形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但它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故此,亨的“libidream”,应译为“力比多梦”。

亨狡黠地说,如果他给精神分析学家的档案中,加上这样一个以一柄“鹤嘴锄”作为性交之“象征”的梦,那他准会大赚一笔的。可不幸的是,在这场梦的剩下的那些部分,似乎再也看不到什么“性的象征”之类的东西了。亨认为明摆着是“折衷主义的”:洛和妈妈绕着湖,骑马前行,亨呢,也弓起腿来跨在马上。任凭着马在上下颠动——尽管在他两条腿之间并没有马,只有可以伸缩的空气。亨自己“分析”说,这是由于做梦人“心不在焉”而造成的一个那种小小的“疏漏”。这就是说,这里仍然看不出有什么潜意识动机,因为“心不在焉”,充其量不过是不存在“有意识的注意”而已!

洛失踪后,在那三个空虚的年头里,亨感到奇怪的是他“难得梦见洛丽塔”。要是梦到的话,也不像他记得的,即有意识中的她的那副样子;不像他在白天做噩梦,或是夜晚失眠时,在脑海里有意识地经常着魔似的见到她的那副模样。即使出现在他的睡梦中,她也是经过了古怪可笑的乔装改扮,样子就像瓦莱丽亚或夏洛特,或者兼有她们俩的体貌。亨的梦里出现的是“乔装改扮”的洛,或戏谑地说,不过是一个“合成的幽灵”,而并没有什么“象征”的形式。在亨的梦的意象中,洛在一种十分忧郁、令人厌恶的气氛中换下一件件衣服,还会带着懒洋洋的撩人的姿态,倚靠在一条狭窄的木板或硬靠椅上,肉体半遮半露,亨总是觉得,自己呆在讨厌的备有家具的房间里,假牙断裂了,或者忘了给搁在哪儿了。他还应邀参加那儿的一些单调乏味的解剖活体动物的宴会,而到那种活动的结尾时,总是夏洛特或瓦莱丽亚依偎在他血淋淋的怀抱中哭泣,受到他充满温情的亲吻。

这种梦境,是颠倒错乱的。更具有诙谐模仿意味的是,竟然还有“受到拍卖的维也纳的小摆设”。所谓“维也纳的小摆设”,是指弗洛伊德酷爱的他的那些收藏品。在他的诊所里,不仅书架上放置了大量大部头的书,而且桌上还整齐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最多的是石雕或铜铸的佛像,还有石膏像、玉雕、黑褐色的陶瓷碗。更饶有趣味的是,右侧的相框里是文化美女莎乐美的照片。在亨的梦境中,竟然出现了要将这些小摆设加以“拍卖”的场景。

为了说明梦不过是白天生活现实“变换了顺序之后的重新组合”。《洛丽塔》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值得注意。在“着魔的猎人”旅馆里,亨把洛安置入睡后下楼,走进男厕所。有个穿着教士穿的黑衣服的人,正像俗话说的,一个“劲头十足的人”,正在“维也纳的协助”下(意指弗洛伊德),想要查明自己是否还有“性本能”。他还问亨喜不喜欢“博伊德博士”的讲话。当听到亨说,“博伊德真是个好小伙子”的时候,显得相当困惑。Dr.Boyd(博伊德博士)拟合了Freud(弗洛伊德)的谐音。

紧接着,在那晚的午夜过后,亨就做了个梦。他梦见夏洛特成了一个绿水池里的美人鱼。而在走廊的什么地方,“博伊德博士”用圆润的嗓音说,“你们早上好!”鸟儿在树上飞来飞去。接着,洛丽塔打了一个呵欠。这个梦,也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就如同民间所知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是重新组合或变换了一下白天的生活顺序。仅此而已!

作者:毛丽,文学学士,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应用心理学研究生班毕业,西门子(中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人力资源部;熊哲宏,心理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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