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籍寓滇闺秀龙贞女事迹及其诗集小考
2016-03-09茶志高
茶 志 高
江西籍寓滇闺秀龙贞女事迹及其诗集小考
茶 志 高
龙贞女是明清云南贞女中的典型,她的“奔殉”行为和守节苦行事迹被宦滇文人王文治以诗序的形式记录。龙贞女能诗擅文,有诗集《密藏诗钞》,惜不传,现仅存《元鸟行》一首,诗歌意旨恳切。贞女诗歌多自写幽愤,语言平实自然,龙贞女《元鸟行》为“天籁自鸣”者。
闺秀;龙贞女;《密藏诗钞》;《藏密诗钞》
作者茶志高,男,彝族,云南巍山人,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学院讲师,博士(云南 昆明 650500)。
旌表贞节是朝廷社会道德建设的主要内容之一,明清云南史志中有大量的贞女及其事迹记载,可以看到坚贞守节的观念已深植云南女性的观念中,她们的事迹也获得统治阶级和文人的认可。《建水县志·忠烈》“忠孝节义”条云:“惟天降衷,厥有恒性。君不以责之臣,父不能强之子,而为子臣者要一。动乎天而肫然不能以自已,以此立生人之命,全天地之经。激顽立儒,风规远矣。至若匹夫匹妇,怀贞不二,矢死靡他,固亦人情所难哉。应大书之以昭激劝。”[1]P621表彰节孝、贞烈成为一项重要的内容。龙贞女是被朝廷旌表制度所遗漏,却被文士、百姓高度褒扬的一个。
一、龙贞女事迹
明清贞女故事史料来源主要有朝廷旌表记录、地方志记载、文人纪念和表彰贞女的传记、诗歌、轶闻和故事,以及在礼法讨论的文字中所援引的贞女事例。通过对地方志以及其它文献的爬梳,可以发现,在数量庞大的明清云南贞女群体中,清代范贞女、思茅陈贞女、许贞女等事迹广为人知。江西籍寓滇闺秀龙贞女,按陶应昌先生的说法,属于“外来”而转“滇产”的女诗人,与滇人同论,[2]这在《列朝诗集小传》等著述中多见。其事迹因王文治到建水才得到更多人的认识和宣传,她的事迹终被文士广泛褒扬,其诗文获得高度赞誉,使得她在众多的贞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女性学习的典范。“龙贞女习礼明诗,文德兼行,自古难为,是滇中不多的女诗人”[3]444,现就龙贞女的事迹及其诗歌进行简要勾勒。
龙贞女,江西吉安方志文献有“龙贞女”,但没有其它的文字记录龙贞女相关信息,就无从辨别此“龙贞女”为寓滇的龙贞女,毕竟龙姓在吉安是较为常见的姓氏。石吉梅《清朝江西女性作家作品考论》第二章对清中叶的江西女性作家进行了梳理,其中第30条云:“龙贞女(乾隆年间人),吉安人,龙三英女。乾隆辛未(1751)进士刘恒*“刘恒”多作“刘恬”,当为传刻致误。《昆明县志》、《建水县志》、《滇南诗略》、《王文治诗文集》等均作“刘恬”,文中有引。《历代妇女著作考》作“刘恒”,龙贞女小传到“为父母所救”即止,与《昆明县志》等文献较之简略。见胡文楷编著、张宏生等增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764页。《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乾隆十六年辛未科(1751)第二甲七十名”作“刘恒”,见朱保炯、谢沛霖编《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721页。聘为继妻,未婚而恒卒,女负石投水,为父母所救。著《密藏诗钞》。”[4]潘永幼《清代江西闺阁诗人研究》中统计了清代江西闺阁诗人的地理分布和社会出身,其吉安14人中有“龙贞女”,作者并没有注意并说明这个问题。[5]有关龙贞女事迹的记载主要见《昆明县志》、《建水县志》、《滇南杂志》、《滇南诗略》、《王文治诗文集》。《昆明县志》卷七“闺媛”条载:
龙贞女,江西吉安人。父三英,流寓昆明,女幼通书史。乾隆辛未进士刘恬聘为继室,未昏而恬卒。恬,建水人也。女闻即负石投水,为父母所救。论以恬有遗孤,遂矢志奔丧。既之,刘无舅姑娣姐,家徒四壁立。与孤子平矜席店,卧柩侧三月余,即为营葬。乡之人士重其节,为置田以供膳食。女日勤黹,行不踰阙。其弟自昆明往视,临窗与语,询父母起居毕,即遣还。卒年四十六。著有《密藏诗抄》一卷。[6]P139
《建水县志》卷七所载与《昆明县志》相差无多:
龙贞女,父龙三英。本江西吉安人,寓居昆明。女年十九,喜读书,兼通文墨。进士刘恬为诸生,肄业五华书院。前妻卒,遗子幼,闻女贤淑,继聘焉,未娶。恬举庚午乡试,辛未成进士。归感疾,卒。女闻讣自省奔丧,矢志守贞,教育孤子,日读《列女传》,足迹不至楼下二十四年,卒。乾隆五十年详题。[1]P683-684
除《昆明县志》和《建水县志》外,临安府知府王文治诗集中记录了龙贞女事迹,并写了一首《龙贞女诗》进行了表彰,诗有序,云:“贞女姓龙氏,滇之昆明人。进士刘恬聘为继室,合卺牵丝将有日矣。而乃公明才俊,福逊庸人;叔宝神清,相非寿者。贞女将投身于濑水,抗迹于汨罗,上天鉴佑,已绝复甦。邻里人代为之悲,父母莫移其志。先是刘君元配藐有遗孤,赖巾帼之程婴,为家门之周勃。茹荼画荻,八历寒暄。卒以忧能损人,才不偶数。年未三十呕血而终。盖卷葹之草,心本易伤;共命之禽,理无独活矣。贞女幼通经史,善属文。内言不出,世罕闻知。孤子平矜,颇能口诵。摹曹娥之碑版,每动悲哀;听女嬃之砧声,无非激楚。呜呼!崩城哭市,或无飞絮之才;习礼明诗,或乏贞松之节。以文兼行,自古为难。考厥遗徽,有裨风化也。乃表以诗。”王文治用的是丰富细腻、感情真挚的叙述方式。王文治诗云:
重门苔迹厚,一径闭苍苍。里合全名节,诗曾谱断肠。
玉因含璞贵,兰以被煎芳。寄语贞松质,无须怨雪霜。[7]P188
序文在叙述龙贞女事迹时兼有评论,可以看出王文治被龙贞女事迹受到很大的震撼和感动,对龙贞女的行为,他是高度认可的。我们在王文治《归人集》中还可以看到另外一首写节妇的诗歌《陶经历母守节诗次商宝意前辈韵》,诗云:“泾渭本合流,沙金或同炼。贞妇似贞臣,见节在遭变。有子讬一官,辛苦表前善。扬芬商守诗,徵信顾君传。寄语采风人,勿忘编淑媛。”[7]P196正所谓“贞妇似贞臣”,一旦贞女与贞臣具有了某种共同的契合点,为她们的事迹做记录和宣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声音的表达与情绪的宣泄,这是文人臣子为什么大力表彰贞孝节妇的原因。同样,统治者表彰贞烈,也表明他们需要和支持忠孝贞烈的典型。明清时期的贞女事迹绝大部分是由男性文人学者记录的。王文治的诗序,保山袁氏在编纂《滇南诗略》时引用,收录龙贞女诗《元鸟行》并有小传兼若干条点评。《滇南诗略》卷四十六《龙贞女小传》云:
龙贞女,昆明人。幼颖异,父教之书,甫成诵,即解悟。凡古史、女箴无不习览。髫年字临安诸生刘恬为继室。庚午,恬捷于乡,贫未成婚,遂北上,成进士。归里,卒。贞女闻信号哭,饮食不入口。夜半潜投水,家人惊觉呼救,渐甦,誓必死。父母谕以恬有遗孤,贞女矢志奔丧抚孤。既之,刘家四壁萧然。女毫不介意,栖身一小楼扃户,勤女红纺织以食,课儿特严。即妇女来谒,非有德寿者不轻见。其弟自昆明往视,贞女立门与语,询父母起居毕,即遣还。其远嫌如此!临人好义者醵金置田,以助虀粥。卒教育孤子平矜补弟子员,食饩。贞女卒年三十余,著有《藏密诗钞》一卷。王梦楼太守序其诗云:“菤葹之草,心本易伤;共命之禽,理无独活。”又云:“崩城哭市,或无飞絮之才;习礼明诗,或乏贞松之节。以文兼行,自古为难。考厥遗徽,有关风化,盖实录也。平矜终明经,孙超亦诸生。”[8]743-744
从小传的内容来看,和王文治所言不差,但写法上更生动、用词简练,生平遭际一一写出而中间不加评论,末尾才引王文治的评论,使龙贞女形象更为丰满。需要注意的问题是,《昆明县志》、《建水县志》、《龙贞女诗序》以及《滇南诗略》中龙贞女小传对其年龄的记载有出入,《昆明县志》载“卒年四十六”,《建水县志》云“足迹不至楼下二十四年”,应该是其丈夫刘恒去世之后的事情,以“女年十九”加起来至少有四十三年,这两则方志材料记载相仿,应有某种渊源关系。而王文治序云“未三十呕血而终”,龙贞女小传“贞女卒年三十余”明显沿用了王文治的材料。龙贞女小传中还附带介绍了其丈夫刘恒的生平,《滇南诗略》卷三十二的刘恒小传:“刘恬,字澹夫,建水人,乾隆辛未进士,廷试归旋卒。时已聘昆明龙氏女为继室,女闻讣归刘,守贞抚孤以终。”就是依据此材料而来,《滇南诗略》收刘恒诗1首,诗题为《舟中有怀》,诗云:“别予从驿路,忆尔卧江头。嶂叠还通梦,潭深不堕愁。素心同月浣,孤影抱云流。何处啼猿近,哀声傍客舟。”[8]P526诗歌写离别之情,诗歌首句是个普通而又随处可见的送别场景,通过场景追忆而使诗歌弥漫着作者的孤独、不安和不舍,直至因群山叠嶂的阻隔和遥遥无期的等待而造成的哀戚情绪,只能寄托于明月和流云来传达和排解,作者的心绪已走得很远,然而近处猿猴的哀鸣把他拉回现实——诗人还在远行的客舟之上!从此诗与《道光云南通志》所录《吹埙吟》来看,刘恒的诗歌水平不差,惜其它诗作现已不传。
明清贞节女性一般有两种基本做法,一为“守贞不字,教子成名”,另一为“无子矢志”。像龙贞女这样的女性贞烈,在明清云南各地非常普遍。贞女群体有高度的相似性,她们大部分都能接受一定的教育,读书明理,丈夫去世后,守节如常,抚养孩子成才。如:“李一宁妻黄氏,庠生九畴,女少承庭训,读书明理。归李逮,事翁姑和婉承欢。家素贫,氏相夫以勤。夫亡,摒当家务,济于艰难。生六子,教之甚严。其后诸子俱成名,惟凤举未获入庠。家计不足,亲友咸劝为朝夕谋,诸子亦以为言。氏曰:‘尔兄几废举子业,我力阻之,终为名下士。六儿虽不遇,勿作他想。’凤举感佩母教,学益力,遂入庠饩,岁入成均。一门之内,孝友和睦。氏之成教于家,为近时罕觏云。以子凤彩贵,赠安人。”[1]P691类似黄氏这样的做法,于一个家庭内部来讲,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于社会中更多的家庭而言,也极具示范效应,朝廷也希望通过对这样的贞女的旌表,来激励广大的家庭。又如萧培元《思过斋诗钞》卷十《题周氏贞女抚弟图》:“贞女周筠仙,周荩臣大令忠之胞姊也。初,父母无子,祖望孙切。贞女誓不字以奉祖,且以事亲。比荩臣生十日而母死,贞女抚有之。稍长,则亲为课读,迨父歿后,贞女身理家务,年二十一,劳猝以终。临终时嘱曰:‘葬我祖茔。’家人误葬义地。荩臣长,始移祖茔,以遂其志焉。”[9]P381检阅明清时期云南地方志,被旌表的贞节烈女之数量惊人,同时还可以发现有不少少数民族女性出现,如彝族烈女:“彝女六姐,不知何许人。崇祯十一年司李吴详奉院司道旌表节烈,立碑于西关道旁。”[1]P657又如《腾越州志》卷九载傣族女性孟养思氏之女磉飘、蛮莫土司思哲之妻罕送等。那些未被纳入旌表制度体系中的贞女,假如没有一些文人将表彰被忽视的贞女事迹彰显于世,作为自己的迫切责任而把她们录入史传,我们便无从得知。在龙贞女事迹中,龙贞女为死去的未婚夫刘恒过继并培育后嗣,教书成才,这符合明清贞女的标准做法。卢苇菁认为“它是贞女传记的高光点,用以证明贞女肩负起了妻子的责任”[10]P36,为未婚夫守志的贞女理念,在古代早有楷模,龙贞女“日读《列女传》”,足见她已把它作为自己行为的标准,并以此来激励自己。贞节女的另一共性特征就是从小熟读《列女传》,并遵循其中的言行规范,苦行守志,从一而终,直至赴死不屈。如《新纂云南通志》卷二百四十一“列女传三”载:“烈女张氏,昆明人,遗父名,幼习《孝经》、《列女传》。字同邑王懋勤,未归而懋勤故,母不以闻。将另字,始告知,女哭不食,谓母曰:女子从一而终,礼无再配,女志决矣。遂投缳死,时年二十岁。”[11]P73像张氏这样“少通《孝经》、《列女传》”的女性在史志中不在少数。“在传记中,贞女的克制和苦行是她杰出品格和道德成就的标志”[10]P187。“栖身一小楼扃户,勤女红纺织以食。……课儿特严,即妇女来谒,非有德寿者不轻见。其弟自昆明往视,贞女立门与语,询父母起居毕,即遣还”,龙贞女的活动空间、饮食起居、举止言谈以及与其他人的接触等,无不具有特殊而深刻的身份意识。
二、“贞变淑常”背后的天伦纲常观
在云南众多史志文献中,可以发现大多文人似乎有一种共识,即认为女性节烈贞孝是符合“义礼”的规范和要求的,她们身上折射出道德的光芒,理应受到旌表。这应该也代表了当时社会大多数人的看法。《鹤庆府志》卷之二十一“节烈”云:“彤史纪闺秀者曰贞、曰淑。贞言变,淑言常也。单纪诸未亡人,是不幸者显,而幸者反为之掩矣。不知女子幸而天伦无恙,则从父得孝,从夫得令,从子得慈,不必耑以节著。惟不幸而身当大敌,乃至誓日指天,有死无二,将千古纲常直以冰心雪骨留之,岂曰戒彼蘗嬖乎?即俨然具须眉,而了无血性者对之,亦堪愧死。其奇瑰殆不减烈丈夫也。夫变以成节,似属快举,其实为惨事。而忍令其湮没于荒烟蔓草间?”[12]P176一旦被称为贞女,就意味着“某贞女”因遭遇了某种变故(主要为未来的丈夫离世),正是所谓的“贞言变”,而这种“变”是一种连环的事故,它和贞女的生命息息相关,她们处境艰难却履之若素,因而也有了一幕幕的“似属快举,实为惨事”的故事,终究还是反映着社会的一些现实和观念。
贞女怀冰清玉洁之操守,专一不二之志节,符合天地五常之道。贞女的冰心雪骨,反映着千古不变之纲常。“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其秉五常之性一也。而怀清履洁之操,有时巾帼较须眉为更挚,稚鲁视学问为更贞。无他,其性专一。苟遇患难,有死无二。故千古纲常或以冰心雪骨留之,或以烈血清流存之。”[13]P393为人臣者忠心不二,为人妇者其志不移,强调的都是“从一而终”,《沾益州志》卷四:“从一而终,妇女之义也。至于夜泣啼鸟,心沉眢井,伤矣!而究能为夫事。其亲为夫成其子,以尽无成代终之义;其知能出于不虑,乃知而凛烈深于忠臣孝子。圣世所以广为旌表,以维天经地义于不替也。”[14]P134《永昌府志》记载:“李彭氏,居芒市之勐戛,幼字李沛沛,因案发广西,女守以待。翁姑及父母勤令改适,不从。后李闻其待己,遗以书令其改适,女捧书泣曰:吾终作李氏鬼矣。所居之乡土练也,俗最恶,有强梁闻其美,欲夺之。女凂人乞于练头而免。”[13]P328这正是王廷植在《书归震川贞女论后》所说的“盟书在前,生死不二,父母不能夺其志,舅姑不能阻其来”[15]P1473的绝佳注脚了。可以看出,史志中所记载的每一位贞烈节孝女性背后,都是凛冽惨痛的事件,人们同情她们的不幸,却又将其作为一种教化的手段,将励节全贞的女性作为典型进行旌表。因此说:
从来割鼻全贞,毁容励节。虽为人事之变,实亦妇道之常。史家犹悯其苦心,嘉其坚志。详考平生,笔之于书,用光百世。况未婚之贞女哉!夫望门洒泪,束发奔丧。芣苢之歌未及,菤葹之草永伤。魂飞石化之间,誓酬一诺;心许剑悬之所,志矢终身。所谓树号‘女贞’,药称‘独活’者。此情此境,较之怀清巴妇不更有难欤?我国家激扬风化,凡此志洁行芳之女,正宜录其姓氏,登诸简篇。讵可使令闻不彰,湮没如灶下娘乎?[13] P327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隐约感受到史志记录者对于贞烈女性有一种特殊的复杂的情感:他们认为贞烈女的事迹过于惨烈而怜悯其苦心,因而搜罗起来令其受表彰。“夫穷乡僻壤其烈妇贞女往往捐生忍死,以成其志,而得达于朝旌于里者,恒不多见。遗漏为何如此?固采风者责也。今旁搜详载之,庶芳规淑范不至久湮,而阴教亦得以维持于不敝云。[16]P411《新纂云南通志》卷二百三十九“列女传一”云:“知妇女敦礼仪、尚节烈,虽穷乡僻壤,咸有其人,益征教养之隆,风化之美也。”[11]P1贞烈女性成为体现风化教养的途径,这无疑又显示出另一个倾向,即社会鼓励这些守节苦行甚至献出宝贵生命的女性的行为,让那些正在遭“变”的女性效法之,来体现“天经地义”和“妇道之常”,显然更加深了女性的持节观念。“守则旌之”的取向正是社会需要的礼制精神,而非否定守节之人,导致走向把女性引向“不守其身”的一面,变得混乱而歪曲了天伦纲常。
黄琮《滇诗嗣音集》卷二十收昆明诸生朱绶《张节妇》诗云:“天不苦妾而苦舅姑,贼不杀妾而杀妾夫。夫死舅姑谁人养,阿叔年幼有苦无?妾跪拜舅姑,愿舅姑勿哭。妾在如夫未没,纺可作衣,织可易粟;妾在如夫未没,历年而舅死,舅葬妾亦可死。叔且成人姑有子,妾请从夫地下。妾不从夫地下,妾心良耻,白线一束命毕矣。”[17]P361,这首诗虽为男性写就,却是一个贞烈女子的凛冽而决绝告白,亦足以说明主人公的坚贞之志了。
三、《藏密诗钞》还是《密藏诗钞》
贞女诗歌是研究和探讨贞女主体性、自我意识、行为价值理解的最主要材料。前已论及《滇南诗略》编者收录龙贞女诗《元鸟行》并有评点,现就其诗作《元鸟行》及其诗集进行分析。
《滇南诗略》称“贞女诗多自写忧愤,古诗较胜律体”,说明他们非常重视贞女群体的诗歌风貌。贞女诗并兼各体,其中古体诗写得最为出色。龙贞女《元鸟行》:“偏偏绕梁燕,来往啣芹泥。啣泥垒窠巢,巢成则生儿。儿出寻食哺,鹿鹿无闲期。形衰羽且落,心力未觉疲。春尽雏习飞,引雏出庭闱。左顾绿荷池,右盼紫蔷薇。蔷薇多芒刺,挂翅儿难归。欲将上碧空,烈日似火红。欲将翔四野,唯恐起狂风。千思无一可,不如返巢中。返巢倦欲息,索食儿啾唧。振羽欲飞腾,千钧压两翼。痛思掠海时,何期困异域。”诗题后注“初夏作”,写老燕如何哺育小燕的过程,触景生情,但诗人熟知所写内容并观察细致,以燕写人却通篇没有人的出现,全用比兴手法。诗歌在对燕子的描写中带着诚恳之心,读过龙贞女事迹的人,都很容易看出这是诗人自况,燕子就是龙贞女。我们同样不会在读的过程中觉得有夸张、虚假的意思出来,故《滇南诗略》编者在此诗后点评曰:“意旨恳切。”因此,龙贞女的这首诗语言平实,毫无雕饰之迹亦无艰涩之感。《滇南诗略》称:“岷雨云:‘曾见贞女诗皆天籁自鸣,兹选《元鸟行》一章,纯用比兴体,尤为杰作。’余守临安,闻人称贞女者不绝于口,稽之。傅岩溪先生小序,信然。惜乎!太史輶轩未之采也。”[8]P744岷雨,江濬源字。他评龙贞女诗“天籁自鸣”中的杰作,确实恰如其分。《滇南诗略》在龙贞女之后录闺秀苏氏诗作14首,苏氏,号竹窗,赵州人。苏海门侍御女,乾隆乙酉拔贡龚锡瑞簪崖室。苏竹窗诗《接外昆明寄书作》:“谋养君应出,家庭我自谙。亲欢一念拂,妇识几分惭。防疾先调药,称觞或典簪。前程知努力,早慰桂枝探。”此诗中的主人宛然温良贤淑的家庭主妇形象,先说男性在外谋求生计,女性在家处理日常家务,合情合理,偶尔也希望丈夫待在家里共享天伦的小心思,却又觉得惭愧的矛盾心理。他嘱咐在外的丈夫注意身体,同时也想到丈夫或许没有多余的钱买点酒喝,或许要典当发簪了,最后勉励他要多努力。编者评论此诗末句“居然正始之音”,翁元圻评曰:“三四温柔敦厚,有补诗教之言。可与龙贞女诸作颉颃金碧矣!”[8]P744苏氏的《闻雁》:“野旷风霜警,灯残雁过楼。关山千里月,天气一声秋。少妇深闺梦,征夫远寒愁。银河斜未没,哀怨满空流。”编者以为此诗“通体唐韵,三四尤大而远”,翁元圻评曰:“不必有意刻画而自然合拍,气韵亦极沉雄,宛然大家风味,岂止闺房之秀。”苏竹窗为大理龚锡瑞之妻,龚氏一门多能诗文者。清代大理赵州地区诗人众多,家族文学发达,地域诗学呈现出自觉特征,[18]龚氏家族的文学创作值得深入研究探讨。
根据上述所引几条文献和翁元圻的评论,可以确定龙贞女诗歌不少。《昆明县志》载龙贞女“著有《密藏诗钞》一卷”,而《滇南诗略》却称“著有《藏密诗钞》一卷”,到底是“密藏”还是“藏密”,却是个疑问,选辑龙贞女诗时,《滇南诗略》的编者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前提及石吉梅论文第二章第30条引龙贞女事迹,所据材料为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国朝闺秀诗柳絮集》,查《历代妇女著作考》知其论著卷十九载“《密藏诗钞》一卷,(清)龙贞女撰”,胡先生所据为《昆明县志》、《国朝闺秀诗柳絮集》,按这条线分析,《昆明县志》当为“《密藏诗钞》”一说的来源。而在一些学术研究成果中,学者援引不同文献时,或作“《密藏诗钞》”,或作“《藏密诗钞》,说明对龙贞女诗集的认识较为混乱不清。龙贞女的诗集的散佚,对考证这个问题造成了障碍。
曹春林《滇南杂志》卷十一“滇闺秀诗目”条记载了龙贞女诗集,云:“《藏密诗钞》一卷,昆明龙贞女著。”[19]P420卷十六又有“龙贞女诗”条云:“贞女,昆明人。王梦楼先生守临安时,为序其诗曰:‘贞女,建水进士刘君恬聘为继室,合笛牵萝将有日矣。而乃公明才俊,福逊庸人;叔宝神清,相非寿者。贞女将投身于濑水,抗迹于汨罗。上天鉴佑,绝而复甦。乡里代为之悲,父母莫移其志。先是刘君原配藐有遗孤,赖巾帼之程婴,为家门之周勃。茹荼画荻,八历寒暄。卒以忧能损人,才不偶数。年未三十,呕血而终。盖卷施之草,心本易伤;共命之禽,理无独活矣。贞女幼通经史,善属文。内言不出,世罕闻知。孤子平矜,颇能口诵。摹曹娥之碑版,每动悲哀;听女嬃之砧声,无非檄楚。呜呼!崩城哭市,或无飞絮之才;习礼明诗,或乏贞松之节。以文兼行,自古为难。考厥遗徽,有裨风化也。乃表以诗。’诗曰:‘重门苔迹厚,一径闭苍苍。里合名全节,诗曾谱断肠。玉因含璞贵,兰以被煎芳。寄语贞松质,无须怨雪霜。’按:《滇南诗略》称贞女有《藏密诗抄》一卷,而集中只选其《元鸟行》一首。不知何故?岂其稿先已逸亡,此首乃其孤口诵者欤?余因此序与诗梦楼集中不载,故从《临安志》中摘录之。”[19]P596-597《滇南杂志》所载王文治序据《临安志》,与前文所引王文治诗集中载个别文字上稍有差异,曹春林所言龙贞女诗与序没有载入梦楼诗集中,应是版本不同所致。值得注意的是曹春林怀疑《滇南诗略》中所录《元鸟行》,并不是直接来自龙贞女诗集,而是乡里所口诵流传的记录,可能在此前龙氏《藏密诗钞》已经散佚,这种情况也并非不可能。
出现《藏密诗钞》、《密藏诗钞》两种不同的原因,一种可能是刊刻、手抄等流传过程中的讹误。另一种可能是,龙贞女诗集与其他诗人的诗集名接近或者同名,以致混淆。通过考察清代临安地区的文人著述,可以找到一部同名诗集——傅为詝《藏密诗钞》,总十卷。傅为詝,字谨斋,号岩溪,建水人。雍正癸丑进士,榜署元江人,历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傅为詝在朝遇事敢言,风节著闻,朝野钦重。除《藏密诗钞》外有《初学文类》、《读汉书论》。《滇南诗略》有小传,并录其诗17首,或朴老,或清矫,或和平温厚。傅为詝《藏密诗钞》的内容分《官辽集》、《寸草集》、《纪行集》、《需次集》、《爱日集》、《岁暮杂诗集》、《纪行诗集》、《应制集》、《扈跸集》、《扈从木兰集》,《藏密诗钞》收入《云南丛书》,后《丛书集成续编》集部129册影印收录。方树梅先生《明清滇人著述书目》有详细介绍[20]P60傅为詝作《藏密诗钞》是毋庸置疑的,现云南省图书馆有乾隆刻本。另外,根据上文所引江濬源“傅岩溪先生小序”云云,傅为詝当为龙贞女诗序的发轫者,也就是说,王梦楼等人的诗序,亦来源于傅为詝,这正进一步说明,傅氏《藏密诗钞》之名,极有可能影响了龙氏诗集名。《明清滇人著述书目》集部亦著录龙贞女诗集曰:“《藏密诗钞》一卷,清闺秀龙贞女撰。”[20]P124陶应昌先生《云南历代各族作家》亦作“《藏密诗钞》”,所依据的材料为《新纂云南通志》和《续修昆明县志》。按照现有的文献材料来判断,除《昆明县志》、《历代妇女著作考》等作《密藏诗钞》外,大部分的文献著录都作《藏密诗钞》,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从《密藏诗钞》来看,除了《昆明县志》刊刻过程中的疏漏所致,当然也不排除其它文献讹误的可能。如果依据傅氏《藏密诗钞》这条线加上女性之细腻心思和龙贞女常住小楼看,以“密藏”不示人命集明志,符合她的身份,龙氏诗集当为《密藏诗钞》为妥;但若反过来看,诗集同名的情况在古代文人作品中是极为常见的现象,且就大多数文献的著录,以《藏密诗钞》为名较为合理。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不论是《密藏诗钞》,还是《藏密诗钞》,均不影响龙贞女的优秀品行及其诗歌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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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国景
逻辑与认知
栏目主持人按:
本期发表有关语言、文化与认知的三篇文章。
陈保亚和田祥胜的“认知语法的盲点——从不同民族语言的隐喻规则说起”认为隐喻不仅仅是理解及组织概念的方式,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能创造出新的语言形式。但认知科学对语言中的“原型效应”现象似乎并没有做出应有的解释。作者对语言中“原型效应”与“非原型效应”、规则语言片段与非规则语言片段进行了研究。吕进的“记忆的逻辑分析”一文,认为记忆是认知的基本要素,主体的认知推理依赖于记忆,并对记忆的认知功能和逻辑形式进行了探讨。邵琛欣的“Langacker的事件认知模型与语言编码中的工具格”从认知语法角度,对工具格在语言编码中表现出的论元属性、句法分布和标记形式等问题做出新的解释。
本栏目倡导以语言为基础,思维和逻辑为特征的人类认知研究,竭诚欢迎相关学科学者积极投稿。
本栏目主持人:蔡曙山,清华大学心理学系教授,清华大学心理学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985哲学社会科学重大创新基地清华大学认知科学创新基地主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历史和科学哲学联合会下属逻辑学、方法论和科学哲学协会协理(2007~2011),国际符号学研究会理事(2004~2007),国际符号交际学会会士;中国逻辑学会副会长,中国逻辑学会语言逻辑专业委员会主任,北京市自然科学界和社会科学界联席会议顾问专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通信评审专家;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规划评审组专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和项目评审专家;贵州民族大学民族文化与认知科学学院院长,教授,贵州民族大学逻辑、文化与认知研究中心名誉主任。
Longzhennü,aWomanofJiangxiOriginLivinginYunnan:AStudyonherDeedsandPoemCollection
CHA Zhigao
Longzhennü was a typical example of faithful decent woman in Yunnan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hose “martyrdom acts” and ascetic deeds were recorded by Wang Wenzhi, a man of letters staying in Yunnan. It is said that the woman were good at poetry, creating such poems as “Secret Copies of Poetry”. Most of her poems express her hidden anger, written in natural and plain language.
decent woman; Longzhennü; “Secret Copies of Poetry”
I207
A
1003-6644(2016)02-0097-09
* 云南民族大学引进人才项目资助。