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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故事·爱
——重读王安忆《叔叔的故事》

2016-03-11于仲慧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王安忆真实性虚构

⊙于仲慧[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春 130024]

叔叔·故事·爱
——重读王安忆《叔叔的故事》

⊙于仲慧[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春130024]

《叔叔的故事》发表于1990年的《收获》杂志,是王安忆文学创作的重要一笔。王安忆试图通过这篇小说,揭开真实历史的谎言。重塑虚构社会的真实。然而,这仅仅是王安忆所表达的一面,小说在性别问题、人生信仰问题上都有深入的阐释。因此,本文将从代际传承关系、虚构与真实性、精神与物欲三个角度入手,解读小说背后的人生思考。

虚构与真实代际传承精神

王安忆一直是一位暗合文学主潮的作家。她于1985年发表的《小鲍庄》是当时寻根文学的代表。之前的《本次列车终点》也不乏知青反思的基调。而《叔叔的故事》是王安忆封笔一年后的第一篇作品,于王安忆来说是特别的。这篇小说之后,她从感性写作走向了技术写作。在《叔叔的故事》中,王安忆书写了一个时代对个人加诸的苦难,也书写了时代变革之后人的不适与虚无。本文将从代际传承关系、虚构与真实性、精神与物欲三个角度重读此篇小说。

一、叔叔:父兄与作家的传承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叔叔,是王安忆对于前辈作家的虚拟称呼。因此在叔叔的身上便有两个特点:父兄与作家。于年龄与时代的划分,叔叔是叙述者“我”的父兄一代。于职业身份上来说,叔叔则是“我”的同行作家。这种设定赋予叔叔两个重要的阐释角度,它划定了历史时空范围,也划定了历史时空下的一类特定人群。

一方面,王安忆将叔叔的年纪置于叙述者的父辈与兄辈之间。即:“他属于我父兄那一辈的人……年长的可做我们的父亲,年幼的可做我们的兄长。”这种设置是讨巧的,它划定了历史时空范围的同时,也给作者留下了解读的空间。因为叔叔与真正的父辈相比,他人生最关键的时代经历与叙述者“我”之间有些许重合,使“我”不至于一无所知。而叔叔与真正的兄辈相比,他人生的关键时代又要久远一些,使叙述者“我”难以亲历与贴近,留下可以想象的空白与审视思考的维度。与此同时,父兄辈的叔叔与“我”之间又产生了时间的传承,使整部小说在不到两代人的时间跨度下构成了历史的延续与对话。

另一方面,小说一开始便说出了叔叔的作家身份,并且让叔叔因为自己的作品而成了“右派”。而叙述者“我”也是一名作家。这一设定形成了身份的传承。正如文中所说:“我是和叔叔在同一历史时期成长起来的另一代写小说的人。”同时,王安忆让叔叔与我在同一区域里生活,又形成了一种地域空间的传承。这一地域的相似性使作家身份的传承更加紧密。它使“我”对于叔叔的理解与揣测有了更多的依据。

于是在这种双重界定下,作为父兄辈的作家叔叔对于“我”来说便带有了思想先驱与人生榜样的作用。“我”也应该是可以了解叔叔,并且继承叔叔光辉思想的那一代。这种设定便与小说结尾叔叔光辉形象的虚拟性相违背。当先驱与榜样是虚拟的,那么传承的积极意义何在?王安忆在此处巧妙地构成了一重反讽。

在《叔叔的故事》里,不难看出叔叔一代精神的荒芜。王安忆从理想、爱情与事业等多角度,拆解了叔叔身上的英雄光环,将其丑陋世俗的一面呈现,从而达到慨叹精神荒芜的目的。然而在王安忆的内心深处,自己一代尚不如叔叔一代。此时,那指向精神的荒芜担忧已走向绝望。由父兄辈故事的铺叙到追问再到未来想象的过程里,“我”的一代真正继承了叔叔一代精神的荒芜,甚至青出于蓝。这种基调在小说的一开始便已定下,而在小说的结尾被再次强调。于是,叔叔一代与“我”之一代精神荒芜的传承成为脉络,在撰写叔叔一代的表面下作为小说的潜在线索而延续。甚至,王安忆让叔叔一代的伤痛在下一代身上再现,使这一潜在线索在即将结尾的时候浮出水面。

王安忆将主人公设置为父兄辈的作家是独具匠心的,她使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两代个人构成了传承与对话,也使个人与时代的对话与省视变成可能,为小说叙述结构的构建与主题的多重性表达都提供了阐释的空间,也使读者重新思考了代际传承的关系问题。

二、故事:真实与虚构的相融 《叔叔的故事》在叙事上是独特的,它以一种后设小说的手法,将编制故事的过程于文本中展现,意图打破讲述故事的真实性。然而,王安忆并未止步于此,在打破真实、构建虚拟的同时,她又建立起一座通往真实的桥梁。将本应背道而驰的真实与虚构融为一体,通过复述式叙事与分析性虚构的方法完成主题的探寻。

首先,作为一部中篇小说,《叔叔的故事》一定是一个故事,可王安忆从题目起便有意强调“故事”这一概念。这一再的强调便将“真实与虚构”的叙述目的推向幕前。用一种想象的虚构来撰写历史的纪实,又把故事的概念演绎到极致。故事,本身便是真实与虚构的代名词。一方面,故事可以是真实的,但在流传与讲述中便有道听途说与主观揣测的增减;另一方面,故事可以是虚构的,但在虚构的演绎中又有真实亲历与史料叙述的再现。

文中,王安忆反复强调这一故事的真实性,又在我们相信它是真实故事的时候用推理想象来消解这份真实。比如她说:“这是一个拼凑的故事,有许多空白的地方需要想像和推理……我所掌握的讲故事的材料不多且还真伪难辨。”在这种真实与虚构之间,王安忆跳出了父兄一辈历史的框定,进而融入子女一辈对父兄时代的思考。于是,在这种行文下,《叔叔的故事》完成了王安忆对于那段历史由感伤到自省的转换,使作品增添了“总结、概括、反省与检讨”的冲动。

王安忆运用后设小说技巧,将完整的故事拆解。在质疑种种预设立场的同时,于故事的反复与交叉中拼合出一种不可怀疑的真实。这种真实直指时代的裂痕,以及在裂痕下人类精神的巨大危机。于是,虚构的个人的故事与真实的集体的历史重合,使读者在亦幻亦真的故事里意图找到真实。

其次,王安忆在小说中采用了多次叙述同一事件的写作手法,即复述式叙事,并在多次叙述同一内容的时候采用内容颠倒的叙述手段。其中,第一次叙述多设置为对叔叔主流的正面宣传,赞扬叔叔如同英雄般带有理想主义色彩。这种叙述由于符合叔叔精神领袖的形象,而往往被认定是真实的。再次叙述,内容多已相反,叔叔不再是正面的英雄或思想先驱。可在人们尚未开始怀疑这有悖于主流中心的叙述是否真实的时候,王安忆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你,它是真实的。这种写法将反讽效果推向高潮,并且解构了主流话语的可信度。原来,叔叔的光环只是被赋予的虚假形象,并且叔叔自己也在这种虚假中忘记了真实。于是,以叔叔为代表的一代历史的真实性也被解构了。似乎历史本身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是哪一个?

最后,王安忆在文中还运用了虚构与主观推演的方法,即分析性虚构,进一步拆解真实性。这一点在描写叔叔离婚的一段情节上表现得最突出。叙述从“外面传说”开始,这四个字使离婚一事先天地打上了谣言的烙印。在其后的叙述中,作者反复运用了“我想”的叙述模式,在谣言的基础上,故事被推向了虚构与主观推演的道路。

《叔叔的故事》是一次叙述的历史,它在真实与虚构间完成了一种解构,但也完成了一种重构。它解构了主流话语与历史的真实性,让真实成为虚构;它重构了谣传话语的真实性,让虚构成为真实。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种写法颇似《红楼梦》里的真事隐去、假语村言,在虚构的历史人物框架下构建可能真实的历史,从而引起读者对那个充满谎言的真实历史进行反思与自省。王安忆后来的长篇小说《纪实与虚构》正是这种真实与虚构写法的延续与深入。

三、爱:精神与物欲的绝望在《叔叔的故事》中,爱占了很大的比例。这里既有叔叔作为父亲对于子与女的爱,也有叔叔作为男人对于女人的爱;这里既有叔叔作为作家对于文学的爱,也有叔叔作为曾经的青年对于人生理想的爱。王安忆将这些爱交织在一起,从精神与物欲两条路出发,去探寻哪一条路可以走向爱的终点。

在精神的这条路上,王安忆首先探讨的是文学之爱。叔叔写了一篇文章并因其获罪,这里蕴含着叔叔对于文学的精神之爱。可是王安忆马上用三次各不相同的叔叔自述消解了这份精神之爱的真实性。对叔叔来说,这文学之爱是含有物欲的,他可以因地制宜地改变写作缘由,从而使写文章这件事符合叔叔想要营造的自我形象。此时,文学的精神之爱有了世俗动机。

第二次,作者安排了叔叔与其妻子的故事。开始,这段故事被描绘成一段美好的精神爱情,即“一个偏僻小镇的女学生,爱上一个摘帽‘右派’、来自城市的老师”。然而,再叙述里那更可能的真相是叔叔与他妻子的婚姻是物质与生活上的相帮。叔叔是落难者与寄居者。二人没有任何精神上的感情基础。

接下来,王安忆安排了一个叫“大姐”的女性。她与叔叔上演了一段精神之爱的传奇。叔叔曾说:“对爱的女人是不会有性的要求的……我想,大姐是世上极少数的他爱的女人。”可是笔锋一转,王安忆再次展示了精神之爱的虚无。叔叔在面对大姐身体的时候,他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使叔叔和大姐只能各奔东西。于是,原本浪漫的爱情传奇被打破。

在一次又一次的探寻中,我们发现:精神之爱的道路是走不通的。它无法躲避世俗欲望的人性需求,也构建不了一个完整的人格。于是,王安忆转向欲望之路的探索,试图在欲望里走向爱的终点。

王安忆首先写了一个叫小米的女孩。她与叔叔保持着肉体欲望的情爱关系。但是,叔叔在小米身上依旧有精神的寄托。小米“使叔叔想起了多年前诞生于他的想像且又夭折的女儿”,小米的出现“就好像在向叔叔还愿似的”。

王安忆又写了一次座谈会,这次座谈会是关于寻根话题的探讨。叔叔在座谈会上成为了话语的中心,“他善听善辩,总是使人折服”,但“我”发现,“这个讨论已被叔叔引导到另一个方向,距离初衷很远”。其实,这是叔叔对于青年与理想欲望的潜在表

现。他希望自己永远如青年般拥有理想,也希望自己是青年们的精神先驱。所以,当叔叔发现他与青年拉开距离的时候,当他的世俗地位受到挑战的时候,叔叔便感到了一种危机。这种危机恰是人性欲望的难以满足,只是这欲望又是建立在精神的满足之上的。

最后王安忆写了一个德国女孩,但她将叔叔对于青春、文学、自我与纯洁爱情的精神渴望扼杀在原初,使叔叔呈现出一种原始欲望的宣泄,然这宣泄又在最后一刻被懦弱、虚无所打破,最终呈现出一种无希望的状态。

《叔叔的故事》探索着爱的两条出路:精神与欲望。可是,当赋予在精神之爱上的高洁不再,当赋予在欲望之爱上的可能不存,我们愕然发现,这是一个荒芜与丑陋并存、信仰与快乐消失的时代,精神与物欲都无法使人感到满足。无论如叔叔一般的父兄辈,还是如“我”一般的年轻一代,似乎都已被时代抛弃,没有群体意识、也没有个体意识地游走在荒芜与虚妄的世界承受空虚。正如小说的最后所说:“叔叔的故事的结尾是:叔叔再不会快乐了。我讲完了叔叔的故事后,再不会讲快乐的故事了。”于是,当爱的两条出路皆被扼杀,人类原始的希望便消失无存。这是王安忆在借由爱而探讨人的走向。

总的说来,《叔叔的故事》是独特的。一方面,它是王安忆不再盲目追寻文学主潮后的自我思考与探;另一方面,它构建了一个个人与历史对话的舞台,揭开了真实历史的谎言,也重塑了虚构社会的真实,从而引发对人类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分思考。

[1]王德威.当代小说二十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2]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3]王安忆.叔叔的故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作者:于仲慧,东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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